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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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几人都是聪明人,当然明白阿笙未尽的话究竟是什么。
这说到底是赵家在为赵美人在后宫铺平道路,所以才从合德公主下手。
只要公主失宠,大皇子没了这个靠山,仅靠一个性子清冷的皇后辛氏,如何与如日中天的赵家争?
但赵家忘了,辛家虽然多年不显山露水,但能出一个皇后,凭的可不是运气。
辛家底蕴深厚,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央国建国之时,它代表的是如今掌握帝京半边天的世家大族。
这场博弈,赵家或许没有意识到自己要动的可不是辛家的皇后位子,在这帝京诡谲的局势当中,他要动的是以这些百年世家为首的旧贵族的利益。
央国政局多年未有大动,世族之间抱团紧密,又岂是一个赵家能轻易撼动的。
汪旭阳定定地看着阿笙,他第一次见一个女娘对朝政的观点能这般通透。
他此时才相信,为何袁成杰说,若是窦氏许她参加女子恩科,其成就不会输于自己。
“那你这么说,袁师兄参合进去,岂不是……”
阿笙默了默,“世家大族之中男婚女嫁之事多少能由得了自己,即便我们劝下他,他又能劝得下他老子么?”
这场联姻,不是袁成杰选择了赵家的女儿,而是袁家选择了赵家。
“其实也不用这么悲观。”
汪旭阳道:“至少赵家如今能做到这个地步,有圣上的默许。”
赵家是剑,皇帝才是执剑的人。
这剑打不打得废,还要看执剑的人怎么出招。
说到这里,几人不由同时看向了一旁的沈自轸。
皇帝怎么出招不还是要看言议阁的谏言么?
他们这说得畅快,倒是忘了这里还坐了一个言议阁的新进谏官。
汪旭阳拍了拍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自轸,一脸慎重道:“我们今日所说的,沈兄不会……”
沈自轸闻此微微失笑,他往后靠了靠,带着清浅的笑意看了看阿笙几人,笑道:“在其位谋其职,如今沈某尚未上任,又不拿俸禄,何苦管这事?”
听他这话,汪旭阳和易澜山不由笑出了声。
唯有阿笙唇边挂着的笑意入不了眼。
这沈自轸当真让人觉得无比熟悉。
第一百一十七章 糯米鸡
还是那番春光迤逦,天光之下,那人如画的眉目变得几分模糊,他的声音飘若柳絮,又如河中缠绵的水声。
阿笙,人生还长,可以慢慢寻自己喜欢的……
春光刺破流水的温吞,那满城的素缟如利剑刺入人心,搅得血肉模糊。
一声惊雷炸起,阿笙猛然地从梦中惊醒,额间已经浸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下意识抚了抚胸口的位置,又看了看外面尚未完全亮起的天光。
入夏之后夜本就短,看这个时间应当还早得很,但阿笙已经没了睡意。
她不禁又想起白日里在天水阁见到的人。
沈自轸……
这个人不知为何给她的感觉与裴钰何其相似,但他的脸和声音自己却全然陌生。
他们是两个人。
阿笙敛了敛眉目,这世上没有神仙的术法可以将人的面容和声音同时变换。
为了裴氏,裴钰永远不可能再出现,更何况还是入朝为官。
念及此,阿笙披了件衣裳便下了床。
守夜的外屋,小桃被阿笙的动静弄醒,赶紧起身为她准备洗漱的东西。
阿笙听着院内急促的雨声,还有些愣神。
待她洗漱完毕,天光正好亮起。
内院守着的婆子得闻主人家只有阿笙起了,赶紧上前来禀报。
原来一个时辰前,前院的小厮来报,那群在书令府门前陈情的学子,今日天未亮便在城中集结,恰巧与书令府的守备遇上了。
守备军今日是得了令驱赶他们,这群赶考之人中多是血气方刚的儿郎,自是不服气的。
双方正巧就在窦氏的铺子前动了手。
这人一多就容易出乱子,双方下手都失了轻重,打伤了不少人,也砸坏了不少东西,就连窦氏的招牌都被砸了下来。
最后惊动了京机营的人。
原本这事该皇城司管,自景王挟持帝宫的事后,轩帝上任便又立了皇城司,避免京机营一家独大。
京机营与皇城司素来不对付,又想着前日里金门下考生遇刺案还在刑部压着,所以索性将人全部拘拿去了刑庭。
此案中,窦氏成了被牵连的苦主,所以刑部主司赵焕城请窦氏主家派个人过去谈赔偿之事。
如今刑部的吏官还在前院候着。
“大爷那边还未叫早,看样子也是未起。”
阿笙默了默,赵焕城做事利落,这事也就简单。
“我去吧,你候着外祖父,待他起来便告诉他此事。”
婆子领了话,又道:“姑娘可用膳了?”
阿笙自觉好久未赶早集了,复道:“不用担心我这个。”
说着便与前院候着的吏官一同出了门。
刑庭之内,赵焕城一大清早人未醒便被吵了起来。
京机营的倒是将人往刑庭一丢就走了,苦了他听这两方吵到现在。
他们这一架打得延街受牵连的人不少,几家商铺大门都被砸了。
眼下他这刑庭除了都快关不下了的闹事双方,就是几家苦主。
赵焕城实在是受不住那头的乱麻,便先来与几位苦主谈赔偿的事。
赵焕城刚进内堂扫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到了角落里阿笙的身上。
她今日身着抱狮锦服,以喜旋压边,装扮倒是矜贵。
但就在赵焕城的目光下,阿笙从一旁提溜上来一个桃木造的食盒。
她就这么从她那个精致的食盒里面拿出来城西林记的糯米鸡,还有城中广升楼的竹筒曲酿,慢条斯理地吃着,丝毫没有自己在刑庭的自觉。
这是料定了刑庭之内不会有人走漏风声,坏不了她窦二姑娘的名声。
刑部吏官最早便去的窦氏,但阿笙来得却是最晚的。
赵焕城听闻她带着刑部吏官大清早去几个店家那敲门买早点,吓得人家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做点心的动作都比平常快了不少。
尤其是那广升楼,从前哪里还有这外带的服务?
她这是仗着自己是苦主,用起他刑部的人是一点都不含糊。
这般一竿子打不着还顺竿爬的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
赵焕城的目光瞬间又扫到了阿笙旁边那人。
此人着了一袭素袍,倒是一副清冷的模样,他半支着脑袋,看着其余几名苦主漫天地跟人要价。
端的是一副闲来无事看戏的模样。
阿笙吃了一小口糯米鸡,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沈自轸,她倒是没想到,这么早能在刑庭遇见他。
“沈公子为何也来了这?”
沈自轸扫了阿笙一眼,又看向堂下众人,几分懒散的模样。
“他们惊了我的马,我追不回来。”
阿笙听着又咬了一口糯米鸡,道:“一匹马而已,读书人不是都很注重气运什么的么?这刑部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沈自轸这回眼神都懒得给阿笙,支着头道:“沈某清贫,一匹马可是我为数不多的家产之一,自然得来要赔偿。”
他这话让阿笙愣了愣,此时才细看他的穿着,的确并非锦缎衣裳,而是普通的素布。
不知为何,阿笙自见到此人起便觉得他举手抬足间的清贵气度,该是富贵乡里长大的。
她不禁想了自己清晨的梦,可能是因为想到了裴钰,才让她下意识觉得沈自轸并非什么穷苦书生。
沈自轸扫了一眼阿笙手中吃得差不多了的糯米鸡,不禁看向她手边另一个还未动过的。
阿笙见他看向自己的吃食,很自觉地将另外一个糯米鸡递给了他。
“但是喝的我就这一筒。”
沈自轸嘴角几不可闻地牵了牵,又对堂上的赵焕城道:“不知大人这里可有茶水。”
赵焕城眉梢不自觉地挑了挑,而后几乎是咬着牙地给他唤了盏茶上来。
阿笙吃完了手里的,侧目便看到沈自轸还在慢条斯理地剥那荷叶。
他手指修长,指骨分明,但手上却有着陈年的茧。
这双手当是劳苦人家出来的。
看到这,阿笙的神色又暗了暗。
沈自轸手法很慢,剥得很是仔细。
他剥了一半,见阿笙盯着自己的手,不由顿了顿,以为她在看自己手里的这个,试问:“你没吃饱?”
待他出声,阿笙方觉自己刚才一直盯着人家的手看,她刻意淡了三分神色,扫了一眼沈自轸道:“你最好快点弄,这东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闻此,沈自轸唇边带上了淡笑,继续剥他的荷叶。
他赶紧叫来吏官询问。
“窦家二姑娘说,这几位当家的还没吵出结果来,她先去收拾一番再来。”
说完那吏官一脸苦笑地看了看赵焕城此刻的脸色,不算太好。
这是当真对这刑庭毫无畏惧。
赵焕城嘴边的话挤了半响,最后吩咐道:“让她快点。”
“是。”
得了这话,那吏官便找来一个婆子去后堂催着。
赵焕城看着堂中之人,厉声道:“吵够了么?”
他这一声在空旷的堂内很快又被吵架的声音给淹没了。
就连刑部从商行司请来定损的侍官都只忙着跟人争论,根本没理会赵焕城这一声。
赵焕城索性一脚踩上了案几,拔出了腰间长刀。
“我说,吵够了么!?”
利器出鞘的声音利落而清脆,堂中众人当下收了声,哪里还敢吵。
“来,说说,这损坏怎么定的?”
商行司侍官赶紧上前,拱手道:“自然是按物价算。”
“可不行啊大人,我们做生意的极其讲究风水一说,这大门被砸,这么不吉利之事,当须重金买彩头啊。”
赵焕城知道做买卖的人讲究多,倒也是有这种以金换彩头的说法。
但这帝京城中的铺子若要论“重金”,即便书令府担大部分,剩下的那些学子可付不起。
赵焕城看了看那侍官,见他轻轻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不要听从。
“这样吧。”
赵焕城开口道:“你们这重金冲喜也没个准头,自然不能按你们说得算。”
“本官念在你们今日一日的生意也耽搁了,就按照你们日常一日收入计算可行?”
那几家可不是做日常生意的,经常几日不开张,开张可吃数月。
那若按一日算,是按有收入算还是按没收入算?
这些当家的哪里肯这么算,正要反驳,却见赵焕城似无意般握了握自己那把长刀,当下又收了声。
“差不多得了诸位,你们都是京中的旺铺,平均下来这一日的营收当知足了。”
赵焕城都发话了,那此事便是这般定了。
“那大人,我的马怎么算?”
角落里,幽幽的一声。
赵焕城抬眼看去,他倒忘了还有一个跑了马的。
“你的马自然是照市价赔偿。”
沈自轸闻此,唇边带笑,“那便多谢大人了,我这马是西边的战马血统,一匹价值七千。”
赵焕城神色微眯,看了看一旁的吏官,“有人见着他那马了么?”
那吏官摇了摇头,“当时一团乱,没人注意啊。”
“那不就是由着他说了么?”
“要么下官现在派人去找?”
赵焕城罢了罢手,既然都没人仔细看过他那马,找着了他也可以不认。
赵焕城是没想到,平了这几大商户,又坑在了一匹马上。
“这是谈妥了么?”
阿笙此时姗姗来迟地从后堂返回,她行至半路听到了沈自轸那价值七千的马匹,不由看了他一眼。
见他神色淡然,唇边带笑,倒是毫不心虚的模样。
赵焕城看着阿笙才想起,这还有个难弄的。
那窦氏在外有国商的名号,央国上下都有着大生意,他一家铺子的生意,怕是得占今日赔偿的大半。
“窦二姑娘,你可还有别的想法?”
阿笙理了理衣衫,而后微微拱手,道:“大人,我想那些学子所有人加起来的全部身家怕是也抵不上窦氏铺子一日的营生。”
“不如这样吧,就赔门前那被砸坏了的牌匾就好。我记得窦氏京中店铺的牌匾是祖父当年从南海带回来的沉水木打造,按市价赔即可,如何?”
这沉水木可不便宜,但相较于窦氏铺子一日的营生,应当算是轻的了。
“便按窦二姑娘说得算吧。”
赵焕城就此应下。
“此事便就这么定了,诸位回去吧,等钱款收齐,我们会派专人送去府上。”
阿笙等人起身,见礼后,方才就此离开。
离开刑庭,阿笙看向一旁的沈自轸,念在他马跑了,于是开口问道。
“沈公子这是要去哪,可需我让人送你一程?”
沈自轸端着谦和的笑,罢了罢手,“我今日是去书令府领职,时间还早,走过去就行。”
说完又拱了拱手,方抬步自行离开了。
昨日的雨水集起了浅浅的水洼,那人就这般踩了过去,在月色的长衫上留下了泥点子。
阿笙看着沈自轸的背影,半响收回了目光,裴钰从前出行哪里不是众人拥簇,何曾亲自脚踏青石,任泥水溅湿衣衫。
想着自己又将此人与裴钰相比,阿笙不由蹙了蹙眉。
阿笙刚返回窦府便被窦盛康叫了去。
刑部那边的消息比阿笙早一步到达。
窦盛康与窦升平都在书房候着了,阿笙抬步进去便见窦盛康沉着一张脸,她思量了片刻,自己今日是否做错了什么。
“外祖父,舅父。”
阿笙欠了欠身。
“今日,你在刑部为何不与其他商家一般要一日的收入为赔偿?你这般慷慨让别的商家如何做?”
窦氏是一行行首,他都只要物价赔偿,别的商家又该如何做?
她的这番慷慨是连这些商家的钱包一同舍了出去,有损窦氏在商行的威名。
阿笙看着窦盛康横眉怒对自己的模样,知晓他的考量。
“外祖父莫要生气,可听我讲话说完?”
窦盛康眉目蹙了蹙,还是罢手,让她把话讲完。
“外祖父当真以为那些学子只是普通的穷苦书生?”
窦盛康听她这话,神色微眯,“怎么说?”
“您看,自放榜到现在,这群人少说也有上百人,他们每日去书令府从未停歇,这每日在帝京吃、喝、住可都得花钱。”
“帝京的物价可不便宜。”
沈自轸一匹马跑了都敢去刑部敲竹杠,这些人每日花着大价钱,这些钱又是哪里来的?
“再说了,他们敢与书令府的守备起冲突,当真心里是没个依仗么?”
“您再想想,他们所求是要取消荐官制度,根本上来说,便是要动摇世族子弟入仕的路径,咱们央国谁最想取消这荐官制度?”
“皇帝?”
窦升平经阿笙这么一提醒,当即脱口而出。
他话刚出口便对上窦盛康凌厉的目光,随即又低下头去。
“圣上自然是想,但咱们这位圣上可会自己出面做这些事?”
窦盛康看着阿笙,道:“赵氏?”
如今百官之中,也唯有赵氏多次在朝堂之上提及金门一案,也因为赵氏多次点出其中民生之间存在的矛盾,才让刑部这案子判不下去。
毕竟皇帝还没有开口。
阿笙浅笑了笑,“无论是不是赵氏,今日这案子若是在皇庭司,按照扰乱京内秩序审,那么咱们可以要重金。”
“但今日在刑部审,刑部一向是只听皇极殿的,那么这案子在有心人的眼里便是皇帝对此事的态度。”
阿笙缓了缓,“虽说金门行刺与这是两件事,但归根到底是同一个根源。”
“金门案皇帝至今未表露意见,以窦氏铺子的营收,若是我们今日与其他商家要了同样的东西,那么便是提前替皇帝判了重罚。”
无论事情起因为何,在众人眼里最后都只会是学子求诉无门,最终被罚以重金。
如此,寒门子弟谁还敢向上求一个公平的前程,这可不是皇帝想看到的。
“外祖父,我知窦氏与天家有许多牵扯,但今日他下的是另一盘棋,咱们不用上赶着出头。”
阿笙说完这些,忽然想到了沈自轸。
他即将入言议阁为皇帝谏言,但却敢在刑部漫天要价,是当真看不懂情势,还是……
直到阿笙从窦盛康书房出来她才惊觉,自己今日当真是思虑这沈自轸过多了。
皇极殿内,天光穿过吉纹窗牖,投下奏书之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剪影。
轩帝看着刑部关于请愿学子与书令府守备斗殴的结案陈词,不由哼笑。
“窦盛康那个老狐狸,倒是知道置身事外。”
说着,又看向了赔偿的最后一条。
“这七千两的马是怎么回事?”
赵焕城闻此,低首道:“便是恩科榜首沈自轸所求,他自称自己的马具有战马血统。”
轩帝挑眉,这沈自轸的文章他见过,下笔如有神,当是个神思机敏之人,这件事上倒犯糊涂。
到底是年轻了些。
轩帝收了册子,丢在一旁,“这件事就这么着吧。”
赵焕城低首应是,又抬头看了看轩帝,问道:“不知圣上对于金门下行刺案……”
他话未问完。
作为刑部主司判案是他的职责,但此事涉及朝廷选拔贤才的荐官制度,到底要怎么判,还要看看皇帝的意思。
“自然是依律判。”
赵焕城默了默,再次问道:“那就是斩刑。”
“便判斩刑。”
说着轩帝又补充了一句,“当众行刑。”
赵焕城眉间几不可闻地蹙了蹙,如今此案已然闹得满城风雨,若是当众执行斩刑,岂不是更加激起那些学子的怨怼?
轩帝此举到底是为了震慑闹事之人,还是……
赵焕城不敢多加揣测,如今轩帝指令清晰,他照做就是了。
待赵焕城离开,轩帝又瞥了一眼刑部的奏书,他神色微眯,对一旁的辛栾道:“你说沈自轸这七千两的马,可是另有意思?”
辛栾垂首,笑道:“沈大人刚上任,许是不熟悉朝中情势。”
轩帝闻此点了点头,“不管他,你让人去一趟赵府,这一次的声势得再大些,别再小打小闹了。”
“是。”
辛栾刚要走,又想起了什么,道:“圣上,此番黄大人献计还未赏。”
轩帝经他提醒才想起这一局背后的谋划之人,言议阁的黄庭生。
此人是合德所举荐,无论是启用赵氏还是借金门一案发难,都是他的主意,还算堪用。
“你去珍宝阁替孤挑一件礼赏吧。”
“是。”
说完,辛栾方才低首退了下去。
金门案发酵许久,刑部终是判了斩立决,于神武门前公开行刑。
此判决一下,不少学子再次前往书令府请愿,称此人是被世道所逼,若不愿惨案再发生,请朝廷取消荐官制度,还天下学子一个公平的前程。
此事闹到今日,皇帝却依旧没有表态,不肯松口。
窦府内,小桃手里的竹篮还带着水汽,这是后厨的婶婶刚从园子里摘回来的樱桃,特意拿给阿笙尝尝鲜。
刚到便见阿笙将手里的文纸又放回了竹筒里,丢到了一边。
小桃看着旁边放着的小竹筒便知,这又是广寒楼送来的消息。
都说广寒楼的消息价值千金,但她家姑娘却跟每日读闲书一般地让人往府里送。
十二几乎是每日都要来一趟窦府,就连窦府门房的人都已经认得她了。
见阿笙看完后,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姑娘这是看到了什么这般惋惜的模样。”
阿笙往后靠在了软榻上,一副懒骨头的模样,“这圣上选错了案子。”
小桃不明所以,但阿笙却是不愿再多聊此事,“对了,你提着这些樱桃去一趟公主府。”
小桃有些错愕,这些东西在家吃尚可,若说送给殿下,未免寒酸了些。
“去就是了,顺便给合德公主带个话,就说香山的夏景甚美。”
小桃不懂阿笙这到底是闹得哪出,还是按照她说的话,提溜着那篮子樱桃,带了两名侍女去了公主府。
阿笙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又转了个身,看着夏花满庭。
许是凉风摇曳着树影晃乱了人眼,她浅浅打了个哈欠,就这般缓缓地睡着了。
三日后,神武门前行刑当日,那些学子群情激愤,一时场面难以控制,最后还是出动了皇城司的人,扣押了一些人,才勉强压了下来。
先帝重民声,一时广受赞誉,为此轩帝也不能直接下令,禁止这些学子陈情。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朝堂之上以赵氏为首的一些文官开始上奏,修改荐官制度是民心所向,若朝廷再不回应,怕是会寒了天下学士的心。
对于此请,皇帝故作为难,道荐官制度从太祖时实行至今,需慎重行事。
赵氏等一众文官,不肯放弃,一连三日上奏此事,最后皇帝以一副着实为难的模样,让书令府开始着手策划过度之策。
轩帝言,百年之法不可一日废除,须徐徐渐进。
皇帝一松口,很快民间便得到了消息,据闻那日神武门前,一众学子狂欢,闹得北城门彻夜未眠。
阿笙听闻那些学子还成立了专门的学会,整理了许多从律从典的法子,准备上谏给书令府,帮助书令府拟定过度之策。
窦府晚膳的时候,窦升平却是未进几口便放了碗筷。
这一次见着傅荣华夫妇的样子,薛娇娇也没了神气。
只因荐官制取消后,这两房的儿子若想要入仕便只有恩科这一条路。
窦远胜还有尚学之心,窦荣昌便是彻头彻尾没戏了。
近日,窦盛康因淮南商铺的事远行了,面对这次改制,窦府众人如失了主心骨一般,心里乱得很。
薛娇娇在席间又是一声叹气,她瞥了一眼小口吃着的阿笙,似乎丝毫没有被这件事影响她进食的心情。
到底是半路回来的,一点都不关心自家兄弟。
但安氏尚在席间,薛娇娇不敢多言,她只默默白了阿笙一眼。
“过几日,我打算去香山上香。”
听闻这事,薛娇娇连连点头,“听闻鸿福寺祈福很灵,老夫人,我可能同去?”
阿笙放下了碗筷,浅笑道:“不如都去吧,这个时节正好适合外出。”
阿笙自通州归来之后,平日里在家都是懒懒的,大夫说她心肺伤了气,如今肯主动提外出,安氏又怎么会不答应。
但就在窦府阖府离京的次日,帝宫传来消息。
赵美人,落胎了。
第一百二十章 都非马前卒
帝宫之内,灯火通明,女医匆匆赶来之后,宫侍便不断进出赵美人居住的含章宫,端出来的是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看着甚是吓人。
就连辛皇后也惊动了,去了含章宫守着。
皇极殿内,轩帝眉目紧皱,他看着跪在递上的女医,不发一言。
根据女医的诊断,赵美人是误食了含有红花的食物才会导致血崩。
但宫内吃食一向谨慎,尤其是赵美人的含章宫,这东西怎么到她的案前的?
侍女哆哆嗦嗦,匍匐在地,“那碗汤是永寿宫送来的。”
“太后?”
轩帝神色一时凝在了那。
因皇帝极其重视这一胎,所以一应吃食都需经过几道检测,但宫人是断不敢测太后送去的汤水的。
“东西是我让人送过去的。”
女声响起,众人起身见礼。
老妇人在嬷嬷的搀扶下,快步走来。
太后似乎是夜半被惊醒,素发简服,就这般赶来了皇极殿。
“不过那东西却并非我让人下的。”
太后看向皇帝,神色凝重,“汤水是问过太医后,由我身边侍奉的老人直接从我跟前端去的含章宫,我亦问过了,这一路都没有离过手。”
换言之,若是要下药,便只能是在含章宫内。
但自赵美人怀胎以来,她防着皇后,便声称宫人不知她的习惯,所有服侍之人皆来自赵家本家。
赵家知晓自己一族荣辱皆系此胎,用人定然是慎之又慎。
“皇帝。”
太后见轩帝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道:“这难道不是一次警示么?”
听太后此言,轩帝猛地抬头,他目光微颤,当即将今夜之事与近日前朝之事联想到了一起。
取消荐官制度,会从根本上改变世族掌权的格局。
赵美人这落胎,既是对赵氏,也是对帝宫的警示。
这一次他们能绕过帝宫城墙,对帝王子嗣下手……
那么他们下次就有能力在自己的杯盏之中下毒……
念及此,轩帝冷汗淋漓。
太后观轩帝面色不佳,他后退两步,倒坐在案几前,瞬间如失了神魂般,瞳孔中满是惊惧。
他原本以为,裴氏分家之后,世族势力当是渐落才对。
皇权与世族缠斗多年,此番事情哪怕是追溯到太祖时期都不曾发生过。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轩帝脑中一片混杂,忽而前日里刑部文书之上,那一批七千两的马浮现在眼前。
难不成,那是沈自轸的提醒……
轩帝开始回溯近日来的事。
若是当日他选择重罚那些斗殴的学子,借机表明立场,与赵氏所谋分断干净,再徐徐图之,事情就未必会闹到如今的地步。
“快,快,去将沈自轸叫来!”
内侍刚得了令便飞奔而出,正巧与含章宫的宫侍擦身而过。
宫侍报,赵美人气息奄奄,她现下求着想见圣上一面。
轩帝此时哪里还会关心含章宫那生死门前徘徊的赵美人,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这帝王之位怎么坐得稳。
当即将人打发了。
良久,沈自轸方才姗姗来迟,看样子他本也睡下了,被内官催着赶来,只着了素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