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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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帝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沈自轸这礼还未完便被他唤了起来。
“你如何看眼下的情形?”
途中,内官已然将帝宫发生之事告知沈自轸。
他拱手道:“禀圣上,改制并非不可,但如今世族未见颓势圣上却强攻之,硬碰硬难免有所损伤。”
沈自轸这话说得委婉,如今哪里是有所损伤,这威胁已经到了皇帝的面前。
轩帝自然不会提及自己错判情势,过于急功近利。
而是问道:“如今政令已下,民间亦是期盼这改制之法,孤也不能自废御令吧。”
沈自轸道:“新政未下,便好办。”
“如何办?”
“新政内容本就是过渡之策,缓行即可,这并非紧要之事。”
沈自轸继续道:“圣上短期之内须以雷霆手段追查凶手,以免被人看作示弱,另一面为了长远的安宁,则还需安抚。”
“唯有恩威并施,才能解眼前之局。”
“如何安抚?”
“示好。”
沈自轸敛了眉目,缓声道:“世家大族富贵满庭,不缺钱财,赏赐无用,而是需要帝宫一个真诚的表态。”
“他们对孤子嗣下手,还要孤去讨好他们?”
闻此,沈自轸抬首,一双眉目中尽是清冷,“他们今日并未对圣上下手。”
沈自轸这话一出,轩帝心中一沉。
如今皇帝子嗣淡薄,唯一出身高贵的大皇子来自辛氏,若是他们今日选择对轩帝下手,便能完完整整得到一个站在世族一边的新帝。
“今日这汤水送得进含章宫,便送得进皇极殿,不是么?圣上。”
沈自轸的话很慢,也不知是否是他语气的清冷所致,他这话的每一个字都让轩帝如坠冰窟。
“圣上无须过于担忧,世族之人要的是安稳,不会轻易动荡江山。”
沈自轸抬眼见轩帝听闻此话后一时失神,便收了这话题,转而说当下之事。
“如今,唯有安抚好了,追查才能得到一个真凶,否则便会是另一场冲突。”
“因此,当下圣上需要一个席面,让一个足以代表您的人明确向众世家之人表态。”
听完他这话,轩帝这口气依旧无法得以舒展,但他知晓,沈自轸说得有理。
今次之事让他看明白,要想动世族的根本利益,还未到时候。
他侧头问一旁的辛栾,“合德呢?快传来宫中。”
合德公主与世家子弟一向交好,又多次代替皇帝宴请诸家,此时由她出面当是最好。
辛栾闻此缓声道:“公主殿下前日里便去了香山。”
“香山?”
“是,说是近来朝堂之上的纷争不断,她亦不愿圣上忧心,所以去香山祈福去了。”
这时轩帝才想起,赵氏借合德之事发难,这舆论的剑先朝向的是公主府。
轩帝默许赵氏向合德发难,此时却想要她出面替自己安抚世家之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辛栾看着轩帝眉头紧皱,不由敛了眉目。
合德公主又岂是马前的卒,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沈自轸拱手,又道:“圣上可还有人选?”
“皇后呢?”
“娘娘多年与外臣无交道,娘娘的席面最多请来世家的女娘,一场仅有女娘的宴席,达不到此目的。”
轩帝细细地想着,与世家亲近,又能代表自己的还能有谁。
“宗亲王?”
“宗亲王虽是皇家之人,但毕竟新进帝京,在世族当中未必有那么大的人脉。”
到这里,皇帝当真就一展莫愁了。
见轩帝半响开不得口,沈自轸复又敛了敛眉目。
“圣上,可由宗亲王先请窦氏,再借窦氏人脉宴请诸家。”
“窦氏祖上拜相,与许多世家是旧有的关系,如今的窦老家主又与京中不少大族有生意往来,借窦氏的人脉即可将人请到。”
沈自轸细数如今肯顶着世族的压力,为皇帝出面的人当真是不多了。
窦氏是最佳的人选。
经沈自轸这番提点,皇帝当即派人去窦府请人。
与一般世族不同,窦盛康自先帝时期起便与帝宫交好,轩帝自认让他出面不算难事。
静夜之中,宫殿内烛火晃动,最是磨人。
相较于沈自轸敛目定静的模样,轩帝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如被炙烤在火上一般。
良久,内官来报,“窦府合家也去了香山祈福。”
这回,就连沈自轸都微微一愣。
轩帝盛怒,“这香山到底有什么,一个个都往那去?!”
辛栾低首道:“回圣上,近日是菩萨诞,京中许多世家之人都去了香山的鸿福寺祈福。”
闻轩帝怒意升腾,沈自轸垂首,又道:“既然都去了香山,不如就将宴席之地选在香山。”
沈自轸唇边捡起了淡笑,“但无论是合德公主还是窦氏,恐怕都需要圣上慎重地嘱托。”
这一次,轩帝从前随手就用的人可没那么容易请了。
香山之上层林密叠,一片苍翠之巅有一座百年鸿福寺,寺内有一口观音泉。
听闻世代戍守这口泉水的老和尚都有百岁寿命,因此也被时人叫做长寿泉。
平日里不忙的时候,和尚也会给香客打上一两口泉水,润口也罢,祈福也罢,小小的一盏,沁人心脾。
大殿之内,烛火通明,窦氏眷属齐身跪拜。
待出了大殿,安氏道要去寻一位老师傅,便让傅荣华与薛娇娇陪同自己前去了,留几个小辈自己转转。
“听说鸿福寺西面可见山景似画,不如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去吧,我随意逛逛。”
窦荣昌一向认为观景这种附庸风雅的东西无甚有趣,罢了罢手便带着小厮从东边去了。
窦远胜见此道:“二弟最近课业上受了先生的责罚,怕是心情也不甚好,我们自己去吧。”
窦晨曦点了点头,三人带着侍从方往西边去观山景去了。
香山曾被称为龙脊山,只因这一脉山势延绵,似卧龙匍匐在地,背脊成山。
望着一片远山之景,山风鼓动如狮吼在耳,阿笙只觉人世的那点琐碎在这山风面前都如此的不堪一击。
“可是窦家阿姊?”
窦晨曦闻声回首,立刻识出这是文史阁编撰周大人家的二姑娘。
周二姑娘与众人见礼后,复问道:“早知道窦阿姊家也来,便与你同行了。”
这些时日正值菩萨诞,京中不少世家都会前来鸿福寺。
“你一个人来的?”
“与我阿姊一同来的,现下阿姊在与方丈问一些事,我便自己出来走走。”
“周老夫人身体可好?往年她倒是会来的。”
闻此,周二姑娘神色淡了淡,“祖母近来身子有些不爽利,母亲在家伺候,所以才派我俩来添一些香火。”
“我们正也无事,随你一同去吧。”
周家在鸿福寺供有长生牌,周二姑娘轻车熟路地去添了香火,拜了拜,又与窦府众人一同游走了半晌。
“这么久功夫了,阿姊怎么还没出来?”
“不如去看看?”
窦晨曦看了看阿笙,道:“祖母应当也在那边。”
众人说着便一同往另一侧走去。
穿过一条长长的廊道,阿笙从那远远就能看到一片高低错落的屋舍,走过转角,又没落在群山之中。
众人谈笑间似乎听到有哭喊之声,周二姑娘一个激灵,快步上前,一把推开不远处的殿门。
入目便是倒地的侍女,再转眼,便见一对男女衣衫不整。
窦晨曦抓着阿笙便转过身去,不敢去看殿内的不堪。
似乎是众人的闯入让那男子一愣神,被他压制的女子当即大呼救命。
“阿姊!”
周二姑娘大呼,当即上前将那歹人推开,窦远胜亦上前帮忙。
“二弟?”
几名女娘立刻寻来衣物帮周大姑娘穿着整齐,她满眼的慌乱,一身青紫,待回过神来抱着周二姑娘便是大哭。
窦远胜气急,当即一拳挥在窦荣昌的脸上,却被他一把推倒,文仆赶紧进去扶人。
窦荣昌气焰嚣张地走向几名女娘,阿笙见此当即站了起来,挡在他与周家女娘之间。
窦荣昌一边整理自己不算整齐的衣衫,一边嗤笑,“大不了娶了就是,你周家不过一个穷酸的世家,能得小爷看上是你的福气。”
窦荣昌转眼对上阿笙清冷的眼,她眼中的鄙夷将他看得不甚自在。
随即一把抓上阿笙的脸,引得窦晨曦惊呼。
阿笙下意识握上了腕间的袖箭,却还是忍了下来。
“此事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祖母这个年纪了,可护不得你一辈子,你的将来还捏在我跟大兄的手里,你最好识趣些。”
说完丢开阿笙,复才转身离开了内殿。
窦晨曦上前扶着阿笙,却见她白皙的脸上被抓上了红色的印子。
阿笙摸了摸自己的脸,示意自己没事。
窦远胜赶紧起身走上前来,躬身向周家娘子道歉,并道此事窦家一定会给个交待。
说完便带着文仆往前殿去寻安老夫人等人。
阿笙看着哭得凄惨的周大娘子,不禁蹙紧了眉。
未久,安氏等人赶到,看到哭成一团的周氏姐妹,安氏当下气急,看向薛娇娇。
“你教的好儿子!”
薛娇娇一时也不知所措,面对安氏的指责脱口道:“我当即回去准备文定,这就去周家提亲。”
“慢着。”
一个镇定的女声叫停了薛娇娇,安氏看向阿笙,只见她眉目清冷,满是寒意。
“若是肆意逞凶的结果便是要让清白的姑娘委身嫁给凶徒,这到底是对周家的补偿还是对周阿姊的惩罚?”
“什么凶徒?”
薛娇娇当即意识到阿笙的意思,正欲反驳。
“佛门清静之地,非礼清白女娘,不是凶徒是什么?”
阿笙字字厉声,丝毫没有退让的余地,她转身看向周家女娘,问道。
“周阿姊,你告诉祖母,你想嫁给窦荣昌么?”
闻此,周大姑娘目中满是惧怕,连连摇头,泣不成声,“不想,我不要嫁给他!”
薛娇娇见此眼神亦冷了下来,“她如今清名不再,不嫁给昌儿,未来哪个人家敢要她?”
“阿笙,你莫为了趁一时之快,断送了人家的将来。”
阿笙看向薛娇娇,丝毫没有退让的余地,“周阿姊的将来绝不是嫁给窦荣昌这种逞凶之人。”
此时安氏站了出来,对阿笙道:“此事让长辈处理,你与晨曦先行回避。”
她二人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自家兄弟做出这种事来,她俩不好出面。
阿笙看了看周氏姐妹二人,今日周家长辈不在,姊妹二人抱成一团,满眼的无助。
但阿笙不能违逆安氏的话,临行之前,欠了欠身子,对安氏道。
“周家是文史之家,周阿姊当嫁的也该是满腹经纶之人,女子嫁人便如人生再造,还望祖母以人命为念,莫要让体面毁了她的一生。”
安氏对于阿笙的话却并未回应。
窦晨曦带着阿笙退到了偏殿外,“祖母他们会处理好的,你莫要担忧了。”
见阿笙的眉头便没松动过,窦晨曦不由多宽慰了几句。
阿笙敛了敛眉目,道:“你看到窦荣昌离开前的模样了么?”
“那是有恃无恐,这个世道对女子名节的束缚便是他的依仗。”
窦荣昌是仗着两家为了保周大姑娘的名声而不会报官,才敢这般嚣张。
而事实便如他所说,就连安氏也并未打算将此事交给官府,毕竟窦氏与周氏都要体面。
周大姑娘不是周氏唯一的女娘,周氏不会因为她一人得失而毁了周氏的清誉。
“阿姊,从前地字阶的先生授课时曾说,许多国家自强盛转衰,并非因为外敌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他们自身出了问题,朝中出了蛀虫。”
阿笙看向窦晨曦,缓声道:“家、国都是一个道理。”
阿笙眼中的寒意让窦晨曦不禁背脊发凉。
阿笙的话刚说完,却听殿内一片惊呼,她二人赶紧前去查看,却见殿内,梁栋之前,周大姑娘以头撞柱,留下一摊血迹。
而薛娇娇站在一旁微微发抖,显然是被眼前着景象吓住。
她不过多说了两句话,这怎么就寻死腻活了?
安氏站在一旁略微有些站不稳,嬷嬷赶紧上前扶着。
周二姑娘红着眼怒瞪着薛娇娇,厉声道:“我周氏门楣虽小,但容不得人这般侮辱!”
说完豆大的眼泪便掉个不停,她抱着自家阿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家回去报信的人已经紧急赶往帝京,这一切还得等周家长辈到了才能有个决断。
而后女医、大夫纷纷往鸿福寺客院跑个不停,惊动了不少的香客。
倒是肇事的窦荣昌,连个交代都没有,便顾自返回了帝京。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为兄长求个前程
鸿福寺南客院,昨日前殿的动静极大,来来往往到了不少医者,合德此时方知阿笙也来了鸿福寺,今日一早便派人去请。
樟树之下,女使正温煮着花茶,合德一袭芙蓉裙静静地看着手中来自帝京的文书。
此时,外院的侍从来报,窦氏的二姑娘来了。
自合德得了阿笙的暗示后便动身到了香山,今日得了皇帝的信,方才知晓阿笙此意究竟为何。
一直以来她为帝宫做了不少事,轩帝从前还会不吝夸赞两句,如今竟是习惯了,权当她是随手可用的工具一般。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阿笙见礼过后便见到合德手中捏着的书信。
合德倒也不瞒她,直接将书信递给了阿笙。
阿笙扫了一眼,便快速看完了其上的内容。
缓声道:“如此,便该公主提条件了。”
合德浅笑了笑,“一时倒也未想好。”
合德尚未想明白,要怎样一出席面能才能让帝京的世家看懂天家的意思,同时又能为自己带来最大的利益。
此事毕竟过于突然了。
饶是她也未曾想到,帝京的那些世族居然敢对帝王子嗣出手。
她与轩帝一样想不明白,为何裴氏分家之后,世族势力会这般仿似没了束缚一般。
“拜师宴如何?”
合德微微一愣,“谁的拜师宴?”
“大皇子。”
阿笙在一旁坐下,由得侍女给自己斟了一盏花茶。
合德从前想过让大皇子拜一位厉害的先生,能得好的指点,让他有些长进。
裴钰与阿笙她都曾想过。
“猛儿已经十岁了,课业之上却无寸进,皇后对他一向纵容,这一时我也不知能为他找到哪个厉害的先生能约束于他。”
“先太傅商博如何?”
合德显然是想都没想过这个提议,她愣了愣,听阿笙继续道。
“商博为三国国士,曾收上百子弟,除了裴钰之前,他也曾指点圣上课业,若是他收下大皇子,帝宫虽未言明,但也足以让众人猜想其中深意。”
太傅为太子师,但商博却是先太傅,并非当今朝官,大皇子拜的是太子师,却又不是太子师。
这一场拜师宴,天家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说了许多。
“皇后母族为辛氏,本是大族出身,大皇子若为东宫,是世家乐见的。”
这安抚之意便明了了。
若是天家许可了此事,那么大皇子便是往东宫的位子上又近了一步,对于合德而言,百利无一害。
“只是如今赵美人刚没了孩子,父王正是对世族憎恨之时,不知会不会许可猛儿认这么一个厉害的师父。”
阿笙浅笑了笑,“正是因为如今圣上看到子嗣上的困难,才当知晓,早定东宫,江山才能定,如今除了大皇子,可还有别的选择?”
她二人心中皆知,自然是没有别的选择。
“只不过,”合德敛了敛眉目,“此时将猛儿推出来,他便当真没有退路了。”
阿笙知晓她的意思,缓声道:“即便今日不将大皇子推出来,难道圣上就会忘了他的生母是来自辛氏么?”
合德闻此,不由失笑,是啊,血缘这个东西改不得,避讳也无用。
“但商博太傅早已隐世,此番又如何肯出面?”
阿笙端着谦和的笑,微敛着眉目,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请他老人家出面一趟。”
“当真?”
合德倒是不知阿笙与商博还有些关系。
忽来一阵庭风,吹得树枝沙沙作响。
阿笙抬眼,斑驳的光影在她眼中投下忽明忽暗的剪影。
“但是此事之后,我有一事想请公主帮忙。”
“何事?”
阿笙笑得浅淡,“我家两个哥哥一心从仕途,大哥哥爱文,二哥哥尚武,但我窦氏子弟若想入官途是有些难的。”
阿笙此话一出,合德便知她所想。
皇帝怎么想窦氏的合德也十分清楚,但与今日香山之局相比,阿笙这要求便是微末了。
“我知我家两个哥哥并非什么大才,也不求高官厚禄,能得个差事有个名声便好。”
合德闻此,默了默,道:“好,此事我来想办法。”
“对了。”
阿笙浅淡的笑意从眼眸之中缓缓退去,她声音轻柔,将未完的话说完。
“我大哥哥此人和善,家中不愿他离家太远,怕他所有辛苦都自己扛着。”
她顿了顿,“至于二哥哥。”
阿笙的音色不由凉了许多,“听闻哀牢山戍守的将士都是忠勇之士,我二哥哥一直向往这种英雄人物,可否请公主在那为他谋个前途。”
哀牢山是央国最北边的一座死山,常年瘴气环绕,气候多年冷冽,那地方可谓是人鬼共惧的。
合德看着阿笙,还是特意确认了一番,“可哀牢山距离帝京甚远,这若是去了,怕是多年难回一次。”
阿笙脸上的笑依旧浅淡,却说着令人背脊生寒的话,“我只需要他活着去就行。”
至于能不能活着回来便不是她能干预的了。
阿笙这未完的话让合德也不禁心下生凉,念及第一次见她时,她年纪尚幼,却颇为机灵,如今不知为何,她眼中多了很多淡漠的东西。
但窦氏族内阿笙能得到越多,对她的帮助就越大,于是合德就此应下了阿笙所请。
待合德应下她的话,阿笙方才开口。
“殿下可是觉得我对家中兄长过于残忍了。”
合德对她此话不置可否。
“殿下还记得骊山行宫的宴席么?”
阿笙缓声道:“那时,我身体不适,我这两位兄长为结交权贵便丢下我与阿姊,后来也丝毫不问我二人是否遇到难事才会晚到,而是苛责我二人无法以女娘之身帮其结交贵人。”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与阿姊将来是靠不得这所谓的兄弟的。”
“彼时我只当这二哥哥是性子骄纵而已。”
“但性子无论怎么骄纵,人的品性却坏不得,一旦烂透了,便该及时拔除,免得给自己留下后患。”
阿笙不由想起昨日殿内周大姑娘的惨状。
她知晓窦盛康的脾性,窦盛康看重自身血脉,此事即便周家不肯罢休,他亦不会将窦荣昌交给衙门。
此人窦氏不处理,她便来处理。
她此生既然要寄身在窦氏,那么便容不得窦氏出现任何差错。
正如昨日与窦晨曦所言,一国也好,一家也罢,家族之内一旦有蛀虫,便会是一个隐患。
世族之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阿笙自知不能与这样的人共荣辱。
否则便是把脑袋系在别人的腰间。
阿笙知晓自己这般做是多么得心狠,但她更清楚,若来日窦盛康将这掌家之责交了出去,窦氏这两府子弟没了忌惮,那么这太平日子便到头了。
说完这些,阿笙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世家大族之内,容不得多少的心软。”
光影摇曳,阿笙自知她做不到像裴钰那样,为了族人宁可抹杀自己。
既然做不到,不如自私地活着,至少少些痛苦。
幽湖之上,一艘轻舟静于湖面之上。
一人以斗笠覆面靠在船头假寐,一旁的船上还吊着他的一支鱼竿。
鱼饵早被吃光了。
一个牵牛的老人走过岸边,忽见有人在河面之上睡着了,大声吼道:“这里是行船的水道!危险啊!”
这一声惊起了一片岸边的水鸟,也吵醒了那叶轻舟之上的人。
那人缓缓拿下那粗糙的斗笠,坐了起来。
今日他以一根玉簪束发,长发落了几缕在胸前,让那一身玉姿多了几分慵懒色,遥遥地看当真是临江的仙。
奈何待他回首,却是一张过于平凡的脸。
沈自轸起身,他看了看入河口的方向,便见一艘大船自外驶来。
大船之上的人见着这独舟一只横在自家行船的路线上,赶紧向主人家汇报。
未久,便见一个女娘身着苍林翠色的群裳走上了船头,她一手挡着此时微微有些刺眼的天光,看清了独舟之上的人。
阿笙莫名,这个地方都能遇到沈自轸。
因答应了公主之事,阿笙从水路提前回了帝京。
她命人将沈自轸请上了船。
阿笙看了看这人一身青素的长服,上次讹了刑部七千两,这都花哪去了?还是这般清贫的模样。
“沈大人新官上任不是正忙的时候么?怎么得空到这来偷闲?”
沈自轸浅笑了笑,“言议阁只需听召到堂即可,不须每日都去。”
阿笙点了点头,说来这言议阁本身就是为皇帝献策的地方,里面的人都是八百个心眼子,若是每日都聚在一起,当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我听闻近日香山还要热闹几日,笙姑娘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有些事要办。”
“是为公主的事吧。”
阿笙神色一凝,她抬眸看向沈自轸,刚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
“沈大人怎么知道?”
阿笙忽然想起帝京给合德那封信,心中有了猜测,“难道让公主办宴的法子是沈大人的谏言?”
言议阁内的人精明得很,知道皇帝想听什么,因此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向世族示好的话。
所以阿笙猜,沈自轸新官上任,需要一个出头的机会,才会借这个时机让皇帝看到自己。
见沈自轸笑而不语,阿笙省得,自己猜对了。
“那沈大人今日是专门来这里等我的?”
阿笙这话刚出口便觉不对,香山距离帝京不近,沈自轸又怎么知道自己何时回京,又会走水路?
沈自轸倒是不答她这话,而是笑道:“笙姑娘可否搭我一程?”
阿笙闻此,嘴角凝上了笑,“好。”
遂吩咐了下去,不走内河道,从外河绕码头回去。
虽是远了一程,但阿笙总觉得沈自轸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所以给他时间将来意讲清楚。
阿笙将沈自轸请到舱内,这艘船内的布置如雅舍一般,软榻案几,香炉繁花,一个不少。
原本阿笙打算从内河道登岸,所以此时舱内的熏香刚好燃完,这淡淡的幽香依旧沁人心脾。
小桃为二人斟来茶水,复躬身退下。
就这半会的功夫,沈自轸便见阿笙望着江水滚滚,有些失神。
眼中的疲态清晰可见。
“笙姑娘看上去有些疲惫。”
听闻沈自轸这话,阿笙微微敛了眉目。
阿笙离开香山之时,周家长辈已经连夜赶到了。
来的是周娘子的伯父等人,都是书香子弟,看着自家姑娘成了这模样,急红了眼,又说不出一句重话来。
安氏被薛娇娇的那些话气得也是夜里难眠。
一边是窦氏的颜面,一边是周家姑娘的清誉。
安氏十分难做。
但这件事上,安氏坚决不让她沾染。
毕竟是自家兄弟的丑事,她又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宜惹上关系。
她微微叹了口气,“家中之事。”
这话说得简短,沈自轸静静地看了看她,也未再深究。
阿笙拿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缓声道:“我今日当真是有些疲惫的,沈大人不如直接道明来意?”
知阿笙的性格,沈自轸也不拐弯抹角。
“笙姑娘既然是为了公主跑这一趟,可是想借大皇子向世家示好?”
阿笙抬眸看向沈自轸,他入京时间不长,但却能一眼即明其中厉害关系。
不仅能写锦绣文章,也深谙权势博弈。
如此能力,难怪当日会有朝臣为了他的官位安排与皇帝起冲突。
“是。”
既然都是聪明人,阿笙也就不避讳多少,向沈自轸直言自己的目的。
沈自轸得了阿笙这话,复收回了眼神,看向案几之上波光微晃的茶水。
几片青叶如浮萍漂浮茶盏之上,看似沉浮皆定,实则随着杯盏中的水晃动不堪。
“不知笙姑娘怎么看合德公主与大皇子的关系?”
阿笙默了默,大皇子自小与合德公主亲近,虽不甚得皇帝喜爱,但依仗着公主的关系,再加上嫡长子的身份,朝中支持他的人依旧不少。
沈自轸这问题的答案定然不是这种人尽皆知的事。
“沈大人是话里有话。”
沈自轸笑了笑,“大皇子的生母是辛皇后,而合德公主是圣上元妻所出。”
“公主立府之前是养在宫中的,可不是太子府,笙姑娘不如想想,为何大皇子会跟公主亲近?”
阿笙执盏的手顿了顿,她抬眸看向沈自轸带笑的眼。
江水印出的光透入那人一双墨瞳当中,阿笙一时有些恍惚,而后敛了眉目。
“你的意思是,是辛皇后有意让大皇子与公主亲近?”
外界都传辛皇后清居尚宁宫,少问外事,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
“准确来说,是辛家。”
借合德的手替辛家的子嗣争取皇权,这一招黄雀在后当真是谋划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