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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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话音刚落,便听闻屋外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正是帮忙打理此次买卖的管事,他手里还带着一份朝廷急报。
“淮水决堤,殃及江淮三城,燕城、寒城和姑苏如今都陷了进去。”
“我们的人回来报,窦氏一部分待交易的田地和铺子也跟着遭了殃。”
闻此,阿笙脸上的浅笑渐次淡去。
江淮的这一则消息在帝京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燕城、寒城和姑苏三城几乎揽尽了江淮大族,这些世族因世居于此,便是因此地占尽地利,淮水堤坝又有墨家传人亲自监督打造,多年来可谓风调雨顺。
南方多次遭受水灾都未曾牵连到江淮。
而这一次却同时淹了三城。
更奇怪的是,天家似早有准备一般,江淮的消息一传回帝京,轩帝便下令让夏利川派军南下,驻扎寒城,帮忙救灾。
此举一出,众人似乎嗅到了其中反常的地方。
当年太祖给与江淮世族足够的尊重,因此即便江淮是重要的战略要地,却还是让江东大营往北驻扎,不涉江淮腹地。
但今日,一场水患,皇帝连当地和附近城镇的府兵都未调动,而是直接让夏利川的军队南下。
这到底是救灾还是要挟城?
但轩帝决心已下,哪里容得他人多置喙。
与此同时,轩帝又命言议阁黄庭生为皇使,南下协助救灾。
据闻,帝宫当夜传旨的内官不断,一道又一道的御令彰显着皇帝对江淮的“重视”。
帝京袁府之内,袁家主得这一则闻消息便匆匆赶回了府,正巧遇上换上朝服欲进帝宫谏言的父亲,遂将人拦了下来。
袁阁老满面愁容,拍打着儿子阻拦自己的手臂。
“一国帝君以兵力挟持自己的子民,何其荒唐!”
“圣上定然是听信了谗言,我必要进宫规劝一二!”
袁家主听着老者的话,满脸都是焦急。
“父亲,若是君王有德又岂会听信谗言。”
“若是君王无德,您的话他又怎么会听得进去?”
“您此时进宫,恐触犯圣怒啊!”
“您就看满朝文武,谁人此时敢出面?饶是那沈自轸,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谏言。”
袁家主的话字字在理,但袁家数代为臣,袁阁老哪里能看着君王做下这般令人诟病千古的罪行。
“我袁氏祖祖辈辈皆耕耘在这片土地之上,做的是央国的臣,护的是央国的民。”
“今日我若不去,如何对得起先帝的看重!”
见袁家主实在拦得用力,袁阁老怒吼道:
“你若还当我是你父亲,就让开!”
看着老人家满面赤红,怒目而视的模样,袁家主后退一步,而后跪了下来。
“父亲,当我求您,不要去。”
他这一声已满是无力之感,言语刚落又是以额触地,深深拜了下去。
袁阁老看着已至不惑之年的儿子,他弯下了本就已垂老的身子,细细道:
“为臣者,做的不仅是天家的臣,也是黎民百姓的臣。”
“江淮住的又岂止是世家大族,还有千万百姓啊。”
“天家这刀若动下去,未必能伤着世族根基,但却一定会伤了民心,甚至害了他们的性命。”
“今日,若前朝之臣皆龟缩一隅,百姓又何辜?”
听完老者这番话,跪地之人抬不起低垂的头颅,他自知与父亲相比,自己是多么的低劣和自私,但最后却还是嘶吼道:
“求您,别去!”
老者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眉目之间微光烁烁,他心中哪里不清楚此行的后果。
但他要做的不仅是规劝皇帝,还是要提醒如今沉默的满朝文武,何为忠于国,尽臣职。
夜色浓黑,似能吞没一切赤亮的心。
袁氏众人就这般守在府内,一夜未眠,直至天光微亮,有车轮压着青石路的声音惊动了门房。
楠木的大门缓缓打开,兽首铜环晃动的声响惊醒了晨光的寂静。
这一夜,袁氏等来的只有袁阁老冰冷的尸首。
内官领着一名武夫,就用草席将人一卷,丢在一辆木板车上,这般拉到了袁府的大门之前。
来人端起了礼,向一时愣在了那的袁家众人拱手拜礼,道袁阁老冲撞圣驾,认罪自裁,圣上感念老人家多年付出,特意恩赦,将尸首留于袁家安葬。
袁家主双目赤红,唇色苍白地看着草席之外掉落的一截朝服,已经染上了泥泞的脏污。
水纹滚边,搭上山青祥纹,这是老一派的制式,袁阁老已然穿了多年。
老人家很是珍惜这套朝服,每日清晨都要亲自打理,那是他一生的荣耀。
“袁家主,谢礼吧。”
得内官提醒,袁家主仿似被人抽走了一身的力气,如提线的木偶一般,拱手拜服,气若游丝般道了一句。
“谢主盛恩。”
第二百一十四章 袁老之死
马车缓缓穿过早集,往城东而去,集市之上人声鼎沸,却仿似穿不过那半挂帘幕,留得厢内一片寂静。
阿笙低敛着眉目端坐其内,天光在她的眸间晃悠,却得不来她青睐的一眼。
今日一早府内便收到消息,袁家设灵,过世的是两朝元老,一生忠直的袁老爷子。
老人家的死仿似一记耳光沉重地扇在央国百官的脸上。
为官者,心在黎民,计在天下。
但如今的朝内,争权斗势,还有多少人记得这悠悠天下每日为了生计而奔波的百姓。
江淮之事一出,面对百官的沉默,阿笙方才明白,裴钰称袁家难得在于何处。
满朝文武,却只有一位古稀老人敢站出来规劝皇帝。
文史、军机,乃至中枢的失语今日在袁家这灵堂之前都难以抬头。
今日一早,东西两城,百官居所,众官僚弃车马改步行,自各自的府门一路行向袁府。
他们正官礼戴,如帝宫朝拜一般,恭敬而井然有序地穿过百姓聚集的集市,穿过人声鼎沸的街巷,如同面对内心的诘问一般,走向袁府的灵堂。
这一路引来多少人的驻足观望。
窦氏的车驾缓缓在袁府府门之外停了下来。
阿笙下了马车便被那袁府门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本该出现在帝宫的文武百官,却身着官服出现在了袁府的门外。
众人恭敬而有序地一一入内朝拜,更甚者眼含热泪,拜问袁氏之人时几度哽咽失语。
阿笙静静地站在袁府门外候着,她的目光一一从这些前朝官员的脸上划过。
好一些她是不认得的,但他们的官服还是能让她认出一二。
袁阁老为官一生中正,他这一生如清明之境,正照众人那颗惶惶不可终日的心。
阿笙在袁府之外伫立许久,方见那些官员纷纷离开,登上车马往帝宫而去。
他们带走了袁府门前的喧嚣,留得那素布翻飞的府门落于最后的清净。
阿笙此时方才浅抬步伐,入内拜礼。
灵堂之前,袁成杰与袁氏其他兄弟一起身着素服,拜谢众人。
阿笙上了三柱清香,方才走向袁成杰。
这位师兄向来是他们一群人中最清朗的那个,但此时阿笙却在袁成杰的眼中看不到昔日飞扬的神光。
就连他端起的笑也变得那般勉强。
“袁师兄节哀。”
袁成杰扯了扯嘴角,却是半句话也道不出来。
“阿笙也在。”
易澜山迈着步子上前拜香,而后走向二人。
他少见地端正礼仪,而后向袁氏众人拜服。
“袁阁老高义,为我辈楷模。”
易澜山说完这话又走近了些。
“听我父亲言,今日众多官员欲集体上谏,劝阻圣上。”
这话是与袁成杰道的。
但袁阁老用自己的性命,究竟是唤醒了这些人为官为臣的本分,还是让他们寻到了上谏的借口,便不得而知了。
他原是想安慰袁成杰,道袁阁老的死重于山岳。
只是袁成杰的神色却并未因此而宽慰多少。
堂前祭拜之人众多,二人并未多做停留,不过片刻功夫便与袁成杰拜别。
踏出袁府,易澜山方才叹了口气。
“听说司库的赵大人因为袁阁老的死大发雷霆,将袁成杰叫去训斥了好久。”
袁氏借袁成杰与赵氏结亲,而赵氏又是皇帝的拥趸。
袁阁老因上谏皇帝而死,便是将赵氏架在了中间,赵家当然上火。
说着易澜山又摇了摇头,“袁阁老因大义赴死,就是不知道后辈能不能撑得起这盛名了。”
原本袁成杰也该是一代才俊,但偏偏却被家里指了赵氏的婚。
赵氏在那些世族眼中便是皇帝的马前卒,袁家想要稳住老人家在时的风光,怕是有些费劲了。
“易师兄今日不用去寮所?”
易澜山摇了摇头,“今日能上得了大朝会的都去了,寮所里就剩些闲官,我这么个巴掌大的官职,去不去也没人在意。”
“不过你家近日……”
“你可还好?”
窦府设灵之时,易澜山等人原也是想去的,但都被家里拦了下来,今日提起这事,易澜山还颇有些羞愧。
“暂时无碍。”
听阿笙这话,易澜山方才点了点头,“何师兄去打听了一下,说是你大舅舅的事如今不是刑部说了算,但人在里面还算安好。”
阿笙点了点头。
江淮水患影响了窦氏部分的产业,现下商行司正在为窦氏在江淮的产业重新估价,何时才能交易还未可知,长房一时也不知拿不拿得出皇帝要的东西。
易澜山与阿笙正说着,便见一辆素朴的马车缓缓朝袁府门前驶来,驾车的阿四看到阿笙,轻提缰绳,让车驾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问笙姑娘安。”
阿四笑得讨好,阿笙应了一声便见那人掀开帘幕走了下来。
他今日未着朝服,倒是一副青衫素绿。
“沈兄?”
易澜山比阿笙还积极地迎了上去。
沈自轸看向阿笙的眼瞬间被易澜山占了个满满当当,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还是端起了谦和的笑。
“易兄,许久不见。”
易澜山是个从来不见外的人,他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左右,而后低声问道:
“听说自皇后大典之后,你便甚少露面,可是有什么内幕消息?”
阿笙听得这话愣了愣。
这种事他便在这人来人往之地明晃晃地问了出来。
但沈自轸到底脾性好,听完之后却只是笑了笑。
“我近日突感身体不适,遂在家休养。”
易澜山狐疑地看着他此刻如常的面色,这不睁着眼说瞎话么?
但沈自轸却再未回答易澜山的话,而是对阿笙道:“窦氏丢失的那批粮食找到了。”
闻此,阿笙沉了眉目,“在哪?”
“在北胡王族手里。”
沈自轸的声音清浅,如堂风扫地,幽凉而低沉。
“陈国秘密屯兵之事早被北胡的探子发现了,他们当是想趁着两国交锋做些什么,所以提前向外收购了大量的粮食。”
“若是窦氏的粮被查出来送到了北胡人的手里做了军饷,这便是通敌的罪。”
“你最好着人查一查粮行之内是否还剩窦知进的人。”
“若是届时再被背刺一刀,就难自辩了。”
这个道理阿笙亦懂,但如今长房一心忙着将窦升平赎出来,怕是分身乏术。
见阿笙眉头微蹙,沈自轸缓声浅笑道:“若实在寻不着法子了,便来江淮。”
听得他这话,阿笙问道:“你要去江淮?”
如今那里不只有天灾,还有即将到来的人祸,他此时前往,行的便不是“沈自轸”之事,而是他裴氏之事。
沈自轸的声音轻浅,带着和缓。
“罗网已成,当该静观其变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无法挽救
正午之时,天光直射王殿之内的九龙壁,凝成金龙五爪的锋芒,一霎那的光倒是有几分刺眼。
辛栾敛了敛眉目,以缓眼中的不适。
他抬眼看向大殿之外齐跪的百官,微微叹了口气。
今日大朝会之上,文史、中枢乃至军机三司当中数十名官员谏言,请求皇帝收回成命,勿将一国武力用于本国的子民。
面对众臣的劝阻,轩帝却是大怒,直言若要跪便去殿外跪着。
无皇帝赦令,至今那几十名官员还跪在殿外。
这个时节的阳炎未褪多少,尤其正午,最是炙热。
眼下已经有五人因不敌炙烤而倒下,被内官纷纷抬了出去,用冷水泼醒了又跪回来。
纵是这般场景,轩帝却还是未置一言。
如今在皇帝眼中,但凡违逆于他的便都是世族之人,他哪里肯轻易放过。
在皇帝的心中已无纯臣。
辛栾不由想起了先帝在世之时曾说过的话。
孤王难守江山。
他抬头看着高悬的赤日和其下摇摇欲坠的臣子,今日,但凡有一人因规劝帝王而丧命,轩帝便彻底失了人心。
念及此,辛栾锦服下的手不由握紧。
“来人。”
身旁的小内官躬身走上前来。
“送各位大人回府。”
小内官愣了愣,不由开口道:“但是圣上并未下令……”
辛栾长呼了一口气,厉声道:“送各位大人回府!”
辛栾侍奉过两朝帝王,他的话小内官们不敢不从。
于是,众人上前,将那些跪的已然虚脱的臣子扶了起来,好几个人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最后是被人抬回了府中。
待众人一一被送走,辛栾仍独自一人站在王殿之前,他打直了脊梁,而后缓缓取下头顶的四方帽,等着皇帝的盛怒。
午后,阿笙小憩了片刻,妆发尚未整齐便被小桃唤了起来。
“姑娘,合德公主亲自来寻。”
阿笙听闻此名,当即坐了起来。
自合德病后,阿笙便甚少见她,听闻她被皇帝夺了权,如今多在家修养,怎会忽然来寻她?
阿笙再见合德却是比上次见她气色更好了些,但她却是满面的愁容,见到阿笙便开口道:
“我实在是无法了才来寻你。”
阿笙命嬷嬷们先行退下,又让小桃去准备茶水,复才请合德在庭中坐下。
这处凉亭本是她为了那一池鱼儿建的,此刻倒正是清幽。
“今日百官劝阻,父王却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说到这里,合德低敛了眉目,眸色中似有水光。
“辛内官为免臣心疏离,违抗圣命将人放走……”
合德的声音顿了顿。
“片刻前,他已被父王公开杖毙。”
庭内凉风幽幽,阿笙尚记得那位和善的内官,总是一人静候在帝王殿外。
“父王如今已经铁了心要以武力强逼江淮低头。”
“但若皇权当真挥刀向世族,一切便是覆水难收。”
“皇爷爷曾经说过,武力是皇权最后的手段,却也是一个鱼死网破的法子。”
说到这,合德拉着阿笙,一字一句道:“你可还有办法可以帮我阻止父王?”
阿笙看着合德满是祈求的目光,收回了神色。
“殿下,我非神仙,如何能改变圣意?”
阿笙此话一出,合德眼中的光渐暗了下来。
阿笙不由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那个贵比东宫的公主时,她是那么的神采飞扬,让华清斋的儿郎为之心醉。
但眼前的合德,早没了昔日的精神,满眼尽是疲惫。
她这不算长的前半生为了她的父王和央国而蹉跎太多了。
此时,小桃将茶水呈了上来,阿笙亲自为合德斟了一盏茶水。
烟气升腾,茶香四溢。
但亦如风华宴那日一般,合德依旧未动一口,她见阿笙已然无话可说,眼中神色亦是淡了淡,而后起身便带着嬷嬷离开了。
小桃看着合德离去的背影,不由道:“这位公主殿下当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着又看向那一盏茶水,那是谢琳琅带来的新茶,很是甘润。
“可惜了这一盏茶。”
阿笙执盏浅浅地抿了一口,“琳琅这茶还真不错。”
说着便将那一盏合德未动的茶水递给了小桃。
“不嫌弃你家姑娘的手艺就尝尝吧。”
小桃扁了扁嘴,“姑娘这是将人家不用的茶水赐予我?好生小气。”
阿笙闻此,却并未生气。
“我早知她不会饮这一盏,一开始便是给你斟的。”
闻此,小桃甚是欢喜地接过茶盏,学着阿笙的模样浅浅抿了一口,很是沉醉。
阿笙见她这模样不由失笑。
她将杯盏放下,转身便抓起了庭边放着的鱼食,逗弄着一池的鱼儿。
为了防止她再乱投喂北渊背麟,嬷嬷每日都会定量在池边放置专门的鱼食。
阿笙撒了几粒进去,逗得鱼儿四窜。
她观着一池活水,微沉了眉目。
其实轩帝的做法并非不可行。
世族之权对于天家而言如附骨之蛆,唯有刮骨才能疗伤。
因此方法很简单,只要他能杀尽江淮百家,便能收拾了霸占央国百年之久的世家大族。
但问题是,他杀得了么?
但凡杀不尽,轩帝便是抱着自己的头颅坐在那皇位之上。
他并未选择在对的时机用上对的方法,一步错,步步错。
也因此,面对合德的求助,阿笙选择了默不作声。
窦氏如今两立府门,长房选择了天家,阿笙却不愿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阿笙想要的独善其身却不是那么容易。
此时她不由想起了沈自轸的提醒。
窦知进将窦氏的粮食卖给了北胡,这笔买卖虽非窦氏本意,但粮食出库却是阿笙亲自批下的。
这一处隐患,她不得不防。
“祖母可起了?”
“刚见到伺候的人端着洗漱的东西去了老夫人那边,应当是起了。”
听闻小桃这话,阿笙将手中鱼食尽撒,而后去了安氏的院内。
彼时安氏午休刚起,孙嬷嬷正在为她束发。
嬷嬷巧思,将金丝盘扣做成了发饰,小小的两枚便尽显精致。
阿笙见安氏心情不错,她缓了缓,对安氏道:
“祖母上次去上陵玩得可开心?”
上陵有裴老夫人,还有金氏的安排,安氏自然是开心的。
阿笙拿起妆台上的碧玉珠串,亲自替安氏穿戴上。
“不如,祖母再去上陵待些时日?”
听得阿笙这般说,安氏微微蹙了蹙眉,她转身看向阿笙,细细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笙缓缓摇了摇头。
“只不过孙女要处理一些事,若是您在这,我施展不开。”
安氏静静地看着阿笙的神色,见她目中尚带三分温和,不像临难的模样。
“好,我听你安排就是。”
得了安氏这话,阿笙当即吩咐仆从去信上陵,托裴老夫人照拂一二。
第二百一十六章 诉冤情
清晨,京畿府的鸣冤鼓便被人敲响,值守的衙役还在打着哈欠,闻着声地来看,便见一个端静淑仪的女娘站在府门之外。
她倒不似那些哭爹喊娘的伸冤之人一般,端的是世家那套谦逊持礼的作派。
“何事击鼓?”
阿笙扫了一眼那衙役腰间还歪着的官牌,浅笑了笑。
“民女是来诉冤情的。”
这帝京富庶之家不少,一年到头有不少这种争家产的官司,那衙役也不意外了,将人放了进去。
京畿府内的审讯庭内,府尹微倾着身子一个劲地往阿笙这边瞅,看样子是眼神已经不好使了。
“你是说,你二叔向你欺瞒了用途?”
阿笙低敛着眉目,一副柔弱的模样。
“是的大人,民女如今想到也是害怕,二叔这个人心思狡黠,至今我们也没查到那批粮到底被弄去了哪里。”
府尹是不知窦氏家内的那些弯弯绕绕,为何一个案子要提告两次。
“行了,据我所知,这件事你们窦氏上缴的证据都在刑部了,只要证据齐全,证明你也是被蒙骗,也碍不着你什么。”
“可是刑部的那些只能是佐证,没办法直接证明我事先并不知情。”
阿笙这话听得府尹一愣。
“当日唯有祖父在场,知晓二叔与我所说的话,但如今他老人家驾鹤西去了,我难寻证人。”
片刻之后,京畿府两名衙役直奔刑部而去。
彼时,刑部审讯庭内,赵焕城正在例行提审窦氏一案的人证,也就是那名被阿笙抓个正着的管事。
这些时日,因等着窦氏的钱财,这窦升平还得关着,这话说出去赵焕城都觉得丢人。
但没办法,天家的意思在那放着,他不敢不从。
因此,每三日就得传唤一次人证。
赵焕城审人有个特点,他那狮虎一般的脾气向来不针对无罪之人,平日里也没有官架子。
窦知进手下这管事被他审久了,倒多了几分自在,这两次庭审,反倒因口无遮拦,被赵焕城审出来一些别的东西。
此时,庭司的一名协审往里探了探身子,得了赵焕城许可,他快步入内,在赵焕城耳旁低语了几句。
赵焕城听完后,故作无事的模样翻了翻案几之上的粮行账目。
遂开口问那名管事:“为何你们江淮的账跟定山楼的总账是分开的?”
这一问近日几乎每次都问道,管事端了端身子,答道:
“窦家二爷不服那新来的小女娘做了少东家,所以自她上任之后,江淮的账就未给过定山楼。”
赵焕城闻言扫了那管事一言。
“也就是说,他二人算不得和睦?”
管事苦笑道:“这二姑娘先是抢了二爷手中的布行,后来又接了窦氏家业,岂止是不合,二爷私下都骂她小贱人。”
赵焕城故作在继续翻看着物证,随口问道:
“那窦知进将这批粮食卖往何处,这个二姑娘也不知道?”
管事不疑有他,继续道:“二爷为了防止二姑娘在他身边安插人,就留了我们几个老人,我们都不知道的事,二姑娘从哪去知道?”
“当初说要捐粮的事,也是他着人主动去找的镇抚司,回头就跟二姑娘说,是镇抚司寻的他,让人没有理由拒绝。”
说着他罢了罢手,“二爷藏得深,这小姑娘哪里是他的对手。”
得了他这话,赵焕城向一旁的协审递了个眼神,那人遂才转身离开审讯庭。
赵焕城微微挑了挑眉,窦氏近日闹分家,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窦家这二姑娘来的可真是时候,如今这人证物证还被刑部扣着,长房那里动不了手脚。
若是等窦升平放出去,这些东西她可就难再寻来了,到时候再被人咬一口,也就真口口到肉了。
这丫头他也算是看着长大的,从前在裴氏就机灵,这随口的人情他也就给了。
待京畿府得到了刑部的答复,遂给阿笙出了一份证明其无罪的文书。
阿笙拿着这份文书返回了府中,但她却并没有歇着,而是寻来了后厨的李妈妈。
这府中的主子从未正经传过她,李妈妈站在阿笙面前眼见得拘束了许多。
“李妈妈,无须如此拘谨。”
阿笙这话说出口,却见李妈妈还是一副手脚不知如何放的模样,这样子可办不了事。
她叹了口气,遂招来小桃,与她交待了一番,自己倒是先行离开了。
见阿笙走了,李妈妈才松了口气,这才与小桃打听究竟何事来寻她。
“李妈妈,你与别府后院的张嬷嬷可是相熟?”
李妈妈点了点头,小桃遂细细与她交待了一番。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东西两城的早集便已经出摊。
李妈妈如往常一般要去集市上巡一巡近来的新鲜菜色。
二姑娘嘴刁,总要吃最新鲜的,所以除了与菜农直接订入府的东西外,每日还得为二姑娘备几样别致的,这些须得她单独准备。
她如寻常一般路过了东城别府,正巧便遇见前院的张嬷嬷带着两名小厮外出。
两府虽然分立,但也没有断绝往来,她们做下人的不过是拿银子办事的,所以私下里也端着客气。
李妈妈上前与人打了招呼,张嬷嬷遂让两名小厮往后退了几步,与李妈妈唠起了府里的一些杂事,多的都是埋怨的话。
李妈妈随口与她聊着,半路上才将小桃吩咐给她的话“无意间”透给了张嬷嬷。
那嬷嬷一听,神色一凝,遂后便寻了个借口先行回了府。
彼时,别府的主家还在用早膳。
这些时日窦升平还未归家,傅荣华食不下咽,因此每日早晚膳窦远胜都陪着,她这才多进了些吃食。
看着傅荣华碗中的鱼粥未进几口便被她放下,窦远胜便又给她填了菜。
“母亲莫要过于担忧,父亲左右现在在刑庭人是无碍的,等到商行司核算清楚,我们将钱交上,人也就出来了。”
听闻这话,傅荣华不由眉头微蹙。
她愁的不仅是窦升平人还未放出来,还有的便是天家向窦氏索要的数额庞大,若是一次两次便罢了。
但她知晓,这便是窦盛康从前所需要应对的常事。
这粮行哪里是窦氏的粮行,根本就是天家的私库。
“这一次,听闻是司库撤了一笔给民间结社的拨款,所以这一次天家才开了这个口,这样的数额定然不是常事的。”
听得窦远胜这话,傅荣华却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言语更是焦急了一些。
“司库掌管的是一国的钱财,司库敢拒天家,这便不是什么正常的事,天家从司库那里拿不到钱,便会日日想到我们。”
眼下这情形显然已经与老家主在世时不同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窦远胜为官也不是一两日了,却想不明白,傅荣华如何听着不气。
她这个儿子当真是随了他父亲的庸钝。
她本还欲有话,却见前院的一位嬷嬷匆匆赶来,而后低身道有事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