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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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帮他一把。”
淅淅沥沥的雨又下了起来,为江淮覆上了一层朦胧的水色。
清晨,鸟雀的声音仿似唤醒了一整片林子,车轮碾过厚重的枯叶,砸出细细脆脆的声响。
马车的帘幕晃晃悠悠,偶尔露出车驾内的人正懒懒地打着哈欠。
自那日离开乌城起,阿笙他们便连着赶了接近一月的路。
这一路往南总能遇上一些北上的清流文士,人众之多,让阿笙不由怀疑,这其中当真只是单纯请愿之人么?
她并不了解南方的民社究竟发展到了怎样的状态,因此也多是默不作声,带着众人避开就是了。
也因他们赶路赶得急了些,行程快了许多,如今走过这一片密林便是寒城郊了。
阿笙如今最不擅长的便是早起,人前还能撑着,如今在马车上,尽是歪在软垫上补眠。
马车微微摇晃的动静最是助眠。
天光熹微,偶尔透过纱帘,在她眼前投下忽明忽灭的柔光。
阿笙正要再次入睡,却被呼救之声惊醒。
“出了什么事?”
阿笙明显感觉到马车的速度快了起来,让厢内更加颠簸。
“姑娘,林间有打斗,我们还是莫要被牵连了。”
马夫一边放开缰绳策马,一边回着阿笙的话。
她听闻此话,掀开纱帘看了看,便见林间隐约可见策马追逐的身影。
那些人似乎也发现了他们,调转马头便往这边而来。
阿笙眉头微蹙,放下纱帘便命马夫全力策马。
但毕竟是在林间,马车定然是没有单匹马灵活,很快阿笙他们还是被追上了。
“抱歉,并非有意牵连,实属无奈之举。”
率先追上来的人留下这句话便带着人扬鞭继续往前,看样子是想拉阿笙他们垫背。
做出这般无耻行为还口口声声“无奈之举”,这番做派当真假情假意。
阿笙抓起马车上挂着的弓箭,钻了出去,在一片颠簸之下,朝着跑得不算远的马匹便是一箭。
马儿吃痛,当即失了控,一连撞下来好几个人,为首那人原本已经跑了出去,见此场景眉头紧蹙,咬着牙又跑了回来。
此时,身后的人已经追了上来,将众人全都围了下来。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这女娘动手这般狠,念及此,又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阿笙却根本不看他,扫了一眼这些身骑大马的人。
这大白天的身着玄服,当真是怕人家不知道他们是来干刺杀的。
然而,阿笙一眼却是看向几人的佩刀,左旋螺纹,狼皮手柄。
“江东大营的人?”
阿笙这话一出,那人却是冷笑出声。
几名世族青年当下怒目而视,大斥夏利川卑鄙,不敢正面对抗,尽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阿笙反倒是眉头微蹙地扫了几人一眼,若她的消息没错,如今江东大营南下的军队正驻扎在寒城之外。
若当真是夏利川的人,却将人往寒城方向赶,是生怕人家不知道是他们干的么?
阿笙并未理会几人在那谩骂,抬首看向其中一名黑衣人。
“这里距离寒城郊还有些距离,在这里动手,怕是不合你们主家的意思,不如你放我走,我去寒城帮你们吆喝一声,就说寒城的……”
说着,阿笙停了下来,看向一旁的青衣公子。
“公子贵姓?”
那人被她问的一愣,下意识道:“方之舟。”
阿笙垂首笑了笑,而后又对匪人正色道:“寒城的方家公子是丧命于夏将军的人手下,可行?”
听完她的话,几名青年怒不可遏,直道她狡诈。
那匪人亦觉得这女娘荒谬,冷声道,一个都走不了。
寒刀出鞘的声音惊动了林雀,亦惊动了阿大。
众人只见那身形高大的武卫从后面一辆更加宽大的车驾之上走了下来,他如死物一般的双瞳扫过众人,仿若空寂无人的深谷回与人的凝视。
对他的恐惧是来自本能。
黑衣人握了握腰间的长刀,心下一横,一刀直冲寒城几名世家子弟而去。
离阿笙最近的匪人亦持刀便往她身上砍来,但下一秒林间便响起那人嚎叫之声。
众人转头便见那人的手臂硬生生被阿大给扯了下来,如废物一般丢到了一旁。
而后是另一只手……
绕是经过多年武训的人在阿大面前却还是这般不堪一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原本还在打斗的众人当即停下了手,他们惊恐地看着那人被活生生撕扯成了几块,最后却还吊着半口气,生生受着这痛楚。
这般残忍的手法,让人背脊发凉。
就这片刻的功夫,阿笙拉弓朝向那为首的黑衣人便是一箭,直中那人左肩。
被她这一箭惊醒,黑衣人目眦欲裂地盯着阿笙,但碍于阿大在,这里的人没人敢靠近她。
阿笙方才沉了声色道:“中了这一箭也算是能交差了,何苦将自己的命再搭进去。”
听得她这话,那黑衣人却是默了默,他又看了一眼一旁的阿大和他身上的血色,咬着牙收回命令,当即带着人从林子的另一侧退了出去。
“为何要放走他们?”
寒城那几人自知有了依仗,来了精神,便开始质问。
阿笙扫了几人一眼,却并未回复,转身进了马车当中。
那些人应当是帝京来的。
江淮的局势如今还僵持着,若这几个世家子弟今日死在了寒城郊,那么即便夏利川不动手,城内的世族也不会罢休。
这冲突便当真避免不了了。
但若当真是要走这一招,不会只派一队人马,今日这里不得手,却不知别处是个什么情况了……
有立场做这种事,又能拿到江东大营佩刀的,定然只有帝京派来的人。
残一人是为了自我防卫,若杀光了便是将人得罪透了。
她又不是江淮之人,还得回帝京,这个浑水,她可不蹚。
听着马车之外还在愤愤不平的人,阿笙掀开纱帘,轻柔地问了一句:
“诸位是随我们一同进城,还是自己走?”
她这话一出,几人当即不吭声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一起走吧。”
这话说的就连此前半分的气势都没有。
闻此,阿笙慢悠悠地道了一句,“那就闭嘴。”
第二百二十一章 略选一选
寒城府内,众人抱着一摞摞受了潮气的文书往外走,想趁着这几日的天好,赶紧晒晒。
如今江水刚退,府内好些地方都被水泡得不成样子。
除此之外,还要统计此次水患的损失。
幸好有几大世族的帮衬,城内百姓的收容和房屋的修葺都被人接了过去,他们这才有功夫整理府内这一片狼藉。
天巡堂内,大主府挽起袖子将文书一一从柜子的角落里扯了出来,好些被泡得稀碎,根本看不出上面记载了什么。
他眯着眼盯了半晌,实在是认不出那是什么,不由叹了口气,将其丢进了一旁的竹篓。
此时,一名文书先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支笔和一本册子,似乎是写到一半又来询问。
“大人,河坝那边怎么上报?”
听闻这一问,大主府打直了背,又是一声叹息。
那淮水坝几十年未有倾塌,却一夜之间有了偌大的缺口,经洪峰冲击,直接垮掉接近一半,这才导致下游江水决堤,水淹三城。
裴氏的人请来了墨家后人去看,人家一眼就看出那是人为的痕迹,非天然开裂。
再结合帝京那边的动静,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不用猜便能知道。
但他当的是央国的官,头上带的是央国的官帽,他总不能明知是皇帝派人所为,却还是老老实实上报朝廷。
但若是瞒报便又是欺君之罪,这上奏的文书怎么写,当真是个难题。
这一茬的事还未有个定数,便见又有一人匆匆上前来报。
帝京来人做产业交接。
大主府微微一愣,“这个时候?”
寒城此次因水患和军队的事,好些商户都外逃了,也不知是谁在这个时候反其道而行之。
“既是做交接,让商贸行的人去就是了,来回我做什么?”
那人面有喜色,躬身道:“他们是来交接窦氏的资产的。”
窦氏江淮产业尽卖,也是在寒城闹出了好大的动静,窦氏一门在商贸上的影响力非凡,也是因为他们的退出,才让好些商户都以为是风向变了,跟着也跑了一批人。
那段时间商贸行是日日都往帝京去文书,请商行司出面澄清,好不容易稳住了一些人,又来了水患。
想到窦氏的产业,大主府便觉头疼,这下终于有人来接手了,他当然开心,当即起身去看个究竟。
阿笙等人刚到寒城便直奔府衙而来,她看着寒城府内殷勤的侍官有些莫名,这人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
那人见她不饮茶水,不由问道:“可是这雨后铭香不合姑娘的胃口?”
经他这么一问,阿笙方才执盏,浅浅抿了一口,清香扑鼻,是上好的茶叶。
“人在哪?”
阿笙这茶盏未放,便见一精瘦的中年男子自外走来,他左右看了看,最终将目光落在一旁的管事身上。
“你便是窦氏产业的新主家?”
说完也不顾管事的反应,自顾自说道:“眼光真好,在燕城这风水宝地做生意,定然是大富大贵的。”
看着那管事慌忙摆手的模样,阿笙浅笑道:“大人,我才是主家。”
大主府闻此,愣了愣,他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娘,又看了看那稳重的管事,挑了挑眉。
见管事连连点头,大主府当即放开了抓着管事的手,而后轻咳了一声。
“姑娘这般年纪便出来行商了?”
阿笙浅笑道,“是的。”
大主府听她这话,点了点头,对一旁的侍官道:“让商贸行的将文书都带过来吧。”
得了这话,那人赶紧吩咐了下去。
大主府又不禁打量了一下阿笙,这年纪跟自己女儿比怕是还小些,便能做这么大的主意了?
阿笙知那大主府在打量自己,她默不作声地又执盏低头抿了一口,倒是管事此时出面,又询问了一些城中的事。
大主府是个健谈的,聊起城中修缮倒是对哪里都十分清楚,显然他这个父母官当得称职。
阿笙听着城中受灾的面积,忽发奇想问了一句如今城内商铺的价格以及燕城行商的税费等。
江淮富庶,对于商户一向优待,又加之有出海口,商贸一向四通八达。
若非水患再加朝局的变动,这里的商铺当是最为抢手的。
但行商的最怕的也是时局动荡,所以这一次当真是空了好些商铺出来。
若要恢复从前的繁华,除了重建,便是江淮与帝京博弈之事有个定数之后了。
阿笙听闻这话,与管事对看了一眼,而后问到:“那现下城中可还有待售的商铺?”
大主府没省过来她这话的意思,直道:“空了好些出来。”
“那我可能再买些?”
大主府愣了愣,窦氏在城中的商铺已然够多了,还要?
“小姑娘,虽然我们燕城因水患导致铺子价格不如从前,但也是不便宜的,你可莫要背着家里长辈夸下海口。”
阿笙闻此,微微敛了眉目,故作谦和道:“我就略选一些。”
大主府想着大概是小女娘想给自己置办一些嫁妆,也未太在意,便着商贸行的一并将商铺文书全都带过来。
但他未曾想,阿笙这“略选一些”便是将他主城八大道中空余的店铺买了一半下来。
而且她眼光极准,净选人口密集之处。
商行司的侍官愣着神地看她选完店铺,而后拿出一个装满银票的箱子,快速利落地签完字,办好交接。
见此,大主府不由提醒道:“如今这些店铺大多受了水气,还得修缮,这笔开支可不小。”
阿笙闻此,问道:“不知燕城对于这类灾害的补贴是多少?”
“四成。”
“足以。”
阿笙浅笑了笑,据她所知,帝京是三成,江淮敢拿四成出来,足见这里对商户的扶持和优待。
况且,寒城有出海口,这里的货运量是帝京东的两倍,阿笙转头便与管事商量,将寒城作为航道第二出海口的可行性。
大主府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眉头越听越紧,这小女娘还当真是主家?
阿笙与管事聊完,默了默,又看向大主府,问道:“不知现下可还有合适的宅子可以出售?”
“还买啊?”
大主府下意识地反问,他见过女娘买钗子、裙子,没见人买宅子、铺子这般起劲的。
阿笙笑得恬淡,缓声道:“可容我略选一选?”
第二百二十二章 生意
江淮的清晨总带着些雾气,阿笙浅尝了一口客栈娘子做的奶包,神情恹恹的。
在寒城她每日都不如在家睡得沉,如今早起倒成了日常,但总没有那么精神,缺着三分神气。
阿笙刚用完早膳,便听闻有人来敲门,她前去应门,便见客栈的主家孙娘子亲自来了。
“今日怎么是娘子来?”
平日送餐食这种事都是堂前的小厮在跑腿。
“堂前有人寻您,是方家的管事。”
阿笙一个女娘初来寒城,孙娘子怕惊了她,遂多说了几句。
“方家主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此番水患,我这客栈的修缮都是方家帮的忙。”
“姑娘若是方便,可否出去见一见?”
阿笙知她也为难,遂点头应了下来。
她整理了一番遂才下去。
来的是方家的大管事,见着阿笙出现,恭敬地见了礼。
“家主得知公子此前受了姑娘的恩惠,遂特命我来感谢。”
说着便见他从腰间拿出来一块玉牌。
“这是我方家的玉牌,姑娘在江淮行走若是需要帮助,可持此玉牌去方家任意产业求助。”
“商道上方家也说得上一些话。”
阿笙并未推辞便接了下来。
管事双手奉上,甚是恭敬。
“听我家公子道,那几名追杀他们的刺客身上佩戴着军刀?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当日的情形。”
阿笙将那日情形道来,便听那管事闻道:
“姑娘是如何识得?”
阿笙浅声道:“从前我随黄字阶的先生外出相地时,曾经落入密林当中,不知出路,幸好遇到了江东大营巡防的兵士,才得脱困。”
管事听她此言,颇有些意外。
“姑娘是华清斋的学生?”
阿笙点了点头。
“难怪有此勇气。”
听闻华清斋之名,这管事的态度显然殷切了许多。
“华清斋高才当得我方家礼遇。”
说着又是拱手一拜,而后对孙娘子道:“姑娘在客栈的一切花销都由我方家承担。”
孙娘子得了这话笑着应了下来。
阿笙连连摆手,道不用。
“用的,用的。”
那管事笑道:“我家家主对于华清斋的裴院首甚是尊敬,得知他的学生到了这,定然是要厚待的。”
说完又与孙娘子交待了甚多。
阿笙见方家这盛情难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末了,遂提醒了一句。
“那些追着方公子的人虽然身上挂着江东大营的东西,但人却未必是夏将军的人。”
听闻阿笙提及这话,管事的神色也凝了凝。
根据谢家的消息,夏利川并未再派兵,但除了寒城之外,姑苏与燕城的子弟也遭到了截杀,留下的证据都指向江东大营。
若非谢家拦着,韩家等一众遇刺子弟的家族便直接动手了。
现下,庄氏等几大族一直在规劝着其余世族,最后是裴氏发了话,城内的人才未去寻城外军队的麻烦。
如今这僵持的局面还要等到帝京有了消息才算有了定数。
管事再次拜了拜,“多谢姑娘提点。”
“姑娘此后可还要去别的地方?”
阿笙点了点头,“原本还要去姑苏的,但现下因为水道还未修缮完毕,不能行船。”
姑苏与寒城一水之隔,本也方便,但阿笙如今也只能等了。
方家管事拱手又道了一些客套的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姑娘今日可要外出?”
这几日,阿笙都十分繁忙,她从长房那里接过来的除了铺子之外还有布坊、织坊和一些良田,这些都要清点和修缮。
但好在事情都吩咐下去了,有几名管事带着人在处理,她便轻松了许多,只是还要再去看看新置办的那些。
阿笙点了点头。
孙娘子闻此便让阿笙稍后,随即从后院带来一名年轻的女娘,看模样比阿笙小一些。
“这是我家闺女墨儿,我看你一女娘在外多有不便,这几日便让她帮衬你一些吧。”
未及阿笙拒绝,孙娘子道:“方家发了话,我这里定然是要将你照顾周到的,就带去吧,她对城里也熟悉。”
闻此,阿笙浅浅见了礼,“那便多谢娘子和墨儿姑娘了。”
见她不推却,孙娘子遂才放心让人离开。
今日阿笙要去看看城中几家新购来的铺子,墨儿得知了地方,满是笑意。
“庄家这几日正在帮忙修缮那里,姑娘可以一同报与庄家帮忙。”
说着便拖着阿笙往城中而去。
墨儿对于城中的街巷十分熟悉,她就这般拖着阿笙往小巷子钻,未过几条巷子便能看到热闹的人群。
这些人都十分有序地排在一间阁楼之前,那里分了两席,分列四人,两人记录,两人核对,将来上报的商家一一清点。
“这里的铺子是庄大姑娘负责帮忙,用的都是庄家的工匠。”
说着墨儿睇了睇对街正在修缮的一家药铺。
“做工都是极好的。”
“此前水患的时候,庄大姑娘还将庄氏许多山势较高的铺子、宅子都让出来收容这里的百姓。”
“她可是大善人。”
墨儿说起庄大姑娘是赞不绝口。
“你对这庄氏嫡女很熟悉?”
墨儿听阿笙这般问连连点头,甚是骄傲。
“她自小便精于诗书,为人和善、尔雅,又是个大美人。”
“听闻,她要与裴氏议亲了,也不知是嫁与裴氏哪位公子。”
“从前我们都在猜,庄大姑娘当该是配九公子的,可惜九公子如今……”
墨儿此后的话阿笙是未听进去多少了。
原来这就是琳琅口中的庄姐姐……
“唉,是庄大姑娘的宝驾。”
正街的方向,一辆宝驾缓缓而来。
玄马雪蹄,珍珠璎珞,这辆马车阿笙在帝京见过,彼时京中一直在传三大世族的嫡女齐齐现身帝京。
谢琳琅一次聊天时告诉阿笙,她会出现在帝京亦是为了联姻之事,但却未说明到底是哪家。
看样子都是冲着彼时尚在帝京的裴钰去的。
众人目光聚集之处便见一位锦衣女子从那宝驾之上下来。
她一袭娟色罗裙,其上是浅云浮山的绣画,一双眉目若明月柔亮,面对旁人频频的问安,始终端持着柔和的笑意。
芙蓉花色不及一二,阿笙脑海中浮出这般的语句,当真是一位美好的女子。
阿笙浅笑着看庄翎月入了那楼内,抬步便往一旁的街道走去。
“姑娘不去登记么?”
阿笙摇了摇头,“庄氏慷慨救助众人,但我本也不缺什么,何故刻意去占这番便宜。”
但墨儿却站在原地并未挪动,阿笙以眼神询问,却见她蹙了蹙眉。
“姑娘,最好还是承了庄氏的恩情吧。”
她看着阿笙细细道:“这样你将来的生意才会顺些。”
月升茶楼二楼,阿笙点了两盏茶,一盏与自己,一盏与墨儿。
她扫了一眼对街的热闹,半支着脑袋听墨儿与她讲寒城行商的一些“规矩”。
在寒城行商绕不开的便是庄、谢等可追溯至太祖时期的世族,他们世居江淮,造桥铺路,协助主府治理一方。
有灾难之时,他们援灾,无灾之时,他们助兴民生。
正是因此,江淮各府少了许多麻烦,能专心发展商贸,也让江淮的富庶远超其余州城。
他们施的恩却并非不要回报。
亦如那淮水坝,便是从前庄、谢二族合力修建。
自建成起,每年就连寒城府都要向这二族缴纳费用,桥、路亦然。
但这些钱财的回报对他们而言却并非最重要的。
江淮有一个特色便是太祖许他们的地方行令。
央国建立之初,裴氏等不少世族便已然在此居住,当年为了让这些世族向皇权垂首,太祖许了江淮可行地方令。
换言之,除了朝廷普及各城镇的行令,江淮这个地方的治理便多是地方令在起作用。
而地方令主在民意。
这些大世族的恩惠,所求更多的便是笼络民意。
在他们需要地方府衙颁布某项行令的时候,这些受过他们恩惠的百姓便会出面替他们开这个口。
除此之外,他们几乎不干涉商铺经营或百姓的生活。
阿笙低垂着眉目听着墨儿的话,她执盏拂了拂漂浮的三两茶叶,却也不见将茶水送入口。
换言之,庄氏等世族一代又一代人通过这种方式将江淮打造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
难怪谢琳琅他们这般不在意天家,因为无论皇权更迭,这里在他们世代的建造下,已然固若金汤。
阿笙在的这五日,城中除了还偶尔可见的除水、搬迁,城内百姓的日子倒是如常,对城外的军队倒是视若无睹,断然没有外界传言的慌张。
这便是江淮世族给他们的底气。
“也就是拜山头?”
阿笙听了墨儿这许多话,总结了这么一句。
墨儿听着点了点头,“有那么个意思。”
“我娘说,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本来也顾不上什么大局,能跟着有口饭吃就很不错了。”
“况且,他们对我们是当真好。”
墨儿说完低头抿了抿杯中的茶水。
“从前还有很多穷人家的孩子读不上书,几大世族便开了许多免费的书塾。”
“若有成才的,还能得举荐。”
看着墨儿骄傲的神色,阿笙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心中清楚,这便是世族笼络人心、维持自身权利的手段,也确实惠及民生,实属双赢之策。
但这大概也是天家忌惮他们的原因。
这江淮的百姓与其说是央国的百姓,不如说是世族的百姓。
阿笙浅浅支着下颚,看着楼下长长的队伍,这里面候着的数十上百人中,不乏锦衣华服之人,却还是来此登记,无非就是为了受这“恩惠”。
“拜山头啊……”
“姑娘无需去拜这山头。”
一声清朗,阿笙回头却见一位女使模样的女子,端着谦和的笑意,带着两名仆从走到二人面前,而后浅浅向阿笙一礼。
“裴氏女使熙箬得公子之令,来见过姑娘。”
裴氏族内会派人来寻阿笙的定然只有裴钰了,况且这里是江淮,阿笙也没觉得自己所行之事能瞒得过他。
墨儿愣愣地快速左右扫过阿笙与来人,下意识站了起来。
阿笙朝她浅挥了挥手,让她无需慌张。
熙箬倒是未看墨儿,浅笑着对阿笙道:“姑娘若是想在江淮做生意尽管按您想的去做就行,那些规矩无需理会。”
阿笙听闻这话,闻道:“那我这生意岂非做得特殊?”
与众同归,才不至于将生意往独了做,如万象商会一般,商贸一道便是个大网,条条路都连着一方。
熙箬浅笑道:“姑娘是裴氏的女儿,若是拜了这里的世族岂非掉了身份。”
阿笙这才想起,自己还挂着裴老夫人孙女的身份。
的确,江淮世代受裴氏庇护,若是她拜了这山头反而有辱裴氏的颜面。
但阿笙亦不想将生意做特殊了。
看出她的为难,熙箬道:“公子说,若您愿意可以直接将江淮的商铺挂在裴氏名下,这样便算全了此事。”
“再者,姑娘一下子在这里置办了太多的产业,几大世族已经注意到您了,按公子说的做您也能省心些。”
阿笙对于这话确实不置可否,在江淮做生意的确与帝京不同,便也许了这个提议。
“他人呢?”
许是阿笙这语气过于随意,熙箬愣了愣,方才明白她在说谁。
“公子如今在江宁。”
“为何在江宁?”
这话熙箬当真是回答不了,唯有垂首道:“这,我便不清楚了。”
阿笙浅笑了笑,“若他得空,便让他来这里吧。”
“什么?”
熙箬仿似自己听错了什么,这般随意指挥裴氏家主的来往。
“姑娘,这件事我恐怕做不了主。”
不仅她做不了主,如今裴氏族内也没人做得了这个主,江淮世族派人去请了又请,家主却是恍若未闻。
“但据我所知,公子没有来寒城的打算。”
闻此,阿笙想起了从前裴钰在燕城被人围观的情形,倒也明白为何他不肯轻易露面,更何况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裴钰已经“死”在了那年的春季。
“那我去寻他吧。”
阿笙微微叹了口气,“反正现下姑苏也去不了,也不知要在寒城耽搁多久。”
熙箬闻此,微敛眉目,恭敬地缓声道:
“姑娘,公子那里现下不方便其他人拜访。”
阿笙微微一愣,抬眼看向熙箬,却见她的眉目在此刻的天光下变得清冷了不少。
此时她才省起,他现下又是那个让众人遥不可及的裴氏家主了,不再是清贫的沈自轸。
裴氏有着严格的规矩,绕是裴氏子弟都是无召不得打扰他,她这个挂名的裴氏孙女提出这般要求,当真是僭越了。
阿笙收回神色,淡淡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熙箬并未在意她此刻清淡了的神色,欠了欠身,便带着人离开了月升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