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孝悌仁义汉太子也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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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干净的刘盈变成了小泥猴,刚止住哭的萧禄,又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当他帮刘盈洗澡,看到刘盈身上的伤痕,特别是腿上那一大片疤痕时,一直不停擦眼泪的萧禄的泪水被怒火蒸腾,倒是哭不出来了。
“谁干的?!”萧禄目眦欲裂。
刘盈嘟嘴:“还能有谁?腿上这伤啊,是项羽那混蛋亲自给我留下的。你当我逃跑很容易吗?哼哼。”得意!
一同洗澡的灰兔给了刘盈一个鄙视的眼神。
刘盈当作没看见。
知道是他自己作死的只有灰兔,但灰兔不会说话,就是没有证据。
哼哼,得意!
“还疼吗?”萧禄嘴唇翕动半晌,许多话都堵在胸口,只说出这三个字。
“早不疼了。”刘盈笑嘻嘻道,“看着一大片,其实很浅的伤,多养养就没疤了。”
其实因为没条件好好休息,那片伤口一直没好利索。
不过当着小弟的面,刘盈当然要嘴硬。
“那就好。”萧禄当作信了。
他不再询问,默默地帮刘盈洗完澡。
“不用剃头了,正好阿父让我束发。”刘盈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阿兄的衣服在哪?”
萧禄已经让人取了衣物来,但刘盈问起,他还是抱着已经穿好衣服的刘盈去了韩信屋内。
刘盈一到韩信屋内就翻箱倒柜。
“我就知道,阿兄和阿父一样,都喜欢华服。嘻嘻嘻,这件衣服料子好!”
“刚洗完澡好热,有没有草鞋……阿兄居然藏了一箱子新的草鞋?又是和阿父学的坏毛病。”
“这个褂子撕开,正好给我擦头。”……
刘盈撅着屁股在韩信的箱子里翻找,把韩信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还把韩信的褂子撕成布条裹头上当擦水的布巾。
萧禄单手扶额遮住眼睛。
韩兄,你遭贼了。遭了自家的小家贼。
刘盈换好衣服,蹦蹦跳跳出门,终于准备妥当,要去吓韩信了。
韩信正在面见客人。
但这和刘盈有什么关系呢?
他冲进厅堂,越过韩信的客人,钻进呆滞的韩信怀里坐好。
“别管我,你们继续说啊。”
刘盈扶着韩信的双臂叉腿而坐,语气豪迈,好像山大王似的。
韩信看着怀里孩童自己身上的衣服,特别是头上那块布,明显是阿母送来的,自己还没穿过的褂子上撕的。
嗯,是盈儿。
他能想象自己房里现在是如何狼藉。
韩信揽住刘盈,脸轻轻地贴了一下刘盈瘦削的脸颊。
“继续说。”韩信对面前说客道。
他没有因久别重逢哭泣,没有询问刘盈是如何逃出彭城。
韩信面上情绪仿佛一点波动都没有,十分冷静。
刘盈回头瞥了阿兄一眼。
咦,阿兄吓傻了?思维断线了?
好久没见到阿兄这副呆滞表情了。上一次见到,还是阿兄被阿父和曹伯父联手灌酒灌断片呢。
萧禄守在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他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在城外侦查的刘肥。
说客见一个散发孩童突然跑进厅堂, 钻进韩信怀里,愣了半晌。
孩童让他继续说,韩信也让他继续说,他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在侮辱他吧?
但侮辱归侮辱, 当说客就有被人侮辱的觉悟。说客稳了稳心神, 继续劝说韩信自立。
韩信的怀抱被小火炉般的孩童烘暖后, 勉强回过神。
盈儿、盈儿回来了?!
他居然独自从彭城逃了回来?不愧是我弟弟!
韩信完全没把说客的嗡嗡嗡听进去, 满心为刘盈骄傲。
他想立刻抱着弟弟询问彭城之事, 但刘盈正啃着果子, 眼睛炯炯有神地听说客胡扯, 好像特别感兴趣。韩信便让人端来肉干、糕饼等物, 又命人温好羊奶,等弟弟听完后再询问。
说客中途口渴, 刘盈很好心地让人给他上水。
这个空隙,韩信便让人送来一大堆吃的喝的。
刘盈坐在韩信怀里大快朵颐, 手脏了还往韩信身上擦。
韩信早就习惯刘盈的坏毛病, 刘盈一抬手,他的帕子就凑了上来, 给刘盈把手擦干净, 免得刘盈拿他的衣袖擦手。
说客继续说服韩信时,刘盈腮帮子鼓鼓, 韩信解开刘盈头上的包巾,给刘盈擦头发。
他确认, 刘盈果然是把义母给他做的褂子给撕了。
给义父义母写信, 告诉他们盈儿逃出来时,这件事必须提一句。
韩信不是告刘盈的刁状,只是不想让义母误会自己弄坏了她亲手缝制的褂子。
说客见席上这两人完全不给自己面子, 也坚持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了。
他很好奇,韩信怀里的小少年是谁。
原本他有点想歪。刘盈身上的衣服一看就不合身,他稍稍目测,就猜到可能是穿的韩信的衣服。他顿时想歪,以为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关系,才表现得如此亲昵。
但韩信很熟练地照顾怀里的少年,这少年地位就不会低了。
如果不是汉王世子还在彭城,他都怀疑此人是汉王世子了。
“说完了?”刘盈把脸扬起来。
韩信给刘盈把嘴角、脸颊上的糕点屑和果汁擦干净。
说客诚恳道:“请大将军认真考虑我的提议。若大将军肯自立,与楚王和汉王三分天下,岂不美哉?”
韩信给刘盈擦嘴的手一顿。
他还以为说客说什么呢,居然是让他三分天下。
他、刘肥和盈儿单独分一块天下,和义父、项羽并立吗?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屁话吗?
韩信当了这么久的刘家人,虽然嘴上很少说,但心声已经变成和刘家人一样粗鲁了。
刘盈喷笑:“是吗?这样啊,然后呢?”
说客不知道为何韩信不说话,而是他怀里的孩童说话。
但韩信没有制止孩童,或许就是让孩童替他说出问话,他便认真回答:“楚王将把魏国和齐国分给……”
刘盈不耐烦地打断:“三分天下,然后呢?我问的是然后!”
说客:“齐国……”
刘盈再次打断:“你这人,听不懂人话吗?”
他用湿漉漉的头顶拱了拱韩信的下巴:“阿兄,我讨厌蠢货,完全无法沟通。”
韩信深以为然,先颔首,才回答:“赶走便是,不用听。”
刘盈道:“我给他一个机会。喂,你是不是叫蒯彻?”
说客眉头微皱,但神情仍旧恭敬:“是。”
刘盈笑道:“你是蒯彻,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蒯彻警惕:“君听说过我?”
刘盈点头:“一个自称儒生,但其实是品德连法家都鄙夷的纵横家大才。”
蒯彻:“……”
韩信差点笑出声来,靠着轻咬了一下舌尖,才维持住自己的形象。
不愧是盈儿,这张嘴,项羽那边来多少说客,都不够盈儿说的。
刘盈笑盈盈地看着蒯彻,打量这个著名乱世搅屎棍纵横家。
蒯彻跟随了项羽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因为项羽不爱采纳他的计谋,所以项羽给他加官晋爵他便不接受,但蒯彻确实曾是楚军这方的人。
历史中对蒯彻的介绍只夹带在韩信的传记里,记载得十分简略,所以刘盈并不知道蒯彻何时从项羽麾下,到了韩信营中。
但韩信自立,唯一得利的只有快被汉高祖打垮的项羽。这人一直没离开项羽的阵营,也是极有可能的。
现在阿兄带兵挺进楚地。项羽此人对领兵打仗的眼光是很好的,看出了韩信带兵的能力,担忧韩信坏他好事,便派人来游说韩信。
因不喜不勇武的人,项羽身边谋士很少。蒯彻和他的好兄弟齐人安其生,是项羽手下为数不多的辩士,说的又是让韩信自立,与阿父、项羽三分天下的耳熟话,刘盈便猜测此人是蒯彻。
果不其然。
哦,对了蒯彻就是蒯通。他本名叫蒯彻,《史记》和《汉书》记载他时,为避讳汉武帝之名,给他改了个名。
通彻嘛,挺敷衍地改名。
“你不明白,我再详细地阐述一下我的问题。”
刘盈一直面带阴飕飕贱兮兮的笑容,看得韩信分外亲切。
“按你的说法,阿兄与汉王、楚王三分天下之后,这天下局势会如何发展?”
韩信顺着刘盈的话思索,眉头稍稍皱起。
蒯彻的微微皱起的眉头死死皱紧,察觉刘盈在给他挖陷阱。
刘盈拍了拍自己的扶手,嗯,他的扶手就是韩信的手臂:“怎么?没想过?阿兄,若汉王逃回关中,你能独自入关灭汉吗?”
韩信毫不犹豫道:“做不到。”
关中汉中地势险峻,若义父没有失人心,固守关隘,他除非能与昔日王翦一样,拉出六十万大军,否则没法打。
再者,义父有萧何,待在关中和汉中时间越长,实力越强。
自己难道让盈儿和肥儿给自己管后勤?不提盈儿和肥儿搞后勤能不能赢过萧伯父,何必呢?义父能昏庸到什么程度,才会三个儿子都叛了他?
退一万步,假如义父要和所有儿子敌对,他们三人加起来也敌不过义父。
萧何的本事,奠定了义父持久作战的底气。曹参等人虽不如自己,但自己也不可能轻易胜他们。
再者义父有曹参、吕泽、王陵等好几位大将,自己也能征善战。他的身边……曹窋、萧禄、吕台、刘肥?
韩信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说客有病。
如果他拉着一群汉二代反了汉一代,场面也太好笑了。
韩信这么一想,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有胜机的。
“也不一定不能赢。”韩信道,“若你在前锋叫阵,或许汉将就不战而降了。”
如果义父和盈儿有矛盾,那叔伯肯定站在盈儿这方,觉得义父老糊涂了。
刘盈正捧着蜜水润喉,闻言差点喷出来。
他擦了擦嘴角的蜜水:“不算我。算上我,我们三兄弟横扫天下,还说什么三分天下?汉王楚王都算个屁!”
韩信道:“别说脏话。”
虽然他训斥了刘盈,但还是颔首表示赞同。
刘盈灌了一大口水,继续问韩信,把歪掉的楼正回来:“如果阿兄单独与项羽相敌对,能胜项羽吗?”
韩信很干脆道:“若我叛离义父,我与项羽作战的时候,义父肯定会偷我后路,我赢不了。”
刘盈笑道:“阿兄都叛汉了,不太可能再和汉王联手。那假如阿兄和项羽联手灭了汉王,阿兄相信项羽会容阿兄在卧榻之侧吗?”
韩信先微微睁大眼睛,才露出恍然神情:“绝无可能!”
刘盈看到韩信的神情,有点无奈。
啊,不会吧?阿兄居然没想到吗?
好吧,阿兄在这方面,确实是有一点点蠢。还好他没有蠢到听不懂人话。
恐怕历史中的韩信只是单纯为了汉王的恩情不叛汉,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吧。
蒯彻也真是的,他肯定看出阿兄蠢蠢的,就是在欺负老实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一个搅屎棍纵横家绝不可能想不到。
你看,自己问完阿兄后,蒯彻汗流浃背了吧?
韩信心生愤怒。
他以为蒯彻只是单纯来说服自己,谁知道蒯彻居然给自己指的是一条死路。
什么三分天下?
义父已经收复汉中关中的人心,项羽也有江东老家支持,自己有什么?去齐国魏国?那些人会服从自己吗?
韩信被刘邦丢给萧何打了那么久的下手,又陪着刘盈、刘肥读书,早已经不是昔日淮阴只会读兵书的恶少。
就算只提行军打仗,没有后勤根据地,他拿什么坐稳诸侯王的位置?
军队也是要吃要喝,要新的壮丁补充兵卒的。
经过刘盈点拨后,韩信也有点汗流浃背。
虽然他没打算叛汉,但他确实没有听出蒯彻背后的险恶用心。
什么三分天下,根本三分不了!他拿什么分?就算麾下汉军都跟着自己叛汉,他拿什么供他们吃喝?
齐国?魏国?
齐国人和魏国人恐怕不会接受一个外来的王,只会反了自己。
韩信越想越气,狠狠拍了一下桌案:“烹了!”
蒯彻:“……”作为一个纵横家辩士,他居然持续哑口无言,也是神奇了。
刘盈摇头:“别学项羽啊。”
韩信想了想,道:“那砍头。”
虽然死到临头,蒯彻也有点无语。
他早知韩信很稚嫩,但没想到这么……稚嫩,还不如他怀里的孩童成熟稳重。
蒯彻洒脱地挥了一下袖子,对韩信和刘盈作揖:“既然被揭穿了,那蒯某也只能领死了。领死之前,君可否告知我姓名?没想到一介刚束发的少年居然如此厉害。”
刘盈的头发虽散开,但看得出没有剃头,所以蒯彻误以为刘盈已在束发之年。
韩信突然心情变好。
他摸了摸刘盈的脑袋:“盈儿还没束发呢,只是总角而已。”
蒯彻神色大变:“刘盈?!汉王世子?!”
刘盈对蒯彻做了个鬼脸:“嘻嘻嘻,没想到吧?项羽也留不住乃公!”
韩信骄傲道:“他当然留不住你。你比楚王强多了!”
刘盈抱着手臂,抬起下巴,倨傲道:“自然。汉王楚王算个屁!我才是最厉害的!若不是年幼,轮得到他们当英雄?”
“没错。”韩信发现失言,忙补充道,“别这么说,在外人面前,孝顺一些,给义父些脸面,不能降低汉王的威信。”
“哦,好吧。”刘盈从谏如流,真明君也。
韩信再次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蒯彻都吓呆了。
他比刘盈刚才揭露他的险恶用心更呆。
刘盈?独自一人在彭城为人质的汉王世子?楚王就在彭城吧?汉王世子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韩信做的吗?
不,观韩信的神情,似乎不知情。
总不能真的是刘盈独自逃出的吧?他能怎么逃?就算长了翅膀,楚王弯弓搭箭也能把他从天上射下来!
“他吓呆了。”刘盈挤眉弄眼,“他骗你,我吓他,我为阿兄报仇了!”
韩信无奈:“你是不想让我杀他吗?好,不杀。”
算了,说客各自为主,想要害死他也正常。
刘盈道:“我倒是无所谓,他虽有些才华,但比他有才华的人多的是,杀不杀他无关紧要,我只是很好奇。他虽然出生于燕赵之地,但生活在齐地,其挚友也是齐人,所以他也自诩为齐人。以项羽在齐地的恶行,他们两个齐人,为何还要对项羽忠心耿耿?”
刘盈摇了摇头,困惑道:“难道在士人眼中,真的只有自己算人,其他的父老乡亲都不算人,不能激起他们半分怜悯?还是说,这是纵横家一脉独有的道德水平?毕竟是连法家都骂的人。”
韩信见蒯彻想反驳,让人把蒯彻压地上,堵住嘴。
这人真不礼貌,等盈儿说完再说,插什么话?
刘盈等蒯彻被堵上嘴后,又做了个鬼脸,才继续道:“齐人投降后,项羽为发泄愤怒,从平安县城一路烧屠,一直到了北海之滨。整个齐地生灵涂炭,齐人才复叛。难道项羽身边的齐人臣属真的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刘盈又摇了摇头:“可能他们真的一点触动都没有吧。这样的人也很多。唉。”
无论是支持项羽,还是劝韩信攻打齐国,或据齐国自立,刘邦只是暂时失去了统一天下的机会,齐人付出的却是自己的命。
齐人先降楚王,项羽烧屠他们;齐人又降汉王,韩信乘虚出兵。
或许站在宏观叙事上,旁观者会说什么齐王本就有反心巴拉巴拉,但齐人呢?齐人何其无辜?
当时大汉面临的齐国乱象,不是齐王多得人心,而是汉军被齐人憎恨,是齐国的庶民厌恶出尔反尔,又给他们带来兵灾的大汉。
或许他们很蠢,不知道田横可能还会再叛,就算他们投降,后来或许也免不了一次兵乱。
但短视的齐人当时就是以为和平已经来临了,宽厚的汉王已经接纳他们,总不可能还和当初他们投降项羽一样,齐人投降了还烧屠吧?
齐地叛乱一直连绵不断,曹参连杀项羽都没来得及参与。这并非田横的本事,实在是齐人连续被骗两次,不信任汉军会好好对待他们。
蒯彻出此毒计,可想过齐地会遭遇的灾难?
你说他没把齐地当回事,但他退隐的时候却又在齐地。曹参为齐国国相辅佐刘肥的时候召集齐儒,他还混在了齐儒中为曹参出谋划策。
这次他倒是出的休养生息的好计策。
能出休养生息计策的蒯彻,显然不是不懂何为民生,也不是真的对齐地毫无感情。
所以刘盈就纳闷了,为何蒯彻此刻就没想过齐地,没想过自家老乡?
“你可想过,齐地刚遭遇烧屠,所有齐人都期盼稳定和和平。你让阿兄割据齐地,不提齐人愿不愿意跟随阿兄叛乱,就说他们被裹挟在三分天下中,多少齐人会枉死?”
“再说天下。战国七分天下战乱不休,统一乃大势所趋,只是选取何种重整天下的方式,诸子百家各有意见。难道纵横家一脉是冲着把天下分得更细,让大争之世永不停息,才去钻研纵横的学问?”
“战国虽结束,秦国却不停止暴政。统一不过十几年,庶民群起反秦,天下再入战火。特别是楚汉纷争,不知道会有多少生灵涂炭。”
“怎么会有人想着把快要结束的战火点得更大,将已经快结束战乱的庶民再次卷入战乱?”
“你或许是无妻无子,所以不在乎别人妻离子散。但你难道无父无母吗?看到别人的父母惨死,你真的半点触动都没有?”
“有治世之才,却偏冲着扰乱大世而去。这样的人,你们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刘盈这一路,亲眼见到了何为生灵涂炭。
比起带兵乱跑,他以一个流浪孩童的身份,一路上接触的都是被乱世迫害的最凄惨的人。
华夏人自古安土重迁,都成了流民了,自然是最凄惨了。
那些想要吃他的流民,他愤怒,他也悲哀。
如果有的吃,哪怕是最难以下咽的麦饭,又有哪个正常人会去吃小孩?
又不是项羽。
“别说了,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有理想。”韩信心疼道。
他家幼弟一直嬉皮笑脸,很少有过正经的时候。哪怕是刚从项羽那里逃出来,他也没有哭诉痛苦,而是顽皮捣蛋一如往昔。
现在的刘盈脸上没有半分笑意,更不见平日顽皮神情。
瘦削的孩童一路上肯定吃过很多苦,流民绝对也是他受的苦中的一环。
好不容易回到安全的地方,当幼弟见到一个想要把天下搅得更乱的人,说的却是庶民何苦。
放马归南山。
惟愿海波平。
韩信突然想起了以前刘盈给他开的玩笑。
或许弟弟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借开玩笑直抒胸臆。
义父和盈儿在秦未灭的沛丰,就是这样的人。
刘肥也常感慨战乱中的民生疾苦。刘家都是这样的人。
自己是这样的人吗?
韩信不知道。
他以为他不是,但见刘盈困惑愤怒,他居然也有对蒯彻的愤怒不解之感。
明明他理智上明白蒯彻要么是为了荣华富贵,要么单纯地是为了展现自己多有本事。理智上他没有不理解。
但感情上,他居然是不解的。
这矛盾的感受,让韩信困惑了。
“让他说。”刘盈继续靠在韩信怀里,沉着脸道,“告诉我,三分天下之后,这天下会如何?齐人会如何?燕赵会如何?天下所有庶民会如何?!”
蒯彻整了整衣襟,挺直脊背,端坐着看着刘盈。
他讥笑道:“既然你担忧战乱会使庶民受苦,何不降了楚王?天下便统一了。”
刘盈也讥笑:“你这话为何不问问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等人,不问问天下云集响应的秦国黔首?如果他们不反抗,岂不是就没有战乱了?”
韩信也讥笑了一声,笑得特别响亮。
想对盈儿诡辩?盈儿是真的儒家都辩不过的人,除非儒家亮出他们粗壮的胳膊,否则盈儿在辩论上绝不会输。
蒯彻没来得及说话,刘盈乘胜追击:“还是说,你向往的就是胡亥、项羽这样的人?也对,天下皆苦,全死了不就不苦了?你真的很有才华啊,这样的好主意也能想得出来。”
蒯彻深呼吸了一下,道:“各自为主,没想太多。”
他确实哑口无言了。和纵横家说什么道德理想大义,汉王世子也真是想得出来。
可取得天下需要大义吗?
汉王有资格取得天下,所以他有资格以天下人的名义和别人辩论。
汉王又站在大义这一边,就算自己再能言善辩,正面辩论也不可能赢过汉王。
正面辩论都是儒家的事,他们纵横家向来都是搞阴谋诡计,他没打算和汉王世子正面辩论啊。
蒯彻被刘盈指着鼻子骂没有道德,很是无奈。
他仿佛回到了在齐地,被一群人儒家人围着辩论的时候。
若扯什么堂皇大义,谁能辩论得过儒家人?
可堂皇大义都是虚的。纵横纵横,都是利益为上。
“纵横,是为了利益。”
蒯彻眉头一颤,再次为刘盈惊讶。
汉王世子是看穿了他的内心吗?
“老师们都说,纵横一脉最不能信任,因为他们以利益为上。但我却想,这天下谁不是为了利益?若他们真的是为了利益,是可以信任的。”
刘盈知道蒯彻不会回答自己。
他扯着大义的旗帜,纵横家要怎么回答?自然是懒得回答,不屑为伍。
“纵横很有用。我们现在站着的天下,说是天下,其实只是天下很小很小的一块。中原北边匈奴正虎视眈眈,南边的蛮人也很凶悍,更别提现在你们还不知道海外夷人。”
“当然,现在说什么海外还很早。等车马船只能发展到海外作战的时候,你我的骨头都烂做泥了。”
“天下真的很大。阿兄曾说,即使是他也不可能扫灭匈奴,不可能如攻城略地般一劳永逸。这时候该怎么维持和平?不就是纵横吗?”
刘盈认真地看着蒯彻。
蒯彻却毫无所动。
刘盈也没想过蒯彻被自己说动,只是有感而发。
“有的纵横者是为了高官厚禄,有的纵横者是为了保护家国,有的纵横者是怀抱能靠着说服就不起兵乱的高大理想……这都是利益。为了利益的纵横家是可以信任的。”
“你却不能信任。因为你不是为了利益。”
蒯彻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在韩信说要烹杀他的时候,他的眼神都没有太多波动。
刘盈一字一顿:“因为你,不为利益,只是为了展现所学。滚吧,你曾帮陈胜麾下武信君武臣,兵不血刃拿下燕赵三十多城。哪怕你没有想过对天下有功,也是对天下有功之人。今天乃公高兴,不杀你。不过若你回项羽那里,我就让汉军在齐国宣扬,是你怂恿项羽屠灭齐地。”
刘盈终于恢复了他顽劣的笑容:“你说世人是信名声极差的纵横家,还是信我这个孝义无双的小儒生?”
蒯彻对刘盈叩首:“儒家可没资格拥有世子这样的人。世子真的要放我走?”
刘盈点头:“滚,我今天刚回家,心情真的很好。”
看在蒯彻虽然脸上很平静,但经验一直刷屏的份上,刘盈准许蒯彻滚了。
他以为蒯彻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给他贡献经验值的。没想到系统却认为蒯彻推动了历史进程。
也对,蒯彻曾帮助陈胜拿下燕赵之地,确实是有功之人。
刘盈放蒯彻离开,蒯彻又不是儒家那群喜欢找死的人,自然准备立刻离开。
离开之前,刘盈道:“不过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不能我问了半日,你一个问题都不回答?我汉王世子的脸面往哪搁?快说,你真不心疼齐人吗?”
蒯彻沉默良久,脸上浮现古怪笑意:“世子不是说了吗?我们纵横家没有道德。”
“哦。”刘盈问道,“那天下已定,有人问你安抚齐地之策,你还会继续捣乱吗?”
蒯彻道:“我没蠢到看不清成败。既然失败,自会当新王朝的顺民。怎么,世子还想重用我?”
刘盈摇头:“不想。你别想出仕了,你那嘴皮子还不如我呢,要你何用?”
这次蒯彻是真的生气了,经验值的掉落直接三连击。
蒯彻闷声道:“我原本也打算离开项羽,此次只是为了报他知遇之恩。他烧屠齐地,我和安君子就不会再跟随他了。”
刘盈鄙视:“哦?真的吗?那你出的计谋,不也是祸害齐地吗?”
蒯彻再次道:“纵横家没有道德,世子不是知道吗?”
刘盈点头:“知道啊。我已经让张苍准备好修史了,这一段对话也会记录在史书中。只要华夏文明不断,后世人都会知道,纵横家可能有道德,但你这个纵横家没有道德。开心不开心?”
蒯彻面无表情地再次给刘盈贡献出经验值掉落暴击。
刘盈笑眯眯地让人把他丢出城门。
他抱着韩信的脖子:“我为阿兄出气了吗?嘻嘻嘻,他好像快气死了。”
韩信双手抱起刘盈:“你别气。”
刘盈把脑袋埋在韩信肩膀上:“就气。”
韩信道:“你别太仁善。他让你生气,我杀了他又如何?你是汉王世子,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刘盈失笑:“阿兄,你了解我,我放他离开,不是真的仁善。”
他又蹭了蹭韩信的肩膀,冷声道:“章邯、彭越助田横重定齐地,齐地本就该属于我大汉,田横却出尔反尔。蒯彻此人,不肯服输,我说他既没有道德,也没有才华,他就会故意去做有才华和道德的事。”
韩信疑惑:“他看上去确实没有本事。”
刘盈道:“本事还是有的。虽然他的本事不一定有郦伯、随生、陆生强,但他和其友安其生都为齐儒,在齐国有很深的人脉。他们可以说动齐国士人背离田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