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我死后男主追悔莫及by伏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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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心中似乎有一颗种子生长,根扎进血肉,藤向上攀升,最终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夜市上的两个傀儡,幻境里崩溃的杀戮,乃至朱厌台上的风雷,都是一步一环的圈套。
那颗澄明的剑心被悄然种魔,鲜血滋养,要成全的,是谁的野望。
“有人!奶奶,这儿有个人!”
忽而有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青草沙沙,有两个人走了过来。
这儿离北川太近,没有什么修仙的宗门,游牧在此的凡人没认出倒在溪水旁的是个修士。
“姑娘?”
那幼童的奶奶一边唤她,一边将背篓放了下来。
“奶奶,止血的话要用白芨还是大蓟?”
小丫头觑着朝笙身上的血,只觉得格外可怜。
体内的邪气因为生灵的靠近又再度滂湃,那颗魔种死死的扎根在剑心上,朝笙撑着染血的白露,缓缓站了起来。
“多谢。”她压着内心的杀虐之意,吐出两个完整的音节。
老妇和幼童微怔,未料到这重伤的少女还能站起来。
其实她身上,都是别人的血。
朝笙看向北方,天寒地冻的北川,人迹罕至,没有凡人在那生活。
极寒的灵力能够短暂压制体内邪气,她要在那,剜去心头的魔种。
老妇回过神来,温声道:“再往北便只有雪了。”
“姐姐,你家在哪?不如回家去?”手里握着草药的小丫头也劝她。
朝笙很轻的“嗯”了声,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
堕魔的人,无法控制心中的杀念。
她垂眼看着剑身上红黑的血迹,不自觉握紧了白露的剑柄。
“她是仙人吗?”小丫头眼睁睁看着朝笙的身形骤然不见。
老妇迟疑着,没有回答。
沿着长溪,越往北便越苍凉。
溪水自北川的雪山发源,长河流经三洲,分支的分支化作涓涓细流。
朝笙俯下身来,将白露放进水中。
干涸的血痕被溪水冲刷,散成细缕的红绦,继而消失。
再往前三十里,便是北川。
她重新负剑,迎着凛冽的风雪向前。
青云宗,结云庐。
青衣的女子挥退傀儡,目光落在裴若游脚畔的野狐狸身上。
初开灵智的小妖兽龇牙咧嘴,尾巴都炸开了花。
“还以为母亲不会来见我。”
裴若游任腕上的鲜血淌着,丝毫没有止住的意思。
橙黄的烛火映照着他苍白的脸,他望向裴洛:“待到傀儡发觉我受了伤,母亲终于肯露面了。”
记忆之中,尚还很年幼的时候,也有过一家三口和乐安宁的时光。
待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母亲和父亲之间也越发疏远冷漠了。
他们不再亲近,母亲闭关,父亲远走北川,他与他们唯一的关联,便是那些数不胜数的仙草灵药。
人都是会变的。
这一点,裴若游并非不能洞明。
他的母亲并非只是母亲,她是青云宗的宗主,是已到当世顶峰的合道修士。
一位母亲,与一个修士,并不能等同。
裴洛心念微动,青狐便到了她的手中。
纤长的指尖捻过狐耳,她问道:“这只狐狸,是朝笙送你的吗?”
青狐感知到她身上强大的威压,发出细小的呜咽。
“是她送我的。母亲,把它放……”
裴洛睨他一眼,淡声道:“手上的伤,处理了。”
裴若游一噎,沉默着唤出了谷雨。
藤蔓生花,手腕上一尺之长的伤缓缓愈合。
他下的是狠手,用刻有风咒的短刀划开血肉,轻易不能愈合。
青狐终于从裴洛怀中挣脱,摇摇晃晃地跑向了裴若游。
“身体不好,便不要胡闹。”
“母亲。”裴若游抱着青狐,手中的力气紧了几分。
青狐觉得有些疼,却只是默默地用尾巴扫了扫他的掌心。
“为什么我不能出去?春风会试已经结束了。”
“院中的法阵又是何时设下的?”
“我的侍从……”他看向他的母亲,“又几时换作了傀儡?”
“多思不利于你的身体。”裴洛的声音落在他耳中,他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我不是孩子了!我就要十八岁了。”他说,“再过半个月。”
裴若游近乎哀求:“所以,母亲,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十八岁。
裴洛望着这瘦削如青竹的少年。
时间对于她这样的修士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十八年前,怀胎、分娩、看他牙牙学语,看他蹒跚学步,这些细碎的光阴却又清晰可见。
她的神情柔和了下来。
一如裴若游记忆里一样。
“再过些时候。”她说,“阿若,待你身体好了,母亲都告诉你。”
裴若游一怔,快步走向前,然而法阵闪烁,结云庐上的结界又加固了一层,裴洛的身影已不见。
待他身体好了?
他感到寒意从骨髓深处升起。
他的身体,不是药石无医吗?
青云外,诛魔的人已在赶赴北川的路上。
天寒地冻,呵气成冰的地方,修士的足迹很少出现,更不必说凡人。风雪呼啸,惟有天生于此的妖兽远远打量朝笙一眼,又匆匆离去。
尽管她身上鲜血的气息浓郁,但周身萦绕的邪气,趋利避害的妖兽天然懂得要远离。
冰花霜草,拂过她的膝头。
心口鲜血淋漓,白露再往前一寸,便可剜出那棵根生错结的魔种。
堕魔的代价太惨烈,连带着要被剜去的,是她的半枚剑心。
血肉反转,眼前一时浮现的是宁茴不可置信的双眼,一时又是胡九微沙哑着的那声“师姐”。
他们,那时一定很疼。
很多人评价明光峰的剑痴太过刚烈,连谢玄暮有时都错愕于他的师妹于剑道上视死如归。
所以无人得见她今日垂泪、拧眉,终于明白“切肤之痛”的含义。
朝笙又将白露送进去一寸。
剜魔种。
回青云。
然后,杀因果。
白露触到了魔种蓊郁的枝节,清气与浊气相撞,她喉头一腥,咬牙将剑尖向枝节砍去。
忽有三道笏板从天而降,溅起漫天雪花,紧接着,神武大寒绘出的法阵在上空亮起。
“找到了!找到那魔女了!”
杜少蒲狂喜的声音在雪地里响起,他回头看向师兄弟们,眼中带着剧烈的兴奋。
紫微台上输给了朝笙,原觉得丢人,但这个惊才绝艳的剑痴入了魔,一夕之间,从青云跌到了地底,于是那点丢人便不显得可惜。
朝笙的身躯猛然一震,咳出的血落梅似的开在雪里。
枝节已断,魔种飞速的枯萎,又缩回她的剑心。
还差一点。
暴戾的情绪无法控制的升起,识海飘摇动荡,她提着白露,一剑破开大寒绘出的法阵。
“我不想杀人。”少女的沙哑得惊人,“你们走吧。”
李朔君握着大寒,谨慎地观察着眼前的少女,沉声开口。
“我们,是来杀你的。”
这是师门的命令,是东洲所有书院的共识。
青云宗的天骄堕魔滥杀,青云宗的威名也将跟着堕落,待到书院弟子杀了她,青云宗正道第一流的称号也要拱手于人。
时也命也。
东洲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
大寒再起,绘出的法阵向上升腾,绽开如绚烂的烟花。
朝笙不通法阵一道,却也知道李朔君是在传讯。
来杀她的,远不止眼前这数十人。
既如此。
她抬手,白露掠过潋滟的弧光。
杜少蒲尝过白露的苦头,虽见朝笙半身淌血,依然不敢轻敌。
他的笏板从雪地里拔出,浮在半空之中,急急掠向了朝笙。
一剑横劈,一枚笏板顷刻粉碎。
“师兄!”
杜少蒲心痛不已,与此同时,数千张宣纸于风雪之中翻飞,庆阳书院的金丹弟子已结成法阵。
朝笙听说过,书院弟子大多以文房四宝为法器,宣纸之上,以金丹修为同绘出法阵,可比拟化神的一击。
阵眼上,李朔君抬起大寒。
天空都被这样多的宣纸遮蔽了光亮,赤红的符文在宣纸上同时写就,而后,汹涌的燃烧了起来!
化神的威能压来,杜少蒲想起宁茴,眼中浮现出恨色。
赔了如意秤,最后,还得顺便替他报仇——他太亏了。
火海翻腾,提剑的少女是海中渺茫的一点,李朔君凝神,大喝一声:“起!”
霎时间,冰雪消融,滔天的红浪于四面八方掀起。
剑意与邪气冲天,朝笙眼神沉沉,瞬息之间,白露结满寒霜。
心口一痛,是魔种借着邪气,想再次冲出血肉。
她深吸一口气,任风雪倒灌咽喉,剑气向前掠去,劈斩开万丈的火光。
宣纸纷纷扬扬,化作灰烬飘落。
“元婴巅峰,便能如此吗?”
杜少蒲面露愕然,然而李朔君神情不变——
本就不寄希望于一招杀她。
尽管没有在春风会试上与朝笙对上,但同样有着“天骄”名号的书院首徒,其实知道,这个剑痴外表与内里都是如出一辙的金玉。
所以师门要杀她。
若青云宗怜惜她的天分,给她寻个“渡心魔”的由头闭关百年,谁还记得她曾入魔,谁能保证,她不会成为下一个剑仙。
神武小寒出现在左手。
李朔君沉神静气,元婴之上,灵气涌动。
朝笙的指尖略过潋滟剑锋。
雪越下越大,北川的寒意太刻骨,朝笙并不知道,徐不意是如何在这度过了那么多年。
剑光掠过谁人的咽喉,耳旁悉数是谁人的咒骂。
她并不认识这些要来杀她的人,但他们都认得她。
“滥杀……堕魔……”
“去死!去死!”
“天道……报应……”
心口的痛意越发明显,魔种嗅闻到血意与杀戮,白露贯穿血肉,又机械地抽出,她终于也觉得疲惫。
“哈——她是不是要不行了……”
杜少蒲似哭似笑,他的笏板已经尽数碎了,他的同门死的死,伤的伤,连大寒都被削去了半截笔杆。
李朔君感觉脑子里一片木然,同为元婴,差距却让他觉得如同天堑。
一行四十五人,杀不了一个元婴。
四百人呢?
四千人呢?
东洲的修士已尽数赶来。
漫天风雪之中,密密麻麻的人影耸动。
所谓举世之敌,不外如是。
朝笙缓缓地喘匀了呼吸。邪气游走于四肢百骸,想要再次完全控制她的心神,而她只是静静地望向了前方。
据说人死的时候,会把这一生走马灯般过一遍,最后,才能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和事。
那个时候,她会看到谁?
暮色沉沉,谁人以镂金刻玉的手,雕琢出一对鲤书,说“要常来见我”。
日照西窗,披衣而坐的青年脸色潮红,想藏起那只他刻下的人偶。
她握紧了手中白露。
符咒法阵,剑影刀光,在冰原上掀起滔天的雪浪。
腰间鲤书红光闪烁,“要常见”的那个人出现在了她眼前。
死生一刻,是否会生出梦境般的错觉,不待朝笙细想,青年的掌心已轻轻覆在她凌乱的发顶。
“怎么这么狼狈?”
不是幻觉。
青年声音轻淡,一如去岁大雪,她奔逃于夜色,而他披着鹤氅,光风霁月站在她身前。
朝笙看到他袖口下见骨的伤,心想,师兄,你也不过看起来不狼狈罢了。
然而向来心直口快的师妹这次没有拆穿。
“是谢玄暮!”有人惊呼,“他不是受了刑,在黑水牢里关着吗!”
是三洲各宗的长老一同掌的刑,虽没问出朝笙在哪,却也让他沦为了半个废人。
“青云宗……青云宗难道真的要包庇那个魔修!”
“不对,不对,他一个人来的,可是——”
一个受了重伤的金丹修士怎么能够有这样的威压。
惊蛰跃然于手上,玄衣的青年张弓如满月,流光一闪,通黑的箭羽缓缓出现。
“他入魔了!”
“所以他才恢复了修为!”
衣袖在寒风中鼓动,青年的眼中,唯有纯粹的邪气游走。
天道不察,又何必再去修祂的大道,去遵循祂的法则。
黑水牢里,谢玄暮一遍又一遍问自己的道心,终于顿悟。
一念起,心魔生。
他不要大道,他只要她活。
长风猎猎,他看向前方凛冽的风雪。
“若要杀她,先越过我。”
风声长嘶,青年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玄衣翻飞,挡住了他身后少女的身形。而他的身前,已是三洲修士汇作的千军万马。
“谢玄暮,你竟然也堕魔了!青云宗实在荒唐之至!”
作为青云宗的掌门代行,三洲宗门,认识谢玄暮的人很多。
与这个青云宗大师兄交际过的,都知晓他从容的性情和八面玲珑的手段。
也有人揣测过,以裴若游的身体,是否作为掌门弟子的谢玄暮反而有可能继任宗主,毕竟修行与宗门事务他都未曾落下。
但随着裴洛以合道巅峰的修为出关,和他的堕魔,这些猜测从此就和这个青云宗大师兄再也没有任何关联。
“春风会试那日,你把她放走了,便知你们是同谋。”有人义愤填膺,“她杀了那么多人。”
“杀了合欢宗的圣子,杀了同门,今日——”一个文士打扮男子手一扬,指向跪坐于雪地的杜少蒲,“又杀了庆阳书院的人!”
“所谓的天骄,怕不是凭借着入魔才提升的修为。”
“既如此,便都留在北川吧!”
阴谋或者算计,入局的人置身其中,本心是什么已没有人在乎。
任她往日杀过多少妖邪,庇护过多少凡人,又如何教导那些弟子,统统不作数。
魔修人人得而诛之。
设局的人希望她死。
西洲的人要复仇。
书院的人不想下个剑仙仍在青云。
是非对错,过眼云烟。
黑水牢里,谢玄暮冷静而清醒地旁观着自己受刑。
伤可见骨,神魂摧折。
而后,弃长生,堕邪魔。
青年不语,唯有青玉扳指上光华流转。
李朔君的目光紧紧落在这道玄衣身上。
谢玄暮受刑时,他也在场。
因是法修,故而特地将他的手臂分开吊起,十指皆上了刑,防着他再绘出什么空间阵法。
封了灵力,拷问的手段一一用上,最后遍体鳞伤了,依然未曾问出什么来。
一个生而贵极,享尽锦绣的人居然有一把这样硬的骨头。
李朔君当时还惋惜,青云宗的“法绝”从此彻底毁了,没料到,今日还能看到他张弓引箭。
箭离弦。
李朔君的瞳孔陡然放大,仅剩的小寒飞速提起,绘出防御法阵。
沉黑箭矢飞出的霎那,漫天风雪似乎都被撕开。
李朔君的法阵绘得很快,撞上箭矢后顷刻破碎,邪气呼啸,人群中响起惊呼,那放言要谢玄暮与朝笙都留在北川的人被正中眉心,轰然倒下。
“我说过的。”青年桃花般的眼中洇开浓重的墨。
——若要杀她,先越过我。
直到这一刻,李朔君才终于生出实感。
那个光风霁月的谢玄暮,确确实实堕了魔。
“师兄。”
朝笙看向他袖袍下的白骨。
邪气恢复了他的修为,乃至让他进境,却不能让他的身体恢复如初。
因为那本就是暴虐毁灭的力量。
被天道厌弃的人,任修为如何,最后都不能得善果。
“这下子,我们以后真要亡命天涯了。”
而自己体内的邪气仍然不肯善罢甘休,她必须要剖出那颗魔种。
谢玄暮听到碎雪里的声音,微微笑道:“天地浩大,和你去哪都行。”
“但在此之前,先把你的公道寻回来。”
他的师妹,剑心澄明的师妹,宁愿被凡人围杀都不肯拔剑的师妹,长街上横剑戮魔的师妹,这些年来,持剑荡不平的师妹,不该背负着堕魔的声名就此苟活。
邪气漾开,指尖又浮出一箭。
谢玄暮看向攒动的人潮。
“愿死者,尽管前来。”
回答他的,是铺天盖地的剑影刀光。
局已至此,无可回转。
离光殿里,裴洛静静地坐在高座之上,俯瞰着水镜之中北川的厮杀。
记得当初,收了这个爱刻傀儡的徒弟,她惊艳于他的天分,将符道术法一一授予他。
一晃,不知已过去多少年。
朱厌在她的识海里发出尖锐的声音:“北川!太好了,所有人都会死在北川!”
裴洛垂眸,那些曾经的记忆都纷纷消散,眼中唯有纯粹的邪气流转。
铅云翻滚,风雪交加。
北川之上,但见尸堆如山,鲜血洒遍。
谢玄暮从未杀过这样多的人。
很久以前,童年噩梦里还会有他的父皇——胤朝厉帝——那张残忍嗜杀的脸,死去的至亲与拜入仙山的他渐行渐远,待到有了足以移山填海的力量,谢玄暮反倒比年少时从容沉稳不少。
青云宗中的共识是大师兄性情矜傲却内里温和,所以让人觉得可亲可敬。
譬如明光峰的猴子没被这位青云宗大师兄揍过,却都心服口服——这绝不是因为灵石的缘故。
因为无论他们下山闯了多大的祸,有一个人总会收拾好那些烂摊子。
但其实温和包裹私心,青云宗大师兄是爱屋及乌地对其余人好。
所以,从来都没有什么人能比他的师妹重要。
识海之中,邪气翻涌,谢玄暮勾弦的右手已是白骨森森,鲜血淌落,而近乎撕裂的疼痛从手腕延伸到了肩膀。
杀金丹,杀元婴,杀化神——他对于对手的修为已经没有了概念。
有人倒下,有人还站着。
小寒断了,替李朔君挡住了致命的一击,他伏在雪地中,灵力耗尽的寒冷伴随着死亡的气息。
同门皆死,唯有杜少蒲还苟延残喘。
青云三绝名不虚传,所谓道法百解,这个未曾登上紫微台的法修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大。
“师弟——”李朔君看向挣扎着的杜少蒲,“逃吧,师门要杀剑痴,又何曾想过我们可能死在北川。”
本命法器的毁坏带来了识海的重伤,杜少蒲半截身子陷在雪中,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
“我走不了了,师兄。”杜少蒲说,“我的元婴本就是丹药催生。”
那个时候险些走火入魔,怀揣着对宁茴的恨意以灵药结婴,春风会试时还未与他对上,便败在了朝笙的剑下。
认识合欢宗这个雌雄莫辨的家伙简直是一生的灾难,当年如果看出那是个男儿郎,也许就不会被骗走如意秤,也不会来南洲,再卷入到北川这场屠杀里。
他干脆任整个人都陷进雪中。
“下黄泉去找宁茴报仇算了。”
任师门驱驰,成全书院要胜过青云宗的野心。
真不甘心——
但依然只能,潦草的、年轻的纷纷死去。
风雪之中,忽有铮鸣声起。
西洲剑阁的人结成了剑阵。
谢玄暮放眼看去,结阵之人皆为元婴,乃至化神,那紫微台上输给了朝笙的萧慈音也立在阵中,眼神中一片决然。
他神情平静,不起一丝涟漪。
剑修似乎都有这样视死如归的心。
而他身后,朝笙蜷缩在地,心口鲜血汨汨涓流。
舍剑心,剖魔种,千般苦楚,因谁而受。
漫天剑光,引得地崩山摇,万剑纵横交错,连飞雪都被盖过。
紫电破云而来,与剑阵相接,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谁能挡万剑铮然,剑意滔天。
“闻说剑阁有万剑冢,悉数葬的皆是诛邪除魔的灵剑。以剑结阵,荡平天下邪魔,今日,终于得见……”
有修士喃喃,再看向前方那道依然伫立的玄衣身影,不觉胆寒。
那柄堕了魔的神武惊蛰,以箭矢携如瀑的法阵,铺天盖地,了结了上百人的生死!
剑阵煊赫,剧痛之中的朝笙都感知到了白露的战意,她垂着头,咬牙刺向剑心深处。
谢玄暮耳尖微动,听到朝笙喉间压抑的痛苦。
他抬手,任飞雪飘落在袖下白骨之上。
青年挽弓如满月。邪气在剑阵面前暴涨,青玉扳指流光一转,一箭又临弦。
万剑齐出,他松开箭羽。
霎那间,天崩地裂的威压朝那枚黑色的箭涌来。
符文流转,暗色的法阵随着箭羽离弦生出,这枚箭破开风雪,上百个法阵在长空上亮起,勾勒出璀璨的星图。
天上星辰,要穿越万载光阴,才能照在人间。
剑阵之内,他们浑然不觉神魂的震痛,既然那袖袍淌血的青年已经堕魔,此番来北川,剑痴或者玄衣,都当杀。
雷霆震声,万剑如暴雨降下,与万剑同来的,是众修士无数的法器、符咒、阵法。
既然已到这样的地步,便只有至死方休的结局。
风雪都被绞碎,一柄长弓,要如何独自挡住这样浩瀚的杀意。
那孤绝的一道箭羽不折不坠,直刺向前。
霎那间,天沉如墨,星图流转。
雷霆俱歇,剑生红锈,迅速朽坏碎裂,堕于风雪之中。
那些杀意冲天的修士忽然倒下。哀嚎声起,转瞬之间,丹田枯竭,轰然老去。
朝笙的手猛然一紧,白露刺向那颗魔种。
而她身前,谢玄暮整条手臂彻底化作白骨,然后腐朽。
君不见,光阴似箭,一箭换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君不见,朝如青丝,一箭换枯颜白发,寿尽黄泉。
死一般的寂静降临在北川茫茫的冰原。
修行者谢玄暮,六岁拜仙门,十九结元婴,又一岁,入魔。借星辰之力,换光阴流转,杀正道修士三千。
“师兄?”
尸山血海里,朝笙抬头,看眼前人顷刻之间白发苍苍。
“我从来没有食言过。”谢玄暮回身,用已化作白骨的手轻轻抱住了朝笙。
还好衣袖垂落,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凄惨。
“这次是例外。”
那流转时光的一箭,耗尽了谢玄暮的年华。他飞速的衰老,唯有那双桃花般的眼中含着熠熠的光亮。
那里面流转的是泪水还是旧时的月光?
“憾游原,是我能送你去的最远的地方。”
“这里,是我能陪你走的最后一程。”
分别太匆匆,其实,他想要和她长相厮守。
“魔种已剖。”
前尘往事走马而过,他的笑也带着怅然。
“朝朝,往前走,去拿回自己的公道吧。”
沙哑的声音碎成雪絮,顷刻老去的青年化作灰烬,逐着北风,一道逝去。
朝笙抬手,发觉什么也抓不住。
心口的伤渐渐愈合,邪气随着魔种的碎裂从体内消失,她的识海从未这般清明过。
所以对于万事万物的感知也重新敏锐。
比如风萧雪寒。
比如怆然泪下。
比如他死在自己的眼前。
“师兄……”
“谢玄暮……”
北川浩渺,她徒然地拥着那染血的玄色衣袍,蜷缩着,像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岛。
呼啸的风中,谁人哭声渐起,凄厉至极。
离光殿外,裴洛望向天上星辰闪烁,知道自己那个天纵奇才的弟子,至此陨落。
神魂在朱厌的桀然狂笑里被拉扯,她体内邪气流转,识海之中,遍是黑雾。
青云宗的宗主,心魔早生,后来行在人间的,一半是她的执念,一半,则是朱厌。
北川长河之下,裴镜昙设下的封印缓缓散去。
青云宗宗主——朱厌,从此再无分别。
三千修士,以命为祭。
芸芸苍生,成牲成殉
妖邪如蝇,复回人间。
天下大乱。
三洲的修士从未见过这样多的妖邪。
黑雾像瘟疫一样蔓延,所到之处,无不是生灵涂炭。
各大宗门始料未及,妖邪则四散人间。
乾真峰两任峰主,卜出的崩塌的天命,终于应验。
书院、剑阁、合欢宗、乃至青云宗,精英弟子大多都已经折损在了北川,那个本应伏诛的剑痴生死未知,也腾不出手去确定她的生死。
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
憾游原。
沿着长溪往南,沿途遍是血色。
一个月之前,朝笙因空间法阵来到此处。
当时,她整个人坠倒于溪水旁,陷在初生的春草里,草叶划过肌肤,那种轻微的刺痛感还很清晰。
人间四月,憾游原上当开出如海的春花,朝笙举目看去,只有一片苍凉。
敛了他的玄衣,又收起惊蛰,她一边养着伤,一边往南洲归去。
才至憾游原,便发觉人间已换。
这一切,是否都与裴洛有关联?
身后传来异样的窸窣声,沾染过邪气后,她对这样至阴至寒的气息分外熟悉。
她旋身,提剑挡去,白露还未出鞘,扑向她的妖兽已被击退数丈之远。
是只蓝面吊睛的白狰,她看过去,白狰的爪上赤黑,是干涸的血。
她拔剑,暴掠向前,白狰的身体断成了两截。
剑身上鲜血淋漓,她沉默着走到长溪旁,俯身洗剑。
手上的青玉扳指也被溪水淌过,险些滑落她的指尖。朝笙的神色终于松动,她迅速地将手从水中抽离,攥紧了扳指。
最后,手一向不灵巧的少女取下剑穗上的细线,默默捻成一根长绳,把青玉扳指系在了脖颈上。
扳指贴着肌肤,坠在胸口,和她的心脏一起跳动。
她起身,继续往前走。
憾游原上人迹罕至,惟有游牧的部族逐水草而居,朝笙的目光扫过坍圮的帐篷,又感知到了邪气的存在。
那只死在她剑下的白狰被邪气污染,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凶兽,这个小小村落里的凡人,大概尽数死在它的利爪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