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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by晏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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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惧怕报复而裹足不前,毋宁从未生于这世间。
“老师,不必再劝。请回去吧。”
荀尤敬胡须颤抖,忽然又恨又疼地流下两行泪来。他的含灵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她的苦衷,他不该拦。可他的君主沦落到今天这一步,丧国失权,他不能不拦。
荀尤敬忽面露毅色,掀动袍角,“好,你既铁了心要大玄易主,来日自有天下人拜你,那今日老夫便先来跪一跪你。”
“老师!”元鹭庭眼见老师弯腰就跪,惊愕地撑住他身躯,焦急抬头:“师妹!”
荀尤敬这一跪,折的不是他的脸面,而是谢澜安的清名。
她先弑君,再辱师,便真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平素最为尊师的谢澜安,望着眼前一幕,怔忡静止。
有一瞬间,她好似俯身伸了伸手,可下一刻,谢澜安漠然地背过身去。
身后膝盖砸地,一滴水珠自谢澜安的面颊滑落。
她抖腕展扇,又阖扇,那点笔直坠下的脆弱落入明锦扇面,顷刻湮没,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谢澜安便又是那个风雨不侵的谢澜安。
“老师要折我的寿么……”
无妨,本已非人非鬼,折无可折了。
天地君亲师,通通都束不住她。
压在人心上的这五座大山,她就是要一座一座掀翻去。命由天定她掀了,忠君顺父她掀了,男尊女卑她也掀了,她倒要看看露出的青天之上,还有什么能压得住她?
帝王,孤心寡性之徒,独行不胜寒之巅。
她连自己最喜欢的人都赌出去了,怎么可以输?
谢澜安抬起火光映焰的眼,轻慢地向宫门扬了下扇,带着点不可一世的恹。“我要这世道对我俯首称臣。”
肖浪早已等不及,见令第一个拔刀,转身杀入掖门。
“锵!”鸾君刀撞上长槊,金铁鸣声酸齿。
马槊的主人意识到胤奚要伺机近身,掌搓槊柄震弹开刀锋,臂膀含着恐怖力道向胤奚拦腰横扫。
胤奚退程不够,只能下腰让马槊贴着胸口擦过。
余光两侧的蒹葭丛骤然高出视线,胤奚眼底映入苍寒青天的影,再瞬顷起身,接住阮伏鲸回手攫来的回马枪。
“你想以快打快,”阮伏鲸虎躯腾挪,在过招的间隙说,“便要放弃一部分防守。只要被褚啸崖击中一次,便是无以为继的重创。”
胤奚承认,“我曾以为他擅排兵阵战,单打独斗也许有隙可乘。但宫宴上与他交过一回手,才知他的反应速度与爆发力很可怖。”
那次短暂交锋,是褚啸崖对胤奚的单方面压制。
胤奚鼻腔白气呵吐,鸾君刀几度被他挥出残虹。在与阮伏鲸培养默契的练招中,他思索着:“马下槊制其动,短兵刃取其节,他不是神,总会有破绽。”
胤奚并未狂妄到想凭单打独斗胜过褚啸崖,所以在褚盘绕道转回北府后,等待褚啸崖的日子里,他一直与阮世兄互相喂招,寻求默契。
他带出来的人手与阮伏鲸的亲兵合阵,同样操练不闲。
但即便如此临阵磨枪,谁也无十足把握,一定留得下褚啸崖。
两人歇手,阮伏鲸额角淌汗,接住胤奚抛来的帕子。阮伏鲸嫌弃地看着帕子边角绣的昙花纹,揉巴揉巴,仰头灌了一口酒:“你的刀还是轻。”
不是胤奚的刀轻,是像阮伏鲸与褚啸崖这般虎背熊腰,天生适合战场的体格,太壮硕太厚重了。
胤奚之所以是胤奚,便因为他轻灵飘逸,有祖遂说的四两拨千斤的灵。
这也是他能在防备心分外深重的谢澜安面前,还能步步攻略她心防的原因——他看上去没有外泄的侵略感,撒娇扮乖,手到擒来,让谢澜安感受不到威胁。
但是他绝不软弱。
阮伏鲸见胤奚久久不说话,以为自己打击到了他。也许是死战在即,阮伏鲸罕有地说起心里话:“我年少时见表妹被大司马觊觎,暗下过誓言,有朝一日,要取他而代之。但我其实也……”
胤奚忽然抬手。
阮伏鲸侧耳,确定自己听见了远处逼近的马蹄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来了。
“多想无益。”胤奚扬起一根手指,身后行营的队伍迅速集结列阵。他忽然痞色一笑,露出洁白的璨齿,“就一件事,咱们得把他留下啊,阮大将军。”
刀戈的锵鸣撕裂天地,冲近皇帝的耳朵里,金枝上的烛光像鬼影在帷帐间摇曳。
“……皇伯父呢?”
“禀陛下,骁骑卫已攻入端门,未见援军!”御林军披着被刀划裂的带血铠甲,奔入紫宸宫报。
陈勍沉默。
过去这么多天,会稽王未动,其他藩王也无动作,除非这些皇亲都不约而同背叛了陈氏,否则便是消息走漏了,他们未收到诏书。
他的求援被谢澜安截下了。
陈勍眼里的最后一点光熄灭。“还能撑多久?”
那名军士犹豫了一下,蓦地以军礼跪地:“为陛下效死。”
没有胜算,只剩死战。被陈勍接到偏殿的皇儿仿佛预感到与生母离别,命运未卜,声嘶力竭地啼哭不停,彧良在墀座旁跟着抹眼泪。
下午的时候,永宁宫来人说绾纪娘娘不好了,没过多久,宫外的禁军就打进来,一切仿佛都在预示着,大玄天子已经走到穷途末路。
彧良抽抽噎噎地跪下:“陛下,不如就照太后娘娘的意思,您向谢大人……”
“朕召平北侯那日,御前是谁当值?”陈勍突然问了这么无关痛痒的一句。
彧良一噎,现下已是四面楚歌,生死眉睫,再追究这细枝末节又有什么意义?
但他自陈勍出世以来便在旁殷殷服侍,从未违逆过主子,故仔细想了想:“那日是奴才和小韦子在跟前伺候的,还有,还有便是楚侍郎。”
楚清鸢。陈勍想了起来,这人有一副好口才和一身傲骨,那日他还杖责了他一顿。
须臾之间,陈勍被莫大的荒唐击中,他啼笑皆非地扯动嘴角:“他还在宫里吗?”
“陛下,臣在。”回答陈勍的,是另一道自偏厦传出的清沉嗓音。
一道清癯的身影转过飘转的帷帐,稳行在墁砖地上,至墀下掀衣而跪。
自从宫门封锁,禁行出入,楚清鸢便同皇帝一道被困在了这深宫。
陈勍投下深重的目光,恨恨望着他这位“好臣子”。
从局势紧张以后,连郗歆都被他兄长拦在家中,避不入宫,平日那些拍着胸脯表忠的臣子,更是无一人出头发声。亏得陈勍先前见楚清鸢毅然伴驾,还感念他忠勇,后悔自己对他杖责过于严厉,没想到他还是看走了眼。
“是你,给谢澜安通风报信。”
禁军冲进云龙门,肖浪已经杀红了眼,对负隅顽抗的御林军高喊“弃械不杀!”那声音传到楚清鸢耳中,他平静地颔首:“臣是为陛下的万民着想,不愿见军阀乱国,生灵涂炭。”
“你——好一个大义凛然,铁骨铮铮!竟还敢认!”
陈勍将手中冷透的暖炉飞掷向楚清鸢的头,继而将腰带上玉佩、腕上串珠,一股脑砸出去。
“朕千防万防,防过了郗二,防过了宫人,独没想过叛朕的是你!这便是朕千挑万选怀珠藏玉的君子啊!你说,你是何时与谢澜安里应外合?楚清鸢,楚潜心,你今日在此看朕了局,明朝便等着做谢氏新朝的新臣了,是不是!”
彧良见陛下双眼赤红,扯得衣乱襟散,状若癫狂,膝行过去抱住他腿。“陛下,您息怒,您别这样……”
“谢中丞,并不识臣为何人。”
楚清鸢想着前世,谢澜安在雨中冷眼逼视他的那个目光,微微凹陷的眼窝消沉寂灭。“是臣扪心自问,不能眼看社稷走向衰微不复之地。事到如今,请陛下以天下太平为念,禅让,以止动荡。”
“至于罪臣,为避嫌,愿起誓此生不再入仕,自证并无与外臣勾结。”
陈勍仰天大笑:“哈哈哈,禅让?禅让!你们这些读书人都被孟子读坏了脑子,什么‘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告诉你,君就是君!君王重于天下!楚潜心,你不过仗着朕无法再拿你如何,才敢在此卖弄你那虚伪的大义。朕……”
陈勍踢开彧良,踉跄着下阶,揪起楚清鸢的朝袍束领,眼神有点疯:“朕,便给你一条路,让你永永远远地,哈哈,避嫌。”
楚清鸢眼皮轻跳,忽有种不详预感。
他下意识要站起来,陈勍叫了声“彧良”,彧良会意地扑上前将楚清鸢按住,又厉声呼唤几个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合力压制住楚清鸢。
这些小太监敌不得外敌,却自有内宫手段。楚清鸢奋力地挣扎,却不知被谁一拳猛捣在小腹上。
他屡经伤病的身体软了下去,四肢随即被绑缚,又被布团塞紧了口。
“呜呜……”楚清鸢被人在地面拖行,他扭动着,青筋暴起的额头不住撞动地面,瞠视陈勍。
彧良含着泪冲小太监摆摆手,在宫倾的前一刻,荒唐地满足主子最后一道指令,示意小子们从角门出去,从太监走的老虎洞把人拖去净事房。
转过头,陈勍神经质地似哭似笑,嘴唇翕动:“至少朕此刻,仍是皇帝。”
至少这一刻,他还掌握着生杀予夺。
“莫再进了!谢大人!”
御林军节节败退,统领牟逵手中的枪杆使钝了,身边袍泽被剿杀至只剩千人不到,却仍顽强抵抗。他望着对面阵中央的那道雪色倩影喊:“修平十年,谢大人解庾氏逼宫之危,何等天人风姿,忠肝义胆!卑职一向敬重您,何以今日反学逆贼?一失足成千古恨,请勿执迷不——”
一柄环首刀猛地照他颈侧攫来,牟逵甩动枪尖,搪住贺宝姿的刀,不及回防空门,被肖浪踢腿踹中侧腰。
若非身边侍卫挺身挡上,肖浪跟着袭来的匕首便会洞穿牟逵的心脏。
牟统领眼睁睁看那名为他挡刀的侍卫倒下去,瞳孔溅上了血。
“你是个好儿郎。”谢澜安在马上说,身上的白衣被血染上了斑斑红梅。她声音沉静,“让开路,你的兄弟们便不用再死了。”
牟逵仰天苦笑一声。当年他们面对靖国公的数千私甲,只有一百个人,尚且守卫着陛下不退半步。今日眼前纵有千军万马又如何,不过是死尽一兵一卒!
陈勍站在紫宸宫前的高台上,望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凌乱的帝袍在风里翻飞。
当时舅父叛国,是谢澜安救驾,今日她如法炮制,还有谁能救他?
玉面凝霜的女郎若有所感,移目望去。
二人隔着一段玄黄血路遥遥相对,谢澜安道:“蓉蓉如何?”
为她牵马的池得宝猛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向高台上传达:“蓉蓉如何?”
女子的吼声在殿阙间惊起回音,为优势一边倒的战场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悲凉之感。
陈勍目不瞬睛,盯着那抹白,忽笑了笑,觉得这女子真像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血荆花,在这狰狞恐怖的厮杀阵中,非但毫不违和,反而成为血腥中唯一纤尘不染的亮色。
他在丹墀上动了动唇。
彧良公公尖细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下来:“这些战士……因你而死……灵……何安……”
谢澜安冷笑一声,没耐心探究陈勍的原话。反倒记起,她在北府大营祭奠北伐将士的亡魂时,褚豹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些男人好像觉得女人天生胆小,最怕被冤魂索命,死到临头,还欲将死人的阴鸷推在她身上,想让她日夜不得安宁。
一串不合时宜的云板声从后苑传到中殿。
报丧之人从复道绕上阶墀,不等趋至皇帝身边,便被广场上的喊杀声吓软了脚,就地磕头:“陛下……绾妃娘娘她——殁了。”
陈勍麻木地转动冰冷的眼珠。
谢澜安的心很轻地抖了一下。衣角一凉,又一个试图先擒主谋偷袭过来的御林军,被武卫斩杀马下。谢澜安低头轻瞥在袍角上洇开的那团血。
还是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年少自夸风流,欠下的那许多闺怨情肠,雨打风吹,都没处还了。
“以贵妃之礼葬。”陈勍好像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喃喃一句。
“以皇后之礼葬!”谢澜安勃然动怒,清眸蕴含霜雪,掷地有声的命令比皇帝更像一个皇帝。
“嚓”一声裂石之音,牟逵的枪尖刺进石砖。他在夹击下身中数刀,一口血自心肺呕出,在东方亮起的鱼白天穹下,拄枪而死,死而不倒。
气绝前最后一句话,犹是说:“听我命令,保护陛下。”
肖浪面色动容,将牟统领的尸身妥善放置在旁。这是条真汉子。
统领一死,剩余的残兵便如摧枯拉朽,溃如山倒。玄白与允霜在前清道,谢澜安凛动着眸光催马向前,前方也再没有什么能阻碍她。
陈勍目视着她下马,开始登阶。
“你知道那个名分是朕留给你的……”陈勍在涌上来的黑云巨浪前苍白地笑着,“朕为膺乾之君,卿为御坤之主,究竟有什么不好?”
谢澜安手执竹扇,裙角飞扬,脚下玉阶似梦中白骨一梯梯升高,拱送着她步步登顶。谢澜安曾无比痛恨这个梦魇,可直到今日她才醒悟,原来,她终是要踩着万人枯骨与天地并立,这是她避不开的路。
一轮耀丽明日,自她身后的地平线冉冉升起。
“谢含灵!”陈勍突然浑身颤抖起来,忍无可忍地低吼,“朕只是不想再做傀儡,朕有什么错!”
谢澜安站上了与陈勍同等高的位置,藐视陈勍的狂吠,精致无俦的玉颜是女娲造人描下的第一笔,不挟带七情六欲。
她道:“朕。”
陈勍在她的目光中后退一步。
“这个字,”谢澜安挑眸半乜,“我当初能从太后手中交给你,便也能收回来。”
素缟临风的女子展扇望向东方,瞳仁骤缩成一星,迎视朝阳而不瞬。
这一天,原是二月二,龙抬头。

第118章
当朝阳霞举, 一重重宫殿的琉璃瓦上,闪动着庄丽而祥和的金光,就如同过去每一个清晨一样。
从南掖门至紫宸宫一路, 同时被旭日照亮的, 却是战死枕藉的军人与渗入朱墙砖缝的斑驳干涸的血污。
既决定了走这条路, 便不能再有兵不血刃的幻想。那些死去的兵士, 无论禁军还是御林军, 都按谢澜安的指令厚葬, 发双倍抚恤。内庭百余宫人在皇城新主的命令下,足足泼水洗刷了三日,才将中殿的血迹洗去。
终在二月初五这日,紧阖的外宫门打开。
由禁军把控的城中里坊各道坊门,亦解了禁,惶惶不知宫城变故结果如何的朝臣们,纷纷着朝服齐聚于凤阙之下的广台。
清风自高台吹拂下来,久未露面的庾太后立在阙楼上,映入群臣视野。
只见庾嫣身着一袭上皂下缥的谒庙朝服, 衣上绣着古朴繁丽的祥纹。与这套后宫等级最高的服制相比,妇人的面容却透出几分掩不住的憔悴, 黑白参半的发髻在晨风中微微颤瑟。
站在太后身左尊位的, 却是一名年轻女郎。
女子换了一身青玉色飞髾袿裾, 一头乌黑的头发挽成飞天髻, 簪戴镂金珰, 两道俊长的双眉间,罕见地以朱砂点成一枚凤翎形的花钿。
丹凤欲飞,为她本就丽若冰雪的面容,增添了一分神彻绝艳。
而她身上所罩的那幅星纬龙纹曳地长氅, 更显示出逾过规格的威凛。
谁都认得谢澜安,可此刻底下的朝臣们哪敢认,这威仪浩荡的女子就是那位谢家宝树?
不敢置信的同时,许多人心中又生出果然如此的欷歔。
皇家与谢氏的较量僵持了整个正月,今日出现在阙楼上的若是陛下,那便是谢家败了,若是谢澜安,自是皇帝没能斗过这手腕非凡的女子。如今的结果,一目了然。
谢澜安今日连龙纹衣袍都敢穿在身……大玄,真要换主了吗?
就在群臣内心彷徨,窃窃私计之时,谢澜安微一侧眸,庾太后仿佛被一道冷矢射中,紧了紧手心,开口:
“诸卿无须疑虑。先时宫闱生乱,幸得谢中丞护持,今内乱已平,已是无碍。只陛下在兵斗中受到惊吓,太医嘱休劳静养,这段时日是无法会朝了。
“不过陛下龙躬欠安犹不忘国事,已与哀家商议,立大皇子为太子,追封绾妃成氏为恭娴皇后,除谢澜安为太子太师,御史中丞,兼任左丞相,在他养病期间,便由谢……谢相代为摄政监国。”
摄政相国!百官轰然。
说完这段话的庾太后几是咬碎银牙,恨过之后,她又不禁悲戚地转看谢澜安,仿若在问:如此你满意了吗?
三日前,谢澜安软囚皇帝后,差人给长信宫传了句话:“要不要你儿子和孙子性命,全在太后一念之间。”
庾太后闻信,肝胆俱裂。陈勍是她独子,那尚不会说话的婴孩更是陈氏最后的独苗,谢澜安都有胆量走到这一步,庾太后不敢赌她还存什么仁心。
她只能配合谢澜安的要求。
谢澜安神色淡然,以嘉奖的口吻道:“太后做得很好。”
庾太后何曾被人用这种上位者的语气对待过,这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嘶哑地笑了声:“一个丞相之位,还不足以入你的眼。”
庾太后心明如镜,今日这场宣告,不过是谢澜安过渡的一步。
这女子是为了让朝臣顺从地接受现实,稳定京内治安与外郡藩镇,才逼她出面扯出这个幌子。
她要的是治国之权!
太后想得到的事,底下那些老谋深算的老臣又如何不懂?摄政摄政,自古便是改朝换代的前兆,皇帝已有半个多月没在人前露面了,若非庾太后今日出现,他们甚至疑心,陛下还在不在人世。
那么他们该当如何抉择,就此匍匐,从此听任一女子只手遮天吗?
人心浮动之际,忽听背后传来沉闷的轰隆之声。众人回头,陡然发现身后的宫门阖闭了。
不知何来的阴风刮过每个人的背脊,众卿再抬头,便觉谢澜安立身的巍峨高阙,与这狭长的宫道形成高下相倾之势,连那黑洞洞的四角望楼,也变得阴森起来,仿佛其中正有弓箭对着他们。
真是个被一网打尽的好地方。
“……这、这是何意,谢中丞欲把持朝政铲除异己吗?”
“总要让我等见陛下一面,问个清楚!”
紫竹扇骨不轻不重敲击着女墙,谢澜安长睫下睨,眉间的花钿在朝阳下折出冷漠的冶艳。
贺宝姿在女君侧旁扶刀开口:“太后懿谕在此,陛下诏书也在此,疑谢丞相就是疑陛下,就是大不敬!太医已言陛下不能见风,求见陛下者,便是心存害主之心。诸位皆是国之肱股,谁欲谋逆?!”
郗符仰望阙楼上那道煌煌清绝的身影,忽笑了笑,掀动朝袍,第一个跪下去。
“微臣谨遵旨意,从此愿以谢相为尊,追随谢相辅国安民!”
这是一个绝对臣服的姿态。
郗符终于认清了,谢含灵已非他年少时视作对手的那个谢含灵。
宫倾的那一夜,无人知晓郗符也召集了族中全部府兵,就等在府里。
他想,只要谢含灵给他个信号,他愿意像当年中秋夜剿除靖国公那样,再与她并肩作战一场。
尽管这一举动吓得郗家老父魂飞天外,连连问他到底是想入宫护驾,还是想随谢家造反?
郗符没想过后果,他只觉得,跟着谢含灵压宝,总不会错。
他只有嘴硬,其实对谢含灵的信任重过任何人。可惜,谢含灵并不睬他,她不需要一份无关痛痒的信任,也用不着累赘的助力,她只会带着一干精锐之师披靡向前,攀上权力的顶峰,不回头施舍一眼。
这个狠心的女人,郗符早已失去成为她对手的资格。
那么他就认输。
跪拜一个他心服口服的人,总比对他人俯首称臣舒服些。
郗符这一跪,令御史台的人如梦初醒,这些一路跟着谢澜安做事的人,更无二话,纷纷稽首。
列身末尾的谢氏门生进士,也不甘落后地叩首,心悦诚服。
人心都是从众的,承认的声音一多,余下见机行事的臣子便也顺水推舟地跪了下去。
却也有骨头硬的,新科进士榜第四名,出身寒门的邝逢辰就梗着脖子站在那儿,因尚未授官,他仍穿着一身葛布衫袍,像一株立在风里飘摇却不倒的纻草。
“请上人恕罪,学生不见国主,不敢妄跪!”
邝逢辰在恩科榜上名列前茅,很大程度是借了谢氏女学的恩泽。他对擢贤选良的谢娘子,心中常常感念。
可是一码归一码,师生之谊是私恩,国格断不能乱。
谢策所言不虚,这些从底层寒庶中考取上来的人,果有几个忠纯直言之辈。
谢澜安脸上不见喜愠,稍稍回头示意,立即有候命的乳母自避风的柱后走出,怀中抱着襁褓严裹的小太子,小心地奉递给庾太后。
庾太后犹豫了一下,想想还被囚禁在紫宸宫的皇帝,还是接过,配合谢澜安隐忍地对下面道:“汝等看清!”
几声断续却清晰的婴孩啼声从高处飘下。
那些已将情况想到最坏的大臣,忽见皇室血脉尚在,心中五味杂陈地松了口气。
至少……至少谢家没有走到赶尽杀绝的那一步。
再去看那眸色无绪,玉眉冷渡的女郎,心里也知强不过她,故尔搴裳跪拜的又添了几人。
邝逢辰听见太子啼哭怔愣了一下,心意动摇。
然而未等他决定如何,便听谢澜安终于开口道:“圣躬欠安,前朝事体以我为尊,不遵圣旨者,下诏狱。今日之后再有妄议宫闱,祸乱人心者,斩首示众。”
她站在这里,不是来求着这些人认可自己的,她没这份好耐性。
乱世严法,想煞住这股疑风,最简单直接的手段,就是杀。
有人会觉得这是为了粉饰她得位不正的酷法,无所谓,谢澜安只想筛出还愿做实事的人,维持朝廷运作不脱正轨。
“陛下既无力主持早朝,即日罢大朝会,组建内阁,由六部尚书、中书省、秘书阁要员随我议事。”
“着礼部立即拟国书,致伪朝——彼欲和谈,便归还两京上郡之地,退回阴山以北恭迎我朝正统衣冠。否则,兵戈指北,绝不两立!”
不近人情的清音回荡在高旷的宫阙间,谢澜安上位后这两道堪称利剑出鞘的诏书,在人心间波动轩然。
发过指令后,谢澜安转身下楼阙。她身上的氅衣在台阶上逶迤出一级级石阶的棱角,无人敢接近气度凌厉的女君身畔,皆随行在氅尾之后。
此地少了一人,女君身边的那个位置,没人敢占。
谢澜安想着事,眼视前方不看脚下亦走得稳当。她侧首吩咐:“速令吏部铨授进士官职,尤其是女进士,擢入两省和京官尽快磨合。我要在内阁上看到至少三名女官。”
贺宝姿忙紧走两步,应是。谢澜安又道:“将剩余的御林军打散,编入郡军。升肖浪为禁军指挥使统领,宫城安全由骁骑营接手负责。”
“卑职谢女君恩典!卑职遵命!”
谢澜安随即又利落地分派几事,仿佛她的脑海里,应对这种政权易换后的混乱局面,有一套清晰的脉络,方方面面,尽虑周祥。
随者噤若寒蝉,唯余应诺。
下了阙楼,谢澜安觉身上充仪仗的大氅累赘,抬手解了下来。
允霜早已备好轻裘,适时上前为谢澜安拢上。
谢澜安顺手还欲抹了她不习惯的眉妆,转念想到这是五娘花心思画上去的,便留着它了。
“女——君。”等在朱墙前的楚堂迎过去,开口时打了个绊。
谢澜安如今身份不同,名为摄政臣,实是无冕君,所有人都要适应她新的尊位与头衔。
男子的语气也比以往多了几分谨慎:“那邝逢辰是个苗子,真打进诏狱吗?”
能让楚堂开口求句情的,不沾亲沾故,那便是沾了点才气骨气。
谢澜安道:“真是好苗子便不怕屈折,让他头脑清醒几天。”
邝逢辰能忍羞在女学馆外蹭课数月,一骑绝尘胜过一众出名才子,附缀前三之后,足以证明他的毅力与才识。但不能是个钻牛角尖的,一味维护君权正统。
他若只想追随一位符合道义顺他心意的仁君,从谢澜安背对荀尤敬的那一刻开始,她便不是了。
婴儿细弱的啼哭从身后飘来,谢澜安冷冷回头。跟不上她轻健步伐的庾太后,这会儿才抱着太子颤巍地从宫阶上下来。
与谢澜安视线相接,庾太后忽露示弱软色,正欲开口,谢澜安已道:
“召平北侯夫人入宫,亲自抚育太子。除这位外祖母,任何人无令不许接近太子。”
她不会将成蓉蓉的遗孤,交到这位垂帘听政十几年,谋算老成的太后手里。
庾太后望进谢澜安那双没有温度的眸子,心头忽地一抖,从中窥见了不可违逆的傲睨。
眼睁睁见傅姆从怀中抱走小儿,庾太后在这一刻才对处境有了实感:陈氏江山名存实亡了……
“主子。”
玄白察言观色,在沉寂的气氛中凑上前。旁人都不敢多提主子心里的忌讳,他自认只有他最懂主子的心,小声乖觉地说:“二爷已经派大队人马去泗阳接应了,一有……的消息,立时来报。”
泗阳与金陵离得远,更别说胤奚诱敌深入是否有新的路线变动,探子一来一回也需时间。
谢澜安捏扇的手指轻收,风吹动她冠上的流珠。
女子抬目北望。
他当然要回来。有她在等,陷在北方的江南鸾鸟怎么敢不南归。
泗水岸边,料峭还寒的春风吹皱水面。
马蹄声逼近,褚啸崖执枪控辔,身后是五百甲骑,势如奔雷滚石。
褚啸崖的铠马鞍侧挂着一只裹有圆状物的锦缎包,随着坐骑的驱驰一颠一晃,洇在布底的血污已干成了深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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