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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by晏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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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澜安一下台阶就看见了陆荷,只有陆荷。
她透玉般的双颊清谡如雪,勾出紧绷的颔尖。衣袂飘动间,谢澜安目不转睛地凝视陆荷的神色,仿佛一眨眼便会错失什么。
“如何?”踩空最后一级玉阶,谢澜安心跳顿止一拍。
“女君。”陆荷身上的衣服还是离开时那一身,连湿透的水迹都是在快马加鞭的回途熥干的,就是怕家里等着急,中途除了换马小歇,未敢耽搁。左右皆已屏退,陆荷抱拳道:“褚啸崖已被胤郎君与阮将军联手除去,死得不能再死了!女君安心!”
听至最后,脚踝的崴麻感才丝丝麻麻泛上来。
“北府余勇,被赶到的援军一网打尽,阮将军领兵回了青州待命。只是胤郎君他伤得……伤了,需在当地将养一段时日才好动身,二爷的亲兵已在照顾着了。怕女君担心,是以属下先回来复命。”
陆荷一口气说完。
谢澜安提扇沉默半天,不知在想什么。
曜熠金乌升到头顶,她看了陆荷一眼:“回府细说。”
谢澜安怎会听不出陆荷那句生硬的转折,胤奚那个性子,但凡还能撑着回来见她,都不会比陆荷晚一步。
他到底伤得有多重。
回府的马车上,谢澜安命陆荷细说经过。陆荷便将胤郎君如何领着他们追上第一个信使、如何与阮将军相遇、又如何练招,设伏,整阵,与褚啸崖对战的过程都交代了。
前头铺垫得巨细靡遗,等到讲述泗水边的决胜手时,陆荷却支吾起来:“胤郎君提前令属下与秋婵埋伏好,四人合攻褚啸崖。那厮负伤悍勇,最后关头胤郎君为救秋蝉,唔,挨了一剑——但阮将军检看过了,没有伤到脏腑!”
谢澜安一听这语焉不详的话,便知端倪,蓦地沉了声线:“胤奚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你是他的侍卫还是我的?”
陆荷心里一虚。
返程前,确实是胤奚都疼白了脸,还沉眸叮咛她不许和女郎细说他的伤,免得吓着女郎。
如果光是凶,陆荷也不听他的了,偏那破碎强撑的模样有几分可怜,让陆荷于心不忍。
倘若可以换,陆荷宁愿自己伤重,换胤奚回来第一个见到女君。
可眼下,女君比郎君还凶百倍。陆荷当即从座上出溜下来,跪在车厢地毯上:“属下该死。不过属下前半程一直屏气在水里,确实没看到……”
谢澜安发了一半的火硬是憋在那儿,撑圆的眸子不上不下地瞪着。
“那一剑,伤在腹。”
陆荷不敢再隐瞒,低着头说,“其实很险,流了很多血。郎君左臂亦受了剑伤,创有尺长,不过郎君硬气,始终无颓色,还照顾重伤的兄弟们。”
她言毕,谢澜安静了半晌,不再追问,自此后车厢中便静寂下去。
其实那场战后,秋婵神色怔忡地问过胤奚:“为何替我挡?”
她一条命死不足惜,胤奚只要不管她,直接推那峨眉刺,便能除去褚啸崖了。
当时胤奚捂腹坐在地上,咬牙抵着痛意,却还有闲情睨眼端详着那把屠鲵剑,理所当然道:“你们都是我从女郎手下借来的兵,带不回去,我拿什么交代。”
回到府上,谢澜安对随陆荷先回的这批部曲加以犒赏,赐下伤药,令各去休养。
陆荷也回到跨院沐浴上药,准备好好歇一歇。
她所知的,已经尽数呈报给女君,不想过了晚膳的时辰,又接到主院的召令让她过去。
陆荷不明其故,忙换了身束袖短襦夹裙,来到上院。
时和气暖,东厢的那缸肥金鲤已经搬到廊阑下了,悠哉自若地吞着饵食。正屋的门扇敞开着,陆荷走进去,见女君正在座中抵着额,好似沉思,旁几上几只盏盘里的菜肴一动未动。
“女君何事吩咐?”
谢澜安问陆荷:“胤奚养伤的营驿,具体在何地?”
陆荷微微一愣,不确定女君的打算就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如实报出地址。
谢澜安站起身,她沉静的眉眼和白日没什么不同,只是声音有些低沉:“他受的伤,你再细说一遍。”
这种事讲述一遍已经是残忍了,陆荷面色犹豫,在女君不可违逆的视线下,轻声喃喃:“郎君他被屠鲵刺中了腹部,失血……”
“没有那般严重。”窗外忽然响起轻蘼的一声,似化不开的轻叹,融进无风无月的夜色。“女郎别信。”
谢澜安呼吸滞涩,迟迟地转向门口。
“胤郎君?!”
陆荷也见鬼似地回头,她看着一道青衿白袍的身影迈进门来,揉了揉眼,“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你先静养一个月,不可随意乱动吗!”
胤奚含着笑,他还记得膏颜沐发,刮掉胡茬,一张脸除了稍有风尘疲色,依旧冶丽俊美。
谢澜安眸起雾露,在那张脸上定了两定,移目向下。他窄劲的腰间哪里有血迹可寻,都被新换的洁净衣袍遮住了。
“小孩子不识深浅,说话喜爱夸张,女郎莫当真了。”胤奚缓慢往前走了两步,水亮的目光是柔软的玉,烘暖的花,密不透风地笼罩在谢澜安身上。
他满足地凝望着这张感觉已经分别了好久的朱颜。
“我好好的回来了。女郎。”
“不识深浅”的陆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是反应过来,低着脑袋向外撤走,同时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那门声一响,谢澜安步伐便动了。胤奚苍白的唇角弧度扩大,朝着向他走来的人下意识张开手臂。
俄而,五根发凉的手指掐住他脖子。
“你有想过活着回来吗?”谢澜安对着这张笑脸,咬住牙。
胤奚滞了下,笑意不改,迁就地微微低身:“想过。”
泗水边被褚啸崖逼到以命换命的境地,生死一瞬哪还敢想什么,只道用这条命为她除去一害,也是值了。
她这样生气,实话还是不说了吧。
柔软沁凉的指腹收紧,谢澜安眸底雾色浓重,仿佛马上就要滴落:“真的想过吗?”
这不是久别有情人之间的调戏或抚慰,她看上去,像是当真会下手。胤奚额角清晰地迸起青筋,颈上脉搏灼灼的,有力的在她掌心跳动,像一颗鲜活的心脏。
若能亲手抹杀自己的软肋,总比在看不见的地方提心吊胆的要好。这是他生死以付的女郎会生的念头。胤奚睫毛服帖地眨动,嗅着她因急促呼吸泛起的体香,感受着她因自己这些日子生死未卜而生的气急败坏,有点欣喜,又有点心疼。
初入府的小挽郎,哪会得到这般偏爱。
他曾害怕成为坚不可摧的谢澜安唯一的软肋,也曾卑劣地祈求她只将他当成招之即来的玩宠。可是胤奚这个人终究不可避免地,锲而不舍地走进了谢澜安心里,那日益加重的分量,终于让她将他的命收进掌心,不愿放开。
谢澜安爱他。
胤奚要窒在这甜蜜的时刻了,眼珠充血都没想过扯开谢澜安的手,反将头凑送得更低,艰难地滚动喉结:“我、咳……你没叫我死,衰奴怎敢不回来。”
谢澜安倏地松手,胤奚躬身一阵猛咳。
他身前的腰带随着呛咳渗出了鲜红的颜色,谢澜安目睹,眼里的水光一下子迸碎,下一刻,她的唇被滚烫覆住。
“你的伤——”猝不及防,旋即,扑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
胤奚扣住她的后脑,抵开贝齿加深,勾住女子绵软的舌。他两臂紧紧搂着她,强势,高大,偾张,像一堵遮风挡雨的墙,不让她动。
他耐心地安抚她,也肆虐地欺咬她,一遍遍告诉她,胤奚活生生回来了,还有用不完的力气亲吻她。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谁担心,我生气……”谢澜安被吻得浑身软了,只嘴还硬。那个片刻前还任人宰割的人呢?谢澜安挣了挣,胤奚轻叹,抬起两根指头按住她肩,轻而易举地安抚,又或禁锢住她。
眼尾溢出一颗因过于酥麻不自觉滑出来的眼泪,谢澜安不确定他伤口在哪,两手只能揪着他的袖口。
急了,却夺不出空隙,眩软的感觉袭进腰窝,呜咽似的发火:“胤衰奴!要不要命……”
“对不起,让你生气了。”
胤奚稍稍与她分开,只让她透一口气,暧昧的银丝还牵连着两人的唇瓣。胤奚用坚实的右臂捞起她,将人抱坐在窗台上。
体内血液加速奔流,身上每一道伤口都疼得兴起,他垂着睫,痛快地用拇指刮过谢澜安潮红的脸蛋。
他掐着女子不盈握的腰,发觉瘦了,眸子沉晦,卡在她两月退间进行新一轮的绵吻。
所有绝境逢生的幸运,都是为了渴求温柔乡这片刻的放肆。他有太多太多的思念要倾泄给她。
他真的,很想她。
谢澜安襦衣縠皱,只能仰着头承接,颈子酸了很久。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需要这样的抚慰。
可是最先抽离的,也是定力深厚的女君。谢澜安按住掌心下蓬发热息的胸膛,偏开鼻尖深深换了一口气,声音沙哑:“现在。”
“现在?”胤奚用鼻尖勾她回来,哝哑地应。
“躺好,”谢澜安带着欢愉后的软媚蹙眉命令,“让我看看你的伤。”
“脱掉衣服看吗?”胤奚不露痕迹紧了下眉,声调还笑着,不听话地重新咬上她水泞甜润的唇,“女君。”

第120章
到底不敢真的惹谢澜安发火, 在她再一次开口之前,胤奚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抱着谢澜安落地站稳, 眼波轻睇, 自觉躺上了内间的榻。
他是会挑地方的, 躺在谢澜安的睡榻, 枕着伴女郎每夜入眠的香香软软的绣枕, 指尖悄悄摸索, 摸到了染着她身体幽香的蔷薇回纹衾被。
只是胤奚抻着腹肌一躺平,就觉不妙,眉心动了一下,拉过薄衾一角盖住腹部以下。
“等一下再看吧。”男子无欲无求地盯着云纱帐顶。
声音暗哑到离谱。
谢澜安也不知他是疼的还是……她清晰地看着被子下鼓起的一块,酡红犹在的脸是不能再红了,心情难辨地避开眼。
她有一刻甚至怀疑陆荷在谎报军情,否则胤奚在这种状况下,怎么还会想这么邪门的事情。
可衣带上的血迹作不了假。
谢澜安紊乱的心一时如飘云端,一时如涉低谷。她绷直发软的腿, 冷声说了句:“最好别让我骂你。”待胤奚平息下去,即刻请府上的医士郎过来。
陆荷赶回金陵已是快马加鞭, 追星赶月, 胤奚身上伤重却与陆荷脚前脚后到, 这一路颠簸……谢澜安不敢细想。
她真是没看错他, 只要还有一口气, 撑着也要站到她面前。
香帐里没动静了,不知是有人正默默忍着疼,还是心虚不敢啧声。
胤奚回来的消息已经在府中传开,他先斩豹头再杀褚屠, 动静闹的实在大,只是家主没发话,谁也不敢来打扰。
很快,医士郎背着药箱来了。走进主屋之前,郎中先在木廊上看到斜错放置的一刀一剑。
刀是鸾君刀,胤奚为免吓到谢澜安,遗憾地放弃了斩下褚啸崖头颅带回来的想法,只带回屠鲵剑,充当战利品。
在外骁勇无比的血性男儿,这会儿像任人摆弄的面口袋一样躺着,没一丝刚气。医士郎脱履入室,发觉家主面色沉郁,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
走进内室往帐中一瞧,啊,是熟人,当初这位郎君左肩受箭伤,也是他给看的。
郎中问胤奚伤在何处,胤奚无声指指腹脐,又指指左臂,余光溜着帐帘外头。
当医丞要揭开他的衣襟,胤奚终于忍不住出声:“血污脏眼,女郎你……不要看。”
方才的吻造成了胤奚气色红润的假象,此时唇上的血色褪去,白得像霜。
谢澜安就站在帘钩旁,眼神也像那弯冷的钩,凝住胤奚那张煞白的脸,没有动。
医士郎小心地解开伤患的外衣,布满胤奚肩背的淤青外伤且不说了,只见男子块垒分明的腹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白纱已被鲜血浸透。
医士剪开纱布,随着一声创口与布料分离的潮湿腻响,一道缝有桑皮线,边缘皮肉还微微外翻的深红色指长伤口便露了出来。
连见多了伤病的医士郎被这一眼冲击,都不由低噫一声。
看着都疼得要命,这郎君怎么还没事人一般?
“只是看着吓人罢了。”胤奚忙信誓旦旦地说,就像这伤不是长在他身上的,一双眼可怜地望着谢澜安。“我怕陆荷回来与女郎一说,女郎会胡思乱想,寝食难安,这才紧赶回来。路上已加倍小心了,不是故意糟践自己。”
看得出来,为胤奚缝合伤口的军医技术精熟,上面敷的金创药与蛇衔膏也都是金贵东西,包扎得也紧实,确实没有糊弄。
只是皮肉还未愈合就长途跋涉,又是骑马又是颠簸,伤口不裂开流血才是怪事。
被那双幼鹿一样明澈柔圆,还带点可怜相的眼睛追望着,谢澜安的满腹光火是气不出,骂不出。
许是家主的脸色太过难看,连对胤奚暗中摇头不赞同的医士郎为他重新包扎过后,也不禁打圆场:
“家主,是这样的,郎君年轻健壮,这伤口已缝好,只要不发炎,细心将养着便是。小人先开道温补促愈的方子,郎君这段时日的吃食尽量软和精细些,粥糜之类的最好。
“愈合之前不要食发物,不要沾水,不可动武,尽量连床都少下少动,切不可让伤口再撕裂了。”
谢澜安仔细记住医士的叮嘱,才嗤声道:“我干脆把他供起来吧。”
“那也不用……”胤奚碎碎嗫嚅,“如果伤口留了疤,只求女郎别嫌弃我。”
啊呀,医士郎也是家有悍妻的,听了这话不觉在心中大摇其头,这个时候怎么还敢耍贫嘴,乖乖听训就是了嘛!
奇怪的是,谢澜安的心情分明已经沉至谷底,听着胤奚还有力气耍嘴,也未再发火。
医士处理完伤口,告退离开,静静燃烧的槃枝灯在内室笼了层橘雾色的光。
谢澜安与榻上扮乖的人对视几息,抚了下被他咬痛的唇角,回身吩咐束梦,叫厨房做鸡肉粥端来,特意叮嘱别用白粳米,用襄樊的蝉鸣稻,一定煮得软烂,肉糜也要做得碎碎的。
她说完又想到,他失了那么多血,也不知能不能见些油星……发物,什么东西算发物呢?索性又将才走的郎中召回来,拟出一张详细的宜忌食单,让厨司每日照着做就是。
胤奚看着她忙,就是不往自己身上看一眼,无奈地呻出一声,抬起胳膊够着女子飘飘的袂影。
“好人,你看一看我。不用这么忙活,我吃进的东西是不会从肚子里漏出来的。总得……洁净体面地留在你身边哪。”
“少贫嘴!”谢澜安果然回头乜他。胤奚虚弱地笑了声,拿右手够她,谢澜安板着脸走上脚踏,伸手给他牵。
胤奚说:“一会儿陪我吃些。”
经历一场生死战,他眼观六路的本事见长,进门后那么干柴烈火,也没忽略谢澜安食案上一口没动的晚膳。
谢澜安自然不承认她是为他胡思乱想,寝食难安,她俯身凑近胤奚,瞳仁里映出一张英俊的脸,淌出冷靡的嗓音:“方才还没吃够?”
她明亮的星眸瞪起来实在很漂亮,就像两块纤尘不染的琥珀,而且她自己不知道,她的耳尖上还晕着一抹没消下去的绯红。说起这个,胤奚可就来了精神,用完好的那只手按住谢澜安的后颈压向自己。
才要含住她的唇,被一根白皙的手指挡住了。
“先吃饭,再喝药。”谢澜安说。
胤奚低叹:“噢。”
他仰躺着,脸白着,腰被纱布绑着,依然有一种惫懒的强势,懒得松手,索性用鼻尖来回蹭女郎的脸,问:“是不是没睡好?”
谢澜安不可能留萎靡的黑眼圈在脸上,被人窥见她的内心,却瞒不过胤奚。
他不是用眼睛看出来的,那是一种情绪上的感应。
半个时辰前,胤奚绕至朱雀门回城,是戏小青护送他回乌衣巷的。简短的几句询问,胤奚已知晓他走后谢澜安立即起事,逼宫登顶,临阙摄政的事迹。可进门看见人的第一眼,胤奚就发觉这女子的心境如古井饮雪,澹然无情。
从前好不容易被他哄出来点的眉间暖意,全不见了。
因为今日之局面,并不是谢澜安设想过的最完美的一条路。
胤奚几乎能想象到,她在登顶的路上目睹了多少性命丧于脚下,又受了荀祭酒何等的质问之语。
有本不该死的忠士,只为保护愚蠢的皇帝死在她眼前;有本不该生乱的府镇,就因这一变分崩离析;本该因新法中兴的大玄,也由于这一平添的枝节,不得不暂停指鞭向北的宏业,先图恢复社稷安宁。
对骄傲的谢澜安来说,这不啻于一种挫败。
“女郎,和我说话。”半晌没得她的回应,胤奚用指尖勾她耳垂。
谢澜安也懒得拿开胤奚烦人的手,留心避开他的伤口,倚身枕在他的胸上,听了会儿有力的心跳声,才说:“我做噩梦。”
胤奚只听这四个字,心就像闷了张湿油皮,铺天盖地的窒痛与自责瞬间涌出。
该陪着她走上那座孤高的凤阙之人,是他才对。他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为她在马前挡血挡污,挡住最亲之人对她的诛心,令她的前路只有风光不见风雨。
他为何不能分身两顾,一个在外替她杀敌,一个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
“是我的错,今后我哪也不去了。”胤奚亲吻谢澜安的发心,伤口疼得他眼眶发红,直到此时才生出他万一回不来的后怕。
谢澜安身边倘若没了胤衰奴,当然还是风华绝代的谢澜安。可她很可能从此孤心薄性,成为无所谓开怀也无所谓孤独的铁血帝王。
那他就是罪该万死。
谢含灵怎么可以不快乐。
“我回来了,你别做孤家寡人。”
谢澜安头次与人坦诚,正觉得滋味古怪,仿佛一道愈合中的伤口泛着细痒,说不清是踏实还是不踏实,没想到反应这样大的是胤奚。
她诧异地抬头,对他眼睛观察片刻,迟疑地问:“又要哭呀?”
有这样一位在外杀伐狠决,在家却动不动撒娇红眼睛的少爷闹她,谢澜安想做孤家寡人,恐怕也有些难。
胤奚瞥睫掩住那无端让人伤心的联想,矜矜地说了声“疼”,真安心将自己当成娇小姐了。糜肉粥做好送过来,胤奚就柔弱不能自理地瞧着谢澜安,意思是:我自己喝不了。
谢澜安知道他打的小九九,念他坐起不便,一只手确实拿不稳碗匙,便起身端来瓷碗。
她侧坐在榻边,衣袖垂堆在软褥间,露出素雪般的皓腕,动作有些生疏舀粥喂他。
胤奚美滋滋受用两口,目光落在那张芙蓉清减的雪靥上,心中忽道该死,怎可让她伺候自己?又反了悔,抬臂托住她手腕:“女郎也去用些。我自己吃……不然叫个小厮来就是。”
瓷勺在碗沿碰出“珰”地一声,谢澜安给了他一个消停点的眼神。
“不是谁都有资格进我屋的。”
除了前世为老师侍奉汤药,这是谢澜安第一次喂人喝粥。她方才掐喉令胤奚呛咳牵动伤口,已觉后悔,只是谢含灵平生从不言此二字,所以面上也不见什么温柔旖旎,只是小心吹温,徐徐就口,免得胤奚吃呛。
胤奚却已恍如坠入了蓬莱仙境,又一勺吹温的粥送到嘴边,他咽下去,浑身舒坦坦热烘烘,连身上剧痛也如荡然无存,不去理会了。
谢澜安忽然道:“姓胤的,你脑子里要是敢想,你以命搏杀换得今夕这一刻也是值得,我就把你扔出去。”
姓胤的目光微动,不敢想不敢想,老老实实吃粥。
受伤的人食不能过饱,胤奚吃完,又催了谢澜安一回,谢澜安方草草吃了些。撤膳不多时,厨下给胤郎君煎的药也好了。
束梦捧着托盘端进来,没听见女君用她伺候,又目不斜视地出去。
胤奚不像谢澜安怕苦喜甜却掩藏喜恶,许是从前吃的苦太多,他一口气闷了那碗苦汤药,表情变也没变。
夜阑风静,吃饱喝足,暖香在卧,人就要思些旁的东西了。
胤奚歪头瞧那红烛烧得心长焰短,转脸向负手望着床榻,显然也意识到同一件事的谢澜安问:“怎么办呀,医士叮嘱我不能走动,今晚,怎么睡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空余的半张榻。

谢澜安有法子治他, 道:“我找人用软辇抬你回东屋。”
胤奚躲避视线望着帐子顶,好像那里有朵花,“突然觉得四肢无力, 好困, 好想睡。”
谢澜安嘴角不自觉轻弯, “那我去侧厦睡。”
胤奚严肃地打断她:“女郎体分尊贵, 怎能不爱惜自身, 侧室是给家主住的吗?这床榻么, 宽得很,女郎平日睡觉旷不旷?不如你上来,试试看今晚还会不会做梦?”
男人胡说一气后,平摊一只手,无辜地叫她看:“你瞧,我现下什么也做不了……”
昔日被谢澜安判为“男手如绵,一世好命”的手掌,如今已有了握枪磨出的薄茧,显露出筋骨强劲的棱角。
可是轻轻勾一勾, 依然比猫爪还软地搔在人的心坎上。
谢澜安不怕胤奚敢做什么,就是怕他像这么着得意忘形, 与她同榻不免动手动脚, 不利养伤。
此前, 她与胤奚两人无论胡闹到多晚, 都不曾同床共枕过, 都是各自回屋安置的。
但一想到今日他再晚回来一步,她都决心要去找他了,谢澜安心里的那点原则又消散了。
不像在迁就他,反似想放纵一回忍不住靠近他体温的自己。
“说好了, ”谢澜安眸中有明月,“我过去,你不许动。”
胤奚笑了,似捕完食的野兽回到巢穴泄出慵懒的惬意,气音低酥:“我抱不了你,你来抱我。”
谢澜安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疑似在说某人不要脸皮。她没召侍婢进来,自去熄掉多余灯盏,又从纱橱中取出一只枕头。
玉雪色的襕裾擦过放下的帘帐,纱缕飘动如雾,模糊了两具身体间的楚河汉界。
谢澜安弯身将那只棉丝枕搁在胤奚枕头的外侧,没发觉某人被子下的足尖晃了晃,像极一只得意狐狸在翘尾巴。
胤奚偏过来的目光灼灼。
谢澜安不是扭捏女子,面不改色地在他注视下脱了外衣,又褪去短靴,只余一件月白单衣在身上,躺上榻。
胤奚只觉帐子里更香了。
女子脑子里却走着神,勾织出不合时宜的画面,是以前有几回胤奚为她脱衣——与其说脱,不如说剥,剥掉后猴急地用手指和唇齿在她皮肤上留下痕迹。那烘出来的热气,氤氲濡热,让她第一次知道男人的体温原来可以这么烫。
此时,胳膊外隔着一层衣布传来的体温,和从前那熟悉的热度一般无二。
谢澜安为了让自己显得光明磊落,往榻边上挪了挪,在昏沉浮动着药气的帐子里问:“表兄如何?”
“过来,要掉下去了。”胤奚一开始就破戒,右手指头走小人来到女子柔软的手心,又越过手臂,勾住那一抹兰柳腰,往自己身边拨了拨。再拿起她的手摆在自己肩上,做出谢澜安依偎着他的姿势,才道,“表兄和姓褚的过招都是碰硬碰,暗伤也不少,幸未伤在要害。”
他顿了顿,眉眼静在夜色里,“没有他,我回不来。”
“表兄让我给女郎带句话,‘我在青州听表妹之命,金陵有不敬者,我持斩马刀还。’”
谢澜安沉默一阵,心中感激表兄,赞他勇武。
胤奚也不嫌脖子酸,保持着平卧却侧头看她的姿势,问:“皇帝如何?”
“还能如何,居紫宸宫‘养病’而已。”谢澜安侧过身对着胤奚的脸,能看见他眼里闪着星星的碎光。
这样临睡前与人脸对脸说小话的光景,谢澜安很陌生,她儿时没有被母亲拍抚哄睡过,也没有机会与姊妹同床共眠过,不想原来是这样的,一种分享着心事的安谧在静昧的空间滋生,伴随眼皮发沉的踏实。
宫破的那个黎明,皇帝被她逼到无路,激生出跳台殉国的决然。
只是陈勍勇又勇不彻底,跳到一半反悔了,摔下两级台阶被贺宝姿一把捞住衣领,却是崴断了脚踝,这下假养病也成真养伤了。
“有禁军守着紫宸宫,太后便不敢妄动,外臣也不敢冒进。”
谢澜安挠了挠胤奚的下巴,让他的手别不老实解她小衣系带。
“女郎心软。”
胤奚眼神冷了一瞬,不耽误他手底下窸窸窣窣的动作。换做是他,断不会留着这昏君的命。
“那姓楚的……黄门侍郎如何?”
“嗯?”酥山在滚热的掌下软绵如波,谢澜安低呻了一声,捞出他姿势别扭偏这么有瘾的手,打了一下。走神想一会儿,才想起被她忘在脑后的楚清鸢。
忘了三天还是四天前,肖浪向她回报,禁军接掌宫城后为防藏匿隐患,在前宫后苑仔细巡查了一番,于内司监的净事房中发现了楚清鸢。
找到他时,人还被绑在长凳上半昏不醒,下身血色淋漓,已经去势。
“是陛下做的?”走下宫阶的谢澜安听后意外片刻,捻散飘落在掌间的浮絮,也不过淡应一句知道了。
既然楚清鸢以为陈勍是他的青云梯,这一世她便放任楚清鸢投靠皇帝。她冷眼看着这一对不成熟的君王与太心机的臣子互相刃靡,既不插手也不援手。
她只是旁观着楚清鸢的命运,连一丝心情波动都欠奉。
因为那个人,早已不是玄武湖畔值得她一眼青睐的青衫郎了。
胤奚嫌她想的时间太久,眉心幽幽团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想他做什么?我在你身边,你便不肯分些想念给我了。”
哪怕话题明明是他挑起来的,胤奚心头也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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