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如意by暮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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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赶紧放下扇着药炉的扇子,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敛衽行礼,“恩人来了,请进屋坐,屋里暖和。”
郑纲点点头,问九指道:“长生醒了没有?”
九指说道:“短暂醒过一次,喂了点吃的又睡了,那杀千刀的马拐子灌的药药性太猛,得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赵铁柱说道:“郑总旗,你垫付的五百两赏银我们已经凑出来了,这就还你。”
悬赏的五百两银子已经按照约定给了通风报信的薛嫂,赵铁柱还不知道郑纲是胭脂长生的表舅呢,还以为郑纲只是出于热心。
郑纲说道:“不用还了,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我又不是外人。”
这下连胭脂都觉得奇怪,正好开口,九指轻咳一声,“恩人进屋坐吧,外头冷。”
家族的秘闻,九指不想让别人知道。
赵铁柱也要跟进去,九指说道:“如意娘好像在炸洋芋头片了。”
赵铁柱就跑到如意家去了。
郑纲摘下眼纱,跟着九指进了屋,先去看了炕上昏睡的长生,看着外甥和自己相似的脸,郑纲心里难受,说道:“我上午旁听了顺天府衙门审问马拐子,长生差一点点就要被卖做玩物。”
“这杀千刀的!”九指忍不住一拳砸在炕桌上,蓦地,心口一阵抽痛,这便是大夫说的心悸了,九指不禁捂住了胸口。
这时给恩人泡茶的胭脂端着茶盘进来了,看到父亲这个样子,连忙把药瓶里的救心丸倒出一丸,如干枣那么大,用热水化开,给父亲喝了。
郑纲问胭脂,“你父亲是怎么了?”
胭脂把大夫的话跟郑纲说了,“……年纪大了,又常年操劳出来心疾。”
郑纲说道:“难怪你父亲会在澡堂里晕倒,奔五十多的人了,除了差事,又当爹又当娘。这样下去不行的,得做长远打算。”
你谁啊?胭脂听这话觉得不对劲,这种话从鹅姐或者如意娘嘴里说出来可以,但从郑纲这里听到,就很怪异,方才这人还说他不是外人……
胭脂看着面前酷似长生的脸,心下未免起疑,“你是……你为何如此热心的帮我们?你和我弟弟长得如此相似,难道你和我家有什么渊源不成?”
九指说道:“胭脂,你出去……帮一帮如意娘她们忙年,我跟恩人说说话。”
郑纲却说道:“既然要做长远打算,有些事情就不能继续瞒着外甥女,她十七岁,是个大姑娘了,也该为她打算,难道将来你想让她再嫁个奴儿,世世代代都为奴为婢?你能瞒到什么时候?昨天我还出了赏银,这事她迟早都会知道的。”
郑纲生生忍了两年,看到九指一家遭此劫难,他不想再这样保持现状下去,九指身体不好,这个家风雨摇摆,稍有差错,又要陷进不幸的泥潭中去,何时才能翻身?
郑纲毕竟是个少年,意气风发,他再也不想当个旁观者了。
一听到“外甥女”三个字,胭脂震惊不已,脑袋嗡嗡的,“恩人……你是我舅?”
郑纲说道:“我是你们的表舅,你父亲是我表姐夫。”
九指刚刚喝了药,此时胸口还是麻的,无论他怎么逃避,衰老和疾病都不会放过他,这个家已经不是一个病体之躯可以撑住的。
郑纲已经表明了身份,覆水难收,已经瞒不过女儿了,只得把亡妻的出身一五一十跟女儿说清楚。
“……石家犯下谋逆大罪,岳父大人的外祖家武安侯府也爱莫能助,岳父大人在会昌侯府为奴,后来有了你母亲,你母亲作为孙小姐的陪嫁丫鬟到了张家,嫁给我,有了你和你弟弟。”
“你母亲死前叮嘱我,不要告诉你们这些事,身而为奴,知道这些往事会徒增痛苦,我就一直都没说。直到那年元宵节走百病,遇到了你表舅,你表舅回武安侯府刨根问底,知道了过去的事情,这两年一直悄悄接济我们,长生所用的珍贵药材基本都是用你表舅的钱买的。”
灭门的祖宗、早逝的娘、痴傻的弟弟、心疾的爹,这个家总是一再遭遇不幸,胭脂一边听,一边默默落泪。
不过,等九指讲完了,胭脂就止了眼泪,反过来还安慰父亲,“父亲告诉我家族的过往,我并不觉得有多么痛苦。父亲和母亲生了我,给我生命,我感激你们的生恩,好好活着都还来不及,能会去想好几辈之前的荣华富贵,这些东西从未得到过,也就不觉得痛苦了。”
“其实纵使千金小姐出身又如何呢?各有各的烦恼和无奈,就是老祖宗,也多不能顺心如意。我在颐园当差五年了,也见过一些世面,日子是人过出来的,要把日子过好,得朝前看啊,不要回头。”
郑纲说道:“外甥女说的没错,纠结过去几代人的往事无用,外甥女这一代人有自己的日子过,不要背负那些沉重的过去,虽然艰难,也得重新开始。我打算跟西府谈一谈,最好是能够赎买你们全家,倘若不能够,我也想把全家先挪出来,武安侯府会照应你们,表妹夫多年操劳,已有了心疾,不能耗下去了……”
九指家里正商量着长远之计,如意家也来了个不速之客,紫云轩的秋葵。
此时吉祥如意赵铁柱鹅姐都在厨房里帮如意娘忙年。
如意见秋葵来了,赶紧把她领到正屋里,把炕上的杂物规整了,请秋葵坐下,秋葵不敢坐炕,要坐椅子,被如意按到炕上坐着,还给她倒了茶。
秋葵站起来双手接茶碗,“如意姐姐替我斟茶倒水的,叫我怎么好意思呢,我自己来吧。”
秋葵下半年升了二等丫鬟,学了些眉眼高低。
如意说道:“你虽在我手下办事,到来我家,你就是客,怎么好意思客人倒茶,你坐下说话。”
秋葵一撇如意还没来得及摘下来的围裙说道:“如意姐姐在家里好忙啊,我就不打扰你,长话短说。”
“王嬷嬷要我来传个话,今天都腊月二十九了,你和胭脂姐姐再回颐园也当不了几天差事,今年张家年夜饭在东府开宴,颐园又不忙。”
“就是过了年,老祖宗如今精神不济,也不见外头拜年的亲戚们了,颐园闲得很,就准你和胭脂姐姐歇到正月十五再回去。紫云轩的事情交给我,承恩阁交给蝉妈妈看着,梅园的仙鹤安排了其他人去喂。”
如意听了,很是高兴,这五年来,她是头一回在家里过年啊!
如意抓了一把银馃子给秋葵,“好秋葵,多谢你帮忙,过年一天都歇不成,等我回颐园,就换你好好歇几天。”
秋葵没有推辞,大大方方的接了银馃子,“过年打赏多,有钱赚,是好事,我还得谢谢如意姐姐把这个巧宗儿给了我,我是外头买来的,没有家,无牵无挂,就是过年放假也无处去,还不如趁这个时候多赚点银子傍身。”
如意抓了许多刚炸出来的炸货包好,装了两大包给秋葵,“这一包给你,这一包劳烦你捎给蝉妈妈。”
送走了秋葵,如意想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胭脂,就去了胭脂家里。
胭脂家门口有个煎熬的炉子,药罐子已经离了火,但还没有倒出药汁,如意就顺手把药汁滤进了碗里,掀起门帘,把药碗端进去,看到胭脂九指在和郑纲说话。
“郑总旗来了——九味羌活汤熬好了,”如意将手腕贴在药碗上,“冷热刚好,快把长生叫醒先要他吃药,凉了就没效了。”
郑纲见到如意,顿首打了个招呼,“如意姑娘好本事,若不是你找了薛嫂这个官牙,我们解救不了长生。”
如意心道:什么你们我们?我和胭脂一家才是“我们”好吧!
如意嘴上还是很客气的,“是我母亲提醒我这么做的,我才多大,想不到这些。郑总旗仗义,当即拿出五百两银子当悬赏。”
郑纲说道:“我是他表舅,理应如此。”
“啊?”如意没想到郑纲知道此事,更没想到他会当着胭脂的面说出来。
九指说道:“这事我们已经告诉胭脂了,如今,你和吉祥,还有胭脂都知道。”
如意局促的看着胭脂,“我……”这事如意一直瞒着胭脂,如今纸包不住火,胭脂知道了,如意一时不该说些什么好。
胭脂轻叹一声,走过去接过如意手中的药盏,放在桌上,“我不会怪你们瞒着我,你和吉祥信守承诺而已。不过,我真的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失落。这些年我一直吃饱穿暖,没有冻着饿着,家庭和睦,邻里关系也好,还有你们这些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已经很知足了 ,现在还有个好表舅,这日子,比张家很多女孩子都要好啊。”
从小到大,胭脂总是被人夸赞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善解人意,总是考虑别人的心情,不希望对方难过。习惯付出,把自己的感受深深的埋起来。
比如对面不知所措的如意,胭脂不会怪她隐瞒,反而会暖言安慰她。
比如面对红霞哽咽的说自己全家都要成为二小姐的陪房,远去南京,她无法履行和胭脂相伴一生的许诺时,胭脂短暂的震惊之后,说可以学如意给王小姐写信,说你将来要坐一个月的船去南京,你晕不晕船?我给你备些药……
胭脂这样的女孩子,若遇到的是冷漠的家人、认识的是自私的外人,她的付出和体谅会被人当做习以为常,被忽略,甚至被嘲笑,她的一生都会被周围的人吸干,会穷困潦倒,连尸骨都无人收。
然而胭脂的善良总是遇到珍惜她的人。
如意拉着胭脂的手,鼻子酸酸的,胭脂越懂事,越是让人心疼她。
郑纲说道:“如今我表姐夫身体不好,在澡堂晕倒,大夫诊出了心疾,医嘱要好好休息,不能操劳,这下家里有了两个病人,再拖下去还不知会出什么事端。我想和张家谈谈,接外甥全家出府休养,最好能够赎身,但没有门路,思前想后,只有如意姑娘能够和老祖宗说上话。”
如意看着越发端庄美丽的胭脂,比红霞还漂亮,如意也担心这么美丽的花朵会被人盯上,心想如果胭脂能够出府,有武安侯府这颗大树庇佑当然比在颐园当丫鬟好。
但是……
如意说道:“张家当家人是老祖宗没错,但胭脂一家毕竟属于西府,西府的侯爷和侯夫人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是真管事,不像东府的侯爷侯夫人万事不管,大事靠老祖宗拿主意,家事靠二小姐和大少奶奶料理。”
“西府里外的事务都井井有条,侯爷主外,崔夫人主内,这些年来,老祖宗对西府很放心,一直不过问的事情。所以,胭脂一家的事情是越不了西府的侯爷和侯夫人的。”
郑纲忙问:“如意姑娘能够和西府侯夫人说一说此事么?”
如意说道:“为了胭脂一家的前途,我当然乐意去传话,只是……郑世子的意思就是武安侯的意思吗?”
方才如意还称呼他为“郑总旗”,现在改了称呼,叫做“郑世子”,这意思就是问郑纲到底能不能当家做主?给胭脂一家赎身是郑纲自己的意思呢,还是武安侯府在表态?
这个很重要,如果只是郑纲个人的意思,西府是不会跟他谈的。
郑纲说道:“原本我父亲还在犹豫,昨天长生的悬赏告示贴的满城都是,我父亲其实也派了武安侯府的人到处找长生,昨晚将马拐子捉拿归案之后,我回去跟我父亲说了想把外甥一家接走的打算,我父亲这回同意了,只要张家肯放人,武安侯府都会接纳亲人。”
老武安侯松了口,是因为他发现寻找长生闹得满城风雨,但是当年见过石家抄家灭族风波的人家都没有任何动静。
原来,五十二年过去了,除了自己这个血亲还在意此事,其他家族早就不记得了,无人在意。时间消磨了记忆,好几代人的更迭,往事已经模糊了。要不……试一试?
如意说道:“好,有郑世子这句准话,我愿替世子跟崔夫人传话。”
如意是个爽利人,当即就回去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去了西府二门。
她本就是西府的人,又在老祖宗那里伺候,人比衣服还体面,很顺利的见到了崔夫人。
当家主母过年的时候很忙的,外头一堆等着回事的管事媳妇,如意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明了来意,“……如今九指得了心疾,一度晕倒在澡堂,差点把长生给丢了。长生又一直是那个样子,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人照顾。”
“家里两个病人,胭脂又在颐园里当差,再说她是个姑娘家,即使不干颐园的差事了,专门照顾家里,她也照顾不了两个有病的男人啊。”
“所以,武安侯府想把胭脂全家接出去,如此,两个病人有所养,胭脂未来也有个依靠。咱们侯府有什么条件,只管提便是,武安侯府成心想赎。”
崔夫人想了想,说道:“侯府往外放一户人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胭脂是伺候老祖宗的丫鬟,就是一分身价银子都不要放出去也成,咱们侯府又不缺这些银子使。”
如意连忙吹风拍马道:“夫人治家有道,西府钱库丰盈,别说我们这些下人了,就是老祖宗也赞不绝口的。”
好话当然爱听,但崔夫人并不是几句好话就能说动的人,她蹙眉说道:“不是我不肯放人,这事有些难办。胭脂的母亲是先头侯夫人孙氏带过来的陪嫁丫鬟,我是继室,若管先头原配的事,总感觉不妥,别人会闲话的。”
其实崔夫人也不想养着胭脂一家人,毕竟是原配带来的“包袱”,她一点都不想背啊。这些年,随着会昌侯孙家的没落,崔夫人这个公主之女几乎把原配孙夫人存在过的痕迹都消除了,可这个包袱不是她想甩就甩的。
如意说道:“论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孙夫人的陪嫁丫鬟嫁给了西府的家生子九指,她所生的孩子胭脂长生当然也是西府家生子,陪嫁丫鬟早就去世了,他们一家三口都是西府家生子,夫人是西府当家主母,当然都归夫人管,别人可没有理由在一旁置喙。”
话虽如此,但崔夫人不想担当这个责任,虽是石家被抄家灭族是五十二年前的旧事了,但万一……小心驶得万年船。
崔夫人说道:“你看外头那些等着回事的人,我上午忙得很,下午等老祖宗歇了中觉起来,你跟我一起去颐园松鹤堂,要老祖宗定夺此事,只要老祖宗点了头,我这里绝无二话,立马给办了。”
崔夫人心想:只要是老祖宗同意了,之后无论好歹都与我无关。
如意忙道:“好,我下午过来找夫人。”
说完,如意就有了主意,立刻打点了一份重礼,叫上吉祥,一起骑马去了石老娘胡同,去找来寿家的。
来寿家的平日在松鹤堂陪伴老祖宗,但从小年开始就回家准备过年了,如意就来家里找她。
一路上,如意才有空把郑纲要接走胭脂一家的事情告诉了吉祥,“……你们家和来寿家的来往密切,你爹帮她赚大钱,你还给她孙子指了走武举这条路,在她这里你的面子大,得说动她,要她下午帮忙在老祖宗那里帮腔,老祖宗最听来寿家的话了。”
能帮到胭脂一家,吉祥当然乐意。
一见来寿家的,如意嘴巴就甜的很,“青天大老娘,我和吉祥提前给您拜年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送厚礼高人请出山,现口才张家得承诺
以往吉祥如意给来寿家的拜年都在开年正月,今天腊月二十九,确实算是拜早年。
来寿家的孙子官哥儿从去年开始习武,院子里有石锁和箭耙子,当然,读书也没扔下,毕竟考武举是要写策论的,得文武双全。
来寿家的依然怕冷,请他们两个在暖阁里坐着说话。
吉祥留了个心眼,看到箭靶,就把官哥儿招呼出来,亲手教射箭,没有进去坐。
来寿家的很高兴,叮嘱大孙子:“官哥儿,这可是总旗大人啊,官爷手把手教你,你得好好学。”
官哥儿乖巧的应下了,跟着吉祥射箭。
暖阁里,见如意开口就请她“出山”,来寿家的就端着茶碗笑道:“那长生不是找到了吗?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一夜之间,所有悬赏榜文都撕下来了。不过,有孩子的人家都警醒起来,出门都不准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就连来寿家的也叮嘱儿子儿媳,倘若官哥儿出去耍,身边至少跟着两个护院家丁,就怕遇到拐子。
如意说道:“九指秋胡戏的出身来历,您作为曾经的西府大管家娘子,心里是清楚的,否则当年九指秋胡妻去世时,您也不会破例给了他家二十两烧埋银子。”
来寿家的见如意点破了往事,也就不装了,“他秋胡戏是石家后人,石家已经灭族,但她外祖家是武安侯府,武安侯府是百年勋贵家族,不好得罪,张家就给她家一碗安生饭吃,反正也养得起。二十两烧埋银子虽是我给的,实则西府崔夫人当时也点了头,算是过了明路,我可不敢拿官中的银子白送人情。”
“昨天长生丢了,晚上就找到了,武安侯府也暗中出了不少力气吧。”
老狐狸门儿清,如意说道:“嬷嬷料事如神,佩服佩服!确实是武安侯府出了大力,才那么快找到长生的——今天我来找嬷嬷出山,也是跟武安侯府有关……”
如意就把九指得了心疾,家里有难处,以及武安侯府想要把九指一家三口赎回、以及崔夫人的态度都跟来寿家的讲明白了。
“……崔夫人说,这事她不能自专,得下午去问老祖宗,实不相瞒,我是想促成此事,一来张家少养一户人家,也免去了一些麻烦,二来武安侯府也能方便照顾血亲,三来胭脂是我一起长大的好友,我希望她将来能够有个更好的去处。”
“但是,我年纪小,资历浅,我的话在老祖宗那里没有份量,少不得来请您老出山,帮忙说和。”
如意态度真诚,来寿家的一瞥长长的礼单,年礼送的用心,且还有吉祥这个七品军官亲自来请,面子里子都给足了,有些心动。
来寿家的说道:“下午我去一趟颐园,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事我可不敢打包票啊,还是得看老祖宗的意思。”
老狐狸都不会把话说的太死,能这样已经不错了,如意说道:“好,那咱们下午松鹤堂见。”
吉祥如意走了之后,来寿家的把家里过节的东西翻了一遍,她每年都在家里过年,腊月二十九突然跑到颐园有些突兀,得找个由头去见老祖宗嘛。
老祖宗喜欢家乡沧州的风味,沧州物产丰富,但无论是小枣还是鸭梨,老祖宗有消渴症都不能吃这些太甜的东西。
挑来挑去,来寿家的看中一坛子沧州的冬菜,是用白菜帮腌制的小咸菜,吃起来脆生生的。
来寿家的夹了一筷子尝尝,嗯,就这个了。
回去的路上,吉祥问如意:“怎么郑纲找你说这事?我们两个都是豹子营的,同袍两年,互相怀疑对方知道胭脂的家世,但都没有捅破,没想到他第一个对你说开了此事。”
吉祥那个醋啊,把街上喧嚣热闹的年味都快变酸味了!
如意说道:“就恰好碰上了呗,为了胭脂一家,尽我所能罢了。”
“为了胭脂一家”,吉祥听了,方收了醋意,“九指叔有了心疾,一家子集全了老弱病残,就胭脂一个全乎人,偏她平日不在家,此事确实不能再拖了。我和郑纲同袍两年,并肩作战,他人品不错,侯门世子,一点架子都没有,胭脂一家有他的照顾,应是放心的——倒是你,红霞要跟着二小姐远嫁南京,胭脂如果出了府,你在颐园又少了个朋友。”
如意说道:“没事的,胭脂只是出府,她人还是在京城的。至于颐园,我人缘好嘛,有王嬷嬷当靠山,松鹤堂芙蓉姑娘、外头的来寿家的平日都向着我,秋葵也渐渐上手了,差事越来越顺手,再说园子里现在只有老祖宗和三小姐了,都好伺候。胭脂出了府,脱了奴籍,她的前途就不一样了,我乐意看到朋友往高处走。”
吉祥知道如意多么想脱籍,说道:“我懂的,大家互相帮忙嘛,你帮胭脂,将来我……我们也会帮你的。”
如意点点头,“我们这样的家生子,生来就任凭宰割,不互相帮忙就死路一条,就像寻找长生,凭谁一个人都做不到,就是那郑纲贵为武安侯世子,也休想独自救长生。”
回到四泉巷,如意翻箱倒柜,把老祖宗以前赏给她的衣服首饰拿出来穿戴好,比如去年因接待远道而来的贵客王延林而赏的珍珠头箍。
如意把珍珠头箍戴在头上,穿着银红缎面出风毛貂鼠皮的袄子,珠光宝气。
如意打扮好了,瞧着天色差不多了,就去了崔夫人那里等,一道去了颐园松鹤堂。
松鹤堂里,来寿家的故意早来一步,把沧州冬菜献给老祖宗,“……知道老祖宗什么都不缺,我中午吃饭的时候尝着这冬菜,就像在沧州时的味道,就给老祖宗送过来了。”
老祖宗尝了尝,点头说好吃,要芙蓉把冬菜坛子收好,“……早上佐餐的时候吃。”
芙蓉命粗使丫头把咸菜坛子抬到颐园大厨房去,私底下跟花椒说道:“这来寿家的真是烦人,老祖宗的消渴症不能吃甜,也不能吃太咸啊,非送这个劳什子,到时候我们这些人又要劝,就顾着讨老祖宗的好,不管我们死活。”
花椒也很无奈,“真是奇怪,明明都回家过年了,这会子巴巴送了坛咸菜来。”
来寿家的和老祖宗闲聊外头的新闻,“……那长生一天就找到了,拐子被送到顺天府衙门,闹得满城风雨,家家户户都看紧了孩子,就怕被拐子给拐了。”
老祖宗说道:“拐子可恶,这大过年的搞的百姓家提心吊胆,都不敢放心让孩子上街,人人自危。”
来寿家的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大过年的给人添堵,该死该死。听说那拐子是在澡堂里把长生拐走的,九指年纪渐大,有了心疾,在澡堂里憋得晕过去,才给了拐子可乘之机。”
衰老和疾病最能让老祖宗感同身受,来寿家的一席话戳动了老祖宗的内心,不再把这件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老祖宗感叹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老了,疾病不请自来,躲不过去的,不能怪当爹的。幸亏找到了,要不,一辈子都困在悔恨里走不出来。”
话音刚落,外头丫鬟说道:“崔夫人和如意姑娘来了。”
来寿家的听了,心道:如意啊,这个灶我已经给你烧好了,怎么下锅炒菜就看你自己了。
如意跟着崔夫人身后进来,老祖宗瞧着如意的穿戴,觉得有些眼熟,问芙蓉,“如意这一身好像在那里见过。”
老祖宗的记性一年不如一年,不过,老祖宗的东西都经过芙蓉的手,芙蓉是记得的,说道:
“从珍珠头箍到皮袄,都是老祖宗赏她的,那时候老祖宗说珍珠这个东西在妆奁里放长了就变成鱼眼珠,不如赏给女孩们戴着漂亮,咱们看着也养眼。”
“哦,我记起来了。”老祖宗点点头,“我说看着眼熟呢,原来是我的旧物。如意穿戴起来就是好看,珠光宝气,不像丫鬟,倒像是谁家千金小姐似的。”
如意忙道:“我可不敢当,我就是老祖宗的丫鬟,承蒙老祖宗厚爱,得了您这些好东西,这过大年的,打扮的喜庆隆重,老祖宗瞧着也高兴。”
“老祖宗真是又慈悲又大方,舍得给丫鬟放赏。”来寿家的照旧在一旁插科打诨,“我恨我自己没有晚生个几十个年,我若跟如意一般的年纪,这些鲜亮首饰和衣服还轮到她?”
把老祖宗乐的开怀大笑:“寻梅啊,你在如意这个年纪时,我跟孙媳妇夏氏差不多大,那时候太后娘娘开始学说话了,我们张家还在沧州老家待着,生活虽算富足,但这种成色的珍珠头箍连我都没有,拿什么赏你?”
提起年轻的时候,老祖宗总是双目放光,心情大好,跟芙蓉说道:“等寻梅回家的时候,你把我的衣柜和首饰匣子打开,随便她挑,她挑什么我就赏什么。”
来寿家的见好就收,笑嘻嘻的摆手道:“我说着玩的呢,老祖宗这些年赏我的衣服首饰,我穿都穿不过来。就是看到如意的穿戴,想起我年轻时候了,有感而发——崔夫人,你和如意这会子来松鹤堂,有什么事吗?”
崔夫人心道,这个来寿家的话太密了,半天我连开场白都没说出口,忙道:“有件事,媳妇来讨老祖宗的主意。”
崔夫人观察屋里,来寿家的和芙蓉都是知情人,就不用屏退下人了。
但,崔夫人很聪明,不想担责,就往旁边一走,把身后的如意推出来,“这事是你找我的,你来说给老祖宗听吧。”
如意伶牙俐齿,就把昨天武安侯世子郑纲出了五百两银子当悬赏,全力寻找长生,甚至扮作假长生在雪地引诱马拐子打开密室的细节,还有九指诊出心疾,无力照顾长生,武安侯府想将九指一家赎身接出府养着的事情说了。
“……武安侯府那边的意思是,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十二年,历经了三代人,亲历过石家抄家灭族之事的人几乎死绝了,剩下的人也遗忘了此事,长生的悬赏告示贴遍了全城,也无人联想五十年前的事情,可见此事已尘埃落定,掀不起风浪来。”
“况且,三代人过去,如今幸存的三个人,九指,胭脂长生都是咱们张家的家生子,无一人是官奴。即使从法理上讲,张家也可以放了他们一家三口出府,并不与当年石家的判决背道而驰。”
“武安侯府诚意要给一家三口赎身,说条件咱们张家都可以提,这些年,张家给九指一家人安身立命之所,武安侯府很是感激。”
老祖宗听了,沉默良久,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老祖宗在想事,如意不敢打扰,静静的立在旁边,默默祈祷老祖宗点头。
良久,老祖宗感叹道:“都三代人,五十二年了,武安侯府还惦记着血亲,不离不弃,令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