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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犯档案管理员重生了by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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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校免学费,发饭菜票,定期发衣服鞋袜,基本用不了什么钱。但女孩子免不了有些卫生用品支出,幸好有贫困补助,姜凌才能安心读书。
如果没有姜院长、李老师的托举,姜凌不可能成为一名警察。
忆及往事,姜凌快步上前:“姜院长,李老师,你们怎么等在门口?外面风大,冷。”
姜院长看着走近的姜凌,眼里满是欣慰:“小凌,你长大了。”
李老师满面笑容:“真的,长高了,也长胖了些。”因为失去独子,李老师一度差点寻死,若不是来到这家福利院,她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与勇气。在福利院的这些年,她是真心把孩子们当亲生的对待。
姜凌将沈小梅推到姜院长面前:“就是这个孩子。”
姜院长摸了摸沈小梅的头顶,温和地说:“就在我们这里住下吧。虽然条件不太好,但也是一个温暖稳定的家。”
沈小梅很紧张。
透过铁门栅栏,她看到宽敞的院子、一栋两层青砖楼房,一栋平房。院子里树着一杆国旗,还开辟了菜地,菜地里种着萝卜和白菜。
这就是她将来的家?
这么大,这么漂亮,这么好!
沈小梅结结巴巴地问:“我,我在这里能吃饱饭吗?”
姜院长笑了:“不一定顿顿有肉,但能吃饱。”
沈小梅哪里敢要求顿顿有肉?谢家燕说就得饿得骨瘦如柴,才能讨到钱,所以她根本吃不饱。每天晚上胃里饿得烧心,难受得想吐,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这种感觉她真是怕了。
沈小梅心中欢喜,却还有些不放心:“要是我不听话,他们会把我卖了吗?”
这一下,姜院长和李老师眼里都有了心疼。
姜院长在电话里已经知道沈小梅的遭遇,见面之后看她一只耳朵被扯掉,耳根疤痕凹凸不平,一只手只有三根手指头,整个人瘦得脱了形,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大得出奇,不由得长叹一声。
“孩子,莫怕,福利院是政府拨款建的,也受政府监管。过一段时间会有人来检查工作。你是市公安局送过来的,已经建档,没谁敢把你卖了。”
沈小梅虽然听不懂什么叫“建档”,但并不妨碍她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也就是说,她是归政府管的人,是有身份的人,没谁敢卖她。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沈小梅笑了。
能够吃饱饭,有张床睡,没人再卖她——对沈小梅而言,这就是天堂。
小梅、小勇、小薇,这三个孩子都有了着落,姜凌终于安心。
在她与李老师、姜院长聊天的时候,梁九善在福利院里跑来跑去,和这个搭搭话,和那个扯几句闲篇,颇有点如鱼得水的架势。
不一会儿,梁九善跑了进来,直愣愣地问姜院长:“我凌姐送到福利院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凭证,像玉佩、香囊、纸条啥的?或者,能不能从衣服上发现点线索?我得想办法帮她找找亲生父母,好去当面骂骂他们,凭什么生了不养?为什么要把凌姐丢了!”
姜凌喉咙口似乎被什么哽住,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萦绕心间。
前世几度寻找却音讯全无,她潜意识里认定自己被父母故意抛弃,因此遇到困难便会退缩,拒绝深查。
没想到这一世,梁九善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虽是少年意气,却比自己勇敢直白。
梁九善看了一眼姜凌的脸色,赶紧换了个口风:“当然,也可能凌姐你爸妈去世了,或者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才没有找过来。像电影里说的那样,有坏人故意把你抱走,害你与爸妈分离?”
姜凌上一世思考过无数种可能。
可能她父母不是本地人,突然在晏市生产后因为特殊原因不得不把她丢下。
——如果是这种可能,她父母一定会回到福利院寻找。姜凌从一出生到16岁上警校都没有离开福利院,所以这种可能性被排除。
可能她是被人偷偷抱走,嫌她太小养不活才丢在福利院门口。
——如果是这种可能,那她父母一定会寻找她的下落。可上一世姜凌查找过几乎所有寻人档案,都没有与自己情况匹配,所以这种可能性被排除。
可能她父母的结合并不光彩,匆匆产女之后觉得姜凌是“罪孽的花朵”,于是狠心将她丢掉。
——如果是这样,姜凌何必寻找他们?
可能她父亲早逝或离开,母亲生产时出了意外,她母亲的亲人不想抚养姜凌,所以将她丢弃。
——如果是这样,姜凌的父母恐怕早就不在人世,还费劲寻找什么?
因此,姜凌的潜意识其实是抗拒寻亲的。
不管是父母已逝,还是被父母抛弃,都证明自己是不被期待、不被肯定、不被爱的孩子。
单纯稚嫩的年纪,她或许期待过父母将她带回家,一家人开心地生活在一起。
经历过一次次寻找、一次次失望之后,姜凌这一世对寻亲一事并不执着。
偏偏,梁九善主动跳了出来。
姜凌不忍拒绝他的好意,便对姜院长说:“当年的襁褓还在不在?”
姜院长摇头:“这么久时间,应该不在了吧?我只记得当时你是保育员赵红霞抱进来的,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婴儿,脐带都没结痂,小小一只,唉!可怜。当时是11月下旬,早上秋凉,你身上卷着个黄色的襁褓,上面有红色的凌霄花图案,所以给你取了个凌字。”
李老师在旁边回忆:“我以前好像在育婴室看到过一床包被,和你说的有点像。已经洗褪了色,颜色是浅浅的黄。”
姜院长想了想,眼神茫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二十年过去,她哪里还能记得育婴室里的一床包被?
姜凌知道会是这样。
二十年前的婴儿襁褓,福利院不可能保留这么久。
梁九善却锲而不舍:“你说凌姐是被保育员赵红霞抱进来的,她人呢?叫过来我们问问。”
姜院长道:“赵红霞?她80年就被开除了。”
梁九善很好奇:“为什么开除她?”
姜院长看向姜凌,眼中带着一丝歉意:“我们发现她虐待孩子,不仅克扣孩子们的伙食,私下里经常体罚孩子。”
姜凌点了点头,却没有吭声。
在她六岁逃离福利院,被人贩子拐走,阴差阳错被江守信所救,又将她送回福利院之后,她鼓起勇气告诉姜院长赵红霞虐待、殴打她,赵红霞这才被开除。
梁九善:“那,就没有其他线索了?”
姜院长摇摇头:“1973年11月17日,这是小凌来到福利院的日子,我们就用这个日期作为她的生日,其实她真正的出生日期应该在此之前。襁褓里包着的婴儿什么也没有穿,就用个包被裹着,身上冻得青紫。”
梁九善越听脸色越难看,到后面气得牙齿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小心翼翼看向姜凌,有心要安慰两句,可对上她那双无喜无嗔的眼睛,所有话都堵在嗓子眼。
他的脑子里却翻涌着无数念头:
——啊,凌姐好可怜……
她连自己的真实生日都不知道;
她被送到福利院的时候连件衣服都没穿;
她爸妈到现在都没找过来,多半是不要她了。
姜凌迎上梁九善的视线,发现他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一副要哭的模样,主动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我没事,回去吧。”
梁九善的肩膀被一双温暖的手触及,他惊喜地看着姜凌,咧开嘴笑了:“好,凌姐,我们回去吧。”
与沈小梅告别之后,梁九善和姜凌回派出所。一路上他欢喜地蹦蹦跳跳,一会装猴子窜来窜去,一会装狗在一旁汪汪叫,闹腾得厉害。
姜凌看到他像发神经一样献宝,努力想要逗自己开心,不由得抬手抚额。
明明在省城第九监狱见到的他,阴郁沉闷内向;怎么现在的他完全变了个样?
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两人一起回到派出所时。
李振良一看到姜凌便兴奋地说:“快快快,刚刚袁队打电话过来,说行动开始了。”
姜凌看一眼梁九善。
梁九善很懂得眉眼高低,知道姜凌有正事要办,和她挥手道别,乖乖回家温习功课。
姜凌问李振良:“确认了?”
李振良的神情间难掩兴奋:“是!袁队他们有经验,很快就发现他底下有个摩托车销售点,兼营摩托车维修,养了七、八个摩托车手经常跑乡下。上次小勇不是说,有辆幸福520的红色摩托车经过家门口,把他拐走了吗?”
外面冷,姜凌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呵了口气:“呖,看来这群摩托车手负责拐孩子。”
李振良起身给姜凌倒了杯热茶:“暖暖手。”
姜凌道了一声谢,伸手接过杯子。这是她新买的玻璃杯,胖墩墩、圆滚滚,玻璃够厚,倒上热茶暖手再好不过。
姜凌不爱喝浓茶,因此李振良只给她放了一小撮茉莉花茶。看着小小的茉莉花和茶叶一起在热水中翻腾,姜凌的心情很愉快。
李振良继续说话:“袁队他们已经掌握了摩托车手拐走儿童的证据,只等一声令下就能将这群人全部绳之以法。”
姜凌:“还有没有其他证据?”
因为兴奋,李振良的语速很快:“有啊。今天袁队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你不在,我就直接去了趟局里开会。他们正在布置收网计划,听得我热血沸腾!”
姜凌安静倾听着。
“沈天鹞的客运公司背后也有猫腻。不光是开黑车、收黑钱这么简单,他们联系购买报废车辆,改装后继续运营,并以报废巴士为移动据点,团伙成员白天乞讨,晚上便住在车内。”
“沈天鹞的电话被监听,目前已经掌握五个据点,每个据点三对假夫妻,九个孩子。被他拐来乞讨的孩子,至少有5、60名。”
“哦,对了,沈天鹞的老家有处老宅,目前是他奶奶住在那里,条件一般。但村民说沈天鹞隔段时间会开车过去,给他奶奶送点吃的。人人都说他有孝心,我们的人上门打听,她奶奶坚决不同意拆迁,说要守着老房子过一辈子。”
说到这里,李振良压低了声音。
“据袁队的人说,他们悄悄观察了一下老宅后院,那里荨麻、蒲公英快速生长,形成什么‘绿斑效应’。”
姜凌“嗯”了一声:“尸体分解会释放大量氮、磷、钾,短期内显著提高土壤肥力。其中氮元素激增会促进喜肥植物,比如荨麻、蒲公英快速生长。看来,老宅后院有问题。”
李振良恨不得手舞足蹈:“所有证据都指向沈天鹞,姜凌,你的犯罪心理画像定的性质、范围、脸谱都是对的!一旦袁队收网,将沈天鹞团伙一网打尽,你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吗?”
不等姜凌回答,李振良迫不及待地说:“你立大功了,姜凌同志!”

春节一过,斩鹞行动全面收网。
抓捕、审讯、整理证据、所有材料提交检方,对以沈天鹞为首的人贩子团伙提起公诉。
同时晏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二大队、三大队抽调人手成立专案组, 倒查青石镇沈天鹞的保护伞:核查沈天鹞与运管、警方的资金往来、进一步深挖犯罪网, 整个青石镇的犯罪根系被连根拔起。
青石镇派出所所长被抓, 他的党羽全都落网,派出所里迎来一场大洗牌。一直默默奉献的江守信因提供线索有功,被提拔成派出所所长。
在这一场专案行动中,青石镇落马的官员有十人。沈天鹞团伙成员除首犯之外,还包括4名“运输组”成员、12名“拐带组”成员、36名“乞讨组”成员, 总共五十三人之多。
他们前前后后拐卖的儿童有六十七名,在沈天鹞老宅里挖出来的儿童骸骨有六具!
其团伙人数、拐卖儿童数量、虐待致死儿童数量全都创了湘省最高。此案被列为湘省1993年特大案, 公安部亲自派人督办,务必全面肃清、从严从快处理。
晏市公安局开了几次会议,全都是为了这个案子。
可以说,此案让市局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而最早为首犯沈天鹞心理画像的姜凌, 自然也就出了名。她提出的“三定侦查法”也被人口口相传,越传越神奇。
“你们知道吗?立大功的姜凌才21岁!”
“她能掐会算, 在黑板上随便画了几个符, 就算出了沈天鹞的名字。”
“一个警校本科生,学犯罪心理学, 却能算出首犯姓名、年龄、性格、工作经历,你说厉害不厉害?”
对此, 哪怕袁毅解释说沈天鹞的年龄、性格和工作经历全是他、应松茂和周瑾亮想出来的,也没人信他。
甚至还有人开袁毅的玩笑。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要不是有小姜同志帮忙,你现在还在审讯室里拍桌子骂娘咧。”
“你们打拐大队这次能够立功, 你得好好感谢人家姜凌。请客的时候记得把我们带上,大家都想看看你请来的大神长什么样。”
袁毅没奈何,只得捏着鼻子认了,拉着应松茂请姜凌、李振良吃饭。
一来,的确是姜凌在火车站把谢家燕、沈三壮他们抓获,才开启了这个大案的侦查;
二来,鹞子团伙组织严密、层级清晰,一旦有谁泄密,他的家人全都要遭殃,因此想从谢家燕嘴里听到实话,绝不可能。当初他通宵审讯一无所获,若不是姜凌和李振良过来帮忙,在青石镇发现线索,这个案子还真不好破。
当然,袁毅并不是嫉贤妒能的小人,大家越是夸姜凌,他越是高兴。
这说明啥?这说明自己慧眼识英雄!
你别说,国人爱酒局是有道理的。
吃吃饭、喝喝酒、聊聊天,感觉大家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虽说姜凌、应松茂话少,但架不住李振良、袁毅话多啊,四个人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等到三月结案,市局举办了盛大的颁奖典礼。
大案特办,法院公开审理此案。
沈天鹞作为鹞子团伙头目,被处以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
谢家燕、沈三壮等虐待儿童致死的案犯,被处以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
其余人等,均从重从严判处。
大部分被拐孩子也在公安与民政部门的协助下找到了父母,那些暂时没有亲人消息的孩子也都被安排进了收容所、福利院或被善心家庭收养。
此案捣毁了公安部挂牌督办的“鹞子团伙”,达到震慑全国人贩的效果。而姜凌创新犯罪心理画像技术,将此案的侦破周期从2年缩短至5个月,因其特殊贡献,她与李振良都参与了颁奖典礼。
姜凌破格由二级警员直升三级警司,获个人二等功,奖金3000元,并由省厅副厅长亲自为她戴上公安部编号的奖章。
作为姜凌的搭档,李振良在侦破“鹞子团伙拐卖案”中承担外勤调查、物证固定等任务,也获得个人三等功,资金1000元。
接过由市局领导亲手递来的奖金,李振良激动得差点没拿稳。他的直觉没有错,跟着姜凌果然能够立功!
一时之间,姜凌成为众人眼中的“新星”,收获无数赞誉。
姜凌依旧冷静,但李振良很兴奋。
参加完颁奖典礼之后,李振良强行拉着姜凌去百货商场:“走走走,有了钱就得花。你发了那么多奖金,好歹也给自己买块手表吧?你平时太节约了,节约得都不像个小姑娘。”
姜凌摸了摸口袋。
硬硬的一个信封,那是省厅主管刑侦的副厅长亲手交给她的奖金。
3000块,抵得上她差不多一年的工资。
其实姜凌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冷静。
她心里挺美的,只是绷着脸没让人看出她内心的雀跃。
或许是因为从小缺钱的缘故,姜凌是个吝啬鬼。
上一世她除了必要开支外,所有钱都存在银行里。她收入稳定,住的是单位宿舍、穿的是单位制服、吃的是食堂,开销极小,三十年下来倒是存了不少钱。
可惜啊,一朝重生,银行存款全没了。
姜凌想了想,上次和李振良一起出外勤到纺织厂子弟学校去的时候,她就想着买块手表,可是一想到要花一“大”笔钱出去,她又舍不得。反正单位墙上有挂钟,宿舍有个小闹钟,单位配的BP机也能看时间,何必再买块手表?
不过今天得了一笔丰厚的奖金,姜凌觉得可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没道理一下子年轻了三十岁,还不对自己好一点。
“行啊,走吧!”
姜凌爽快地应承下来,倒让李振良又惊又喜:“唉哟,今天突然大方了?走走走,我把浩然和大伟都叫上,他俩早就说要和我们一起行动。”
知道李振良跟着姜凌借调打拐大队办案,结果蹭了个三等功,还得到市领导的嘉奖,刘浩然和周伟羡慕得要命,也更加坚定了要紧紧跟随姜凌步伐的念头。
一接到李振良打过来的电话,刘浩然和周伟立马说好,屁颠颠地和姜凌在东城百货商店碰头。
重生后这还是第一次踏入东城区百货商场的大门。
姜凌害怕人多。
人挨人、人挤人的场景,一想起就觉得头皮发麻。
如果有必要购物,姜凌一般都会选择在附近解决。
春节前派出所放假,姜凌在附近文具店买了支英雄牌钢笔,又在小卖部买了些水果、烟酒和礼品,然后拎着这些东西去了青石镇看望江守信。
姜凌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江守信便是她唯一的温暖向往。
江守信升了派出所所长之后,依旧兢兢业业工作,配合市局专案组将青石镇翻了个天。
姜凌的到来让江守信激动不已,吃饭时谈及往日种种,老实人不由得掉下了眼泪:“不容易,真不容易啊。这年头,没有背景的老实人想要干出点事业,真是太难了。”
姜凌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江守信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懂得如何逢迎拍马,也不知道如何站队,他善良、诚实、认真对待每一个报案群众。他也不是想当官发财,但在工作岗位长期不得重视,他觉得憋屈。
这次终于扬眉吐气,他既高兴,又为过去的自己感到心酸。
姜凌为江守信的酒杯倒满酒,微笑道:“放心吧,以后有我呢。”
以前江守信不得志,但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勤劳善良的老实人,应该得到大家的尊重。
姜凌推开了东城百货商场的老式弹簧玻璃门。
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穿着军绿呢子大衣的姜凌刚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热气与喧嚣便让她闭了闭眼。
唉,原以为过了春节商场人会少点,没想到周末还是有这么多人。
一楼日化区挤满了人,雪花膏的铁盒子在柜台上摞成歪塔,售货员举着喇叭喊“最后十瓶蜂花洗发水”,话音未落就被淹没在七嘴八舌的“给我、给我!”声里。
羊毛衫柜台前里三层、外三层挤了一堆人,顾客根本挤不进去,只得将交钱凭证往柜台上“丢”,售货员隔着人头将衣服往外“扔”,个个化身铅球运动员,投掷精准。
散装糖果柜前粘着踩碎的酥皮,人们扯着嗓子喊,和着二楼音响区传来的巨大音乐声,炸得空气似乎都在嗡嗡地响。
收银台前排队的人更多,一个个都踮着脚、探着头往前看,嘴里催促着:“怎么这么慢?快点快点!”
姜凌转身就要往外走。
李振良伸手将她拦住:“喂喂喂,你跑什么?手表柜台在那边。”
姜凌摆了摆手:“今天人太多了,换个时间再来吧。”
刘浩然和周伟哈哈笑:“人多不要紧,我们帮你排队,你只要负责挑喜欢的就行。”
姜凌就这样被三名年轻力壮的便衣警察“送”到了一楼西边角落的钟表柜台。
钟表柜台意外的冷清,只有七、八个人在挑手表。
走近柜台,姜凌便知道为什么这里如此冷清——售货员态度太差了。
总共两名售货员,只有一个人在忙碌,另一个则懒洋洋依在玻璃柜台上,一脸的不耐烦,说话的语气十分刻薄。
“看不中就别买,拿来拿去、换来换去的你烦不烦啊?”
“走走走!没钱看什么看?真是一群乡巴佬。”
“这表可贵,你要是弄坏了赔不起。”
姜凌抬眼看向这名售货员。
二十多岁年龄,穿一件大红色套头毛衣,曲线分明,尤其是那胸,丰满高耸,很吸人眼球——说明她知道自己的优点,并以此为傲。
她嘴上涂着的玫红口红有些脱色,身上有一股劣质香水味——说明经济条件一般,审美较差。
如果一定要让姜凌来评价,这个售货员身材出众、长相普通、审美一般,眉眼间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是个自视甚高的虚荣女郎。
李振良这人比较粗线条,根本没留意什么售货员,他的眼睛里只有摆在柜台里、被灯光照得亮晶晶的手表:“来来来,小姜你看,喜欢哪一款?”
刘浩然与周伟一左一右守在姜凌身旁,防着她被人挤到,并没在意售货员的态度。
那名傲慢的女售货员上上下下打量了姜凌一眼,再看到她身边守着三个年轻男人,心中嫉妒,嘴角一撇,冷哼了一声:“哟,这是哪里来的大明星啊,出来买块表还要带三个保镖。”
李振良这才抬头看人,见到说话的售货员一脸嘲讽,眉毛一下子就皱紧:“你这是什么态度?”
女售货员终于直起了腰,音调提高了八度:“什么态度?我就这个态度,爱买不买。”
说完话,她还拿手当扇子,在脸颊旁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人这么多,都喘不上气来。也真是,一个个像没见过世面一样,非要挤进来。”
姜凌并没有生气。
活过两辈子,这种狗眼看人低、自以为是的人她见得多了。
监狱那些罪犯档案里,不少受害人都是这类人。
这类人也就只能欺负欺负老实人,如果真正遇到狠人——
祸从口出,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刘浩然年轻气盛,听不得售货员冷嘲热讽,一巴掌拍在柜台上:“喂,我们要买块女式手表!你给介绍介绍。”
刘浩然那一巴掌有分寸,不至于把玻璃柜台拍碎,但也造成一定的动静。旁边正接待顾客的中年售货员见情况不对,忙快步走过来,笑着问:“要哪块手表?我拿给您试戴一下。”
见这位中年售货员态度良好,刘浩然收了脾气,示意姜凌挑选。
姜凌随意指了一款,中年售货员拿出表想要帮她试戴。
姜凌缩回手:“就这个吧,多少钱?”
“您眼光真好,这是梅花牌手表的新款。”售货员将银色腕表放在一旁,低头开票。
刘浩然拿过票据,揣上姜凌递过来的钱,自告奋勇去挤收银台。
李振良与周伟对视一眼,笑着问:“小姜,这么快就定了这款?怎么不再挑一挑?”
姜凌抬头,正对上那名年轻售货员的眼。
对方刚看到姜凌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然后从中间取出百元大钞,一双眼睛里满是贪婪。
贪婪、刻薄、傲慢——这样一个人,不知道是什么环境造就出来。
姜凌的目光并没有在那名年轻售货员身上停留,她冲着李振良、周伟说:“差不多就行,我不挑。”
手表嘛,准时、方便、款式简单就行,姜凌没有太多要求。
等了一会,刘浩然拿着盖章的票据回来,姜凌直接戴上手表。
银色手表套在她纤细的腕间,有种刚柔并济的美感。
李振良他们三个都是男人,不好意思盯着女士的手腕看,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们送上赞美:“不错,不错。”
姜凌低头查看表盘,斜后方突然传来“哐当”重物坠地的声响。
伴随着一个女性嫌弃的声音:“真是个废物!一天到晚只晓得番茄炒蛋、番茄炒蛋!怪不得你亲爹妈不要你!”
亲爹妈不要你?
被触及心底的伤,姜凌猛地抬头。
刚才态度恶劣的售货员将两个铝制方形饭盒狠狠砸向地面,眼神里满是鄙视:“要你这个蠢东西有什么用?连送个饭都送不好。”
地面汤汁飞溅,红的是番茄、黄的是鸡蛋、白的是米饭。
一个体型瘦小、身穿深褐色棉袄的男人闷声不吭,蹲在地上收拾残局。仔细观察的话,能透过他松垮的衣领看到后颈青紫的掐痕,那双皴裂的双手黑红黑红的,手指、手背上有些细小的伤口。
这个人?
这个人姜凌认识!
他叫陈安平。
湘省第九监狱服刑人员。
与他相关的罪犯档案也随之浮现于脑海。
档案编号:JJ-2003-080
姓名:陈安平
性别:男
出生日期:1967年3月12日
罪名:故意伤害罪(未遂)、危害公共安全罪
陈安平是孤儿,在晏市福利院长大。因长期遭受配偶何美娜及养父母的精神虐待、经济控制,在发现女儿非亲生后情绪崩溃,携带剁骨刀至商场天台挟持何美娜,扬言“同归于尽”,期间砍断何美娜左臂。谈判期间企图跳楼自戕,被警方心理干预后放弃。
姜凌记得,被处有期徒刑两年的陈安平刚入狱时,面对狱警的询问一直闷声不响,直到后来提到他的女儿,陈安平脸上才有了表情,抬头看着狱警,声音嘶哑。
“我一手把茉儿养大,疼她、爱她,恨不得把她手心里哄着,怎么她就不是我的孩子?那我这一生……又有什么意思?”
说到后来,陈安平终于吼出一直压抑在内心的痛苦与绝望:“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我拼命对她们好,努力想让她们满意,为什么她们要这样对我?欺负人,太欺负人了!”
“小姜?”李振良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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