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档案管理员重生了by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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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凌看向李振良。
李振良问:“你一直盯着他看,是不是他有什么问题?”
问完这句话,李振良开始摩拳擦掌。姜凌刚才的表情很严肃,眼神也很锐利,和她共事快一年的李振良很熟悉她这种反应。
——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问题。
姜凌并没有正面回答:“先看看吧。”
钟表柜台这边的动静已经引来不少顾客围观。
爱看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大家一边看一边悄声议论着。
“那个售货员长得挺漂亮,没想到说话这么刻薄,有人送饭还挑三拣四的,这不是欺负人吗?”
“这男的是那售货员的丈夫吗?真是窝囊!”
“唉!要真是丈夫,那可是惨喽。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不给男人面子,将来日子能好过?”
得到众人关注的红毛衣售货员像高傲的孔雀一样,丝毫没觉得被人议论是件不光彩的事,反而愈发亢奋起来,说出来的话如刀子一般刺向蹲在地上、脸胀得通红的陈安平。
“看看你那个样子,一身的油烟气,哪里像个男人?”
“要不是我妈心肠好收养了你,你早就在孤儿院里饿死了!”
“你做饭用点心思好不好?一天到晚老样子,你脑子被狗吃掉了?!”
陈安平顾不得地上的脏污,用手将泼洒开来的饭菜收进饭盒里,站起身来,缩了缩脖子,半天才期期艾艾地回了一句:“美娜,是你昨天说……”
何美娜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不会说话就莫开口,看你那闷葫芦的样子我就心里烦。赶紧的,去对面的和顺酒店给我买两个菜来,我今天饿了,想吃小炒黄牛肉,还有辣子鸡丁。”
陈安平老老实实点头:“美娜你莫气,我这就给你买,你……你要注意身体。”他的目光在何美娜的肚子上打了个转转,眼睛里满满都是欢喜。
看来,这个时候何美娜已经怀孕了。
看到陈安平像个面团一样任人揉搓,旁边看热闹的人群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发出一阵嘘声。
“切!丢我们男人的脸。”
“被人骂得像条狗了,还给她买饭菜,你莫说,还真是狗!”
“活该!莫同情他。”
陈安平的脸红得要滴下血来,但他什么也没说,拎着被砸得凹进去一大块的铝饭盒走出了商场。
何美娜得意洋洋地扫视全场,提高音量:“怎么,嫉妒我啊?老娘就是有这个魅力,你们嫉妒也没办法。有本事,也让你们家的老爷们对你言听计从试试?”
这话一出,围观的已婚女性全都“呸!”、“呸!”冲她吐口水,叽叽喳喳的声音把商场的屋顶都要掀翻了。
“不要脸!老娘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人。”
“瞧那张刻薄的寡妇脸,抹的口红颜色、脸上擦的粉都快掉光了,像被破抹布擦过的厨房台面一样,油腻腻、脏兮兮的。还以为自己挺漂亮呢,可笑死我了!”
“让男人言听计从?你那叫欺负老实人!”
听到这些女人的话,何美娜气得七窍生烟,一巴掌拍在玻璃柜台上:“你们在那里喊什么喊!谁说我欺负人了?那都是他愿意的。”
一句“他愿意”,堵住了所有人的口。
原本看不惯何美娜跋扈的围观群众都有些悻悻然,懒得再管,渐渐散去。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能说什么?
姜凌默然。
如果她说,九年后这个关心老婆、每天主动送饭的老实男人,会拔刀相向,拖着老婆一起走上天台,以死抗争呢?
估计没有人会信吧?
婚姻出问题,不会是突然的。
通常都是潜藏的不满日积月累,当最后一根稻草压倒骆驼,矛盾便会爆发出来。
现在陈安平的确很老实、很听话。
何美娜觉得自己能够拿捏住他,不断地以言语打压他,用行动践踏着他的自尊。
可她忘记了,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兔子逼急了会咬人。
老实人为了维持家庭和谐不断隐忍,不断放低自尊,但他们也会有逆鳞。一旦逆鳞被触碰,内心积压的不满会像火山一样喷发而出
到那个时候,老实人往往执拗无比,会以决绝的方式去反抗。
姜凌在第九监狱曾经和陈安平有过交流。
当询问是什么让他放下剔骨刀,没有继续伤害何美娜时,陈安平低着头回话:“原本,我是想杀了那个贱人,然后跳楼自杀的。可是来了很多警察,有一个戴眼镜的不停地劝我,我看他一脸的汗,不忍心让他为难。都是一份工作,我可以死,但不能害别人。”
姜凌有些心酸。
虽说陈安平执刀伤人, 但依旧心存善念,因为担忧警方谈判专家无功而返,放下了手中剔骨刀。
同为孤儿, 姜凌太知道陈安平为什么如此委屈求全。
因为缺爱, 太想得到关心与肯定。
因为害怕, 害怕失去人生中唯一的温暖。
可是,陈安平的委屈求全并没有换来尊重与爱,反而换来了对方变本加厉的欺压。
当失望不断累积,在最后得知被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并非亲生之后,所有的委屈瞬间化为愤怒, 化为刺向对方的尖刀。
伤人,亦伤己。
陈安平砍伤了何美娜, 可是也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每个月一次的思想汇报中,陈安平反反复复唠叨的,都是自己对家庭的付出、对女儿的疼爱、对何美娜的忍让。
还有那一句:“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欺负我?”
“姜凌?”李振良再一次询问,“看出什么来了没?咱们要不要出面处理?”
姜凌摇了摇头:“不必。”
眼下何美娜与陈安平是恋爱或婚姻关系, 无人报警,警察插手并不合适。
旁人都散开, 唯有姜凌这四个还站在原地, 何美娜没好气地斜了他们一眼:“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买了表就走,莫挡着我做生意。”
姜凌看了何美娜一眼, 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走。
刚走出商场门口, 正碰上陈安平。
他拎着一个红色网兜,网兜里装着两个铝饭盒,扑鼻的饭菜香味自饭盒里传出来。
仔细看,那两个铝制饭盒的底部内凹, 正是刚才被何美娜砸在地上的饭盒。
可以想象,如果陈安平将这个饭盒送过去,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何美娜自私自利,虚荣心很强,在乎形象与脸面。在她看来,长相平平、打扮土气,一副老实巴交受气包的陈安平根本不配得到她的尊重。
她让陈安平去餐馆买饭菜,自然是为了炫耀。
——和顺酒店可是东城区最贵的餐馆,我吃得起那里的饭菜,我有钱。
——我叫陈安平去买,他就乖乖去了,我多有魅力!
偏偏陈安平不懂得何美娜点菜的目的,不拿和顺酒店专用的外卖袋和饭盒,却依旧用自家砸扁了的铝饭盒装饭菜,一点排面也没有。
可以预判,迎接陈安平的将是何美娜的疾风暴雨。
姜凌喊住了陈安平:“喂。”
陈安平停下脚步,将网兜抱在胸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叫我?”
姜凌指了指他手里饭盒:“她喜欢的是包装,不是内容。”
陈安平听着一头雾水:“什,什么意思?”
姜凌叹了一口气:“你那个对象之所以要吃和顺酒店的饭菜,就是为了显摆。你却还是用这旧饭盒装,她肯定不满意。”
陈安平将饭盒抱得更紧,老老实实地解释着,因为不习惯与陌生人说话,他说话有些结巴:“那个,她,她怀孕了,不能,不能用那种泡沫塑料做的饭盒。用这个好,不伤身体。”
何美娜怀孕了。
可惜,那个孩子并不是陈安平的。
姜凌问:“你们结婚了吗?”
身为孤儿,陈安平最为渴望的便是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家,他的眼睛里有了憧憬:“结婚,肯定要结婚,美娜说还要再考验考验我,等考验通过了,就结婚。”
姜凌“哦”了一声,“那恭喜你。”
陈安平连声道谢,一边谢一边走进商场。
李振良注视着陈安平的背影,看着挺普通一个人嘛,姜凌为什么和他说那么多话?
姜凌没有动,依旧站在商场门口。
不一会儿,商场里面再次传来“咣铛”、“咣铛——”的脆响。
紧接着便是何美娜的咒骂声。
“滚!这破饭盒我一看就脑壳疼。”
“要你这个男人有什么用?什么事都做不好。”
“不吃不吃,饿死我算了!”
姜凌摇了摇头,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一句刺耳的话。
——“所以你爸妈不要你,像扔破抹布一样把你扔在福利院门口,像你这样的人,除了我还有谁愿意要?”
姜凌蓦地转身,再次走进商场。
“诶,等等我——”李振良看姜凌脸色不对,立马跟上。
刘浩然与周伟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陈安平被何美娜推倒在地,正翻转身体想要爬起来。他的身上、手上沾了饭粒菜渍,脸上还挨了一巴掌,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姜凌弯腰托住陈安平手肘,帮他站起身。
陈安平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摔倒后何美娜冷眼旁观,却是一个陌生人出手相助。他笨手笨脚地拿下粘在身上的米粒,一张脸胀得通红,却不敢抬头看人。
姜凌轻声道:“我也是孤儿。”
陈安平猛地抬头,呆呆地看向姜凌。
姜凌继续说:“被父母抛弃,不是我们的错。”
她的声音很温暖,也很有力,陈安平被戳中心事,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他忙抬手,笨拙地用手背按住眼角,不想让人看见他流泪。
姜凌道:“我没被收养,一直独自成长,也能和普通人一样读书、工作和生活。孤独,其实没那么可怕。”
陈安平的手开始哆嗦,他其实不想哭,因为在责骂与打压中长大的他知道眼泪无用。可是今天听到姜凌的话,无论他怎么努力,泪水依旧压制不住,顺着眼角往下流淌。
第一次,有人用如此温暖的语言和他沟通。
第一次,有人用亲身经历告诉他,孤独并不可怕。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被父母抛弃不是他的错。
她说,她也是孤儿。
陈安平抬起一双泪眼,定定地看着姜凌:“你,你是谁?”
姜凌道:“我姓姜,在金乌路派出所上班,有时间过来找我吧。”
说罢,她转身便欲离开。
偏偏何美娜不肯放她走,从柜台里走了出来,伸手想要推姜凌:“当着我的面勾搭男人,真不要脸!”
姜凌一个避让,何美娜失去平衡,尖叫一声身体歪向柜台。
陈安平下意识伸手去扶。
何美娜刚站稳身形,抬手就是一个巴掌过去。
“刚死哪里去了?说!做什么死死盯着别的女人?是不是看上她了?”何美娜好不容易挑到了陈安平的错处,自然得理不饶人。
陈安平忍着脸上的痛,连忙自证:“没有没有,我没有。美娜你要相信我,我只有你一个。”
何美娜冲姜娜得意挑了挑眉毛,挑衅意味满满:“臭——婊——子。”
姜凌还没动怒,李振良先发火了。
他亮出警官证:“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公然侮辱他人,可处五日以下拘留。这位售货员同志,你把嘴巴放干净点!”
看到警官证,何美娜这才收敛了些,一只手攀着陈安平的肩膀,另一只手捂着肚子,嘴里嘟囔着:“我教训自家男人,哪个要她多管闲事?”
得到消息的商场经理慌忙赶了过来。
经理姓王,只有三十多岁年纪,戴着副金边眼镜,中等个子,模样俊秀,他了解过情况之后,第一时间选择向姜凌四人道歉:“各位警官对不起,是我们商场的服务没有做好,我一定好好批评何美娜同志。”
接下来王经理又冲着围观群众微笑:“各位,各位,我会处理好商场内的纠纷,请大家放心。今天周末,商场有不少大促销活动,大家抓紧时间去买东西吧。”
听到王经理的话,围观群众歇了看热闹的心,各自散开。
等到钟表柜台前面空出场地来,王经理这才走到陈安平身边,掏出手帕来帮他擦拭身上沾的菜汤与油渍,温和地说:“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陈安平立刻摆手:“没事没事,我没事。”
安抚了所有人情绪之后,王经理这才转向何美娜,严肃地说:“何美娜同志,我要严肃地批评你。第一,不能把家庭矛盾带到单位来处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摔盆子打碗的,这是泼妇行径,有损商场形象。第二,我一再强调服务态度,你就是这样服务的?我已经收到多起对你的投诉,如果你再不改正,我会将你调岗。”
何美娜一张嘴嘟得老高,十二分的不服气,不过她当着经理的面不敢说什么,只能点头说:“知道了。”
王经理转向并未离开的姜凌:“警察同志,请问我的处理方式你们满意吗?”
姜凌摇头:“不满意。”
王经理脸色一僵:“那,请问是哪里不满意呢?”
姜凌冲着何美娜抬了抬下巴:“她作为商场售货员,不仅服务态度恶劣,当着众人污蔑我勾搭她男人,还辱骂我是臭婊子。我要报警处理!”
何美娜一听,立马像炸了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谁骂你臭婊子了?谁骂了?”
姜凌寸步不让:“这里所有人都是证人。”
何美娜却得意叉腰:“我骂的是你吗?我骂的是那些乱说话的人。你这个人好霸道哟。警察怎么了?警察就可以随便欺负人?”
姜凌看向王经理:“我是受害人,要求报警处理,请你和何美娜同志到派出所走一趟吧。”
王经理很头痛,转身看着何美娜,声音从牙齿缝里挤了出来:“道歉!你给我道歉!不然……就给我滚蛋!”
何美娜的眼睛睁得老大,一副要哭的样子:“你,你凶我!”
姜凌打量了两人一眼,直觉告诉她,这两人之间有问题,绝不只是员工与上司之间的关系。
王经理气得太阳穴直突突,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分不清形势的何美娜脑袋给拧下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卖弄小女人的风情!
王经理冷下脸,提高音量道:“何美娜!如果你不当场道歉,那就跟他们去派出所吧。”
何美娜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情不愿地看向姜凌:“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姜凌不为所动:“如果犯错只需要一句对不起,那还要我们这些警察做什么?”
何美娜没想到眼前这位女警如此难缠,只得拉了拉陈安平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安平哥,你帮我求求情吧,我不想去派出所。”
陈安平其实也怕警察,但或许因为姜凌和他一样是孤儿,给他一种莫名的亲近感,面对何美娜难得的一次撒娇,他竟然麻起胆子开了口:“警,警察同志,美娜她有口无心,她平时就是这个样子。你,你莫怪她,她还怀着孕,能不能,能不能不去派出所?”
姜凌面色冷冷的,却没有再说话。
何美娜一看有戏,立马再推了陈安平一把。
陈安平磨磨蹭蹭地走上前,抬手抓了抓头发:“那个,那个……警察同志。”他忽然想起刚才姜凌自我介绍她姓姜,“姜警官,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姜凌还在思考。
到底怎样才能帮助眼前这个陈安平,改变他拔刀伤人进监狱的命运?
现在的他,虽然被何美娜奴役,但他是快乐的。
他第一次当爸爸,即将组建一个新的家庭,他满心满眼都是何美娜。即使被她骂、被她打,他也依旧全心全意地为何美娜着想,生怕她受一点苦。
如果知道眼前一切都是假象,他会不会崩溃?
如果他知道何美娜怀着的并不是他的孩子,而是和别人苟且意外怀上的,他会不会陷入极致的痛苦之中?
想到这里,姜凌对陈安平道:“那你和我们走一趟吧。”
陈安平心口一缩,紧张地看向何美娜。
何美娜才不在乎他的生死,撇了撇嘴:“那你去啊。”
陈安平第一次被警察传唤,腿肚子有些发软,他用祈求的眼神看向何美娜:“那……赵姨的餐馆怎么办?没人炒菜。”
何美娜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缺了你地球不转了?现在还没到饭点呢,你快去快回不就行了。”
陈安平只得依依不舍地说:“那,那我去了?”
李振良在一旁看不过眼,没好气地说:“只是让你去派出所说明清楚,又不是抓你去坐牢,你怕什么?”
姜凌看了眼李振良。
李振良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警告二字,立刻闭上了嘴。好吧好吧,李振良懂了,这个陈安平一出现,姜凌的态度就变得和平时不太一样,同为孤儿,估计是激发出了姜凌的同情心。
陈安平跟在他们身后离开商场,走的时候手里一直拎着那两个“饱经沧桑”的铝饭盒。
一行人到了派出所,姜凌并没有将陈安平带去问询室,而是让他坐在开敞明亮的警务大厅,给他倒了杯热水之后开始询问他的个人情况。
“姓名?”
“陈安平。”
“年龄?”
“我67年3月生的,马上满27岁。”
“学历?”
“初中肄业。”
“籍贯?”
陈安平垂下头,坐在警务大厅的长椅上,神情有些落寞:“不知道。我,我是个孤儿,六、七个月的时候被人扔在福利院门口,在那里生活了几年,三岁多被我养父母收养,后来到我十岁时他们生了儿子,就把我丢给赵姨。要不是赵姨心肠好,我只怕会饿死。”
姜凌问:“赵姨是谁?”
陈安平:“她叫赵红霞,以前在福利院当保育员,后来辞职回家开了个小餐馆。”
赵红霞,福利院保育员?
姜凌眸光暗沉。
当年将她抱进福利院,因为虐待孩子被开除的那个保育员,就叫赵红霞。
姜凌不相信赵红霞会如此好心,愿意收留一个十岁大的男孩子。
如果不是有利可图,那就是她有把柄捏在陈安平的养父母手里。
姜凌问:“你养父母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
陈安平想了想:“养父叫陈昌德,在长宁街道办事处民政科工作;养母叫吴萍,在市三医院妇产科当护士。”
姜凌有些奇怪:“他们都有正式工作,又办理了收养手续,为什么不愿继续抚养你?”
陈安平不愿意回忆这段过往,但眼前问话的人是警察,他也不敢隐瞒:“养母生女儿的时候伤了身体,养父就想着收养个男孩。可后来他们生了亲生儿子,就不愿意再养我。而且那个时候说马上要实行计划生育,所以就……”
姜凌算了一下时间:“他们生儿子在77年,那个时候计划生育还没那么严格。”
陈安平说:“是,不过养父在街道办工作,说要响应党的号召,一儿一女足够了。”
其实,一切只不过是借口。说白了就是有了亲生的,嫌弃收养的。
姜凌听陈安平一口一个养父、养母,连声爸妈都不叫,显然与这对夫妻并不亲近。
姜凌再问:“你养父母去福利院收养你的时候,办了正规的收养手续吗?”
陈安平想了想:“好像办了吧,不然我也没办法上户口。”
姜凌摇头:“按照规定,已经有孩子的不具备领养资格。”
陈安平“啊”了一声,“这样吗?我不知道。”
按照民政部门的收养规定,夫妻双方年满30,收入稳定且无子女,才有收养资格。因为收入及家庭证明需要街道办盖章,因此姜凌可以判断,陈昌德是利用在街道办工作的便利,办了假证明。
按理说,民政部门会通过单位政审或邻里访谈的方式调查收养人家庭情况、道德品行,另外福利院也会对收养人进行面谈,评估收养动机。陈昌德是怎么通过这些审核的?
恐怕这里也有赵红霞的手笔吧?
一想到赵红霞与陈昌德里应外合,将福利院孩子送给不负责任的家庭收养,姜凌心头的火气便直往天灵盖冒。
陈安平被养成这样窝囊、不自信的样子,与陈昌德、吴萍、赵红霞这三个人脱不了关系。
如果他没被收养,福利院一样会送他读书。即使他学习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后也会安排他进职业技术学校学习技能,直到他能自食其力方才放手。
在福利院生活虽然不能享受家庭的温暖,但生存有保障,总好过再来一次被父母抛弃、孤苦无依的痛苦回忆吧。
姜凌看着陈安平,眼睛里带着一丝悲悯:“是,陈昌德夫妻并没有收养资格,当初收养你时一定造了假,赵红霞是知情人,也是内应与推手。”
陈安平霍地站了起来:“不可能!赵姨对我很好,是我的大恩人。”
姜凌神情淡淡的:“有多好?”
“……”
陈安平忽然就卡了壳,想了半天之后回话:“她,她收留了我,骂我养父养母不地道。她还给我饭吃,给我床睡,供我读书。”
姜凌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赵红霞的女儿就是何美娜吧?何美娜小时候是不是有什么疾病?她收留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陈安平感觉脑袋有些嗡嗡作响,他一直努力维持着自尊的那层厚重的壳似乎被姜凌敲开了一条缝。
这条缝,让他感觉到了疼痛。
陈安平的双手有些颤抖:“美娜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激烈运动,一直都是我陪着她。背着她上学、陪她做作业、和她一起做游戏……我知道,赵姨他们一开始是想让我照顾美娜。”
童养夫。
这个词,陈安平不愿意说出来。
但他知道,赵姨抚养自己是有条件的。
这个条件就是——他要成为何美娜的跟随者、守护者,直到何美娜不需要自己为止。
他比何美娜大了两岁,但却一直和她同班。
他要承受何美娜的坏脾气、要无限包容她的霸道。
姜凌看得出来自己问的话像尖刺,刺得陈安平坐立难安,但是……为了让陈安平将来不走上犯罪道路,她必须下点猛药。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们到现在还没有结婚?”
陈安平低下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拧在了一起:“美娜十八岁的时候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她现在很健康。”
姜凌轻声道:“因为何美娜变得健康,所以你便没有用了?”
陈安平猛地抬头,瘦小的身躯开始颤抖:“不不不,我有用的。我初中还没毕业就在赵姨的餐馆后厨帮忙,我很会做饭,那些老顾客都说我的小炒味道好。”
姜凌再问:“你在餐馆工作,有工资吗?”
陈安平先点头,后摇头:“有的,有的。赵姨说帮我吃住都在家里,不需要那么多钱,所以帮我存着。等我将来结婚了,这些钱都会给我。”
李振良在一旁做笔录,和闲着没事坐在一旁的刘浩然、周伟交换了一个眼神。
三个人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陈安平这人被长期压榨还不自知,真是太可怜了。
姜凌也有点无语。
“帮你把钱存着, 等你结婚的时候一起给你。”赵红霞所谓的“存钱说辞”,纯粹就是骗局。
陈安平初中还没毕业就在餐馆帮厨,到现在他27岁独挡一面成为主厨, 近十年辛苦劳作竟未换得半分报酬。
偏偏陈安平对赵红霞帮他存钱一事深信不疑, 甚至还对她感恩戴德。
姜凌双手捧着玻璃水杯, 抬眸仔细打量着陈安平。
陈安平身高167厘米,体重最多只有55公斤,体型瘦小,胳膊因为经常劳动很有力量。
整个谈话期间,陈安平的双手一直老老实实平展放在膝盖上, 只有处于焦虑的状态的时候,两只手的手指才会拧在一起。
忽然, 姜凌目光一凛。
陈安平的左手小指弯折角度不对劲,不能自由伸展,似乎有旧伤。
姜凌指了指陈安平的左手:“你的小指怎么了?”
陈安平像触电一样将左手缩进衣袖内,洗得发白的袖口被攥出褶皱:“没, 没什么。”
姜凌并没有给他退缩的余地:“陈旧性骨折未愈,这应该是外力击打导致的指骨畸形愈合。”
说完这句话, 姜凌将手里一直捧着的水杯放在桌面。
厚厚的玻璃杯杯底与冰冷的水泥台面发出“嗒!”地一声轻响。
陈安平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 陡然打了个寒颤。
姜凌问:“谁干的?”
陈安平没有说话,但他的露在外面的右手开始颤抖, 不自觉的想要去抓左手的手指。
姜凌忽然向他凑近了一些。
陈安平呼吸一滞,下意识身体后仰, 明显不愿意与陌生人有身体接触。
姜凌撩起左边刘海,指着额角那个Y字形的伤疤:“看到这个疤了吗?这是我小时候被人贩子用火钳砸伤的。”
陈安平被迫抬头,安静地看着姜凌额角的那块疤痕。他的嘴唇不自觉地抖动了几下,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记忆像被撕开的旧纱布, 带着股血腥味。
10岁那年的冬天,陈安平刚刚来到赵红霞身边。他在后厨帮忙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盐罐子,雪白的食盐颗粒撒在地面上,就像是冬天刚刚下过的雪。
“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赵红霞顺手拿着手中的擀面杖,狠狠的砸了过来。陈安平伸手去挡,左手小指被擀面杖砸中,十指连心,当时的痛楚,直到现在陈安平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陈安平不敢哭,他刚刚被养父母抛弃,只有赵红霞愿意收养他,如果他哭了、闹了,说不定会被赵红霞卖给人贩子。
他不想再过漂泊不定的生活,只能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