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档案管理员重生了by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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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凌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们三个找耿立华谈话,他会不起疑心?”
洛云琛得意洋洋地说:“咱们计划周详,分工明确,演技到位,肯定没有问题。”
姜凌扯了扯嘴角,感觉有些无语。
这人,真是无时不刻在自我表扬,受不了。
姜凌拉下脸,表情很严肃:“当你问到作案时间的时候,耿立华已经开始有了戒心,尤其是自行车那个问题,简直就是败笔。明明计划里没有这个问题设置,你为什么要问?”
洛云琛有些心虚,抬手摸了摸鼻子:“就,自由发挥了一下吧。”
姜凌并没有因此而放过他:“谁让你自由发挥了?”
洛云琛感觉现在的姜凌一点也不可爱,步步紧逼的,到底谁是师兄,谁是师妹?
不过洛云琛并没有生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行行行,我错了。下次一定严格按计划执行,绝不自作主张,行了吧?”
姜凌看他认错态度如此良好,也放缓了语气:“行。”
李振良打了个圆场:“组长,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管以什么身份出现,只要是触及案发时间、安全事故这样的关键点,都会引起耿立华的警惕,是不是?”
姜凌点了点头:“没错。所以我交代张科长留意耿立华的行踪,绝不能让他中途请假回家。一回到局里,雷队也立刻布置监控任务,在他家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既然打了草、惊了蛇,那就将计就计,逼他有所行动,立刻实施抓捕。”
洛云琛问:“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姜凌道:“等。物证组那边正全力以赴对耿立华的自行车以及其他物证进行检测。等证据齐全,再进行审讯。”
洛云琛来了兴趣:“真是他?”
姜凌这回心里有底,也没再模棱两可:“就是他!”
耿立华被捕,完成初步搜查、体检后,又被单独关押了十几个小时,这才被带进审讯室。
雷骁坐在主审位,身姿笔挺,目光如炬,像一座沉默的山岳,散发着无形的威严。
范威与雷骁是共事多年的老搭档,审讯犯人很有一套,这一次他充当副审。
姜凌负责笔录,手边不仅有笔录本,还有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里面装着所有关键证据。
技术大队再次熬了个大夜,完成了所有检测工作。
耿立华的自行车轮彀、深蓝色工装服均发现血迹,与柯小雨生物痕迹一致;
工装服下摆纤维与柯小雨指甲缝里的衣服纤维一致;
尼龙绳与柯小雨颈间勒痕一致。
被耿立华焚烧的纸张残片上,发现案件报道以及柯小雨的姓名与个人信息。
证据确凿,但还需要耿立华的口供。
冰冷的白炽灯将狭小的审讯室照得亮如白昼。
青灰色水泥地面、雪白的墙壁、冰冷的铁制家具,还有墙上写着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黑色在字,都给了耿立华一种无形的沉重压力。
耿立华戴着手铐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
他穿着看守所提供的灰色囚服,更显瘦削苍老。他低垂着头,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仿佛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
不过一天时间,耿立华的鬓角竟然全都白了。
被捕时女儿哭得撕心裂肺,耿立华心如刀绞。看守所里枯坐一天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此刻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麻木和绝望的抗拒。
雷骁一上来就亮出所有证据。
一件又一件证物。
一份又一份检测报告。
一张又一张照片。
可是,耿立华拒绝回答任何关于6.15雨夜杀人案的问题,对所有指控保持沉默。
雷骁与范威交换了一个眼神。
雷骁敲了敲桌面,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些:“耿立华,沉默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知道你是谁。一个在医学院修了近二十年设备的技工,一个丧妻八年未娶,独自把女儿拉扯大的父亲。”
他刻意放缓语速,强调“父亲”二字。
耿立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
雷骁继续,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你女儿耿思敏很优秀、很懂事,我们送她去了班主任家,她很担心你,一直问爸爸什么时候能回家。”
说到这里,雷骁顿了顿,观察着耿立华的反应:“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警察带走了她的爸爸。她今年才12岁吧?正是最需要父亲的时候。”
耿立华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抖动。紧握的拳头在审讯椅的扶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思敏她……”耿立华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丝干涩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只说了一半就哽住了。
雷骁适时地沉默下来,将主导权交给范威。
范威站起身,没有走向审讯桌,而是走到耿立华侧面稍远一点的位置,减少压迫感。他最近忙得天昏地暗的,衣服皱巴巴的来不及洗,胡子拉碴也没顾得上刮,整个人看上去有点颓废。
但正是这份颓废,成功地降低了耿立华的戒心。
“耿师傅,”他用了这个更生活化的称呼,“和我们说说你妻子赵淑芬吧?1985年,晏市第一人民医院,子宫肌瘤手术,术后感染,败血症。”
他每说一个词,耿立华的身体就绷紧一分。
姜凌从文件夹里轻轻抽出一张照片,不是血腥的现场,也不是冰冷的证据,而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年轻时的赵淑芬抱着襁褓中的耿思敏,笑容温婉。
姜凌将照片轻轻放在耿立华面前的桌面上,让他能清晰地看到。
耿立华的目光死死钉在照片上,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浑浊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桌面上。那早已麻木的躯壳仿佛被注入了巨大的痛苦,瞬间活了过来,却痛得蜷缩起来。
“你爱人走的时候,思敏才三岁吧?”范威的目光里带着悲悯,声音里满是同情,宛如一个拉家常的邻居,说出的话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耿立华埋藏最深的伤口。
“这些年,你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思敏培养得这么优秀,她一直在年级名列前茅。听她的老师说,思敏的梦想是长大以后当一名医生。这是她的梦想,还是你的?你们是想弥补曾经失去亲人的遗憾吗?是想帮助更多家庭,让他们不要再遭遇亲人离世的痛苦吗?”
“不——”
耿立华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受伤野兽的哀鸣。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范威,充满了痛苦、怨毒和无尽的悲伤。
“弥补?我们需要弥补什么?帮助?我呸!凭什么我要帮助其他人?是她们害死了淑芬,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护士!是她们消毒不干净,是她们没有及时发现问题。可怜我的淑芬啊,那么疼,那么冷,可是她们……她们都做了些什么?!”
耿立华剧烈地喘息着,旧日的创伤和愤怒再次将他吞噬。
“所以,”雷骁开口了。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清晰而锐利,如同惊雷劈开一片混沌。
“当你看到柯小雨,一个实习护士,穿着那身白制服,在雨夜里独自走着,你就觉得,她也是她们中的一个?一个不称职、会害死人的护士?你觉得,你有权力替天行道,替淑芬审判她?”
耿立华如遭雷击,瞬间僵住。
雷骁的话,像一把尖刀,直接插进了他那扭曲阴暗的内心。
雷骁的声音充满压迫感,举起现场死者特写的照片:“审判?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让一个花季少女,一个大三女生,一个还没有走上工作岗位的女孩,生命结束在那个雨夜?”
他将照片重重拍在赵淑芬母女照片的旁边,形成刺眼的对比。“12点,耿立华!这个时间对你意味着什么?是淑芬当年停止呼吸的时间吗?”
这个问题,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耿立华。
“呵呵……”
耿立华缓缓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张死者的面部特写,喉咙里发出野兽咆哮之前那种嗬嗬之音。
他的面容扭曲,目光阴森,撕开所有的伪装,将最真实的一面坦露出来。
“是!淑芬走的时候,就是午夜12点。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很压抑、很缓慢,却藏着深刻的痛苦。
“钟在敲,铛!铛!铛!”
“雨在下,哗!哗!哗!”
“我在喊,喊医生、喊护士,可是没人理我。一个小护士,她穿着白衣服,冷冷地对我说,医生不在,没有办法。”
“我恨!我恨那身衣服!我恨她们!是她们害死了我的淑芬,我的淑芬啊……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俩说好了要幸福地过一辈子。”
痛苦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耿立华胸口剧痛,根本无法呼吸。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疯狂地用头撞着椅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范威和雷骁迅速上前控制住他。
姜凌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内心极度崩溃的男人。
前世,就是这个人杀了柯小雨之后,又再次在雨夜杀害了两名护士。
前世,也是这个人为了保护女儿,抽刀砍伤张强。
此刻,他已经落网。
等耿立华稍微平静一些,只剩下剧烈的喘息时,雷骁再一次询问:“所以,是你杀了柯小雨?”
耿立华瘫软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飘走。
过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是。”
这个“是”字,轻若蚊呐,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在审讯室里激起无声却巨大的涟漪。
姜凌在笔录本上重重地写下了这一个字。
6·15雨夜杀人案,破了。
雷骁拿起柯小雨的生活照:“为什么是她?”
是啊,为什么是柯小雨?
九年前,当赵淑芬去世时,他没有动手杀人。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老老实实在设备科工作,无数次与医学院师生、附属医院的护士擦身而过,他没有动手杀人。
却为什么,偏偏要在6月15日这一天,杀了柯小雨?
耿立华没有说话, 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雷骁与范威没有催促,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很有耐心地等待着耿立华开口说话。
姜凌停下记录, 将笔放在笔录本旁边, 凝神思索着。
她知道, 雷骁现在询问的,是犯罪动机。
只有弄清楚了耿立华的杀人动机,才能警示众人。
从犯罪心理学的视角出发,耿立华的确是报复杀人。但是他的报复并不是立刻复仇,而是一种仇恨长久压抑之后, 遇到特定环境或特定事物而激发出来的。从这个角度来看,秦铁山一开始定性为激情杀人, 也不为错。
妻子赵淑芬的死对耿立华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但当时他还需要独自抚养女儿耿思敏,生存的责任压制住了复仇的冲动。他把对妻子的愧疚、对医疗系统的怨恨,转化成了对女儿未来的寄托。
他拒绝所有媒人的介绍,不愿意再婚, 将一腔热血全都投注在女儿身上。照顾女儿的身体,辅导女儿的课业, 并在女儿的脑海中植入了好好读书、考全国最好的医学院、将来做一个好医生的梦想。
但是, 耿立华内心这份对医疗系统,尤其是护士群体的仇恨并没有消失, 而是像慢性毒药一样渐渐浸入了他的身体。
——生活中,耿立华的自行车干净整洁、保养如新;他的房间每个角落都纤尘不染;他和女儿的衣服随换随洗, 绝不过夜;他的厨房里所有调料品的摆放都规整无比。
——工作中,耿立华对工具与环境的清理有着近乎偏执的苛求,他的工位是最整洁的,他的工装服是最干净的, 他在操作期间一定会戴手套,修理结束之后一定会把所有的器械、零件都清点一遍,确保无误之后方才离开。
他心底的那份仇恨并没有消失,只是不断在发酵、腐烂、发臭。
“6月15号,是我妻子的忌日。”
良久,耿立华终于开了口,打破了审讯室里让人窒息的沉默。
姜凌脑中闪过搜查组找到的那份死亡通知书,果然如此!
耿立华的声音低沉、嘶哑,饱含着压抑的痛苦,还有一份刻入骨髓的眷恋。
“时间已经过去九年了,可我还是忘不了那一天。”
“原本只是子宫肌瘤,做一个简单的开腹手术就行,怎么就没了命呢?”
“我和淑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她性格温柔,做事勤快,很爱笑。每天回到家只要看到她笑眯眯的样子,我就觉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我不重男轻女,也没有那种非要传宗接代的旧思想。我父母身体不好,去世得早,没人逼着我必须要生个儿子。我和淑芬说了,我只要思敏一个孩子就好,等她做完这个手术,我们一家三口就安安生生过日子。本来一切都很好,可是却遇上了那些不负责任的医护人员!”
“淑芬死了,医院的人跟我说是因为病人身体情况特殊造成的,赔了我一笔钱。我那个时候老实啊,也没有闹,就拿着钱回去了。可是我后来查了很多资料才知道,什么身体情况特殊?那都是医院骗人的!明明就是手术器械消毒不完善、医生护士违规操作导致的严重事故。”
“可惜啊,我那个时候脑子昏昏沉沉的,错过了为淑芬讨个公道的时候。事后想起来我就恨,恨医院不作为!恨医生不认真,恨护士不负责。如果医生、护士能够早早发现问题,早一点给淑芬治疗,她就不会死。”
“到后来,淑芬全身发冷,一直在我怀里哆嗦。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我怀里,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看着墙上那个挂钟,冰冷冷的指针慢慢重叠,最后停在12点钟位置。”
“我心里的那一股恨意,总在不断烧着,烧得我没办法呼吸,烧得我全身滚烫。我想死,真的,我很想死,我想跟着淑芬一起去,到另外一个世界,说不定能够得到解脱。可是我有思敏,我不能死啊。”
“每年到了6月15号这一天,我就睡不着觉。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我哄思敏睡了觉之后,就骑着单车在外面瞎逛。”
耿立华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的场景。
风吹过来,雨打过来,可是却吹不灭他心里烧着的邪火,湿不透他眼里火辣辣的感觉。那个时候,耿立华恨不得把自己撕开,让他的心、他的肺、他的胃都露出来透透气。
雷骁适时地插进来一句话:“你有没有撞到一个人了?”
耿立华此刻已经陷入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警察问什么,他就老老实实答什么:“有,我骑太快,差点撞到一个人,我没认真看是谁,下了车继续推着车子往前走。走啊走啊,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姜凌呼吸一滞。
耿立华的声音还在继续。
“走得近了,我看得更加清楚,那个人穿的是护士服。护士服!一看到那白色的护士服,我觉得刺眼极了,刺眼到我想一把将它撕下来。”
听到这里,雷骁、范威、姜凌都已经明白了耿立华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再走近些,我看清楚是个年轻女孩。”
“年轻的护士!最没用的就是这种黄毛丫头。思敏小时候生病打针,运气不好遇到个实习护士,给她扎了几针都没扎到血管,屁用都没有。这样的人,留着就是害人!”
“就是因为有这种没本事、没能力、没责任心的医生、护士,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医疗事故!当时我也不知道想的,弯腰就捡起了地上的石头,抄到她身后,狠狠地砸在她脑袋上。她转过身来,想要喊,我就从口袋里掏出尼龙绳,然后……勒在她脖子上。”
雷骁问:“雨衣里怎么会有尼龙绳?”
耿立华说:“这是我的个人习惯。下雨天出门偶尔会遇到一些事,带根绳子方便点。”
雷骁再次提问:“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耿立华想了想:“然后?”
他忽然勾唇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看着阴森森的。
“然后,那女孩不再挣扎,倒在雨地里。我弯下腰看了看那个女儿的脸,很年轻很白净,很像当年淑芬死的时候,那张冷漠的小护士的脸。我看到了她手腕上戴的表,那块表砸在地上,表盘已经摔裂,指针露在外面。我就把指针调了调,正好指向12点。”
耿立华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忽然一仰头,欢快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9年前的6月15号午夜12点,淑芬死了。”
“9年后的6月15号,我也要让这个护士死在12点!”
雷骁与范威交换了一个眼神。
雷骁轻轻点了点头,所有的作案细节都能对得上。
这个案子的证据链基本闭环,杀人者就是耿立华,没跑了!
可是,很郁闷。
内心很沉重。
柯小雨的死,是意外。
她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穿着错误的衣服,遇上了耿立华最癫狂的状态。
真的很可惜,柯小雨这么一个与耿立华无怨无仇的女大学生,偏偏成为了他内心仇恨发泄的牺牲品。
耿立华的笑声越来越干涩,到最后他实在是笑不出来了,一言不发地瘫坐在审讯椅上。
他以为他杀了人会很痛快,其实并不。
杀人的那一刹那,他内心的仇恨之火的确随之熄灭,让他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
可是等他匆匆离开,雨丝打在脸上,理智回归时,恐惧之情像毒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脚、他的心。
他杀了人!
他会不会被警察盯上?
他会不会被枪毙?
他如果死了,思敏怎么办?
无数的念头纷纷扰扰地涌上脑海,耿立华开始盘算,怎样才能躲过警察的追踪。
他向来心细,刚才杀人的时候也穿了雨衣、雨鞋,现场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唯一要注意的,是晚上碰到了那个人。不过雨大、天黑,想来旁人也看不到什么。
等了一天,并没有什么人上门。
警察排查,也不过就是例行公事问一问。案发时间在哪?在家里睡觉呗。一大堆人都在那个雨夜睡觉,也不少他一个。
耿立华的胆子忽然就大了起来。
还有一丝隐隐的兴奋。
警察发现不了什么!
杀了人根本就不用偿命!
太阳照样升起,他照样工作,他还能陪着思敏慢慢长大。
这一丝兴奋,让耿立华压抑不住那份“窥探”的欲望。
他每天送完女儿上学之后,都会刻意经过案发现场,看一看那当“摆设”的警戒线,听一听群众的讨论。
他在校园里,也会绕一点路到女生楼那里转转,欣赏一下那些女大学生们惊恐的表情。
耿立华不知道,自己这些行为全都被观察组成员记录在册,还拍照留存。
从6月15号杀人,到今天21号招供,耿立华的情绪像坐过山车一样,时而高昂、时而低落,时而兴奋、时而恐惧,而现在,他急欲倾诉,他想找一个能理解他痛苦的倾听者。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目光越过雷骁和范威,落在了负责做笔录的姜凌身上。
这个女警他记得。
昨天假扮安全检查调研员,她披着件白大褂坐在一旁一声不吭,耿立华觉得她模样秀气、目光清澈,看着像是个和善的邻家妹妹。
此刻姜凌穿着警察制服,安静书写,在这个充斥着男性力量与肃杀氛围的审讯室里,让他联想到了“干净”与“温暖”这两个词——应该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姜凌敏锐地察觉到耿立华投射过来的、复杂而痛苦的目光,这目光不像是挑衅,倒有点像是一个绝望溺水者伸出手想要抓住浮木时的最后挣扎。
“我,我想和她说说话。”耿立华缓缓抬起右手指向姜凌,手铐反射出冰冷的光,刺了刺他的眼。
姜凌抬起眼,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呵呵,这倒是巧了。
正想找机会教育教育这个杀人犯,没想到他倒是送上门来了。
雷骁与范威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就让姜凌上?
——不是说姜凌心理学很厉害,把陈志钢骂吐血了吗?正好,让她上,好好骂骂这狗东西。杀了人还敢笑?我呸!
雷骁点了点头:“老范,你和姜凌换个位置。”
范威坐到姜凌的座位上,拿起笔准备做笔录。
姜凌则缓缓起身,坐在雷骁身旁,与耿立华平静对视。
“你……”耿立华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他死死地盯着姜凌,仿佛要透过她的面孔,看到另一世界的人。
“你懂吗?那种感觉?看着最重要的人被那些穿着白衣服的一点点毁掉,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的那种愤怒与无助?”他试图在姜凌身上寻找共鸣,寻找一丝对他杀人行为的理解,哪怕一丝一毫。
姜凌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
她向前走了几步,停在距离耿立华不远不近的地方,保持着一个既非俯视也非仰视的角度。
“耿立华,”姜凌的声音清晰、平稳,“我不懂你的愤怒与无助,但我知道你为什么会一步步走到今天。”
耿立华身体一僵,茫然地看着她。
姜凌问:“九年前,那起医疗事故到底是因为什么?”
耿立华:“是医院不作为,是医生、护士不负责任!”
姜凌再问:“证据呢?”
耿立华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里满是悔恨:“我一开始不懂,被医院欺骗了。手术同意书签了字,死亡证明开了,尸体火化了,赔款我收了,那些医生、护士我也没认全……我没有证据啊。”
姜凌目光锐利,盯着他的眼睛:“那为什么恨医生、恨护士?”
耿立华的身体开始颤抖,声线也开始不稳:“就,就是他们!我知道,就是他们!”
姜凌道:“到底是因为你爱人的身体原因造成,还是医护人员不作为造成,因为时代久远已经无从考证。你接受了医院的赔偿,也代表着你认可了医院的判断,这才是你真正痛苦的根源!”
姜凌盯着耿立华的眼睛:“你真正憎恨的,其实是你自己吧?”
“不!”耿立华抬起头,眼睛开始充血,声音凄厉而绝望,“不是我,不是我!这件事就是医院的错。我只是个工人,我没有医学知识,我只是被他们骗了!”
姜凌并没有理会他的辩驳。
“人,总会以各种理由原谅自己。你没办法恨自己太久,所以就将这份仇恨,转化成了对医院、医生、护士的恨。”
“这颗仇恨的种子在你的孤独、愤怒和绝望中疯狂生长,不断扭曲你的自我认知。你将自己的不幸,泛化为整个医护群体的失职;你将那身原本代表救死扶伤的白大褂,理解成为疏忽、冷漠与死亡。你需要有人来承载你所有的痛苦,你需要通过毁灭弱小的个体,来获得虚假的掌控感和救赎感。”
耿立华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喉咙却像被堵住。
“柯小雨,”姜凌停顿了片刻,眼前闪过柯小雨死后那张惨白的脸,“那个雨夜穿着护士服独行的女孩,她不幸被你遇上,成为了你病态心理的牺牲品。你根本没有看清楚她的脸,却轻易将她定罪。你杀害她,并非因为她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她穿着那身衣服,出现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
“你,这是谋杀!”
姜凌抬起手,狠狠在审讯桌上拍下。
“啪!”
一声脆响,在审讯室里密闭的空间里引发回响,也震痛了耿立华的耳膜。
“她……她们都一样,她们会害人!我这是替天行道。”耿立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嘶哑地低吼,试图抓住最后的扭曲逻辑。
“替天行道?”姜凌不再看他,而是从那个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夹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那是柯小雨被害前两天寄给父母的信。
姜凌展开信纸,那娟秀却带着少女稚气的字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姜凌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念了出来。
她的声音不再平稳,而是带着一丝悲伤的哽咽。
“妈妈,今天在诊所,我给一个和我妹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打针,她很乖,可我太紧张了,扎了两次都没扎准,看着她忍着眼泪的样子,我心里难受极了,比针扎在自己身上还疼。
妈妈,我真的好难过,觉得自己好没用。我发誓,我一定要更努力地练习,看更多的书,向老护士多请教!我一定要成为最好的护士,再也不要让任何一个病人因为我而多受一点痛苦!我要用我的双手,去温暖、去治愈,就像您教我的那样……”
审讯室里死一般寂静。
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姜凌念信的声音,像重锤一样,一下下地砸在空气里,也砸在耿立华的心上。
耿立华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每一句话都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扭曲的灵魂上。
姜凌念完最后一句,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视着瞬间面无人色、如遭雷击的耿立华。
“耿立华,听清楚了吗?这就是你口中会害人的实习护士,这就是你用石头砸晕、用绳子勒死的柯小雨。给小女孩扎针失败,柯小雨的内心充满自责和愧疚,她想的是如何提高技术,成为最好的护士,去温暖治愈更多的人,而不是像你臆想的那样冷漠、疏忽、不负责任。”
姜凌将那张似乎还带着少女体温的信纸,重重拍在耿立华面前的审讯桌上,与之前赵淑芬母女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看看吧,这是一条生命。和你的妻子、你的女儿一样,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