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惹的疯狗替身by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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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酒意褪去,昨夜的欢情在脑海里反复重现,登时击退了梦境的余威。
霍青山未得回答,“嗯?”了声,胸口随之微微震动。
“子骥是谁?你一直在喊这个名字。”
“……”温婉头皮一紧,心道不好。
“是谁?”
人一睡着,哪还管得住嘴,只怕她真解释起来,或是越描越黑,或是要不停圆谎了。温婉便只作茫然样:“我睡迷糊了……我不知道啊。”
霍青山抬起手,手指带过女人柔软的青丝,见她额前布有层细密的汗,猜许是梦见了什么糟心事。
“像个男人的名字。”他眉心微蹙着,如是说。
温婉仍将头埋在他胸前,瓮声瓮气应他:“夫君猜得好没道理,没准儿我说的是‘自己’呢。”
手指有意无意地带过男人的小腹。
霍青山额角一跳,未再追着问,只一把抓住那只作乱的手。
“时候不早,该起了。”
一会儿得去拙守院。新妇入府,理当给长辈奉茶,盈盈也该正式给长辈磕头。
可没有闲工夫男欢女爱一场。
温婉单靠一个小动作,便岔开了话题。
她撩开幔帐,眯着眼睛望了眼外头,见明亮的白光透过窗纱,可知外头已是日上三竿。
“呀,起迟了。”她忙撑坐起来,这一动便扯得浑身酸痛。
男人缓缓坐起,长臂一伸,将她扔在床尾的胸衣捞过来。
“昨晚大姨母那儿动静闹得大,想来父亲母亲也睡得晚。我们不着急,晌午前过去就是。”
温婉捂着被子:“哦。”
穿衣裳吧。
可两个人竟都干坐着,抹不开脸掀被子。昨晚上贴得亲密无间,浓情蜜意,今儿突然却又不熟了似的。
他到底不是顾子骥,温婉心头很不自在,纠结了一会儿,背过身去将胸衣穿好。
再回头,霍青山已下了床去。
却说此时外头廊下,邹妈妈已在此等了有一会儿。
昨晚闹了好久的动静,小夫妻定是起得晚,今儿热水早饭都备得不早,可还是等了好些时候。
今儿是露脸的好机会。盈姐儿刚来,还没有配丫鬟婆子伺候,只汀兰在照顾,今早新夫人这头,自是邹妈妈安排人来伺候。
这等好事,当然要塞给自己侄女妙言。倒也不是争宠,而是先把汀兰排挤出去要紧,毕竟是结了怨的。
新夫人没个根基,只要大公子新鲜劲过了,少给她撑几回腰,她再是个主子,不也还是要看她们这些下人的脸色。
这会儿妙言等得无聊,小声问:“少夫人这时候还不起,让咱们在这儿干等着,是要给咱们下马威么?”
邹妈妈:“去!起不起的是公子说了算,她算哪根葱。”
骂完了话,耐心又教起来,“做事得有耐心,别咋咋呼呼的。要想高墙倒,得一点一点掘墙根,你等着吧,我今儿就给她挖一铲子。”
妙言好奇地追着问:“如何挖?”
邹妈妈眉梢一挑,得意地与她附耳细说。妙言还没听完便“哈哈”两声大笑,急忙捂住嘴,笑眯了眼睛。
好损的招呀!不害人,光叫人丢脸。新夫人若中了这个招,只怕好长时间都抬不起头。
妙言激动地不断瞄房门。怎么还不起啊!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好戏了。
等啊等,门终于开了,公子唤人进去伺候。妙言这就同另一个梳头丫鬟,进屋为新夫人梳妆。
这会儿,温婉坐在镜前,懒洋洋地打哈欠,见来的是个不认识的丫鬟,随口一问:“汀兰呢?”
妙言打开首饰匣,应道:“汀兰姐姐照顾盈姐儿累着了,邹妈妈让她歇着,换奴婢过来伺候。”
汀兰喊累?温婉听这话就不信。
汀兰是被做局赶出来的,如今入了天棐院,就是回来“打仗”的,哪有歇着的道理。
只怕是邹妈妈有心排挤吧,派了自己的心腹过来,要顶汀兰的位置。
天棐院的情况,温婉也略有一些了解,知道那邹婆子是个爱权的。自己这个新夫人,只怕也得跟她争一场,才能拿回管事的实权。
她未再说什么,由着妙言伺候自己梳妆打扮。
没一会儿,两人收拾妥当,一道坐下吃早。早餐样份不多,小菜三四碟,粥面两三样,清淡且又精致。
坐下吃饭,汀兰终于带着盈盈过来了。
盈盈一见了娘,哪还要汀兰,笑嘻嘻地就扑上来了。
“娘——”
邹妈妈的人见状,不着痕迹地将汀兰挤到后头去了。
汀兰一脸急色,却又不好发作,毕竟不论哪个主子都没有招呼她上前。
汀兰的愤怒,温婉只作未见,埋头喝了一口鸡丝燕窝粥。
盈盈早垫过肚子,已是不饿,问过爹娘早安后,便捏着个枣泥糕半吃不吃,倒是追着温婉问了一遍又一遍:“妹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来,明天吗?”
温婉没想好怎么敷衍,邹妈妈站在旁边倒先开口了:“盈姐儿真是说笑了,还早着呢。再说了,万一是个弟弟呢。”
盈盈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拉着娘的袖子使劲儿摇:“不!我要妹妹!”
温婉没睡够,本就额角闷胀,只盼耳边能清静些,小孩儿这么一吵,不免皱了眉心。
“别闹,好好吃你的枣泥糕。”
“我不嘛我不嘛!人家就想要妹妹!”
邹妈妈暗喜,这娘俩吵闹不是正撞在枪尖儿上么。大公子最讨厌喧哗了。
可她这暗喜才冒个头,便见霍青山摆了摆手,只淡淡道了句:“食不言,寝不语。”
盈盈不说话了,噘着嘴往娘亲的方向靠近了些。哼,还是不喜欢这个爹爹。
小脾气正生着,便见碗里多了一个鱼丸。爹爹笑着,盯着她:“好好吃,长身体。”
鱼丸是从霍青山自己碗里舀的,鲜嫩可口,早上现杀的草鱼打的丸子,统共也没几个。
盈盈坐正,一勺舀起鱼丸送进嘴里。唔……鱼丸好好吃!
算了,暂时不讨厌爹爹吧。
吃完一个,爹爹又舀来一个,一连吃了四个,吃得爹爹碗里也没有了。
温婉眯起笑,将自己碗里的又分了两个给霍青山。四目相对,他没说什么,只用筷子夹了根青笋到她碗里。
邹妈妈脸上挂着笑,全都看在眼里。
新婚燕尔自然是蜜里调油,不急,她早有招数等着。当下,使了个眼色给侄女妙言。
妙言接到眼神,这便上前布菜,将一碗养颜羹汤挪到新夫人面前:“少夫人尝尝,这桃胶银耳羹啊,是厨房专门给您做的,有驻颜之效呢。”
晶莹的羹汤上,漂浮着几粒添色增香的金桂,叫人见了食指大动。
一碗养颜的桃胶羹,滋补益气,正合温婉心意。她许久未喝药,近来总觉疲乏,是该补补了。
她拿起勺子,搅弄两下,羹汤琥珀般晶莹。盈盈见汤水漂亮,吵着也想尝尝。
邹妈妈阻拦:“小孩儿可不能喝,喝了要肚子胀的。”
盈盈只好作罢。
温婉舀了一勺正要送进口中——
“啪!”
一颗石子落下,砸在门口,在花砖上铛铛跳了几下,滚到她的脚边。
“哪儿来的石头?真是怪了!”邹妈妈忙指挥着两个小厮快去查看查看,若再有石子,砸伤了主子可不好。
温婉朝外望了眼,眼中的淡笑倏尔隐去。她将勺子放回碗里,为难地看着霍青山:“我不想喝这个,可以不喝么?”
霍青山已用完了饭,搁下筷子:“不喜欢就不喝,赏下去吧。”
“嗯。”温婉点点头。
——房梁上不会莫名其妙掉石头,除非蹲了个叫洛明霜的,专门儿往下扔。
方才定是洛明霜在提醒她,这桃胶羹有问题,喝不得。
真是防不胜防啊!温婉有些无奈了。
这才刚弄走三个黑心肠的母女,扭头又有人对她下黑手。只不过,这回十有八|九是不要命的黑手,毕竟昨晚上霍青山刚逼亲姨母磕了一百个头,连夜给撵走了,断不会有蠢货赶在这节骨眼儿上找死。
她不动声色,冲妙言招招手:“那就赏给你吧。”
妙言大吃一惊,忙推辞道:“奴婢才刚伺候夫人,并无功劳,不敢领赏。”
眼珠子慌得转了两转,“还是赏给汀兰姐吧,她比奴婢辛苦多了。”
温婉看了眼汀兰,笑言道:“汀兰是辛苦了,我另有赏赐。这汤既是你端来的,就给你喝吧。”
妙言站着不动,偷偷地瞄邹妈妈。
邹妈妈倒是稳得住,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温婉见她不动,脸上便有些不高兴:“你一再推辞,莫非不想受我的赏?”
说着,看了眼霍青山,要他撑腰。
这新婚头一日,霍青山岂有不顺着她说的:“既是少夫人赏的,只管喝了就是。”
妙言无法,硬着头皮将汤羹端起,退到一边去。
霍青山:“就在此处喝完。都记住了,少夫人的赏罚,都得放在心上。”
妙言见姑姑都不帮自己说话,心知已是避不过去,遂仰起头,将这碗养颜羹一口闷了个干净。
“奴婢谢夫人赏!”
霍青山:“吃饱了吗?”
温婉:“嗯。”
“那去见过父母长辈吧。”
温婉起身,便牵起盈盈,边与汀兰使了个眼色,让她跟着。
下得台阶,余光瞥见妙言脸色紧绷。
啧,倒是可惜,没能第一时间见识见识这羹汤里到底下了什么好东西。
一家三口终于动身去见长辈。盈盈左手牵着爹,右手牵着娘,一路蹦蹦跳跳。
秋高气爽,昨儿撒了一地的红纸还没扫净,府中下人皆是满面喜色,迎面撞见,嘴里必有一句吉祥话送上。
刚进拙守院,便有一股花香扑面而来。
温婉举目望去,见院内花团锦簇,多是喜庆的红色植株,一丛接一丛的,看得人眼珠子都香了。
花儿热闹,人也热闹。
此刻正厅里长辈都已入了座,一边闲聊,一边等着见新妇。
小辈们则在院子里闲耍。那边霍停云上树掏了个鸟窝,跟兄弟们展示身手;这边姑娘们坐在池边,一面说笑一面喂鱼。
乍见大哥大嫂来了,兄弟姐妹们一时收了说笑,全都团团围过来见礼。
“大哥,大嫂!”
霍青山“嗯”了声,难得嘴角带上了笑意,却也未作停留,带着妻儿俩直往前头去。
兄弟姊妹,便都跟着去。
佳恩紧跟着,伸着脖子打量,不由感慨起来:“大嫂好漂亮,天女下凡似的。”
佳宁:“盈盈都那么漂亮,她娘亲当然漂亮了呀。”
佳恩:“盈盈明明跟大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随大哥的好看。”
佳宁:“可盈盈眼睛长似大嫂,亮晶晶的跟黑葡萄似的。”说到这里,羡慕地撅了嘴,“我也想要有这么漂亮的眼睛,这几日绣东西绣得我眼睛都要瞎了。”
佳恩突然笑起来:“喂,下午我们找盈盈玩。把她打扮成散财童子怎么样?”
佳宁兴奋:“好啊!好啊!”
一帮兄弟姐妹,霍停云和霍砚清吊在最后面。
霍砚清摇头晃脑:“真可谓是——良辰美景鸳鸯羡。”
等了半晌,却未闻霍停云接下一句。
“想什么呢?”
但见霍停云手里端着鸟窝,眼神发愣,似是走了神。
“你对着仨毛都没长的鸟崽子发什么呆,这就想烤了吃?”
“二哥……”霍停云叹着气,“你说,我的姻缘又什么时候来。”
霍砚清听得一愣,随即哈哈笑出声来:“怎的了,眼热大哥成亲,你小子思春了?”
霍停云抬起头,五官都拧在一起了:“不是,昨儿我不是帮着待客么,喝得实在招架不住,就找个借口去后厨催菜。你猜怎么着!”
“撞树上了?”
“你才撞树上了。”霍停云用下巴指指后厨的方向,神秘兮兮凑过来,“我撞见个姑娘,在偷鸡腿吃。”
霍砚清配合得“呀”了声,问:“那你给她当场按住了没?”
霍停云:“没,被她当场溜了!那轻功,飞檐走壁水上漂啊!我累死累活跟着跑了两个院儿,”
猛地一拍大腿,“连个屁都没闻着!”
这都不重要,霍砚清只关心:“漂亮不?”
“……没看清脸。只瞧见高高瘦瘦的,穿一身儿白,就腰带扎了个红的。”
霍砚清点点头:“这就对了。”
“啊?”
“我知道那姑娘是谁。”霍砚清把手伸出来,“你若肯把你那黄溪先生亲手雕的玉给我,我就立马告诉你。”
霍停云果断摘下腰间别着的那块绝世好玉,拍进二哥手里。
霍砚清好玉到手,揣进衣兜,神秘兮兮地拿扇子挡住嘴。
霍停云赶紧把耳朵凑过去。
“女鬼呗!还能是啥,哈哈哈哈……”
另一边,温婉跟着霍青山进了屋。
大场面她是见惯了的,心静如水,可面上却还得装着胆怯谨慎的样子,打进了屋便低垂着眉眼。
敬茶、认人,一个一个来,给新妇的红喜袋她收了一个又一个。厅中气氛亲睦,没有为难人的长辈,她慢慢也就表现得松弛了。
冯氏先前对她不算满意,但今儿给的袋子却最是鼓囊。
冯氏有她的考虑——
亲姐那两件害人的事一查出来,她哪里还好意思挑儿媳的不是,只盼望儿媳不要太计较,连累得母子关系又坏一些。
冯氏强颜欢笑着,眼睛无神,再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熬了一夜的疲惫。
“你三叔三婶儿进京探亲去了,只留了几个庶子女在家中。等他们回来,你再认认。”认完了这屋里的长辈,霍文新对温婉如是道。
温婉道了声是,终于坐下。
霍二爷便顺着问了句:“老三可说了啥时候回来?”
霍文新:“前阵子收得他的信,说是即将启程,具体日子没定。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冯氏却只盼早点说完她好休息,打岔道:“不说他们,说咱们盈盈。”
笑眯眯地冲盈盈招手,“来来来,叫奶奶,奶奶给红喜袋。”
霍青山把盈盈牵到蒲团前。
小丫头倒也大方,扑通就跪了下去,干干脆脆磕了个头。
“给爷爷奶奶磕头,祝愿爷爷奶奶福如东海水长流,寿比南山不老松!”
满屋子人被这奶声奶气的祝福逗乐了。霍文新捋着胡子哈哈大笑:“你娘教的吧,教得好!”
大手一挥,给了红喜袋。
盈盈摇摇袋子,叮当叮当响,笑嘻嘻地交给娘保管。
“还有这儿呢,”二房的罗氏摇着手里的红袋子,笑得眼睛迷起来,“叫二叔婆。”
“二叔婆!”
盈盈一口气把人都喊了一遍,记没记住不知道,反正收了好多红喜袋,全都献宝似的给娘保管。
爷爷奶奶抢着抱孙女,小丫头嘴乖,没一会儿工夫就俘获了一堆宠爱。
霍文新逗了会儿孩子,突然问:“‘盈盈’是乳名不是?”
当然是,没跟生父姓,大名唤作“温盈盈”,取圆满之意。
听起来倒像是乳名。
温婉却只应道:“先前都是随口叫的。后来青山帮忙上了户,就是写的‘盈盈’,随我姓的‘温’。”
冯氏懊恼地瞪*了眼儿子:“怎的这么不上心。我们要是没听到风声,难道你打算瞒一辈子。”
霍青山:“先前没考虑好。”
冯氏:“你也有没考虑好的时候?呵,我还当你什么都清醒着呢。”借机骂了一句。
霍青山闭嘴,这个场合自是认骂。
霍文新:“盈盈如今也算认祖归宗了。往后‘盈盈’只作小名,大名……”
捏捏孩子白嫩嫩的小脸儿,好生想了一想方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不若就叫‘如云’——愿我们盈盈这一生心境豁达,自在如云。”
“霍如云”。很好的名字,温婉喜欢。
“这名字不行!”一片肯定声中,却听得有人突然反对。众人循声看去,见霍停云大步走了上来。
“跟我重了字儿了!”
屋中一时静了。
倒也是,与长辈重了一个字。可惜可惜,只能另改一个。
霍文新把手一摆:“无妨,我给你改个名儿。”
“……”
霍停云脖子一缩,连忙退出门槛,“当我没说!”
屋里霎时笑作一片,盈盈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也跟着笑得咯咯咯的。
一时间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笑起来,嗑瓜子的嗑瓜子,逗孩子的逗孩子,热闹又亲睦。
温婉看着盈盈在人群里乐呵呵地钻来钻去,眼睛默然酸涩。
真好啊,盈盈以后会有很多人疼。
聊了有一会儿,冯氏掩面打了个哈欠,催道:“时候不早了,该摆晌午饭了。”
她这厢话音刚落,便有个小厮跑到跟前,急忙忙地报了句:“老爷、夫人,三爷和三夫人回来了,现已进了前院!”
众人微惊。
这就回来了?!怎的也没让人提前两日知会一声,还什么准备也没有呢。
罗氏把手一拍,甚是惋惜:“嗐,要早回来一日就好了,能赶上青山娶媳妇儿。”
冯氏忙打起精神,叮嘱身边丫鬟:“快去跟厨房说一声,多做几个菜。这回来的也是赶巧,借这一桌正好接风洗……”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外头一道女声冷冷笑起:“咱们少家主娶妻,那日子可是得千挑万选。挑来挑去,专挑了我们不在的时候办。是嫌我们三房碍眼了,还是娶了个天仙祖宗,急着抬进门?”
【作者有话说】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出自陈继儒《小窗幽记》、洪应明《菜根谭》中的语句。
温婉朝门口看去,见一年轻妇人款步走了进屋。
她着一身缠枝织金妃色锦衣,头戴凤尾嵌碧玉的步摇,眉心一朵梅花,梅芯以金粉点成,衬得整个人贵气逼人。
如此的打扮,是上京那边贵女们喜欢的式样。先前冯月馨与两个女儿来府中小住,也爱这般装扮。
来霍家前,温婉便知三房一家去京城了。不想他们这一去竟是好几个月,那些京城贵女的做派,这位三夫人岂有不学的。
妇人先进了屋,后头跟进来个男人,正是霍文新的三弟。不同于自家夫人的风采动人,他却瞧着极是干瘦,也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再后面跟着个七八岁的男童,球似的胖,身上的衣服竟已不合身,撑得领子开阔。
这孩子本走在后头,见屋里桌上摆着喜糖,撒开腿就扑了上来。
“嘿,有好吃的!”
眼里竟只有糖,浑似没瞧见长辈,抱着盘子就吃起来。
屋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只闻得罗氏惊讶地嘀咕了声:“这、这一家子咋变成这样了?”
原先三房的齐氏最是唯唯诺诺,小心顺从,去了京城一趟,竟变得这般跋扈。方才进门就是一句挖苦,半点没想给新人面子,也没想给大家面子。
温婉扯了扯霍青山的袖子,男人反捏住她的手,示意她别怕。
这一捏后,霍青山的手就没松开。他眉心为之一紧——婉娘的手又是凉的,每一次触碰都如这般,怕是身体有恙。
温婉却在想着这位贵妇。其实她并不奇怪齐氏的态度,更别提害怕。
齐氏闺名齐芳菲,嫁给霍家老三时,还只是个七品武官的女儿,进门之后日子过得小心谨慎,从来都听话顺从。
她出身不高,能被霍老三相中,全凭那张漂亮脸蛋。
成亲之前,霍三就有了庶子女,成亲之后便又有了更多庶出子女,偏齐氏这个正妻整整七年未能生得一儿半女。
有妾室挑拨,她难免郁结在心,久而久之终究花颜凋落。霍三是个好色的,见她不美了,自是对她再没好脸。
齐氏小门小户出身,想是自卑,和冯氏罗氏也就聊不到一起,往日受了委屈,便只关起门来自己哭。
那些年,整个霍府数她过得最苦,连丫鬟婆子都能拐着弯儿地挖苦她。
转机发生在八年前,先是她父亲立了战功,从七品升到了五品。再是多年不育的她,突然就怀上了,一举得男。
那个男娃,便是眼下这个抱着糖吃的霍成光。
随后这些年,齐氏的父亲官运亨通,大小战功立下繁多,一路又从五品升到三品、二品,直至如今的一品军政要员。
齐氏的头慢慢抬起来了。
上京小住之前,许是因为还不知权力有多好使,她也只是把头抬起来了。
去京中娘家小住了一段时日后,她发现连一顿吃八十道菜的公主都对自己礼待有加,再回霍家来,便连尾巴都翘起来了。
曾经欺负她的丈夫,如今趴儿狗似的跟在她身后。她看谁不顺眼,顶撞了又如何,打骂了又如何,任他霍家老树盘根,也不敢惹兵权在手的她的父亲。
温婉瞧着齐氏这飞扬跋扈的模样,心头暗笑了笑——这齐氏,可真是个目光短浅的。
其实,齐氏父亲虽有兵权,朝堂上也很能说得上话,但他根基并不稳,充其量是皇帝有意抬上去的打手。齐将军自个儿若不是昏了头,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儿与霍家交恶。
更何况,他这些年能官运亨通,少不得沾了霍家的关系,又怎能不记恩情。
可她齐氏哪管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被欺负了,报复的心思早已在心头阴暗生长,如今既有了机会,自是要先出口恶气再说。
齐氏要出气,温婉心里头是理解的。毕竟她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打蛇随棍上——还手不留情。
但齐氏一进门就说错话了。她说——“是嫌我们三房碍眼了,还是娶了个天仙祖宗,急着抬进门?”
屋里这么多人,或许都曾冷待过齐氏,唯温婉一个新人从未得罪她。齐氏若是指着霍家人鼻子骂,温婉也全当听了场戏,偏这齐氏要在她头上踩了一脚。
眼下,齐氏朝她走过来,眼珠子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番。
“哟,新媳妇长得好生不赖。听说还是带着孩子嫁进来的,啧……真是新鲜。别是带着个野种混了进来吧。”
在场皆暗吸口气,哪里想得到她竟能说出如此难听的话。
温婉大约能明白齐氏的脑子是怎么转的——都是出身不好,都是以色侍人,凭什么她温婉不用受她齐氏当初受过的气。
天然的,她与齐氏是敌人。
温婉还来不及演一出委屈,便闻霍文新冷笑道:“看来三弟妹进京一趟,没少见那些蝇营狗苟,不然怎有如此荒谬之想。”
略停顿,曲指敲桌,“这里是东郡,清静自在,离那些勾心斗角远得很……”再一顿,“也离你娘家远得很!”
霍青山也不咸不淡接了句:“三婶儿这是看多了狸猫换太子的折子戏吧,分不清台上台下了。”
这话说得有趣,罗氏哈哈笑了两声,又抓起一把瓜子嗑,招呼齐氏去她身边坐。
“弟妹是叫马车癫糊涂了不成,一会儿可要罚酒三杯。”
两位掌事人都没动怒,反倒几句话欲将大事化小,还顺便点了她一句——你娘家远在天边,你可少在这里作威作福。
不是霍家父子心宽,因今儿本是好日子,不值得坏了心情,有什么要吵的,大可挪到以后再吵。
这算是给齐氏一个台阶下。
冯氏见状,也忙打圆场:“瞧你们在掰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舟车劳顿的,快坐下歇歇吧,一会儿酒菜备好,为你们接风洗尘。”
火山口似乎就这么堵住了。
霍老三见这架没吵起来,心头终于松快。到底还是家里好,有大哥撑腰,他终于不必受这臭娘们儿的气,遂舒舒服服坐下喝茶。
齐氏竟然没请示她……就!坐!了!心头一股不爽冲上头,反倒比方才更火大了些。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般被人漠视。偌大个霍府,没人在乎她的生气与高兴,她像是八字不合,永远融不进这个家。
这些人,哪怕和她大吵一架,也比现在这样轻飘飘带过的好。
她在京城里头多风光啊,打个喷嚏有人嘘寒问暖,皱个眉头有人逗她开心。霍家,凭什么这般冷待她!
再好走的台阶摆在脚下,她今儿也不走!
齐氏不理罗氏的招呼,径直走到温婉跟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辈分上到底悬殊着,温婉不好不起身。可刚要动弹,手就被霍青山一按,没能站起来。
倒是霍青山自个儿站起来了,挡了半个身子在她面前。
“三婶儿想要做什么?”
高大的男人突然杵在面前,带着素日里的冷肃,天然地令人生怯。齐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她原本是要来骂架的,被他这么一拦,却下意识地露了怯。
上京三个多月,见过的贵人不少,可有霍青山这等冷峭气质的,却是少见。
其实,齐氏嫁入霍家十五年,见得最多的还是小时候的霍青山。他下山之后没多久,她一家便上京去了,并无太多的接触。
可她对霍青山的惧意,却是那么的清晰。她深刻地知道,这是一个对亲姑姑都不留情面的人,冷漠、刻薄,万万惹不得。
齐氏心里头有些怕,可今儿既起了头,给霍家的下马威说什么也得耍完。若是怯场退缩,日后必少不了嘲笑。
“还能想做什么,当然是看看侄媳妇了。”齐氏笑了笑,阴阳怪气,“你这般护着作甚,莫非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这般说着,又瞥了眼坐在冯氏腿上的盈盈,噗嗤又笑了,“长得可真像。啊,对了,我在京中听了桩有趣的,说给你们听听。”
边说着边退回去,与霍青山拉开距离,伸手抢过霍三的茶碗饮了口,才又道,“说是京城里啊,锦王后宅里出了件传奇事——锦王妃过世之后,锦王忧思难解,寻遍天下,终于找到个跟原配一模一样的女人。后来这个女人生了个孩子,竟和先王妃生的那个有八|九分像,跟孪生似的。太后还特地赐了一朵并蒂莲给两姐妹,常招进宫去,一样的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