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惹的疯狗替身by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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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也有这样无情的父母,倒还好了,这么些年,也不必受那阴阳两隔的相思之苦。
“后来我走了狗|屎运,遇见你……他们便想换嫁姐姐,让我做媵妾……这么多年,他们非觉得我抢了姐姐的姻缘,一辈子欠姐姐的。”
她心中苦痛已埋藏太久,今日这封信不过是个导火索,将那些苦全炸了出来。冯氏越说越离谱,霍文新连忙摆手,示意温婉二人先走。
冯氏崩溃,显然是不能好好谈话的了,二人也就依言离去,渐行渐远,依稀听得冯氏还在呜呜痛哭,霍文新劝着“没有他们疼,这不是还有我疼么”。
走出拙守院,霍青山看她一眼,宽慰道:“此事有父亲处置,你不必多想。”
“哦。”温婉低头走着,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天棐院,她便忙起院中之事,一直到晌午饭送来。
坐下吃饭前,听说霍文新请了木偶戏班来,在拙守院中演了几出讨巧逗乐的戏。冯氏却都没有笑,倒是把盈盈逗得哈哈直乐,扑到奶奶身上打滚。
冯氏看到孩子乐,才勉强勾了嘴角。
这一边,温婉的脸色却一直如敷了一层薄霜。她提筷吃饭,慢悠悠地往嘴里送,打从拙守院离开,便是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霍青山饭吃一半,见她碗中似没动过,搁了筷子,问:“在想什么?”
温婉:“没想什么。”吃了口菜。明明是有滋有味的太白鸭,吃进嘴里却嚼不出滋味。
“还在想刚才的事?”他又追问一遍。
是,也不是。
温婉甚少自怜。她总有很多的事要做,忙着向前看。如今在宅院之中安闲度日,盈盈的人生亦有了着落,她便也有了时间回想自己这一生。
霍青山一直看着她,再没动筷。
她终于摇摇头,缓缓道:“其实,诸如父母之爱,那些美好的东西,‘从来没有过’强过‘曾经拥有’。”
她曾经拥有最好的父母家人,后来被人杀绝;她也曾经拥有热烈爱着自己的一个人,后来被她亲手毁灭。
从未拥有过,便不会知道失去时候的切肤之痛。
霍青山听着她说,忽的语塞。他望着温婉,而温婉望着庭院,秋色倒映在她眼中,萧萧瑟瑟。
他几乎用了两息的时间,才明白她说的这话含了多少酸楚。其实他也有过大致的体会,那虽是一种幻灭,但也类似于失去。
所以他懂,很懂。
说这句话,温婉没想过要谁的安慰,她只是有些事在心里憋了太久,遇上今日这桩,顺道吐出来罢了。
话出了口,才觉得这话说来像是要谁可怜似的,并不该吐露。
她放下碗筷:“我吃饱了。想去躺躺。”说着便站起身,扭身往里头去。
不知是调理还未到位的缘故,还是起得太急的缘故,走没几步,温婉忽觉得头晕耳鸣。
她一把拉住珠帘,扯得哗啦一阵猛响。
几乎就在同时,一只手扶住她。
霍青山站在她的身侧,眉心蹙着:“头晕了?”
温婉没答,耳边鸣音不止,她几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感觉实在疲惫,想歇歇了。
霍青山也就不多问,打横将她抱去床上,把汀兰喊进来伺候。
温婉晕晕乎乎,合眼躺在床上觉得天旋地转,待发出一身虚汗方才觉得气息通畅了些,沉沉睡过去。
再睁眼时,屋中光线昏昏暗暗,想来已是黄昏,院中风卷枯叶簌簌响动,听起来天气不大好。
她懒懒地坐起来。
“夫人可算醒了。”汀兰喜道,忙将引枕垫在她背上。
“什么时候了?”
“酉时了呢。”汀兰提起温壶,倒出一碗药汁,递到她嘴边,“方才周大夫来为您号脉,说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肝失疏泄,便为您调了方子,加了些行气解郁的药。”
温婉“嗯”了声,将药喝了,又在床上坐了会儿,方才下地。
出来一瞧,天阴沉沉似要下雨。霍青山却不在院中,不知去了哪里。
左右也是无事,见瓶中花草已枯萎,温婉便让丫鬟去摘了些花来,自己拿了剪刀,剪花插瓶。
大夫说她肝郁。
插花不是可以陶冶情操,放松心情么,那她就插花。
可怎么就肝郁了呢?她一向是看得开的。许是因这四四方方的院子到底不如江湖自在,把人关郁闷了吧。
江湖里头成日里算来算去,打来打去,哪有时间想活命以外的事儿。若非为盈盈打算,她是宁愿拼死在那江湖里头的,手握权柄直到最后一次呼吸,哪怕前半辈子不值,后半辈子起码是值的。
她又不怕死。
还是洛明霜自在,如今不知又在何处逍遥。
温婉叹了一声。罢,别多想,插花吧插花吧,免得越想越肝郁。
一瓶花插了快一半时,霍青山从外头回来了。
“好些了?”他走过来。
“嗯。叫你担心了,还把周大夫喊过来。”温婉冲他笑笑,剪短花枝插进瓶中。
霍青山瞅了瞅她的脸,见血色尚好,便只道:“方才去了趟拙守院。”
温婉:“母亲好些了吗?”
他拾起桌上一枝花递给她,温婉接过,在花瓶上比了比,剪下三寸长,插了进去。
“没见着,大约是哭肿了眼,不愿见人。”
“那父亲怎么说?”
他又拾起一支艳红的山茶递过去。
温婉:“不要这枝。”
他便换了一枝浅粉的石竹花递过去。温婉接过,剪掉半尺长,插进瓶中,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怪异。
“父亲交代下去,说以后但凡是宁州或是京中送*来给母亲的信,都直接给他。亲人不亲,倒不如不联系。”
温婉笑笑:“外头风雨飘摇,有父亲挡着,母亲吹不着淋不着,那风雨‘有’也是‘没有’……只是,把金丝雀关进笼子里,她会高兴么?”
霍青山在花枝里挑拣一阵,选了一支海棠递给她:“她不是你,她会乐意的。”
“也是,”温婉笑看着他,“我不喜欢,不然我这肝郁可是好不了了。”
说着,把海棠插进瓶中。一瓶插花算是做完了,她不是熟手,做得一般,左看右看,觉得插得怎么像只麻鸭子呢。
霍青山盯着那花看了几眼,一本正经:“不错,好看。”
温婉噗嗤笑:“闭眼瞎夸,也算养金丝雀。”
略有一顿,“我还记得新婚之夜夫君说过的话,你希望我能独当一面。怎么,如今却想要保护我?”
她眯眼笑着。
男人面无表情地拾起方才给过她的红山茶,插放进了瓶子里。那朽木一般的插花便因这一色的加入,瞬间从一只麻鸭子,变成了一瓶花。
“白瓷瓶配红山茶,更显好看。”他说,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温婉正要追着问一问,门口突然冲进来个人,将她到嘴的话吓了回去。她挑眉一瞧,见是书剑,竟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
“什么事这么急?”
书剑提起手上的食盒,又猛喘两下:“当然是要紧事,再晚一点就凉了。”
扭头看霍青山。
男人走到桌边,落座:“坐下吃吧。照旧例,只能半只。”
温婉:“?”什么啊。
书剑:“蟹酿橙!鼎盛楼外带出来的。公子怕冷了不好吃,我跑得腿都快断了。”
温婉一怔。这算什么,逗她开心?
次日去赴赏菊宴。
冯氏想是昨儿夜里还哭过,眼白上布着细细的血丝,红肿的眼皮用脂粉遮了又遮还是没能彻底遮住。
霍文新让她干脆就别去了。冯氏却不愿,说这次大家都是特特来见她霍家新妇的,她若不去,温婉也去不了。
温婉若不去,只怕要遭人议论是哪里见不得人,毕竟她出身不好,进门前就生了孩子。
越是有争议,便越得大大方方出门见人,这样才能堵住某些人的烂嘴不是么。
冯氏终究打起精神,带着温婉一道赴宴。霍家父子一路同行,将婆媳二人送到地方。
马车停在大宅门口,温婉正欲下车,一路都没吭声的霍青山突然道:“我今日无事,就在车中等你。”
这么贴心?
温婉眼睛一弯,将下巴往他肩上搁,贴耳问:“夫君担心我?”
今儿是她头一次露面,至关重要。冯氏软性子,她又是新人,若要被哪个不长眼的刁难了,怕是只能哭着回来找人撑腰。
不过,他当是多虑了。今儿她是主角,谁会那么没眼色呢。
霍青山没应她的话,说道了句:“下车吧。”撩开车帘,先下去了。
温婉抿唇一笑,跟着起身。
她可看见了,有人耳朵根起了鸡皮疙瘩,颗颗分明。分明是日日一起睡的,多的是不穿衣服的时候,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而已,却叫他局促了。
这又算什么?
另一边,霍文新扶冯氏已下了车来。
婆媳俩甫一亮相,等候在那宅门口的婆子就迎上来了,笑盈盈地见了礼,将她二人领进去。
父子俩驻足在车旁,目送各自夫人远去。霍青山脸上是一贯的平静,霍文新却显露了愁容,叹气道:“今儿,长公主说不准也会来啊。”
那位殿下可是冯氏的死对头。每每出现,都拿身份压人,欺负得冯氏回家抹眼泪。
今儿可别是一哭哭俩,连温婉也哭着回来。
却说这边,温婉与冯氏一同进了宅门,先将礼物交给府中管事,再由婆子引着,不疾不徐往花厅去。
府中陈设尚新,庭院狭小,远不如霍家有底蕴,但一路走来都干干净净,清香盈鼻,可见主人十分用心。
知州夫人姓陈,远远瞧见贵客来了,脸上便是一喜,疾走着迎上来:“哎哟,贵客登门,我该亲自去迎才是啊。”
冯氏脸上挂满笑:“你这么忙,我怎好给你添乱,又不是不识路。看今儿来了不少姐妹,可忙坏你了吧。”
陈氏:“可不能说忙坏了,是高兴坏了,来的就是给我脸面,哈哈哈……”
说笑间,早来的女人们众星捧月般围了上来。关系好的与冯氏招呼,张口便是恭维话,关系寻常的便站在一旁看。
不过看的不是冯氏,是温婉。
冯氏与旧友说了几句话,便拉着温婉的手,笑眯眯道:“这是我家新媳妇,姓‘温’,性子也‘温’,今儿第一次参宴,你们可不许胡乱打趣她。”
温婉对众人点头见礼,淡笑着不言语。
人群笑起来,便有人道:“冯夫人说笑了,那些不着四六的话只我们这些老脸不怕丢的私下里说,可不敢讲出来给人笑话。”
“哈哈哈……”妇人们哄笑起来。
“早闻温少夫人是个美人,今儿总算一睹芳容。这满院子的花儿呀,就是把花瓣儿开炸了,也不如温少夫人三分美貌。”
温婉含笑:“夫人谬赞了。”
“这可是实话,少夫人莫要自谦。”
要说东郡第一富的女人,冯氏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霍家的产业,随便洒落下来一点,都够下头的人吃饱吃撑。
冯氏得夫君多年宠爱,手下田地铺子多如牛毛,可与那些只能做丈夫传话筒的妇人不一样。
她与谁亲近,谁就真能得到实惠。
婆媳俩一亮相,那恭维话自然不绝于耳,想来冯氏这双肿眼睛,早就有人看出来了,却一个个的装眼瞎,半句都不敢提。
冯氏有心给温婉撑脸,说不得几句就要夸她一回,夸她有礼有节、懂事孝顺,还格外聪慧。这些妇人便也都跟着说好听话,夸得温婉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众人在院中聊了一会儿,陈氏见时候不早了,便道:“既都来得差不多了,我看这里也挤,后花园的宴席已经摆好,诸位请随我移步。”
众人便都跟着往后花园去,走不得两步,却忽听院门口传来一声笑:“往哪儿去呀,这是不打算等本宫了?”
众人循声回头,见一高髻妇人走过院门口的金桂树,浑身是珠光宝气,气度华贵,一时无不惊了脸色。
那妇人款款而来,除随身搀扶的嬷嬷外,身后还跟着四个丫鬟,一人执着鹊尾香炉、一人捧着更换衣物、一人捧着把玩物件,还有一人捧了满满一盘赏人用的织锦香囊。
她这一亮相,便听嬷嬷高喊一声“跪——”
众人齐齐跪了一地。
在场除知州夫人陈氏外皆无诰命,见了长公主都是要下跪的。
温婉埋着头,闻见香炉里飘散出来的味道,是龙涎香,贵气的味道。
突然造访的这位,想来就是安阳长公主了,温婉的精神刹那提了起来。
冯氏前两日特特同她说过,这位殿下不知为何看她总是不顺眼,说话夹枪带棍的,叮嘱她若是遇上,千万要忍耐。
本以为这位深居简出,今日多半碰不上,谁知她偏现了身。
安阳长公主为何看不惯冯氏,温婉倒是大致推测得出原因——
东郡的女人,第一富数她冯氏,第一贵便是安阳长公主。人家生来尊贵,自是不愿谁与自己并列个第一。
更何况,这里头还有朝堂上的牵扯。
当年二皇子与三皇子夺嫡,终究三皇子登基为帝笑到最后,二皇子则被软禁府中,数年后郁郁而终。
这安阳长公主,便是二皇子一母所生的妹妹。万幸当时她已经出嫁,并随夫外调,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上京已物是人非,所以后来即便丈夫病逝,她也依然寡居在东郡,算来已有十几年了。
在这里,她反倒能耍一耍长公主的威风。
霍家当时站队的便是二皇子,后来二皇子败落,霍家迅速调转方向,送了一个女儿与新帝宠臣结亲,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危机。
霍家的自救,于安阳长公主而言,与背叛何异。
她能看霍家顺眼才怪呢,尤其看不惯霍家过得最好的冯氏。
陈氏听得长公主这话,诚惶诚恐地迎上去:“妾身今年办的诗酒宴与春日宴,长公主都未赏光,想着这次怕也一样,就……”
安阳晲她一眼,笑笑:“本宫开句玩笑,瞧把你给吓得。”
陈氏这才松了口气:“长公主威仪万千,妾身可不敢当玩笑。”
把手一指,“此处狭窄,怕盛不下您的贵气,您请这边行。”
安阳点个头,还算满意陈氏的表现,提起脚步往后花园去。
路过冯氏,她却停了下去,笑:“这不是冯夫人么,好久不见。你还是这般爱穿金戴银,回回都有新样式,叫本宫瞧了都眼红。”
说着,瞄了眼冯氏身边的温婉,“这就是你家刚娶进门的儿媳妇吧,倒不跟你一样,素净多了。”
一开口,就挑拨了婆媳关系。
冯氏却是个迟钝的,没听出那话外之音,只答:“妾身俗气惯了,就爱这些黄白之物,招长公主笑话了。”
安阳:“起来吧。”
众人这才迟迟起身。
安阳长公主本想好生说说她们婆媳,冯氏一站起来,她的目光却落到了冯氏的眼睛上,当下便将眉毛一挑,笑出声来。
“哟,这是怎么了?不是都说冯夫人命好,既不缺钱又不缺夫君爱重,日子过得逍遥顺遂么……这眼睛是怎么回事,看这样子,莫不是哭了半宿。哪个猢狲养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叫你落眼泪。”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冯氏尴尬地扯扯嘴:“一点小事,不敢劳长公主挂怀。”
安阳长公主偏要挂怀:“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我是多年相识的姐妹,本宫岂能不关心你。快,说来与本宫听听,本宫给你做主!”
这哪是做主,这是当众探听私隐,故意给冯氏难堪。
冯氏张张嘴,哪里道得出来。那是她一生的痛,便是丈夫儿子都不能轻易启齿的,这大庭广众之下,又如何说得出半个字。
若是别人问起还好,多的是帮她解围的,偏是长公主问,谁又敢跳出来打岔。
正进退维谷,忽听身侧温婉说道:“长公主殿下容禀,因我母亲昨夜梦见了目连救母的故事,佛心不忍,这才哭了半宿。”
那目连救母的故事记载于《盂兰经》,后宅里闲着无事抄经念佛的妇人大多都知道。冯氏偶尔确也念几句佛,抄几页经,又因心肠柔软,外人便多以为她格外信佛。
“哦?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倒要你来帮着解释。”安阳追问。
温婉便答:“为一个梦哭,到底不多见,母亲羞于人知吧。其实这也没什么,是吧,母亲?”
冯氏讷讷点头,露出一脸不好意思:“是我死要面子,不如婉娘通透啊。”
温婉这么解释,便当场化解了冯氏的困境。安阳长公主又不能钻进别人脑袋,就算是摆明了骗她,她又能怎样。
安阳皮笑肉不笑:“原来是这样。”对着温婉笑道,“你这媳妇能说会道的,真是胆色双绝呀。”
冯氏心惊胆战,生怕长公主为难她:“她小小年纪不懂事,若是冲撞了长公主,还请长公主宽慈。”
安阳眉梢一挑:“那是自然。她乡野里长大的,不指望懂什么规矩,本宫哪里犯得着与她计较。”
听起来裹了笑的话,却是明晃晃地贬低,说温婉是上不了台面的野丫头。
整个东郡都知道,她不过因一桩救命之恩才走运进了霍家的门,先前不过是哪个庄子上帮工的女奴。
这么难听的话,在场无一人敢帮腔,一个个都把头低埋着,当没听到。这便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陈氏急得几度想开口,却又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唯冯氏想与之理论。
今日来赴宴,就是为给温婉撑腰的,若有挖苦不回嘴,还不如不来。她正待硬着头皮开口,衣袖却被人扯动。
扯她衣袖的是温婉,示意她别说。
冯氏一时无言。
可温婉自个儿却回了安阳长公主的话:“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妾身能与殿下说上两句话,已是此生荣光,万分期盼能得殿下几句指点,好借您的贵气赶赶这一身微贱之气……”
她不卑不亢,短暂停顿,“只是今日大家都是来赏花的,总不好因妾身的私心,搅扰了诸位雅兴。”
温婉自认低贱,但她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安阳长公主身份摆在那里,与她争锋必得不了好,冯氏若再说下去,话赶话的指不定哪句就让人揪到错,那今儿是别想好了。
长公主听得这话,嘴角便挂起了笑。
霍家这媳妇不过是嘴巧,她知道,但肯当众低头就是识时务,她不介意给这个小辈一点面子。
况且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若还咄咄逼人便有碍名声了。
安阳于是笑笑,又夸了一句:“你们霍家可真是娶了个好媳妇,羡煞我也!罢,咱们别在这儿说了,赏花去吧。”
陈氏猛松了口气,向温婉递来一抹欣赏之色。
众人跟在长公主后头,终于浩浩荡荡地往后花园去。
冯氏眉眼低垂地走在路上,很不甘心。
温婉拍拍她的手,却笑得是云淡风轻,贴耳与她道:“母亲放心,我今儿出门前可记得翻了黄历。宜出行呢。”
赏花的队伍浩浩荡荡,长公主与陈氏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冯氏与温婉。队伍最末,则是今儿最不起眼的几位。
虽不得脸面,可也方便了她们咬耳朵。
便有一紫衣妇人翻个白眼,不满道:“嘁,走哪儿都摆个臭排场,也就只能在我们这儿耍耍威风。”
绿衣妇人接话:“人家长公主食邑三百户,夫家也有一些田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确比我们好过许多。只是每每出行都讲这些排场,那点钱哪禁得这么烧。”
紫衣妇人:“所以说啊,她只好深居简出。没听陈夫人说吗,前两次请她她都没来,敢情是要把钱节约到今日的排场上。啧,死活放不下她昔日的荣光呀。”
绿衣妇人听得直笑,捂着嘴说:“你管她呢,捧了那么多锦囊来,一会儿咱们只管捏着鼻子说好话,多拿几个锦囊才正理。”
紫衣妇人:“这话可不好说,她若非要为难霍家那两位,你是帮还是不帮?”
绿衣妇人:“那怎么能帮!她金贵归金贵,可给不到咱们实惠啊。几个锦囊和前途比起来,我还是选霍家。”
两人相视一笑。
有钱的才是老大呀。
紫衣妇人:“话又说回来,霍家这位温少夫人好生伶牙俐齿。我初以为霍家真只是为了一段恩情将人娶进门,方才见了,又觉原来是美貌无敌,才俘获了男人心。等到最后见识过那张嘴,我算是服气了……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他霍家赶上了!”
绿衣妇人:“羡慕不来的。咱们啊,许就是少了那‘英雄不论出处’的格局。所以呢,咱们小人物就别瞎操那些心,一别得罪长公主,二要与这位温少夫人打好关系,今日之行就算圆满了。”
紫衣妇人:“是啊是啊。”
两人这般说着,一行人便到了后花园。今日是赏菊宴,虽还未到菊花大片盛放之时,陈夫人还是四处搜罗了些早开的品种,以供观赏。
只可惜院中本该是菊香萦绕,那龙涎香却实在霸道,将花香生生掩盖住了。
花园中摆放了席位若干。照礼来说,最上头的主位应属女主人,长公主一到却当仁不让坐了下去。
陈氏尴尬地笑笑,只好在邻近的客位落了座。
宴会必有游戏助兴,今日的小游戏是击鼓传花,中者作诗或是猜字谜。
这后宅女人的宴会温婉尚未经历过,并不擅长这些。每每花传到她这里,她便答不上来,只得自罚三杯。
不过,落落大方地把酒喝了,只作是寻常事,倒也不落人笑柄。
其实温婉虽不会作诗,但那些字迷倒也不是全都猜不上,只是觉得若答上了,那位殿下必要说些难听话,还不如省些事,装不知道呢。
冯氏哪里知她怎么想,见她统共自罚了整整九杯,心里愈发着急。
“母亲别急,黄历说了宜出行。”
冯氏急得想拍桌:“哪里宜了,你光酒都要喝饱了!一会儿若再抽到你,听我提示,可别自己瞎答……我看定是有人使坏,这么多人呢,怎么就抽中你三回!”
可不,敲小鼓的是长公主的人,花一传到她手里,人家的鼓就停。
这是非要把她拎出来丢脸。
喏,鼓又停了,不过这回不是她,花传到了林家姑娘手里。
小姑娘笑眯眯地站起来:“小女就不猜字谜了,小女今日有幸得见长公主殿下,诗意涌现赋了一首,想请长公主殿下指点。”
安阳长公主斜靠着椅辈,已是一副慵懒模样,跟在自己家里似的:“是么,念来听听。”
小姑娘张口便吟起来:“日暖风怡菊万丛……”
第一句,温婉就听得皱眉。这里没有菊万丛,天气也不暖。
小姑娘大声念着,直到最后一句“安然阳和冰雪姿”,收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
这是硬将“安阳”二字拆了,写了根本没有的“冰雪”,只为了恭维安阳长公主。
甚至“阳”和“冰雪”是自相矛盾的。诗写得不如何,拍马屁的本事倒是卓绝。
长公主哪管诗到底好不好,袖子一挥:“赏!”
赏了她一个最漂亮的锦囊。
林姑娘回到座位偷偷拆开来看,见竟是一块铸成梅花形状的金锭,喜得合不拢嘴。
冯氏见这场面,一声沉叹,更愁了。
得亏今儿来的都是人精,一面费尽心思逗长公主开心,一面又都避开她们婆媳不惹,不然光是赋诗骂她们,都能有百来首不重样。
温婉懒得搭理那些纷扰,好整以暇地夹起一颗腌梅子,慢慢尝那股酸甜味。
击鼓传花又开始了,小鼓敲得咚咚响。冯氏又紧张起来。
“母亲莫急,您可知‘兴尽悲来’。”温婉吐了嘴里的梅子核,与冯氏小声道,“长公主殿下一高兴起来,把椅子坐翻了也未可知。”
冯氏:“呸!可不兴这么说话。”
温婉笑笑不语。
花儿传了半圈鼓声还没停,眼瞧着又要传到温婉手里。“咚——”忽听得一声巨响,将鼓声死死盖住。
在场众人俱是浑身一抖。
——那安阳长公主座下的椅子,竟猝然塌坏,摔得她瘫在地上不住呻|吟。
“啊——”后花园里乱做一团,陈夫人吓得脸色煞白,一个健步冲上去扶。
温婉摊着手:“您看,我说什么来着。”
冯氏张着嘴巴,呆了:“乖乖,你这嘴开过光的不成。”
嘴没开过光,但手算是开过光的吧。一颗梅子核,从冯氏背后弹出去,以温婉如今的功力,击碎椅子腿儿还是不在话下的。
安阳长公主摔得四仰八叉,将那打进门儿起就拿捏着的贵人范儿,一摔摔没了。
这便是报应了,有人一门心思让别人丢脸,如今也不知是谁丢了个最大的脸。
长公主半晌爬不起来,看样子是摔出了好歹。今日的宴会,没办法再继续下去。
众人眼瞧着出了事,岂有不怕受牵连的,立即三三两两告辞离去。陈氏只顾得长公主伤势,哪里还挽留得住宾客,不消一会儿那后院儿便空了。
冯氏也不欲再留,与府上管事知会一声,带着温婉回家去。
两人一脸严肃地出了大门,冯氏再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哈哈哈……”连昨日那点不痛快,都一并笑没了去。
霍府的马车就等在路边,车夫一见二人出来,忙提醒霍家父子。
父子俩本在车中下棋,即刻下了车来,见婆媳俩手挽手地朝这边走过来,竟是双双眉开眼笑。
父子俩便都不解。
方才确见安阳长公主也来赴宴,这婆媳俩不是该哭着出来么?
温婉边走便道:“那主家的位置本是陈夫人的,长公主非要去坐,也算是她自作孽。只是,陈夫人怕也因此得罪了长公主。”
冯氏光顾着乐,忘了这茬,当即收了笑:“是啊,辛辛苦苦办这么一场赏菊宴,到头来没捞到好,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