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惹的疯狗替身by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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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其实,这是母亲的机会啊。”
冯氏:“怎讲?”
温婉:“陈夫人既然得罪了长公主,心头必然忐忑,此时母亲若送去安慰,她必视母亲为救命稻草,将来可就是母亲您这边儿的人了。”
冯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起来:“你这孩子,脑瓜子转得真快!行,明儿我就派人送些礼物过去。”
说着说着,两人走到车边。
父子俩上得前来,霍文新正要开口,冯氏却把手一摆:“我和婉婉聊得正好,你们爷俩坐后面那辆去。”
这便拉着温婉上了车去。
霍文新眼睁睁看着车帘放下,听见冯氏在里头说了句“出发吧”,马夫挥鞭,马车缓缓从他身边驶离。
他回头,盯着霍青山。
霍青山:“……父亲为何这般看我。”
“管好你媳妇!”
“别把我媳妇儿拐了!”
霍青山:“……”这他可管不着。
赏菊宴后两日,陈夫人携礼登门,与冯氏聊了许久。
从陈夫人嘴里得知,安阳长公主摔得不轻,右边胳膊脱了臼,后脑勺也磕出个大包,又晕又吐的,现如今还躺在床上。
万幸那椅子是长公主抢来坐的,不然陈氏哪里说得清。一场宴会办成这样,不光知州夫人陈氏惶恐,知州大人也惶恐。
他是马不停蹄就携重礼去向长公主殿下谢罪,谁知对方儿子蛮横无理,竟威胁要上书罢了他的官。
黄口小儿的威胁虽不足信,可他心头难免不舒坦,终究更亲了霍家。
“你给我算算,我这椅子又何时塌?”书房里,霍青山难得有兴致,与温婉闲聊了这么一句。
温婉搁下百合莲子汤,笑道:“你这椅子是紫檀木的,刷了金胶,怕是等你死了,骨头塌了,它也不会塌。”
霍青山额角一,细瞧了瞧她:“你从前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如今怎是口吻锋锐。怎么,原形毕露了?”
可不是原形毕露了么。装样子难道还要装一辈子,那她最后一定不是病死的,是憋屈死的。
温婉心头那般想,脸上却莞尔一笑:“跟不熟的人才客气,跟自己夫君说话,自是有什么说什么。”
霍青山眉眼间便浮起浅笑,正要言语,便见温婉站了起来:“不过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羹汤给你送来了,夫君安心看书吧,我就不打扰了。”
“婉……”他一个字刚出口,女人已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这么久了,还恼着他呢?
赏菊宴后没两天就是中秋团圆宴。
冯氏依然手把手地教温婉,从食材到花灯,再到座次的安排,不厌其烦地与她详说。
虽说其实这些事都有管事妈妈上下跑动,但若不懂这里头的细则,很容易被人钻空子。
自打上次的洞房饺子被人下了黑手,冯氏就对这些事格外上心,四十来年不曾狠过的心,终于也狠了一遭,一连发卖了二十多个混吃等死的下人。
因冯氏格外上心,温婉也就不好敷衍,见天地往拙守院跑。看得汀兰笑说霍大公子浑似守活寡的新妇,天天不是摆了饭等人回来吃,就是亲自去拙守院捞人。
明明他往日是个大忙人,也不知怎的,最近天天守在家里。
准备中秋宴的这些天,温婉睁眼就忙,不过倒有一件事叫她格外舒心——
冯月馨那逼死下官的丈夫不知怎的被人搜罗到害人的证据,告发了出去。政敌抓住机会,狠踩了他一脚,如今他被罢了官,流放一千里。
冯月馨赶紧与之和离,将一儿两女都带走,回到娘家躲灾去了,如今正与兄嫂斗法呢。
冯家二老早已交了家,如今长子当家,娶了个凶悍的媳妇,天天骂冯月馨母子吃闲饭,一家人吵得鸡飞狗跳。
宁州那边便又送了信来,冯家二老要求冯氏出面安置她姐姐。不过这信被霍文新拦下了,任他冯家上蹿下跳,冯氏也一概不知。
眨眼便至中秋,是夜天公作美,云薄风缓,一轮明月圆得敞亮。霍家老的少的齐聚后花园,席间吃酒闲聊,其乐融融。
就连不可一世的三房齐氏,今儿说话也格外中听,许是终于想通的缘故,还特特与温婉碰了杯。
饭后众人分散于花园,或赏月,或看灯,或拉了人上街逛去,或半醉半醒聊得牛头不对马嘴。
天上银盘明亮,地上花灯灼灼,年幼的兄弟姊妹们在花灯中嬉戏打闹。盈盈是最小一辈的,被叔叔姑姑们打扮成了小玉兔,咯咯笑着追着跑。
“仲秋月明亮如许!”霍砚清率先甩出了第一句诗。
霍停云脸颊通红,已然醉倒,摇头晃脑勉强接了一句:“酥皮大饼……不好吃!”
霍砚清:“偷唤姮娥下凡来。”
霍停云趴在桌上,半晌:“……素手亲喂留香齿!”
霍砚清一扇子拍他脑袋上,愤怒:“我就说你小子思春了,还不承认!”
霍停云抱头坐起:“我不学无术,又不会作诗!每回都拉着我,能给你接上就不错了。”
霍砚清:“什么破酒量,我都还能来两壶!”
埋怨着,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只是那酒水涓涓流入杯中,斟满了,往外流了,也不见停。
“喂!你倒的什么酒,袖子给我弄湿了!”霍停云暴躁地抬起头。
霍砚清方才回神,忙将酒壶搁下,拿扇子敲敲对方肩膀:“你看那边!”
“什么啊……”霍停云不耐烦地顺着他扇子去,先是一怔,旋即“哇呜”了一声。
大哥大嫂那感情真好,喂吃的都不避人了。
小小的一块带胡桃的酥皮月饼,大嫂递到大哥嘴边,大哥死撑着不张嘴,非要用手接过自己吃。
眼下,温婉起了坏心。霍青山越不肯吃,她越要喂。
因打那日往这男人耳朵里吐气,激起他满耳根鸡皮疙瘩,她便忽然找到了乐趣。
“我自己来。”
温婉把手缩回,面露一丝委屈:“夫君事嫌我的手不干净?”
男人绷着张脸:“有人看着。”
温婉眨巴眨巴眼:“那没人看着的时候,就要我喂了?”
“咳……别胡扯。”
把一个持重冷面的人,逗得混不自在,也算她温婉的本事。更何况,他霍青山的脸生动起来,就会更像顾子骥,她很乐意去做这样的事。
又被拒绝了,她叹气:“唉……看来才刚新婚,感情就淡了。你放心,我明儿还往拙守院去,跟母亲学推牌九去,也不来烦你。”
男人凝了眉头:“那东西虚耗光阴,学来作甚。”
温婉:“只要是能得开心,就不算虚耗光阴。你信不信,我拿着这块月饼去喂母亲,她一定会吃的。母亲喜欢我,我当然腻着她,要陪她推牌九;你不喜欢我,我自然走咯。”
霍青山盯着女人漂亮的脸蛋,心头暗叹了。他哪里看不出来,温婉是故意等着看他出糗。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女人也会拿人寻开心,印象里,她还是那个雨天朝他跑来的样子,可怜兮兮。
他起先是那么讨厌她。
心头微波荡漾,霍青山垂下眼眸,指尖慢慢地摩挲。
温婉等了片刻,不见他吭声,索性把嘴一撇:“我喂母亲去!”
刚要起身,手腕被人抓住,一抹温热突袭指尖,手中捏着的一小块月饼,竟被男人含了去。
这一刹那,月亮好似变成了太阳,照出火热的光亮。
“哇呜——”几乎就在同时,一旁传来异响。温婉循声扭头,见不远处的石桌旁坐着两个人,正是小二小三。
霍砚清连忙摆手:“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霍停云两眼一转:“呀!不好!我眼前怎么黑了!”
霍砚清:“不急,可能是瞎了。”
温婉噗嗤笑出声,扭头看霍青山,还不及张口逗他半句,对方先清咳了声:“我先回去了。”
他一脸严肃地起了身,离去的步子稍有些快。
嗳?不就是被看见了么,这就害羞了?
温婉抿嘴笑。
霍青山没一会儿便从后花园消失了。
他这一走,温婉又觉着无聊,便去找了盈盈玩儿。奈何小孩儿心思没个定性,才跟她腻歪了没一会儿,便又被人拐跑。
温婉索性去与冯氏道了个别,也回天斐院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盈盈又想起娘亲,一溜烟跑回去,却哪里还见娘亲的人影。
“娘——”
周围的说笑声太杂,没人回答她,她张开嘴正要再喊一声,一只胖手拉住她的袖子。
盈盈回头,见是她那胖七叔,霍成光。
“七叔,你看到我娘了吗?”她忙问。
霍成光冲她嘿嘿笑:“没看着,不过我这儿有你想喝的。”
盈盈两眼放光:“在哪儿?!”
“现在没带出来,不过……”霍成光附耳过去,贴在盈盈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小丫头听得两眼放光:“真的啊,那我过两日偷偷去找你,你可一定要给我留着。”
霍成光用力地拍拍胸|脯,抖得满脸肥肉晃悠:“放心,七叔说话算话。记住,千万千万,不许让别人知道!”
“嗯!”
温婉乘着月色回了天棐院。
热闹都在后花园,自个儿的院子反倒比往日更清静些,只有宋妈妈懒得凑热闹,留守在这里。
四下寂静,唯闻虫鸣起伏,书房里灯亮着。
中秋佳节不赏月,又在看书?温婉提裙上了台阶,靠在门边往里瞧。
书桌旁没有人,倒是屏风后头传来落子声。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绕过金碧山水屏,目光落定处,一*只手将黑子轻置棋盘。
“在跟自己下棋?”
霍青山盘腿坐在榻上,面前的小桌摆放着棋盘,两个棋盒都搁在他的手边。
男人闻言抬眸,见是她回来,点了个头。
温婉便走过来,脱了鞋子在他对面坐下:“还以为夫君又在看书,我都险些不敢进来打搅。”
霍青山盯着棋盘,又落下一子:“节日浮躁。心不静,不宜读书。”
温婉就不去抓他究竟是节日心不静,还是为别的事心不静了,她棋兴大涨:“我也会下棋,夫君若不嫌弃,与我来一局?”
霍青山诧异抬头,想是惊讶她竟然这也会,不过倒也没质疑什么,只将装了黑子的棋盒放到她面前:“来。”
温婉是棋盘老手了,从前在柳浪山庄,每有闲暇便最爱与人下棋。可惜唯一称得上对手的,只有她那位代庄主,冯晴。
最不是对手的,是洛明霜。
很快黑白子依次落定,不出片刻,棋盘争锋便初现端倪。书房里静悄悄的,只间或听闻棋子在棋盘上敲出的细响。
棋局过半,霍青山将白子捏在指尖,思考了好些时候方才落子。
“我下得不差吧。”温婉笑问。
男人嘴角微勾:“久未逢敌手,夫人厉害。”说话间并未抬头,只紧盯棋盘,不敢有片刻松懈。
这局棋厮杀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到夜深人静方才分出胜负。
“赢了夫君八个子,险胜。承让承让。”温婉喜道。
霍青山的棋艺也算高超,能与她在棋盘上交个朋友。
“难得输一次,心服口服。”男人脸上挂着笑,大约也被这酣畅淋漓的一局棋愉悦了心情。
温婉托腮,抱怨起来:“早知会赢过我家夫君,就该提前约定好输点什么给我。真是失算失算。”
她朝对面伸出手,“还能补么,夫君给什么都行。”
霍青山看着她,眼睛不觉被她脸上的光芒晃得恍惚。
他原只知,这个女人温柔乖顺,会做账,字好看,人聪明,会许多谋生的技巧,半点不容人瞧不起。
后来又知,她吵架的功夫也是一流,能流着眼泪把理儿都抢过去。若哪里辱没了她,她便转身就走,气性大得很。
再后来,这女人做了他的妻子,他又才知她竟然还会开玩笑。
那只柔荑伸到眼前,向他讨要东西,他盯着这知手,却没有在想到底把什么东西放到这只手上。
温婉等了半晌不见他吭声,勾勾手指:“不给么,原来我家夫君如此吝啬?”
这一问后,霍青山掀起眼皮,竟痴痴凝望着她。
温婉:“?”
对面那双素来冷漠的瑞凤眼倒映着烛光,似也染了烛光一般的温度。
突然,手被他抓住,“啊——”温婉身子往前一扑,猝不及防地扑进他的胸膛。
“把我人输给你。”
她正惊愕,唇已被结实地吻住。
这是个吻,只是个吻,它不夹带**,温柔又绵长。
长到云团掩盖明月,又被风缓缓推走。
长到风起又风平,秋叶落了一层又一层。
温婉窝在某个臂弯,身子骨越发柔软,脑海之中只残留下了些许的错愕——传闻中的麻木冷清呢?霍青山,你这么不经逗?
丝被滑落,曝露了玉颈香肩,肌肤上新点的红痕,一时沾染上了清晨的凉气。
温婉睁开惺忪睡眼,“唔……”伸个懒腰,慢悠悠地翻过身。
一旁床榻已经没人,伸手去摸,床单的余温还未散尽。
她撩开床帐,见男人站在衣桁旁正系腰带,已近穿戴整齐。
“这么早起,今儿有事忙?”她趴在床上,懒懒发问。
霍青山回头看她,勾起一抹浅笑:“嗯,外出办事,晚饭不必等我。”说着走过来,将她身上的被子提上去,盖住裸露的肩膀。
“既要出门去,那……给我带份儿蟹酿橙回来?”她眨巴着眼卖乖,一下来了精神。
“寒凉之物少吃。”他拒绝,“我给你带鼎盛楼的鸽子汤,比家里熬得更有滋味。”
温婉:“可我只想吃螃蟹。”
霍青山只伸手将她凌乱的发拨至耳后,一脸的严肃:“不许。”说罢将床帐放下,出了门去。
温婉懊恼地往里滚去,蒙上被子又接着睡。闭眼眯了会儿,不知怎的,噗嗤笑了声,把自己笑了个清醒。
笑什么呢,瞌睡都笑没了。
莫名其妙。
霍青山这厢出了府门,上得马车便是一声吩咐:“先去鼎盛楼。”
书剑打着哈欠往车板上一坐,打趣道:“公子心情不错啊,一大早的,又为夫人订螃蟹去?”
公子他不吱声。
书剑:“这次还是订一只?要不要顺道再订些别的菜。”
车厢里没有传来回答。
“公子?”
书剑回身撩开车帘,见自家公子坐于车中,正撩了窗帘往外瞧。上车前明明眼角眉梢都隐含笑意,这一转眼却冷肃了脸,额角青筋微凸,竟是一副惊愕愤恨之色。
看到什么?!书剑忙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却只瞧见府里的陈二管家领着一个布衣妇人打墙边走过。
没什么特别的啊。
他正要询问,只听车中公子冰冷道:“让人带给话,跟他们说一声我晚些时候到。”
话毕起身下车。
书剑一头雾水,跟着自家公子从侧门回了府去。
霍青山去了拙守院,径直往霍文新的书房走,边走边吩咐:“去将家主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霍文新正与冯氏用早,说着今日这碟栗子糕好吃,忽听到书剑传话,霍文新一口栗子糕来不及咽,直接吐在了桌上。
冯氏眼见他这就要走,脸露不悦:“天塌了不成,饭都等不及吃。”
霍文新:“你别管,吃你的。”这就头也不回地往书房去。
怕还真就是天塌了!
秋风瑟瑟,一片肃杀。
霍文新跨进书房,第一眼看到的是儿子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已经许多年未见长子这样的神情了啊。
他知道,青山虽冷情,却也懂礼守节,等闲不会以这般冷脸面对父母。
若是这样的脸色,定是有什么事要质问。
霍文新的脚步停在门口:“你……知道了?”
霍青山下巴微抬:“父亲又将秦氏接回来了?”望向父亲的眼神,不单是冷,竟还夹着刀锋。
他出门时嘴上还挂着笑,上了车,从车窗里望出去,看到一个妇人。
笑,便从他嘴角迅速地消失了。
那个妇人,正是霍文新多年以前的外室,是霍文新不敢让冯氏知道,却只能逼迫儿子保守的秘密。
诚然,那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并未做错了什么,可他霍青山这些年备受折磨,又做错了什么。
幼年起便在头顶盘桓不去的噩梦,他做不到无视,更做不到和解。看一眼那个女人,他便如掉落油锅,煎炸慢烤,苦不堪言。
霍文新走进门,摇了摇头:“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坐,听我与你详说。”
他不疾不徐,先让人换了炉子烧水,沙沙抖动着茶筒,舀了茶叶入壶。
壶中水慢慢烧开。
霍青山脸色僵硬地坐着,似乎是炉子太热的缘故,额头竟泛着汗光。
忍耐,他一直在忍耐着。
“自我把秦氏送到外地,送了田产铺子保障她的生计,便与她一刀两断,从未再有往来。”
霍文新满上茶水,一字一顿道,“禹州将乱,她呀,是逃难来的。”
禹州将乱?
这是霍青山不曾料到的说辞。他脸色微变,仍是一脸僵硬:“我不曾听说。”
霍文新:“赵王就藩禹州已有些年头,早有传闻他与西北驻军勾结。如今他手底下的人极力敛财,无所不用其极,十有八|九是在为起事做准备。”
霍青山望着父亲,见父亲神色严肃,眼中不似有谎,且才缓了愤恨,问道:“朝廷可有察觉?”
“这就不知了。我已书信送入京中,只是,唉……陛下与赵王兄弟情深,未必肯信。”
霍文新说到这里,又话锋一转,“秦氏名下所有家产皆被设局抢夺了去。据她透露,对方是赵王的人,因她不敢告官,才来求我给条出路。”
霍青山听到这里,紧绷的脸终于稍松。他摩挲着指腹,缓缓道:“禹州离我东郡不过二百里,为防有变,我们该早做准备。”
“是这道理。”霍文新捋捋胡子,小心地瞄了儿子一眼,“你必是今日在家门口撞见秦氏了。我并未留她在府里住,从一开始就只将她安置在客栈。昨儿我已安排陈二带她远赴雍州,购房置田……今日是她执意要来跪谢我。我并未见她。”
霍青山默了半晌,再抬头,终于恢复满脸平静:“父亲的事,轮不到儿子管。”说罢起了身,一口茶都没喝,向父亲行过一礼便退出书房。
书房外,书剑还等在那里。
“公子?”
“不必跟着我。你先去鼎盛楼为夫人带一盅鸽子汤回去,顺便替我收拾两箱东西。我要外出几日。”
“啊?我收拾……您直接就走啦,不跟夫人说一声?”
“还不快去办。”霍青山飞快交代完,径直离去。
温婉这日很晚才起,霍青山走后她又睡了半个多时辰,待梳洗妥当用完饭,已是巳时。她正要往拙守院去,却见书剑匆匆忙忙回了天棐院。
“你怎独自回来了,你主子呢?”
书剑照实交代:“公子突然有事外出,说要在外头歇几日,吩咐我回来收拾些东西带走。”
温婉便诧异了:“他不回来?”
书剑一问三不知:“许是有什么急事吧。不过公子纵然急着走,还是记着夫人的鸽子汤。”说着,将手里的食盒交给汀兰。
霍家对外那些事温婉不了解,不想管,霍青山要走就走他的。只是昨夜浓情蜜意,今儿人要走了,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让书剑带,到底有些不合理。
不,这才合理,昨儿那个说“把我人赔给你”的霍青山,根本不正常。
他是个冷淡的人,不是么。他这几日不回来倒是好了,没人拦着她吃蟹。
温婉未再多想,这就吩咐人整理了一箱子东西,给书剑带走。因这天儿日渐寒凉,她还特特让人装了一套冬衣,谨防异常霜冻。
收拾完,她才去了拙守院,跟冯氏卖乖讨蟹。
却说霍青山,赴会之后便将杂事抛之脑后,与诸位人物坐下谈事情。
这些聚会他向来是主角,无需他左右逢源,谄媚讨好,他便素来沉默少言。只是今日霍青山格外要沉默一些,说笑不多,呆了没多久也就告辞。
出得茶楼,他在车中坐了许久,闭眼慢揉眉心,只觉这脑子如被钝刀子劈了百来下。
人与人间的虚情假意,他几乎日日都要见识。今儿他来得晚走得早,却无人敢与他黑一丝脸,临走还个个都将礼物塞与他,笑呵呵地说着下次再聚。
其实个个心头都在骂他拿乔。
他在冻云峰七年,好容易悟得五蕴皆空。如今再入尘世,突然又不能自洽了。
秦氏……
那个猝不及防出现的女人,刹那勾起他最不堪回首的往事,突然警醒了他——一切都是假的。
所谓亲情,所谓爱情,都是这世上不值一信的东西。人为了一己自私,可以丑态尽显,翻脸无情。
而当年翻脸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是他心中最伟岸的山。当山崩地裂,曝露出来的,是“虚情假意”四个字。
他用了八年时间,也没能说服自己再为任何人付诸感情,后又在冻云峰呆了七年,读书、自省,依然未能明白——到底有什么必要,非要格外在乎一个人。
霍青山垂下手,掌心无意地拂过身旁的盒子。
盒子里装的是蒋员外方才送的一对核桃,说是极品的南疆石狮子头,乃是核桃里头的最硬的骨头。
他面色稍霁,将这一对核桃摊在掌心,缓缓转动。
这种核桃因其极硬,包浆缓慢,不好上色,但若盘玩出来,色泽红润透亮,如红玉在手。
再硬的核桃,砸烂了,里头也是软的。他大约便是这样的核桃。没有玉化,也不允谁来砸他。
霍青山将核桃丢回匣中,仰头闭眼休息。
过没多久马车骤然一震,书剑撩开车帘子,将一个木箱子推进来,笑嘻嘻道:“公子要用的都在这里头了,夫人亲手准备的,还特地装了一套薄袄子,生怕变天冻着您呢。”
霍青山仍旧闭着眼,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出城吧。”
是时候静一静了。
他该明白,婉娘没有那么好,昨夜的月色也没有那么美。
霍青山突然要外出几日,也未交代去了哪里,温婉懒得多管。她尝了几口鸽子汤便去了拙守院,旁敲侧击地与冯氏聊一聊螃蟹的事。
冯氏是个耳根子软的,想是她多卖点儿乖,定会多分一些予她吧。
温婉的算盘打得响,不料冯氏把手一摊,笑道:“青山特地与我说过,说你在调理身体,忌食寒凉,别给你们院儿分蟹了。蟹倒是有,庄上来信说明儿就送来几筐,可我不敢给你啊。”
“母亲……”温婉又惊又气,撒娇卖乖地摇起了冯氏胳膊。
“你就是喊我王母娘娘,我也不能分一只蟹给你这只孙猴。”
温婉:“……我哪里就成孙猴了!”
冯氏哈哈笑:“你若不是孙猴,那日如何顶得住长公主。如此乖觉,我当初可真是错看你了。”
说罢,亲昵地戳了戳她脑门儿。
没弄到螃蟹,温婉失望而归。
委实没想到,她温大庄主混到如今,连口蟹肉都吃不上。难不成,只能指望洛明霜回来帮她跑腿。
呸!洛明霜更是指望不上的。
次日,温婉在拙守院陪冯氏,亲眼看见那几筐秋蟹送来,又眼睁睁看着它们被分到各个院儿去,除了天棐院。
这蟹她一定要吃上,不单是因嘴馋,是她温婉的主向来要自己做!哪怕她今儿吃一只蟹马上就会死,只要她想吃,她就吃。
“礼物都带好,走吧。”
汀兰原地不动,却是不解:“可这都快晌午了,这时候去恐怕不合适吧。若正赶上人家摆饭……”
温婉没所谓道:“都是一家人,若撞上摆饭,蹭个饭也无妨。”
她就是掐着这个时候,去二房那边蹭饭的呀!
说来,她其实早该去的,佳恩佳宁都很喜爱盈盈,又是为孩子做东西,又是带孩子玩的,她这个做母亲的一直没有表示。
于是便挑了些小姑娘喜欢的东西,又选了罗氏会钟意的一副首饰,动身往二房那边去。
这样多好,礼也送了,蟹也蹭了。
温婉时间掐得精准,到的时候还真正摆饭,一家五口并两个妾室,都已坐在一张大圆桌子前。
温婉笑盈盈地与长辈问过好。
霍二叔是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话少,倒是罗氏分外热情。
罗氏没料她会来,一面让人再添一碗筷,一面笑眯眯地拉住温婉的手:“嗨呀,你说你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呀。”
温婉瞟了眼正往端来的饭菜,面露一丝尴尬:“我那边饭摆得晚,便以为二叔二婶这边也摆得晚,来得不是时候。”
罗氏:“是时候,怎么不是时候!正好今儿蒸螃蟹,你可有机会尝尝我家厨子的独门酱汁!”
温婉一听这话,口中生津:“是吗,那我就厚着脸皮蹭二婶一口饭。”
说着落了座,与佳恩佳宁笑道,“我听盈盈说了,两个小姑姑都很照顾她。我其实早想来谢过的,奈何一直有事忙着,身子也不大爽利,便拖到如今。”
佳恩腼腆笑着说:“大嫂不必如此,盈盈讨人喜欢得很,我和宁宁恨不得每天都去找她玩。”
说话间,菜肴已陆续端上桌。温婉余光瞥见,有大螃蟹!
另一边罗氏招呼着下人:“快,把屏风架起来,今儿这天说冷就冷,风大得很,螃蟹吹凉了可不好吃。”
这边,霍砚清打趣道:“我也分外偏疼盈盈,大嫂怎么的把我忘了。”
温婉笑:“这事儿你大哥心里有数,等他回来你跟他讨东西去,他必是比我大方的。”
罗氏招呼着拿筷子吃饭,伸手打了霍砚清一巴掌:“少胡咧咧,你大哥还少照顾你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