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底鞋和钉子鞋by晒豆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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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短暂的发疯宣泄,俞雅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陶文昌真是不揍不听话。但好在只是虚惊一场,人没有什么意外。
“来了啊。”薛铎早就等着他们了,“听着你们乒乒乓乓一阵忙活,干嘛呢?”
“打‘狗’呢。”俞雅半真半假地回答。
薛铎扫了一眼陶文昌:“哦……哈哈哈哈,明白明白!来!尝尝章导的咖啡!”
曾经空无一物的大棚被章暄倒腾得越来越丰满,好似他已经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个灵魂滋养处,开始挪窝了。以前每次来他都是端着星巴克,今天这里多了一台用料考究的巨大咖啡机。
咖啡机冒着烟,上方的储藏罐里存放着咖啡豆。
“来了?”章暄从后面的小办公室出来,跟着一起来的人是水俪。
俞雅朝着水俪点了点头,很高兴再看到她,也很高兴章暄没有“一次就废”,他没有广撒网选角,而是愿意再给这位年轻紧张的女演员一次机会。
最重要的最后一次试戏,开始了。
这一次,连吴俊泽都回来了。
“小雅好久不见。”今天的吴俊泽穿着白衬衫,新剪短的发型显得他更加清秀。
陶文昌像唐誉投向“完了完了”的表情,怎么初代宋达也来了?
“你怎么也来了?”俞雅很是惊奇。
“唉,还不是因为你的魅力太大了。”吴俊泽装作苦恼的模样,但下一刻就恢复了正经,“开玩笑啦,其实是因为我想竞争一下这部电影里的小男配。”
姚和韵先是“哇塞”了一下,吴俊泽给俞雅当小男配?这可真是顶格的待遇。现在电影还没有立竿见影的头绪,姚和韵已经在头脑里预案。大男配是薛铎,小男配是吴俊泽,到时候会有多少个营销号给俞雅炒绯闻啊。
那些靠“引战”和“热度”为食的妖魔鬼怪肯定全部现出原形,到时候再造谣一把俞雅和樽唐高层的隐秘绯闻,流量能养活他们大半年!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试试那个警察?”俞雅回忆了一下剧本,也只有这个角色适合他。
“对啊,就是那个刚刚调任没多久的警察,我感觉我的形象比较贴合他。宋达我确实不太合适,薛老师更贴合。”吴俊泽朝着后面的薛铎点了头。
“过奖过奖。”薛铎也点了个头,雅痞气质的他已经整张脸皱成了苦瓜,“这咖啡也太甜了……”
“你真是……不懂欣赏。都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章暄的目光遥遥一晃,充满期待地看向了俞雅。咖啡搭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俞雅哭笑不得:“我觉得还行,甜度……算是适中。”
“是吧,我就说总有人懂我,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懂欣赏咖啡。来,小雅,这杯是我专门给你做的!”章暄不止安排了咖啡机,还给每个人安排了一个特殊的杯子。
俞雅看着那个……重工业金属风的杯子递过来,里面的咖啡没有半点咖啡豆的颜色,几乎被调配成一杯馥芮白。“1000卡”这个隐形数字在液体表面往上蹦,俞雅接过这杯热量炸.弹,笑着抿了一口。
“嗯,甜度适中。”俞雅打算在杀青那天再告诉章暄实话。
“你们瞧,我说的没错吧。”章暄心满意足,目光又投向陶文昌。陶文昌还在那边进行“情敌自动搜索”,忽然对上了章导的凝视。
“也有我的咖啡么?
”陶文昌肝颤。喝完一杯,今晚5000米。
“没有,你自己点吧。”章暄转了过去,他脾气很怪,对旗下女演员的另一半都不喜欢。因为他见过太多拖后腿的情形,不少女明星就是折在感情上。
你们这些臭男人不要消耗女明星的灵气!
水俪和刘韵汶自然也收到了章导的咖啡,两个人同样面露难色,憋着坏笑将咖啡递给了助理。现场又来了两三位配角演员,都是陶文昌叫不上名字来的人,有男有女。
所以今天化妆师的工作量巨大,俞雅也没有时间去盘妇人头,而是简简单单扎了一个卷儿。老年妆也没有上一次那么精细逼真,“皱纹”一看就是浮在脸上,有些花妆。
“当演员的信念感好重要啊。”陶文昌悄悄和唐誉耳语,“不专业的话,会不会看到这种妆就笑场?”
“也就是咱们这些非职业的会笑场了,他们不会。”唐誉心想你可千万别笑,好不容易刷出来的好感度再一下子清零。
“也对……”陶文昌心疼雅姐的脸又涂了好厚好厚的粉底,以前她上戏剧,那种舞台妆回家卸都卸不干净。他又碰了碰唐誉:“晚上一起吃饭吧,把白队也叫出来。”
“再说吧,你先把俞雅哄好。”唐誉看了一眼手表,今天是最后一次,恐怕晚上九、十点才能结束。
整个大棚又一次黯淡下来,代替月光的白炽灯再一次立在“院中”。
陈娟娟又一次来到了那扇窗口。
这是她不知道第多少次过来,有时候能瞧见里面那个年轻的女人,有时候又瞧不见她。但陈娟娟模模糊糊觉得自己是认识她的,像是被城里人命名为“命运”的东西,无声无息降落在这个贫瘠的充满离奇事故的村子里。
周围响着猪拱食槽的声音。
呼噜呼噜……但不管怎么响着,陈娟娟都听不到。她皲裂的手指摸着那一面高墙,试着在墙面上敲了敲。
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熟悉?陈娟娟歪了歪脑袋,做梦都梦到这里了。
一颗小石子再一次被人丢了出来,掉在了青灰色的土路上。月光不太够用,照不出小石头的影子,更像是直接将它碾碎了。陈娟娟走了过去,捡起小石头,抬头看向了那扇熟悉的窗口。
窗口是四面小窗拼凑出来的正方形,年轻女孩的面孔再次出现,从左上角往下看她。右手却从右下角伸出来,血迹斑斑的手背让陈娟娟有了触目惊心的退后。
“姐姐。”里面的女孩叫她。
陈娟娟摸着墙面,弯下腰,站在墙根处开始呕吐。
那只手少了一根手指,上次伸出来的时候还是五根手指,今天就只剩下四根,中指不见了。陈娟娟应该是全村唯一一个知道那根手指去了哪里的人,她今早去挑泔水喂猪,在别人家的泔水槽里见到了类似的东西。
当时就给陈娟娟吓了一跳,但也只是吓了一跳。她怀疑自己看岔了眼,怎么会有那东西掉在食槽里。然而等到她想再去辨别,食槽里的泔水已经被猪分吃了。
嘎吱嘎吱,她好似听到了猪嚼手指头的声音。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里面的年轻女人已经没有了前几次的生气,整个人透露着灰败的生命力丧失迹象。她原本白净到不属于这里的脸也开始灰暗,变成了暗黄,躲在窗户像一片几十年没洗过的窗帘。
陈娟娟吐了个天翻地覆。
她擦了擦嘴,震惊中快速摸着裤兜,从宽大的裤兜里摸出了烤红薯。她倒退几步,重新看向那扇窗口,用投掷的方式将红薯扔进去。但她扔得不准,一次、两次、三次……不知道多少次了,终于丢到了黑洞一样的玻璃里。
里面的女人再一次出现了。
这一次她整条手臂都伸了出来,像挂在窗口的一条莲藕。
陈娟娟闭了闭眼睛,她真的见过。不是空穴来风,不是凭空想象,她觉得窗口里的女人就是来找她的。一模一样的手臂垂坠在玻璃的利刃之外,哪怕被割伤也要伸出来,陈娟娟忽然抱了一把空气,像她小时候难受的时候就抱一下弟弟。
然而也只是抱到了一把空气。
忽然间,里面丢出来一个纸团。
是卷纸做的纸团,为了维持它的形状它像是沾湿了,团成团,才能丢到自己面前来。否则它轻飘飘一张,就像弟弟的生命翩然飞走,从陈娟娟眼皮子底下骤然消失。陈娟娟颤抖地捡起来,她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明天可能要下雪,她抬头看了看天,今天格外亮。
要下雪之前总是这样,从来没变过。
陈娟娟在月光下拧开了纸团,苍凉残忍的月弯刀注视着她,要解剖她的人生。里面的字模模糊糊,看不出是什么写的,有些比划和纸卷黏在一起,依稀能看出……
[江书韵]
[报警]
陈娟娟一下子将纸团扔了。
下一刻她又把纸团捡了起来,撕成了碎片。她本能地察觉到这个纸团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又本能地想要粉饰太平,不去判断自己到底猜没猜对。那条胳膊又伸了出来,噩梦一样在她眼前晃,陈娟娟掉头就走,一步一步远离那扇窗口。
“你别走,别走,求求了你别走!我将江竹昀,帮我报警!帮我报警!”
“他会杀了我!他真的会杀了我!我不想死!我家不住这里!”
“你都看到了!你都看清楚了是不是!帮我……他快醒了……帮我。”
陈娟娟什么都没听到,冥冥当中她知道身后的人在喊她。村子里根本没有叫“江书韵”的女人,那她是怎么来的?
恐惧之下陈娟娟跌了一跤,爬起来之后她回头看了一眼,江书韵还在对她说话,嘴巴一张一张,像一条喘不上气的草鱼。每次要下雷暴雨之前,村子鱼塘里的草鱼就这样浮上来,瞪着死白的眼珠子,张嘴闭嘴张嘴闭嘴。
陈娟娟继续掉头就走。这不是她该知道的事,这也不是她该管的事情。笑笑还要在村子里生活,她管了,孩子怎么办?等笑笑将来去了城里……
“姐姐!”
最后一声绝望的呼喊像是直接冲到了月牙上,挂住了月亮尖。紧接着那女人就被拉了回去,屋里响起了暴力拷打的声音。陈娟娟一刹那回过了头,双手捂住耳朵,她听到了陈林林的声音,刚刚是不是林林在叫“姐姐”?
还是说,是林林替江书韵叫了一声?
陈娟娟又一次跌坐在土坡上,喘气的动静比她生下笑笑那天还要急促。她的眼珠子像是瞪出来了,从土坡上的人变成了鱼塘里的草鱼,嘴巴一张一合的人变成了她自己。她胸口一阵闷痛,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指甲扎得流血,陈娟娟抓了一把土用来止血,又被回忆的猛然唤醒打了个措手不及。
风明明吹着她的头发,却好似有人站在身后,用尽全力地踹向了她的后脑勺。
妈妈。陈娟娟终于想起她在哪里见过那条胳膊。
在她很小的时候,还没有林林的时候,妈妈就是那条手臂,从窗口垂下。后来有了林林没多久,那条胳膊就消失了,窗口后面再也没有女人。但那一年,她家的猪格外壮,出栏的时候拉都拉不住。
陈娟娟四肢抽搐一样,站起来一动不动。
月光始终盯着她们,盯着她这个“姐姐”。
陈娟娟睁着眼睛,“听了”一夜的呼喊声。
她想起十几岁的时候,她拉着林林一起割猪草,遇上了隔壁的李姐姐。
李姐姐叫什么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姓李。李姐姐对他们比大拇指,给已经长出了未来模样的姐弟俩写字,告诉还不懂事的他们……你们真是山沟里生出的金凤凰。
那是夸他俩好看。
陈娟娟从很小就知道什么叫“好看”,她和弟弟像突然间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两个人,和这里有着融不进去的隔阂。早早肩负起姐姐使命的她生怕别人偷走弟弟这个男孩子,带弟弟干活的时候甚至用头巾裹住林林的脑袋,把他包得密不透风。
陈娟娟相信自己今晚就是听到了林林的叫声。时隔多年,弟弟终于回来了一次。
第二天,陈娟娟去找了宋达,她要进城。
宋达瞧见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跑,他欠这个女人,现在又被误会了他对刘笑笑的感情。可陈娟娟少见的没有追着他喊打喊杀,而是偏头看向他的车子。
这是一辆半新不旧的车。
宋达抽了根烟,手指哆哆嗦嗦的,陈林林那事之后他就对带人上路有了恐惧,副驾驶这么多年都是空着的。他不懂这个女人的心,但偶尔,他觉得他能听懂这个女人的无声。
如果他早点听懂,说不定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抽完这支烟,宋达打开了副驾驶的门。这是他第一次带陈娟娟开车,但心里有个莫名其妙的声音,这也
是最后一次。
车在平坦的路上开着,比十几年前平坦。如今村子里也不像从前那么闭塞,也有女人进城了,宋达很想告诉陈娟娟,一辈子留在村里的人会越来越少。
陈娟娟看着路,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只是看着,试图从这条路上把林林找回来。她至今都不觉得林林真的走了,只当他进城去了,一直没回家,要不就是路上迷了路,兜兜转转十几年。这回她走了出来,就能把他带回去。
城里的一切其实并不陌生,陈娟娟在电视里见过,只是她始终排斥着这里。她的目光出现了早衰的浑浊,曾经明亮的大眼睛有一只得了白内障,当光线穿过瞳孔就能看出问题。鬓角的白发安安静静地藏在黑发里面,但迟早会把其他的头发染白。
宋达也不问,就这样在城里兜圈子,带着她到处转圈。他们开过了自由市场,陈娟娟抻着脖子看里面是怎么卖猪肉的,猪肉被切成一块块、一条条,连骨头都能卖上价格,连尾巴、舌头、耳朵……都可以卖。
连猪血都能卖啊。
他们又路过了学校,路过了图书馆,路过了电影院和小花园……宋达不知不觉有些想哭,打方向盘的时候挤了下眼睛,像陪着陈娟娟走过了他们没有错过的那个一辈子。等到陈娟娟敲打车窗的时候,宋达便停下了,旁边是派出所。
陈娟娟自己开了门,下了车,走进去。
派出所里吵吵闹闹的,这边在解决偷东西的纠纷,那边在处理车辆剐蹭,陈娟娟上一次走进类似的地方,还是被通知弟弟的死讯。就在她找不到人的时候,来了一个警察。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您解决的吗?”
警察很“新”,陈娟娟一看他就知道这是一个新人。他没有老油条那种圆滑,整张脸都是白净的,干干净净来上班。也只有他主动上前来问一个村妇,陈娟娟从兜里拿出本子,翻了翻,拿随身携带的圆珠笔写下了3个字——江书韵。
“江书韵……您是找人吗?”小警察皱了下眉头,记下了这个名字。
陈娟娟看着他的口型,猛地打了个冷颤,扭头就走了。小警察莫名其妙地盯着她背影看,回头问身后的老大哥们:“咱们这边有接到过‘江书韵’的报警消息吗?有这个人吗?”
“你小子……想立功想疯了吧,什么事都管。”
“是啊,人家说话文绉绉的,和咱们不一样。”
身边又一次响起这样的声音,充斥在小警察耳边,用一种固有的现状将他隔离在外,好似这里也是一个封闭的村落。但他没有多想,转身拿上了警车的钥匙。
陈娟娟要回家了,宋达又抽了两支烟。
回去开得比较快,路上有一段堵车,陈娟娟好奇地看着堵车,好似全城的车都在这里。曾经难得一见的车如今在外头已经随处可见了,她挺想让林林也看看,你喜欢车,大家也喜欢。
然而车子刚刚开进村子,宋达就往后看了一眼。“怎么回事?盖帽的怎么来了……”
陈娟娟是看到他回身了才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面多了一辆警车。天色渐晚,车盖和夕阳连在一起,它像一个金属的壳子忽然掉在了土地上。但它没有开进来,村民们在村口就拦下了它,他们不认识的人不让进,不认识的车自然也进不来。
等石头和锄头砍在车盖上时,陈娟娟看到那个小警察的脸上都是惊恐和误解。而村民的脸上都是麻木。
天黑了,要下大雨。
刘笑笑正在家里看着城里的杂志,杂志下方有一些“寻求笔友”的信息,这个栏目叫“天涯若比邻”。刘笑笑憧憬外面的天涯,幻想着和天南海北的人交上朋友,便偷偷记下那些笔友的求友消息,准备列个清单。
等下次宋达进城,她要拜托宋叔叔给她买带香味的信纸、透明的圆珠笔、印有花纹的卡通信封。说不定她会遇上一个浪迹天涯的男孩子……
一声惊雷,震掉了她手里的杂志,她的房门也被陈娟娟推开。
“妈!”刘笑笑连忙藏好杂志,她妈最反对她看这些,外头的世界比洪水猛兽还危险似的。她愤怒地跳起来,带着青春期少女特有的愤世嫉俗,那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恨意,恨这恨那。但如果非要追溯她恨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不是跟你说过嘛,进我屋要敲门,现在都讲究个人隐私……隐私你懂不懂?”刘笑笑生怕被妈妈翻出外头的杂志,可这一次陈娟娟是奔着她来的。
陈娟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出去。
“妈!妈你松手!你干嘛……你松手!”刘笑笑自然而然地挣扎着,她从来不懂这个不说话的母亲到底什么意图。灰扑扑的云彩要从天上掉下来,刘笑笑的脚下卷起一整片的尘土,下雨前的潮气升腾荡漾到她的鼻尖上。
“妈!咱去哪儿啊!妈!”刘笑笑的声音被雷声压过去了。
陈娟娟一直拉着她走,走啊走啊,走不出圈子,只能走到李姐姐的家门口。
当年她结婚的时候,李姐姐帮忙出了婚纱,陈娟娟是穿着她的旧衣服过门。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砸在陈娟娟浓密的睫毛上,砸在她不服输一般长出来的高鼻梁上,她的手掌拍上了木门,一声比一声大。
“谁啊?”里面的女人听到声音,出来了。
门一开,外头站着的是半湿的陈娟娟和刘笑笑,刘笑笑一脸惊恐,忽然膝窝被妈妈踹了一脚,她立即懂了,妈妈这是让她跪下。
但她怎么能跪?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干过这种事!刘笑笑要跑,陈娟娟一把将她拉回来,想要按住她肩膀的时候忽然一愣……
她的动作多像按一头猪。
但她还是按下了,不仅按跪了刘笑笑,也跟着跪下了自己。门里的李姐手足无措,连忙来搀扶:“娟娟你这是干嘛?你让孩子起来,你也起来……”
陈娟娟快速地摆摆手,雨水冲洗着她的面庞。她一只手拉住女儿,一只手拉住了李姐姐。两个头发半白的女人在雨水中对视,年轻的小女孩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她们却刹那间心有灵犀。
“你要干什么去?你起来!”李姐要拉起她。
陈娟娟不动,刘笑笑却要起来了,陈娟娟又一次拽倒了她,一掌落在笑笑的肩膀上,又哆哆嗦嗦地指向李姐姐。她从来没有说过话,这时候的声带却骤然醒来了,又疼又痒,让她喊出她根本听不出的音节。
“姐姐!”
她喊得很模糊,喊得声嘶力竭。叫一声“姐姐”吧,在这村里,只要你喊了“姐姐”,这些大姐们以后都是你的妈妈。她们会送你读书,她们会送你出嫁,你喊一声,她们都会放下手里的活儿,回头看你。
在这里,在杀猪的女人们当中,这是最心照不宣的链接,甚至可以超越血缘。
刘笑笑也懂了,但她叫不出口,她和村里的女人们没有什么往来,她们杀猪,她连猪圈都没进去过。她发自内心看不起,自尊心的过剩让她只想往外飞,怎么可能往下落。
陈娟娟见她不开口,又一次高高地扬起了手掌。
“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我不叫!”刘笑笑低头躲着这即将落下的耳光。
李姐弯着窝了一辈子的腰:“别打孩子,有什么事你起来说……”
啪!这一声落掌改变了方向,落在了陈娟娟自己的脸上,无声的哭喊把天都吓醒了。她堵得慌,要给女儿找最后一个归宿,刘笑笑也被她吓醒了,哭着轻轻地叫了一声“姐姐”。
陈娟娟看到她动了嘴,一刹那就低了头。好了,笑笑以后在村子里还有别人。
这个村子外人进不来,她要是走了,那些人会欺负她的孩子。但姐姐们还在,笑笑就吃不了亏。李姐又一次想要把她拽起来:“你这是干嘛呢,你要去哪儿啊,你先起来……”
陈娟娟紧紧地掐住了她的
手臂,滚滚热泪喷涌而下。姐姐,姐姐。
你说我和林林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那是因为我们的妈妈本身就是凤凰。
“卡!”
章暄喊完之后就冲到了俞雅面前,呼哧呼哧喘着热气,胸口像一个热蒸汽炉。“你为什么打她!”
刘韵汶还在地上跪着,眼里的泪水还藏着没有褪去的恨意。原本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天这场戏就是要挨上俞雅一个耳光。她不怕被打,电影追求真实她也希望俞雅用力、真实、饱满地打下来,但她没想到俞雅最后换了方向,没有打她。
章暄不能忍受自己的剧本被改动,他从来没想过他的陈娟娟会这样。“你为什么要打她?为什么!”
俞雅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找不到声带发音的位置。她忘记了说话和语言,发疯一样朝着这个世界比起手语,每一根手指都是她的发言人,她是陈娟娟的发言人。
章暄也学了一些手语,但也只是看懂了一句——我没有办法。
随后他冲了过去,跪在地上抱着俞雅的大腿放声大哭。
到了这个时候,章暄和俞雅好像都控制不住陈娟娟的灵魂了。
她从剧本里有血有肉地站了起来,和俞雅完成了生命里的精神共振。
陶文昌看不懂章暄为什么要大哭,哭得那么稀里哗啦,和他大导演的身份完全不相符。但他也不好意思过去劝过去拉,而且作为一个从小接受“流血流汗不流泪”教育的人,陶文昌其实有……哭泣羞耻。
在别人哭泣的时候,他就不知道怎么哄了。现在他只能看向唐誉,唐部长你没有这种羞耻,你善解人意,你去!
唐誉也只能摇摇头,他和陶文昌不同,他充分理解章暄此刻的情感爆发和宣泄,所以最好不要去打断他。
当一个原创作者看到自己笔下的人物长出血肉真正活过来的瞬间,没有人能控制得住。章暄一直把陈娟娟当作亲生女儿,哪怕在如今影视环境萧条的情况下他仍旧坚持不给陈娟娟加感情戏、暴力戏,不另辟蹊径去吸引观众的目光。
他给陈娟娟制定了一条不需要捆绑男演员、不需要擦边的人生,在有力的土壤保驾护航下,陈娟娟像一颗饱满的女儿国的果实,顶破了她身上千钧土壤,惊蛰一样冲了出来。
他跪在了陈娟娟的面前,俞雅就是他鲜活的缪斯。
俞雅的体感只有一种——精疲力尽。她甚至想和陈娟娟商量商量,姐妹,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让我休息一会儿?
当然这种想法是开玩笑的,俞雅只需要时间尽快出戏。现在她无限怀念章暄那一杯甜度冲出宇宙的馥芮白,给她补一补卡路里。她今天穿了一条浅米色的直筒裤,章暄哭泣的脸干脆印在了上面,生生压出了一套五官?
最后还是俞雅亲自把哭崩了的章暄扶起来:“章导,咱们都休息休息吧。”
章暄用袖子挡着脸,摆了摆手让俞雅她们先走,恐怕他还得再哭一下。俞雅便带头往外撤退,主角、配角和群演缓缓走出大棚,留给他们这位哭泣的导演。
哪怕陶文昌不太懂戏剧,也觉得今天是全员在线!
磨合了这么多次,他仿佛看着一块璞玉在打磨中变了种,从豆种变成了冰种。角色早早等在那里,只需要合适的灵魂注入,这可能就是演戏的精髓吧。
但精髓归精髓,他担心的是俞雅的身体和体力。
“雅姐演戏一直都是这样吗?”唐誉轻声问他。
陶文昌无奈地点头:“是,一直都是。早就跟她说演戏不要太拼命……”
“你这是伪命题。要是比赛之前有人和你说一会儿不要太拼命,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语?”唐誉一语中的。
“是啊,所以我现在不说了,我理解她,就剩下担心。”陶文昌也是走过了老路,全力支持雅姐冲刺事业,“一会儿你去陪陪她。”
“我?你不想陪着她?”唐誉指了指自己。
陶文昌是经历了深思熟虑,郑重地点了点头:“不是我不想,我想死了!而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我这个剧外人,陈娟娟需要林林,林林先去陪陪她。”
这句话放在几年前根本不可能从陶文昌嘴里说,别说是唐誉陪着雅姐出戏,他连章暄抱着雅姐哭都无法接受。成熟的他已经更知道她需要什么,反正他们……又不急在一时。
到了休息室里,演员们已经坐成一片。
刘韵汶远远地看着俞雅,眼神中的固有神色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一个没有露脸的男群演正在给水俪赔不是,因为刚刚他扮演小屋里的男人,一把揪回水俪不小心拧了下她的手臂。水俪当然摆摆手说“没关系”,然后和吴俊泽聊接下来的对手戏。大家仿佛都有一个想法,给俞雅留出空间,让她好好休息。
爆发性的演技燃烧体力槽,一会儿他们还有下半场要演。
唐誉在陶文昌的推动下,又一次坐到了俞雅的旁边。
俞雅刚刚接过姚和韵递给她的冷咖啡,俞雅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二才能回血,感觉血糖正在往上走。
“姐姐,辛苦了。”唐誉乖乖地说。
俞雅笑了一下,摸了下唐誉的头发。如果陈林林能顺利活下来,他走在大城市里一定是这样的。
不一会儿,陶文昌买的饮料和甜品也到了,所有人都有份。此刻他终于理解那些后援团为什么会给哥哥姐姐们买吃的,都是因为爱。哪怕明知道这个人不会饿到、渴到,哪怕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个成年人,完全能够照顾好自己,仍旧不放心。
章暄也哭完了,重新变回了导演的架势。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收尾,这部戏的全部对戏流程就可以落下帷幕。
俞雅吃了两口小蛋糕就去补妆,脸上的红印子也消了一半。白蔚也来了,一边给她压粉底液一边掉眼泪,倒是闹得俞雅大眼瞪小眼:“好啦好啦,我自己打的,又不是别人打的,你干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