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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by刀下留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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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终于听出不对劲来,她有些诧异,问:“你为什么叫我‘夫人’?”
就算她再不知中原礼仪,也从书里看过,“夫人”一词只用于称呼已婚妇人,她一介孤女清清白白,怎么转眼就成了“夫人”?
男人低头看着她的装束,为方便夜行红妆穿的是简单的粗布麻衣,袖口扎紧,装扮简单,除了衣衫干净崭新些,和殷家别院里的下等奴役无二区别。
男人低声道:“听闻殷二爷收了一位来自异域的姑娘做通房……夫人莫要自轻,既已是二爷的人,在季某眼里,都是夫人。”
红妆反应了半天,才将前因后果串起。
原来风流成性的殷远崖正好收了异域女人做通房丫鬟,阴错阳差之下她才被错认,这大夫还以为她一片真心,趁月黑风高跑到药堂里为殷远崖试药。
她握着钩月的手指逐渐松开。
有意思,她不想杀他了。
不仅不想杀,还生了些许逗弄的心思。
师姐说过,中原男人最会说谎,这纯良的大夫让她突然很想试一试,看看他这副宽厚模样是否只是面具,皮囊下又藏着怎样的腌臜心思。
他若起歹心,她不介意让钩月再度见血。
红妆眼珠一转,伸出手拽紧了男人的手腕,她本就美得妖冶又张扬,此刻一双眼眨了眨,顿时泪凝于睫,直勾勾地看着人时,太楚楚可怜。
“夫人这是做什么?快些放开。”
男人吓了一跳,呼吸都乱了,喉头轻微吞咽,手指扣着她的腕子,想推开,又不太敢碰她。
红妆放开他的手,往下攥紧他的衣袖:“小公子救救我。”
红妆:“公子不知,我自小家中破败,本就因是女子不受疼宠,后来家乡发了饥荒,爹娘都死在人吃人中,我好不容易逃离,却不幸沦落风尘……”
她低低啜泣着,泪水淌下脸颊,又半仰起脸庞,眸中尽是委屈:“我吃了那么多苦,便也认命了,怎料却被殷二爷强抢来。他见我貌美,玩弄了好些时日,可日子久了就厌弃了我,我方才试药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若不得宠爱,过得连猪狗都不如。”
她哭得伤心,抬手抚上他的侧脸,见他慌乱,极力掩饰住唇边的笑意,神情更加无辜。
“公子可知我委屈?”
她的面目娇媚,活生生像书里跑出的桃花妖,这样的女人会遭厌弃,当真是天下最不合常理的事。
可男人顾不得想这么多,她用词大胆,令人浮想联翩,视线之内,他的耳朵已然通红。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触碰,后退几大步:“你、你莫要哭了。”
“那公子可愿救我?”
男人的面上也染了薄红,灵巧的舌此时像中了药,僵得说不出话。
“你有什么委屈,尽可说与我听,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也尽管说来。”
红妆目光凄婉,眼泪不断:“我见公子是个好人,只求公子救我出这火坑,可好?”
男人抿唇,点头说:“若你当真孤苦,我自然救你。”
“真的?”
男人认真道:“家父自小便有教导,医者仁心,应当爱天地万物。心怀仁义,平等待人乃医家本分。”
“公子要怎么救我?”
“我乃医者,救了殷二爷的性命,我会求他以此交换,换夫……姑娘自由。”
红妆一笑:“挟恩图报可不是好汉所为。”
“若能换得姑娘不再伤心委屈,季某的名声算不得什么。”
她总算放开他,男人仓皇地收手,皮肤上的触感微麻,似乎那处也跟着耳朵一起红了。
“可我自幼便遭逢苦难,公子即便换了我自由,于我而言怕也徒劳。”
男人闻言,自以为有理。江湖纷乱,她一个女子无能力立足,再加上她这样的容貌,若真让她自由而行,恐怕只是从殷二爷处流落到殷三爷,殷四爷处罢了。
思及此,他沉声道:“姑娘若不介意,可以随我回季家。”
红妆:“哪个季家?”
“姑苏季氏。”
竟然是那个季氏。
她眼中泛出冷光,冤家路窄,果真如此。
季氏一脉人丁并不兴旺,如今的家主季承暄在上一辈排行第三也是最末,本不应由他继任,但无奈季氏长子早逝,次子疯傻,这才由他接掌了季家。
而据传闻,那人是个十成十的武痴,使的刀名唤“逐风”,刀法凶悍,速度极快,而他做人也同这刀一样,冷漠严厉,不近人情。
红妆忍不住又摸了摸袖中刀。
逐风,钩月。
风月双刀,江湖双绝。
红妆努力抑住唇边冷笑,细细地回想,季家或许真是命中少子,到这一代更是凋零得厉害,只活下来两个。
据说季承暄和殷萋萋本育有两子,可惜在娘胎里没有养好,一出生就生了大病,一早夭,一残废,终生离不得轮椅。
而活着的另一个,是那位早逝的长子留下的幼子,相传在季家“五扇门”中掌管司药理的第三门,待人亲善,极为端庄雅正,有“小医仙”的美名。
思及此,红妆故意道:“公子竟是季氏的人?”
男人微微点头,垂眼看她,正经地行了一礼,伴着低沉的声音——
“在下姑苏,季寒初。”
(四)女罗刹
真是他,季家早逝长子唯一的儿子。
红妆闻言不觉得有什么,摇光从来教她要恩怨分明,他与那事无关,便算不得仇人。
她娇滴滴地笑:“季三公子要收我这么个通房丫鬟进季家,不怕季家人反对?”
季寒初道:“你同我回季氏第三门,那儿由我掌管,我能护你周全。”
他字字句句都是诚恳,为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可怜人”铺好所有后路,红妆信了外头传出的他的好名声,这人确实温厚儒雅,不是假装。
君子端方,温润如玉,装不出来。
她滴溜转眼,装出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季三公子大恩大德,奴家定然铭记于心。”
流了半截的泪又滚滚而落:“只是我不过低贱通房,断不知该如何报答,公子若不嫌弃,我愿长久侍奉公子左右,不求名分。”
季寒初却是皱眉,首次拂开她欲伸出的手,缓慢且坚定地后退。
他说:“我早说过,姑娘不应自轻自贱。我救你,并不图你回报。”
“公子……”
“但是,”季寒初顿了顿,道,“但是你别骗我。”
红妆一惊,慌乱乍起,好在她自认伪装得好,很快稳住心绪,正经道:“我从不骗人。”
季寒初笑了:“我信你。”
其实,季寒初有过猜疑。
她身上有若有似无的药香,像是长年与药物打交道,行走间轻盈过度,不时踮起脚,江湖之人大多是这种走姿,是练习轻功所致……
可她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眨眼间扑簌落泪,双目通红,仿若心头万千苦楚无法言说。
望着他的眼神,分明满是期待。
季寒初沉息,把心头杂念全数抹去。
女子下盘本就轻些,她为殷二爷试药,来往于药堂,有药味也不足为奇。
他唤她一声:“姑娘。”
红妆乖巧地应答。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总要问了名字,才好向殷二爷要人。
红妆笑起来,眼睛像极了狡黠的小狐狸,眼波流转,妖气四溢,神容有一股子野劲儿,眼里却依然清澈又无辜。
季寒初看得一时失神,他慌乱地低下头,心跳如鼓。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只觉得胸腔起伏极大,剧烈的情绪来势汹汹,他应对不及,只能放纵隐秘的欢喜和庆幸在心头萦绕。
季氏小医仙救人无数,却第一次庆幸殷家求他出面帮忙解毒时,他没有拒绝。
不然,不然……
他红着脸,不敢去想到底为何,只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然这可怜的姑娘怕是要一辈子都困在殷家了。
还好她遇上了他。
他想些什么,红妆自然不清楚,她也不想清楚,玩够了,便收心,于是她冲他笑得越发娇媚。
她道:“红妆。”
她又笑说:“奴家名唤红妆,公子,我等你来救我。”
从药堂出来,别过殷家来送的仆从,季寒初步伐轻快,自正门而出,上了停在门边的一辆马车。
打开门,门里的人正昏昏欲睡,听到响动一激灵,睁开眼,见到是他,紧绷的背脊放松下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问道:“殷二爷没事了?”
季寒初:“无妨。”
这人眯着眼,轻声道:“那就好,你也累了这些天,早些回去歇着吧。”
季寒初点点头。
马车疾行起来,越过板石路面,其实不只是季寒初,整个季家为了殷二爷这事儿都有些伤神,忙了好一阵子,眼下见事情得以解决,个个都只想回去好好放松放松,将提着的气喘上一喘。
一片寂静里,只听得马蹄嘚嘚,车轮碾过路面,车厢阵阵微动。
“离忧。”
将将又要睡去的人再一激灵,仰起一张圆润的脸,满眼迷茫,问他:“干什么?”
红色身影在脑海里不断重现,季寒初克制着心头微澜,问:“你可知殷二爷为人?”
“这还用我说?”被唤作“离忧”的人挠挠头,“武林中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他待自己的身边人如何?”
“都说了不是什么好东西,对谁都一样的狗德行。”
季寒初垂下眼,两手在袖口搓了搓。卑劣,世人皆知殷二爷卑劣,可他比殷二爷还卑劣,小人是真小人,他却要做个挟恩以报的伪君子。
可若真能救她,伪君子便伪君子吧。
“倘若我说,我要以救命之恩换他身边一人,你说他可会答应?”
“换人?你要换个什么……”
说到这儿,离忧停住了,望着季寒初不自在的眉眼,他愣了愣,心头浮现出一个隐约的猜忌。
不能吧?
不能吧!
他吞了吞唾沫,喉头一紧:“季三,你不会看上殷二爷的女人了吧?”
“你睡糊涂了。”
“不否认就是默认。”
季寒初浑身都紧绷了。良久,他的眉眼松弛下来,一寸一寸染上坚定,将搓乱的袖子放开,说:“尚且一面,不至于此。”
离忧道:“不至于此?不至于此你要拿救命之恩去威胁人家要人?不是我说,宗主对殷二爷可从来没有好脸,这事儿让他知道了,他肯定不会高兴。还有殷大小姐,她待你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离忧。”季寒初打断他,神色认真,“你应当知我。”
知他,离忧当然知他。就因为知他,才觉得更不可思议。
离忧看着季寒初,不可思议地说:“季三,我觉得你不像是这种人。”
一见钟情,这四个字看着与眼前这位清风明月般的季三公子根本不搭,可它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季寒初淡淡地笑了,应了一声:“我原本也以为我不是。”
离忧摇摇头:“罢了罢了,我可是你义兄,既然你喜欢,我还能拦着你不成?你告诉我那姑娘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模样,我叫人去帮你打听打听,最好别折了季殷两家的面子,能把人直接给你带来最好。”
季寒初轻轻咳了一声,很快又摆出正经脸色,但对着离忧的眼,他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他轻声说:“她叫红妆,长得很……”
这副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模样,离忧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白了季寒初一眼:“有这么漂亮吗?”
季寒初含笑,含蓄地点点头。
“嘁。”
这厢,季寒初记挂着药堂之事,心有牵挂,思绪万千,那厢的红妆却过得很是快活。
那晚的事情在她的眼里不过趣事一桩,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她奉师命前来中原复仇,目标只在殷家,虽知季、殷两家是亲家,但报仇便是报仇,只对人,不对事。
可当她将定骨鞭缠住那哀号的殷氏门生,钩月将划破门生心脉之际,她还是恍惚想到了他。
季寒初,姑苏季氏的三公子。
这一恍惚,便给了将死之人机会。
那是个三四十岁的门生,心知自己恐怕难逃一死,几近疯魔地垂死挣扎着,他撑着口气,嘶哑道:“你可知我是谁,你敢杀我,你信不信将来你死无全尸……”
利器的锋芒一闪而过,映照出面前女人美艳的容颜,只是那双眼杀气太重,不像美人,像无常。
在那忽闪的刹那后,门生扭头,看到了地上落下的残肢。
那是完整的一只手,是他的手。
“啊——”
凄厉的喊声堆在喉头,用尽全力也只发出微响,声音更如砾石磨过,破败不成样。
门生的神情由惊惧变作惊恐,偏偏连那微响也几近湮灭。
他早就被毒哑了嗓子,分量算得刚好,还能说话,却无法大喊求救。
不过很快,他也不必说话了。
红妆欣赏着他绝望的神情,笑靥明艳,抽出钩月,刀尖往下滴血,她用指尖沾了一滴,状似无意地往前一掷,血滴子破空而来,打在门生右眼上,疼得他不断抽搐。
她笑了笑,懒洋洋地说:“我不信。”
门生近乎崩溃:“你、你究竟是谁——”
“嘘。”红妆笑吟吟的,笑容既野又邪,她将手指抵在门生唇边,柔声道,“安静些,你吵得我头疼。”
她甩了甩定骨鞭,抚摸着上头的倒刺,笑意更深:“你该庆幸的,我前几日遇到了一个好玩的人,心情实在太好,所以不打算对你下狠手。”
定骨鞭擦过门生的鼻尖,女罗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看一条肮脏的狗。
“这鞭子名叫‘定骨’,是天璇师伯的玩具之一。你知道吗,其实他才是真正的疯子。”红妆笑嘻嘻地道,“他明明自己筋骨有疾,却偏认为是世人骨相不正,最大的乐趣就是用各种玩具替人‘正骨’。你那个同伴招人讨厌得很,我本想好好和他玩一玩,谁知道才抽了他几下,他就死了。那血腥味太浓了,恶心得我好几天都不想杀人,正好才让你多活了些时日,等下了阿鼻地狱,你记得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门生咬牙,神情愤怒,疯了般狠狠地用头撞击地板,企图发出声响。
红妆一脚踹过去,踢得他口吐鲜血,动弹不得。
她踩上地上的断手:“我问你,你当初活埋了那孩子时,用的可是这只手?”
门生面色惨白,满心恐惧,抖声问:“哪、哪个孩子?”
红妆眼神冷冽,沉声道:“看来不是这只手了。”
“噗——”
钩月深深刺进另一只手臂,鲜血喷涌而出。
“啊!”
红妆冷声道:“想起来了没有?”
门生对上她的眼睛,刹那间忽然记忆翻涌,他想起一桩十多年前的旧事,还有那被他们拖到雪山上的女人和孩子,襁褓里的孩子根本没有足月,生得玉雪可爱,那女人虚弱得不行,但还是强撑着磕头,一直求他们,求他们放过孩子……
可他们没答应,那个孩子被他们活埋了。
门生:“你是,你是谁?你是红袖的什么人?”
红妆用力地掐住他的脖颈,用力到他喘不上气。她双目微红,阴恻恻道:“红、妆。记住,要索命尽管来找我。”
许是知道此番必死无疑,门生干脆豁了去,厉声大骂:“妖女!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那孩子是我埋的又如何,还不止我一个!我告诉你我们不仅埋了那孩子,我们还强了那贱人,她哭得可比孩子惨多了!谁要她自己不知检点上赶着倒贴季承暄,空闺必定寂寞得很,有我那是她的福……”
骂声戛然而止。
鲜血在红妆脚下蔓延开来,流淌过她的裙边,雪白的衣裳也被泼洒上大片的红,像大朵大朵的海棠花盛开了。
门生已断了气息,好似块砧板上的鱼肉,死不瞑目。
看着那张青白透出死气的脸,她冷冷地说:“急什么,殷家的人,我一个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完,她一把提起门生尸体狠狠摔到地上,留下刺目的血痕。
“你且在地狱里等着吧。”
(五)问罪去
红妆从殷氏别院出来,一路疾奔至河边。
血气太过,她不怕招来人复仇,只觉得穿身上实在不美观,也不舒服。
她懒得回客栈找水,更不想多事,于是在河畔周围撒了迷药,爽快地入河沐浴。
洗去了一身血腥,也洗净了染血的外衣。
红妆哼着小曲儿,把衣衫放在河边大石上敞开,等着风干。
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
红妆回首,眉目含着淡淡的笑:“季三公子既然来了,何不大大方方地看。”
身后传来响动,不一会儿,身着青衫的人影便来到她面前。
那人不敢看河里的她,于是半侧过身子,别开了眼睛,只是那周身气质再不如那时温和,背在身后的双手也时时紧绷,望着远处的眼里没了笑意,眉头蹙得紧。
红妆未着寸缕,河水堪堪过了胸口处,她浑不在意,笑着游到河边。
“三公子别害羞啊。”她笑弯了眼。
季寒初抚上身侧的物件,那是一把极为精巧的扇子,黑色,玉骨,瞧着同他这人一般温润无害。
红妆咯咯直笑:“带了武器?教我看看……原是‘星坠’啊,三公子这是打算不死不休了?”
季寒初一动不动,静静看着远处,低哑道:“你说你从不骗人。”
“我骗你什么了?”
季寒初低眉沉默一会儿,道:“红妆。”
红妆掬着水玩:“没骗你,这确实是师父给我取的名字。”
“因是女子不受疼宠,家人死于饥荒,后又流离失所。”
“这也是真的。”
当年战乱,百废待兴,她的家乡偏又遭逢百年一遇的饥荒,父母皆死于流离途中。若不是师姐红袖碰巧路过救了她,她只怕早就成了他人的腹中食。
季寒初心头有火隐隐烧着,恼她骗人,这张嘴说出的话不知道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那被殷二爷强抢,无奈做了他的通房丫鬟呢?”
红妆无辜:“那是你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
季寒初垂眸,清冷月光在他眼睫处洒下小片阴影,他的声音渐渐沉下去:“近一月来,殷氏门生、旁系子弟惨死数人,都是你做的?”
“是又如何?”
季寒初死死握紧星坠,闷声道:“为什么要杀人?”
红妆却不回答,只讥笑道:“别说他们,便是连你,我也杀得。”她挂上一个满不在乎的笑,“你想替他们报仇,来就是了。我人都在这儿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末了,她不忘调戏:“只要你敢过来。”
季寒初无声地抽出星坠,终于转身,静静地看着河里的红妆,目光像沉谧的湖水,似乎有话要说,但什么也没说。
黑色玉骨扇在夜色下几乎看不见。
玉最温润,配君子最好。
但红妆想象不出他杀人的样子,即便知道星坠是把见血封喉的武器,也只觉得儒雅。
这把扇子在他手里就该是展示风雅的,他这样的人,不该被血腥污了双手。
季寒初凝望她片刻,道:“我不杀你。”
“哟,舍不得呀?”红妆笑着说。
季寒初:“跟我回去。”
“去做什么?”
季寒初短促地答:“问罪。”
红妆“哦”地拖长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她笑得坦荡,仿佛放下心来:“原来不是来杀我的,看把我吓得泡了这么久,你要早说,我哪里需要遭这份罪。不就是问罪嘛,我跟你去就是了。”
说完,只听水声“哗啦”,她兀自从河中站起,轻轻一跃,轻巧地落在方才晒衣的大石上。
她身上仅着一件单薄内衫,玲珑别致的曲线暴露无遗,月光镀在覆满水珠的衣衫上,滴滴往下滑,滑过凸起的锁骨,滑过纤瘦的腰肢,还有踩在石头上的一双精巧的小脚。
她身后的长发也湿了大半,湿哒哒地贴在肌肤上,几缕发丝亲密地贴在脖颈上,眼瞳乌黑湿漉,满是调笑地看着他。
美人出浴,风情入骨。
“小古板,不是要抓我问罪吗,怎么还不过来?”

(一)舍不得
季寒初柔和的眉目就此清冷下来,脸上青红相错,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红妆的眼,像是再往下移半分就能要了他的命似的。
瞧瞧,瞧瞧这副君子的模样,该不会她站着不动,他就能真盯她一晚上吧。
红妆狡黠地笑,往他身前靠近了些,直到近得不能再近才施施然停下。
她看着季寒初握星坠的手,用力到指节都泛白,却始终没有动上一分。
这表情,看起来都快吐血了。
“季三。”红妆往他怀里靠,牵着他束腰的衣带,在葱白的指尖绕转,抬起一张脸,漂亮又勾魂。
“我真是喜欢死你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了,面上正经,其实心里恨不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同我快活一番,是不是?”
季寒初沉默片刻:“不是。”
红妆弯唇,吐气如兰:“那你倒是动手啊。”
她只穿了件内衫,身上没有暗器也没有武器,季寒初要能舍下脸皮,指不定真能擒了她。
这么好的动手时机,不抓住的话,她都替他惋惜。
“真不动手啊?”红妆挑眉,在他怀里像蛇一样地扭,“你再不出手,我真要以为你舍不得我了。”
季寒初背手,手臂收紧,感觉脑中神经突突地疼,浑身火烧火燎似的,下腹热气直蹿,几欲焚身。
红妆越发装模作样:“哎呀,我都被你看到这副模样,以后还怎么嫁人?对了,依中原礼俗,你看过我的脚,我是不是已经算你季三公子的女人了?”
季寒初看她根本是玩上了瘾,干脆闭口不答,用尽全力克制着体内汹涌的情欲。
红妆可怜兮兮地说:“我都是你的女人了,你还要抓我回去问罪,你于心何忍?”
这下,季寒初浑身都绷紧了。
她说得没错,她已经算是他的人了。
刚才她从水中跃起,即便他将眼神挪得再快,但那一眼便已将风光一览无余,尤其是一双未着鞋袜的脚,更何况她现在贴他这样近,他甚至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去……
季寒初屏息,郑重承诺道:“我会负责。”
“哦?说来听听,怎么负责?”
季寒初:“娶你进门,然后所有惩戒同你一并受过。”
红妆挑眉:“我杀的人可不少,绝不是惩戒就能完了。江湖规矩——血债血偿,我难逃一死。”
季寒初却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重复道:“我说了,所有惩戒一并受过。”
所有,包括死亡。
红妆嗤笑:“季家和殷家有亲,你又是季氏三公子,他们才不会要你的命,死的还不是我?等我回去领了死罪,你自可以逍遥快活,反正我又不知道。”
“我不会。”季寒初立刻回答,“无论结果如何,我定终身不再娶,一生都供着你的牌位。”
父亲尚在人世的时候便与他说过家训,“净心明礼,克己自律”,这八个字一直被他铭记于心,从不敢忘。
即便她臭名远扬,杀人如麻,他也会供着她。
供着她这位唯一的季三夫人。
“真的?”红妆踮起脚,伸手捏住了他的耳垂,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全是跳跃的火焰。
季寒初:“我从不骗人。”
说完,他身子一顿,这话透着一种熟悉的感觉,熟悉到诡异。
红妆好笑地看着他,学他道:“我信你。”
月色之下,明艳的少女笑靥如花。
季寒初混混沌沌的脑袋被这笑一晃,清明了片刻,又迷糊了起来。
不,不对!有哪里不对劲!
季寒初呼吸一滞,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药囊放到鼻下,清幽的味道从鼻腔传入,勉强稳住迷乱的心神。
红妆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开,退到大石处披上了自己的外衫,遮住被夜风吹得微凉的身体。
她晃着手里的定骨鞭,遥遥说道:“现在才发现被下了药,季三公子是不是太不够警惕了?”
季寒初克制着,又羞又怒,感受那股情潮越发澎湃,激得他指尖颤抖。
“你、你——”他咬牙,只恨自己掉以轻心。
他从小被父亲在药里养着,养成了百毒不侵的体质,方才河畔周围被红妆撒满迷药,却对他根本不起作用,他太过自信,这才着了道。
可他怒,却不仅仅为这个怒。
她又骗他,又骗了他。
他就那么好骗吗?
红妆优哉游哉地踱步过来,见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艰难地克制着情意,额头汗水满布,流淌过脸颊,滴进衣领处。
她欢快地吹了声口哨,伸出一根手指头,一戳,把忍得辛苦的季寒初直接给戳得跌到地上,紧跟着自己就跨了上去,稳稳地坐在身下人的腰腹上。
季寒初无法控制心跳,难得发了狠:“你这姑娘,不知羞耻——”
小妖女吹着口哨,俯下身子鼻尖对着鼻尖,温热的气息环绕在他唇边,只差一点点他们就能吻上……
然后,他唇上就传来了软软的触感,女人陌生且清甜的味道侵入鼻端,混着清凉的水汽,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喘息着。
一吻毕,她的脸上也泛起红,眼里尽是取乐成功的恶劣笑意。
季寒初怔怔地看着身上的人,此时此刻她正伸手摸着他的脸颊,一边摸,一边仰面望月,感慨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季寒初道:“你……”
红妆又吻他:“我不知羞耻是吧?”
她拍拍他的胸膛,道:“不知羞耻的怎么是我呢?这味媚药可不是我做的,分明是你那好叔母殷萋萋求来的。药性厉害得很,就是再深的武艺、再百毒不侵的体质也无可奈何,我只不过是让你也感受一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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