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换嫁情缘by鲜肉豆沙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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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着,她拎着裙摆前行,拖地白纱裙滑过干净锃亮的楼梯,抬眸时,突然怔住。
大厅里,有人背对而立,熟悉的身影让伊莎贝尔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下一刻,身穿墨绿色克里诺林裙,头戴同色羽毛宽帽的女士优雅转身。
迎着伊莎贝尔的目光,她微笑:“亲爱的,希望对你来说这是个惊喜。”
伊莎贝尔足足愣了数秒,这在她身上实在是难得出现的情形。
“玛丽姨妈?”
玛丽笑容温和,上前贴了贴她的脸颊,压低声音道:“贝拉,你的母亲给我写信,希望我和克劳伦先生能来参加你的婚礼。其实不用她叮嘱,我就会这么做的。”
伊莎贝尔目光怔然,一时忘了怎么回答。
卡文一家遗传的蓝眼睛如天空般澄澈,玛丽细细打量伊莎贝尔,眸光闪烁着泪意:“真漂亮!美丽的新娘可不能孤单一人走上教堂红毯。”
伊莎贝尔手指无意识攥紧,良久,才轻笑道:“噢,这无疑是个惊喜,玛丽姨妈。”
玛丽慈祥地打量外甥女。
即便远在伯爵府,她也听说了伊莎贝尔在墨伦维克的事迹。
真是十足耀眼的孩子。
她从怀里拿出一只首饰盒,看向伊莎贝尔:“这是你母亲送上的新婚礼物,打开看看。”
伊莎贝尔打开盒子,眸光顿住——一条璀璨的蓝宝石项链静静躺在天鹅绒布里,和她送给奥黛丽的那条一模一样。
来查尔维斯之前,她给简妮留了一笔生活资金,怕爱德华再上当,所以数目不多。
这条项链价值不菲,不难猜到老两口把那笔钱用在了这里,甚至自己还贴补了一些。
伊莎贝尔摸了摸蓝宝石,触感微凉,只有在掌心紧握许久,才能传递些许温热。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此刻的感受。
伊莎贝尔不擅长理解亲情,前后两世加起来,也很难说自己对它有多么深刻的见解。
她只喜欢以旁观者的角度点评人类,哪怕是小奥蒂,一开始在心里的评语只是“能吃能睡,有点笨的小跟屁虫”,后来才变成“能吃能睡,有点笨、很听话、有点可爱,偶尔头脑聪明的小跟屁虫。”
最初,简妮对她而言只是充当“母亲”角色的NPC。
她的性情温和如水,是卡文三姐妹里最没有脾气的一个。
关于情感的表达,也像水一般无形。
实际上,比起爱德华浓烈的父爱,伊莎贝尔更习惯简妮平淡的表现,那会让她觉得放松。
此时此刻,她忽然察觉,也许简妮比任何人都懂自己。
她喜欢独处,简妮从不打扰,诺曼庄园永远有一间安静的书房属于她,并严格禁止他人踏入,包括小奥蒂。
她不喜欢亲密接触,简妮绝不会越过雷池,甚至命令爱德华也要照做。
甚至关于奥蒂的学业,简妮也听从她的安排。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交换婚姻的抉择,简妮永远在无条件地支持她。
伊莎贝尔想,也许自己的特殊之处,不止奥蒂知道。
这种细微的理解和尊重,除了源自于“母爱”,没有其他的解释。
从前,她不觉得“母亲”这个身份有什么特别的。
可现在却想,冠以“母亲”名义的人,就像天上的太阳。从你出生起,那道目光就追随着你。你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却从来不会注意到她。
可你的异样,你的性格,你的需求,她通通看在眼里。而你看不到房间里的大象,以为它挂在天穹,亘古不变,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现在想来,哪有无缘无故地舒适呢?是她注视着你,体谅着你,是明白自己帮不到女儿,就默默听从安排;是即便不能亲自前来,也想让女儿不要孤单,拥有一个饱受祝福的婚礼。
伊莎贝尔沉默许久,缓缓将蓝宝石项链戴上。
玛丽替她扣好链子,微凉的宝石垂落在锁骨处,渐渐有了微温。
有些人的爱是浓厚炽烈,有些则像水一样轻柔,无色无味,却润物细无声。
等到发觉之时,它已经温和地包裹着心脏,源源不断输送暖流。
玛丽拎出箱子,一一介绍家人送的礼物,有奥黛丽的、安娜的、还有她和克劳伦伯爵的……
伊莎贝尔认真听着,微笑道:“谢谢你,真心感谢你,玛丽姨妈。请帮我向家人们传达谢意。”
玛丽对上她的眼神,怔愣两秒,目光倏然柔和:“噢,亲爱的,老实说,在你说出这句话之前,我都以为……我们的到来有些不合时宜。”
“在此之前,我的确不觉得家人的缺席会是遗憾,甚至现在也是这么认为。世上难事那么多,我没空为这种小事费心。”伊莎贝尔抬眸,目光坦然,但唇边挂着笑。
“是的,你不是小奥蒂,不会为了父母的缺席而哭鼻子。”玛丽轻笑。
“不,奥蒂也不会。”伊莎贝尔轻笑,“她平时会哭鼻子,但如果真有那一天,需要直面困难,她也会坚强勇敢。”
玛丽收起开玩笑的神色,认真看着外甥女,眸光闪烁着欣慰的光:“我们家的姑娘们,棒极了。”
伊莎贝尔轻轻抱了抱姨妈:“是的,可是如果像今天这样,您突然给我一个惊喜,我想……没有人可以对真诚的祝福说不。”
玛丽怔然。
“您的到来,让我感觉,有家人陪伴的婚礼……”她顿了顿,露出微笑,“会令人生出对幸福的憧憬,听起来有些罗曼蒂克,不像我会说的话是吗?”
玛丽笑了起来,很快擦了擦眼角:“噢!可是姨妈很高兴小贝拉会有憧憬幸福的时刻,哪怕只维持短暂的一天。我相信简妮也这么认为。”
玛丽清楚地察觉,总是独立于众人之外的孩子,终于愿意真正拥抱家人,弯下腰承受名为亲情的雨露浇灌。
身边一直沉默笑看着她们的中年男士,眨眨眼,低声道:“噢,虽然不想打扰你们的交流,但允许我打个招呼好吗?亲爱的玛丽。”
玛丽赶紧松开伊莎贝尔,笑着引荐:“差点t把你姨父忘了。”
中年男士克劳伦伯爵摘帽颔首:“好久不见,贝拉。”
伊莎贝尔颔首:“姨父。”
克劳伦伯爵在外是位不苟言笑的绅士,只在家人面前有好脸色,他难得配合妻子开起玩笑:“得知能代替爱德华送新娘入场,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毕竟等凯瑟琳长大嫁人,还需要很多年,能提前演练一番真是棒极了。”
凯瑟琳是玛丽和克劳伦伯爵的独女,现年十岁。
闻言,三人都笑了起来。
伊莎贝尔莞尔:“我的荣幸。”
克劳伦伯爵送出胳膊,伊莎贝尔挽住。
适时,海因里希出现在门外,“可以出发了吗?”
玛丽笑着迎上前:“可以了。”
海因里希的目光落在伊莎贝尔身上,停顿许久,才向玛丽颔首,伸出胳膊,带领着女士走出城堡。
马车渐行渐远,目的地是墨伦维克。
聊了一会儿天,奥黛丽想起马丁先生留下的画,迫不及待邀请众人观赏。
“如果它很美, 那我会将它寄往汉克郡。”奥黛丽回头说话, 手指揪着幕布一角,顺势揭开。
“我想它应该不负所望, 真高兴,能够见到美丽新娘的……”葛丽泰笑着捧场,但声音在看见画像的那一刻, 消失殆尽。
应该说,全场都愣住了,包括奥黛丽本人。
所有人看着那副巨型画像,足足寂静半分钟。
安娜瞪大眼睛, 呢喃:“噢上帝啊?是我的视力出问题了吗?”
爱德华摇摇欲坠, 嘴角抽搐:“很遗憾, 你的眼睛没有问题, 敢问这是哪位大师的杰作?”
简妮经过短暂的怔愣, 很快反应过来, 掐了一把爱德华:“艺术大师的创作总是需要足够的鉴赏力,是我们的问题。”
她强颜欢笑,对葛丽泰女士颔首:“抱歉, 我们绝不怀疑大师的艺术,更不会怀疑您对贝拉的用心。”
葛丽泰女士呆呆地看着简妮, 笑容比哭还难看。
“呃……但是, 诺曼夫人,我想怀疑大师艺术的,不止你一个, 这已经超出我理解的范畴……”
正中央,马丁先生留下的画像正嘲讽地看着众人——原本想象中的写实油画,被凌乱拼凑的线条和色块填充,风格荒诞不羁,像是先锋艺术展里受人欢迎的名作,但不会有人选择它作为婚礼记录画作。
模特本人已经彻底石化,只能勉强从色块里区分哪个是鼻子,哪个是眼睛。
赫尔曼平静地看着查尔斯:“马丁是你花大价钱请来的画师,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
查尔斯双腿打颤,直觉自己遇到了从业生涯里最大的危机。
憋了半天,只能崩溃抓着所剩无几的头发:“噢!怀特先生!诺曼小姐!永恒神圣曜主作证!我是听说他在业界饱受美誉,但是……但是……我不知道他是抽象派啊!”
真是个要命的乌龙!
偏偏还出现在婚礼前一天!
现在就是临时找画师也来不及了!
看着诺曼小姐沮丧的脸色,查尔斯恨不得以死谢罪!
好在奥黛丽知道自己的心情会影响大家,很快整理表情,笑道:“特殊的婚礼留念,很不错!查尔斯先生,别放在心上!”
查尔斯更愧疚了,两条眉毛皱成一团。
“噢,您的原谅比责骂更让人揪心。”
赫尔曼嗤笑:“那就别耍嘴皮子功夫,我给你的丰厚薪水可不是为了让你犯了错还能说废话的,现在立刻去找个新画师。”
查尔斯差点昏倒,嚷嚷:“噢!先生!肯特郡的画家本来就少,否则我怎么会听人忽悠,请来马丁这个抽象画家!”
葛丽泰看了看故作开心,实际上充满沮丧的奥黛丽,忽然道:“赫利,与其再去找不相干的画手,赶出一副无法保证质量的画,不如你来吧。”
闻言,众人一愣。
奥黛丽瞪大眼睛,看着赫尔曼:“怀特先生,你还会画画?”
赫尔曼避开她的眼神,将手背向身后。
“不会。”
葛丽泰笑容藏着哀伤,很快隐去,温和道:“赫利从小就对绘画有兴趣,但是那时候我无法为他提供学习的条件……”
“那都是过去的事,现在我没……”赫尔曼面无表情反驳母亲。
下一刻,奥黛丽突然凑近,仰头看着他笑:“没关系!怀特先生!还有比现在更糟糕的状况吗?你试试吧!”
蓝眼睛里充满鼓励和信心。
赫尔曼深吸一口气,撇开视线,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只听见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试试吧,赫尔曼,这也是你的婚礼。”奥黛丽认真说,“就算画砸了,那也是独一无二的纪念。”
赫尔曼蹙眉:“你觉得我是怕画砸了才不想动手?”
“那不然呢?”
顺口应着,奥黛丽已经坐在沙发上摆好姿势,快乐地招手:“如果不是,那就快来证明你画功精湛!”
赫尔曼:“……”
真是拙劣的激将法,她不会觉得自己会上当吧?
“快去吧!赫利!新郎为新娘画像,多么浪漫的事情!”葛丽泰笑着推他。
查尔斯擦干冷汗,吹口哨起哄:“是啊怀特先生,请为婚礼添上特别的一笔!”
安娜翻白眼,嘟囔:“噢!我们诺曼家的姑娘可是不多见的漂亮模特,往常谁要是想画还得收费,你还不乐意?”
简妮嗔了妹妹一眼,压低声音:“安娜,别造次。”
爱德华悄悄说:“我看安娜说得没错。”
“噢,爱德华。”简妮瞪了丈夫一眼。
门外,赶来参观画像的仆人们发出善意的哄笑,纷纷应和:“先生,画一个!”
自从诺曼小姐到来以后,温斯顿庄园不再死气沉沉,仆人偶尔也敢开主人的玩笑。毕竟赫尔曼先生已经许久没有发配人去捡牛粪了。
此刻,赫尔曼被喧闹声裹挟,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不知道查尔斯还是葛丽泰,突然从身后推了他一把,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未婚妻面前。
仆人们很有眼力见,飞速将画架摆好,连画笔都送到了手里。
赫尔曼眉头一皱,刚要起身,就对上奥黛丽的笑脸。
窗台前,阳光落在金色卷毛上,穿着白纱裙的姑娘托着腮看向他,蓝色眼睛盈满笑意。
“我准备好了!”
奥黛丽挺起胸脯,刻意凹出端庄的姿态,但眼角眉梢泄露了俏皮的本性。
“……”赫尔曼无语:“放松点,这样坐上两个小时你明天还能走上教堂红毯吗?”
“噢!”奥黛丽如释重负,歪靠在沙发上。她眼睛突然一亮,“你已经开始画了吗?”
赫尔曼一愣。
雪白的画纸上已经添上素描轮廓,无可涂改。
“……”
奥黛丽笑得像偷到鱼干的小猫:“哈哈哈!承认吧,赫尔曼,你也很想一展画技对吧!”
赫尔曼无意识攥紧手指,拿着画笔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从前只有他坑别人的份,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掉进别人的坑里!
葛丽泰适时笑道:“好了,我们先下去喝下午茶,期待看到你的杰作,赫利。”
简妮亲亲女儿的脸,又看向赫尔曼,客气颔首:“辛苦你了,怀特先生。”
奥黛丽摆摆手,乖巧道:“你们先下楼吧,如果方便的话,请帮我把帕比抱上来好吗?我想有它在的话,画面一定更丰富。”
葛丽泰笑着答应,众人退出房间。
很快,仆人送来帕比小狗,奥黛丽抱着它猛吸一大口,亲个不停,“小宝贝!两个小时不见,你想我了吗?”
“别乱动。” 赫尔曼语气平静。
画纸上已经有了痕迹,只好接着画下去。
他可不认为这是妥协,仅仅是不喜欢有始无终。
“好的,先生!”
奥黛丽立刻老实坐好。
帕比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主人,“汪汪。”
“别乱动,乖乖的。”奥黛丽身子不敢动,只能学着赫尔曼的口吻,斜着眼命令帕比。
帕比听不懂人话,疑惑主人为什么不亲近自己,于是舔舔她的手。
奥黛丽抿嘴,忍住掌心的麻痒。
帕比跳到她怀里,歪头:“汪汪!”
柔软的毛毛扫过奥黛丽的肌肤,她咬住嘴唇,差点笑出声。
帕比委屈控诉:“汪汪汪汪!”
奥黛丽破功了,抱着帕比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一边对赫尔曼摆手:“对不起怀特先生,我没忍住。”
少t女抱着小狗倒在沙发上,金色卷发凌乱,白色裙摆像花朵绽放。她贴着小狗亲亲,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帕比高兴地舔舔主人,尾巴像棉花糖晃来晃去,于是又逗得主人发笑,蓝眼睛里的快乐气息,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温暖。
赫尔曼垂眸,手套底下的伤疤又泛起火烧般的灼热。
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无意识地拿起铅笔,等回过神,白纸上已经呈现刚才的画面。
耳边响起奥黛丽充满歉意的声音,她终于安抚好帕比,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怀特先生,你继续画吧,中断你的创作,真抱歉!”
其实根本不用一直盯着模特就能画好的赫尔曼,冷哼一声,飞速将素描纸卷成一团扔进垃圾筐:“知道就好,再不老实还会出现更多的废稿。”
奥黛丽这下真不敢动了,任凭帕比再怎么叫,她也一声不吭。
赫尔曼换上新的画纸,开始认真构图。
画笔落在雪白的纸张上,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五岁那年,矿场来了一位画师。
那当然不是服务于贵族富商们的高级画师,只是被小有资产的矿场主请来给女儿成人礼画像的,偶尔兼职画一些矿场环境,用于登报宣传。
那年,赫尔曼还没有失去父亲。
又一次被打断肋骨,小赫利强撑着伤痛躲到矿洞里。
透过偶然发现的墙壁缝隙,他看见画师在给一群端坐着的矿工画像。
没有浓墨重彩的颜色,只是用简单的黑白线条勾勒出人物模样,一张又一张,像珍妮机工厂的流水线。
第二天的公告栏里,高危矿井不幸牺牲的死亡名单增加,家属获得抚恤金,痛哭一场,太阳照样升起。
新的一批矿工出现,画师再次留下他们的肖像,用作矿场主登报展示人文关怀的素材,像一出充满黑色幽默的荒诞话剧。
那时,绘画给予他最初的印象,是死亡。
赫利并不害怕,甚至冷静地思考着,如何能让父亲出现在画像上。
画师即将离开的前一个月,赫利如愿以偿。
葛丽泰收到抚恤金,震惊地看着一脸平静的儿子。很快,她什么也没说,第一件事就是带儿子去看医生,治好多年被殴打留下的旧伤。
乡村医院里,赫利执意告诉医生,要把母亲也治好。葛丽泰身上的伤只会比儿子更重。
那天,小赫利认真对母亲说:“未来我一定会赚很多钱,你必须保证能看到那一天。”
现在,葛丽泰真的看到了这一天,但她似乎对儿子有所误解,以为他每天溜出去观察画师,是因为热爱绘画,像小时候喜爱甜食那样。
喜爱甜食是因为它稀缺,绘画亦如是。
赫利攒了许久的糖,请求画师教他画画。
画师是个落魄潦倒,但富有同情心的男人,他摸着小孩的头,调侃:“如果你知道出现在我画像里的人会是什么结局,你一定不会想学的,小家伙。”
赫利将糖递出去:“我知道,但我想学。”
画师被小孩子眼底的气势镇住,鬼使神差接过那颗滋味不算太好的糖。
后来的一个月,赫利学会了画画的基本技巧。可惜画师决定离开,临走时,他将自己的画具留给小徒弟,语气不无伤感:“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小画家,如果有一个更好的环境,也许未来能大放光彩。”
赫利:“我不想当画家。”
“那你学画画是为了什么?”画师愣住。
赫利停顿,年幼的他还没有掌握太高深的词汇,只能简单地说:“创造。把我幻想的,创造出来。”
就像他用计谋让父亲登上画像,随即就能出现在死亡名单里,只要他掌握着画笔,就能实现心中所想。
画师沉默许久,从怀里掏出一颗对孩子来说十分珍贵的奶糖:“小赫利,充满野心与欲望的画作,总有一天会灵感枯竭。你必须找到温暖的、让你发自内心感动与热爱的人或者事物,那才会让你的画笔拥有灵魂。”
小赫利接过奶糖,没有说话。
画师笑着离开,“我需要寻找我的热爱,再见了,好孩子。”
赫利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夕阳余晖将男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很多年后,赫尔曼远渡重洋,得知了画师的下落。听说他为了画出最真实的蓝鲸,漂流到孤岛不知所踪。
这就是所谓的热爱吗?
可小徒弟的画,实在称不上艺术,辜负那位老师的期待。
从拿起画笔那天起,赫利的纸上只有灰蒙蒙的天,和脏乱不堪的棚户。除此之外,他更多的是画夕阳,日复一日的夕阳,那是贫民窟唯一能看见的亮色。
年龄逐渐增长,他画画的次数越来越少,欲望与野心早就不必落在纸上,而是刻在心里。
他会握住人生的画笔,亲自闯出一条路来,而不是纸上谈兵。
直到左手留下伤疤,他顺理成章告诉母亲,自己不喜欢画画了。
葛丽泰却误以为,是贫穷埋没了儿子的天赋。
赫尔曼向来不喜欢解释太多,比如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绘画天赋,年幼时不得已才用画纸幻想的快乐早就尘封不见。
此刻,再次拿起画笔的他,也不觉得多么开心。
赫尔曼的右手机械地在画纸上涂抹,思绪飞远。
等他抬眸,就发现对面的模特呼吸均匀,歪着头睡着了。
赫尔曼笔尖一顿:“……”
坐了这么久,不怪模特小姐犯困。
夕阳照得室内暖洋洋,窗外吹来凉风,即便是盛夏时节也叫人舒服得想要伸懒腰。
帕比乖巧地倚靠在奥黛丽怀里打盹,耳边的纸张摩擦声消失,它机敏地竖起耳朵,看向盯着这边的男主人。
银灰色的眼睛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看见那支画笔抬起又放下,最终也没有开口叫醒睡着的人。
夕阳渐渐落下,室内余晖澄黄。
帕比也渐渐沉睡。
直到简妮敲了敲门,奥黛丽猛然惊醒,吓得帕比汪汪叫:“噢!糟糕!怀特先生,抱歉我睡着了……”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开始道歉,结果对面空无一人,只剩孤零零的画架。
简妮笑着走进屋,身后跟着葛丽泰:“十分钟前怀特先生就已经画好了,看见他出去我才进来的。”
“画好了?”奥黛丽高兴地拎着裙子走近画架,捏着幕布的手指有些紧张,生怕又看到马丁的抽象画。
“噢,妈妈,要不你帮我揭开吧。”奥黛丽祈求地看向简妮。
简妮莞尔,“乐意效劳。”
幕布缓缓掀开,奥黛丽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看。
连帕比都屏住呼吸,安静地瞪着小狗眼。
简妮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掀,随即目光怔住。
这无疑是拥有正常审美的画像,笔触成熟,细节精巧,连色彩都填充得恰到好处,没人能说出它的缺点。
可是……葛丽泰以及母女二人连带帕比小狗都愣住了,很久没有回过神。
——画像中,少女脸颊红扑扑,歪着头打瞌睡。阳光落在她的眼睫,白色裙摆铺散在地,像盛开的百合花。小狗乖巧地坐在她怀里,棉花糖似的尾巴扫过主人的手臂,窗外清风涌入,吹乱少女的额角碎发和小狗的毛毛,却没能将一人一狗拉出香甜梦乡。
葛丽泰从怔然中回神,慌张道:“呃,我想赫尔曼创作了一幅不同寻常的婚礼肖像,噢……亲爱的,如果你不满意,我们立刻重新找人画!”
库珀夫人觑着奥黛丽的脸色,结结巴巴解释。
奥黛丽的视线仍然落在画像上,目光停滞。
简妮眸光闪烁着温和的笑意,“不,库珀夫人,也许有些离经叛道,但很难说这幅画不美,这看起来比马丁先生的要好很多了。”
亲家母如此体谅,葛丽泰更是羞臊,一时后悔自己提出让儿子画画的建议,“噢,这个混小子,我一定好好说他……”
“贝拉,好孩子,如果你不喜欢,一定如实告诉我,好吗?请相信我想为你准备一场完美婚礼的心意。”葛丽泰拉住奥黛丽的手。
奥黛丽终于回过神,下意识打断道:“不,库珀夫人,我很喜欢!”
葛丽泰愣住:“可是……”
“我是真的很喜欢。”奥黛丽绽放笑容,诚恳重复。
众人目光下,她缓缓上前,蹲在地上仔细观察这幅画,蓝眼睛里神采奕奕。
“他把我画得真美……”奥黛丽喃喃,开心得握拳,“我从不知道我可以这么美!”
门外,已经吩咐查尔斯找新画师,正准备过来看未婚妻哭鼻子的赫尔曼脚步一顿。
查尔斯差点笑出声,低声道:“噢,看来您的小t把戏没有气到诺曼小姐,相反,她很开心。”
屋内,奥黛丽快乐的神情做不得假,她抱着画像反复欣赏,并发出种种惊叹。
“天哪,原来我的睫毛这么长!”
“帕比好可爱啊!”
“妈妈快看!我脸颊红得像苹果,我记得没有打腮红啊!”奥黛丽得意地展示,“看来怀特先生很擅于发现我的美丽嘛!”
简妮和葛丽泰哭笑不得。
葛丽泰上前拥抱奥黛丽:“噢,亲爱的,你真是个甜心。”
门外,赫尔曼瞪了查尔斯一眼,转身离开。
查尔斯突然在身后大喊:“先生,您的东西掉了!”
查尔斯捡起地上揉成一团的纸张,正要打开一探究竟,就被一只大手飞快夺去,伴随冰冷的警告:“不经雇主允许私自偷窥机密,想被解雇吗查尔斯?”
银头发先生严肃地将纸团塞进口袋,快步离开。
留下查尔斯一头雾水:“什么机密写在皱巴巴的纸团上,噢,单身汉的心思真是难猜。”
老查尔斯翻个白眼,摸着快秃了的头顶走远。
另一边,回到书房,赫尔曼将纸团拿了出来。
盯了半晌,终于打开,随手夹在书本里。
于是不会有人知道,纸上画的是一副素描图——线条简单,却准确地勾勒出少女抱着小狗大笑的画面,生动得像一场梦。
赫尔曼脱下丝质手套,丑陋的疤痕展露在阳光下。
他想到画师说的那番话——“你必须找到温暖的、让你发自内心感动与热爱的人或者事物,那才会让你的画笔拥有灵魂。”
脑海里浮现金发姑娘雀跃的神情,她对那幅画赞不绝口,似乎透过笔触看见了连他自己也没发觉的内心。
他把她画得很美吗?
赫尔曼不知道。他想,自己不过是如实画出眼前的画面,和从前在贫民窟里画夕阳没什么不同。
小赫利不明白什么是“美丽”,更不知道自己的画是否拥有灵魂。
灰暗的天空里只出现过橙红余晖,他从没见过其他可称之为“美丽”的事物。
如今的赫尔曼也一样。
少女抱着小狗打盹,如此寻常的一幕,在她口中,原来和年少时的夕阳一样,会成为镌刻在记忆里的美景。
一夜过去, 日历翻到新的一页。
锡兰历八月五号,天气晴朗——这对于两位诺曼女士来说,是特殊而美好的一天。
上午十点, 墨伦维克斯宾塞家和肯特郡温斯顿庄园的钟声同时响起。
“恭喜!今天是个大晴天, 预示着未来公爵夫人婚姻美满!”
艾米丽推开房门,身后跟着伊迪斯, 她们一起笑着给伊莎贝尔换上主纱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