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错—— by垂拱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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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别赶我走了,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我又不去别的地方,你看卫国公都被我骗过去了,你不用担心我,等你做完事,我们一起回去见我哥哥。”
燕回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赶人走的话,只是把人从自己怀里推开,正色说道:“阿笙,你及笄了,不能再像个小孩子没规矩。”
萧笙赌气地鼓鼓嘴巴,哼声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便跑了出去。
第二日,姜行托辞去勘查地形,约了燕回出去。杨之鸿则负责把萧笙绑去约定好的山洞。
姜行把燕回领进了那处山洞。
“子渊,杀了她,你就还是我们的盟友。”
姜行看看尚在昏沉中的萧笙,对燕回说道。
杨之鸿也道:“没错,除了我们,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你现在杀了她,我们不会告发你窝藏镇南王幼妹,只要你好好效力,我们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阿兄……”
萧笙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姜行和杨之鸿,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阿兄,他们威胁你是不是?你杀了我,快杀了我!”
杨之鸿呵笑了声,“你这女郎还有些骨气,真希望萧参军能听你的……啊!”
电光火石间,燕回的刀就穿透了杨之鸿的脖子。
没有一刻犹豫,他迅疾拔刀,又去杀姜行。
姜行扯了萧笙挡刀才躲过一劫,箍着女郎作为人质才逃出了山洞,扬声对燕回道:“燕子渊,你别忘了我是谁,杀了我,你和阿姮这辈子都不可能了,你是要这个女子,还是要阿姮!你想清楚了!”
萧笙听罢,做出不舍却又痛苦的模样,“阿兄,别杀他,你杀了我吧!”
姜行怎会看不透萧笙的别有用心,她越这样说,越能激怒燕回,遂怒道:“住口!看你小小年纪,倒会拿捏人心!”
怕燕回果真不顾一切来杀他,又道:“我告诉你,我来时给阿姮递了信,她一会儿就找过来了,你想让她看到,你为了这个女子,假意投诚,来杀她的兄长么!”
燕回目光一寒,握紧长刀,“这么说,我得在她来之前,杀了你。”
说罢,长短刀并用朝姜行攻去。
姜行对燕回的了解还停留在三年前,以为他还是那一介文弱书生,就算学了些功夫到底根基浅。他从来没有想过,凭他和杨之鸿两个人会对付不了一个燕回。
不过几个回合,姜行一败涂地,不止丢了人质,身上也挨了几刀。
“姜行,你死在这里,没有人会知道是谁杀了你,你说,阿久会疑到我身上么?”
燕回的刀尖滴着姜行的血,看着倒地不起的男人艰难地向后挪着脚。
“阿兄,不要杀他!那个姐姐来了!”
萧笙比燕回先看到了纵马而来的姜姮,这样喊着,成功将人引了过来。
“阿姮,为我报仇!”
姜行朝姜姮的方向爬过去,看见她身后的顾峪,濒死之心猛然活了过来,“卫国公,那女子是镇南王的幼妹,萧参军通敌!”
“啊!”姜行惨叫。
燕回踩住了他的脚腕,冷目望着顾峪。
“放开他。”顾峪再厌恶姜行,也不可能由着燕回杀了他。
燕回抬脚放开姜行,朝顾峪攻去。
公仇私恨,只要杀了顾峪,就算一并了了。
说起来,今日他还要多谢姜行这个蠢货,能把顾峪单独带到这里。
“大哥!”
到底是骨肉血亲,平日里再淡漠,看见姜行浑身血淋淋的,姜姮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阿姮,我活不了了。”姜行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只可恨,一个军功还未有,可恨,姜家真要败落在我这辈了。”
“大哥,死不了,能治好,能治好……”
姜姮一面给他按着几处要害伤口止血,一面柔声劝着。
姜姮的心思都在姜行的伤口上,根本没有察觉萧笙握着一把短刀朝她逼近了。
短刀将要刺入姜姮的霎那,一柄长刀迅疾而来,斩断了那只握着短刀的手臂。
短刀落地,一只手臂亦落地,萧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顾峪腰上亦被燕回刺来一刀。
那刀刺的不浅,几乎将他贯穿,但那声呻吟很轻微,完全淹没在了萧笙的哭喊声中。
他回身打开燕回的长刀,像不曾受伤一样继续与人对打。
燕回却无心再战了,一面防守,一面靠近萧笙去救她。
顾峪没有露出任何伤痛,却也没有步步紧逼,放燕回带着萧笙离开了。
待人离开后,他仍是没有露出任何伤痛难支神色,扛着姜行放去姜姮马上,问女郎道:“你可能载得了他?”
姜姮重重点头,看见顾峪身上有血,问道:“你也受伤了,你还能骑马么?”
顾峪颔首:“小伤,不颠簸就好,你带他先回去救治,我要慢些。”
顾峪掩饰得太好,而姜姮又习惯了他刀枪不入的样子,根本没有察觉他已伤重,加之忧心姜行伤势,无暇多思,立即骑上马疾行而去。
顾峪亦忍痛,像平常一样跨上马,慢悠悠行着,看着女郎风驰电掣,很快就把他抛在身后很远。
她的马术已经如此好了,在这样不甚敞阔不甚平坦的丘陵之地都能跑得那样快了。
她的马术是他教的。
日后,但凡她骑马,应当能有一刻想起他吧?
他也总算有了一件事,能叫她记住他了。
顾峪唇角起了丝笑意,跌下了马。
那马儿嘶鸣一声,载着浸了半截儿脊背的血,去追姜姮。
姜姮纵马一路奔驰, 忽听得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竟快要赶上她了。
她记得顾峪说他的伤不能颠簸,要慢些的, 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
姜姮勒马回头, 本想劝顾峪不必着急,却见马背上空无一人,待那马走近了,她才看见马背上一大片的血。
姜姮脑子“嗡”的一声,怔怔看着那片血。
“阿姮,怎么不走了?”姜行虚弱地问。
姜姮恍神,环顾四下,见到几个百姓扛着农具要去劳作,连忙招手喊了人过来, 用新学的越语告诉他们,把姜行送到衙门, 重重有赏。
“阿姮,你去做什么?你不亲自送我了?”姜行此时只信得过骨肉至亲, 信不过那些连说都说不通的土人。
“大哥,你还能说话, 死不了的,不要担心。”
姜姮翻身下马, 顾不得和姜行说太多,又招来另一个百姓去城门上传话, 叫上最好的军医并一辆马车循着这条山路去接应她。
交待罢,她跨上顾峪的马疾行折返,很快就找到了跌落在山路上的顾峪。
顾峪此时已经脸色惨白,躺在那里几乎奄奄一息, 腰下的土地已浸了大片的血。
“卫国公!”姜姮自裙裳上撕下一片干净的软缎,替他压紧腰上的伤口。
已经麻木的身体忽然又有了痛感,熟悉的味道在鼻息间徘徊,把顾峪不知游移在何处的神思拉回了一些。
便听见,她唤着的还是那冷冰冰的三个字。
顾峪忽然很不甘心。
他知道她就在身旁,他能很清楚地闻到她的味道,他想睁开眼睛,可惜眼皮子似有千斤重。
“姜姮,”他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终于抬起手臂,精准地抓住了她为自己按住伤口的手,“我字,承洲。”
女郎惊喜出声:“你醒了!你不要睡,大夫很快就来了!”
还是没有唤他的字。
“我字,承洲。”微弱的几个字从他喉咙滚出。
姜姮只看到他嘴唇动了动,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一面压紧他伤口,一面俯首侧耳贴近他嘴唇,“你想说什么?”
顾峪没有力气说话了,伸臂搭在她低伏过来的肩膀上,借着天然下垂的力量,按着她贴在自己胸膛。
她竟然回来找他了……
他以为,她根本不会回头看,根本不会那么及时地发现他不见了,可是她发现了。
她此刻对他也好生顺从,服服贴贴地靠在他胸膛上。
他一丝力气都没有,她若是反抗,轻而易举就能摆脱他。
可是她没有,她一向宅心仁厚,是看他垂死,在可怜他吧?
顾峪的不甘心更重了,竟是因为可怜……
顾峪的手臂渐渐从姜姮肩膀上滑了下去。
姜姮愈发压紧了他的伤口,连唤了几声“卫国公”,都没有任何回应了。
直到军医赶来,为他处理了全身的伤口,把人放去马车上,顾峪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姜姮坐在马车上,呆呆地看了顾峪一路。
他从前问她,如果他死于燕回之手,她会怎么样?
她避而不答,心里想,他怎么可能死在燕回手中呢?他比燕回狠辣得多,敏捷得多。
可是今日,他真的被燕回伤成这样。
他是分了心吧,是看到镇南王的幼妹意图害她,才落了下风,被燕回重伤至此。
“你别死呀。”
姜姮握住他手,轻轻抠着他掌心的茧子。
回至居处,姜姮封锁了顾峪重伤的消息,只叫一个顾峪最信任的副将前来,让他戒严全城,不要放任何人离开,又道:“卫国公每日都会去城上巡视一番,你还安排一个和卫国公身形相似之人继续此事,总之,不要露出任何异常。”
虽然燕回离去时,顾峪还是一副身强力壮的样子,但人是他伤的,想必他也清楚顾峪在强撑,他若此时去向镇南王报信……
镇南王幼妹断了一臂,他定然要先为人处理伤口,应当没那么快逃离出城,现在戒严,约是能把人拦在城内。只要城墙上不露出明显异常,顾峪重伤的消息不泄出去,应当能支撑一阵子。
······
燕回带萧笙处理好伤口时,已经出不去了。
“我要杀了他们!让我哥哥把他们都杀了!”
萧笙已经这样念叨了不下百遍,燕回始终默然,没有安慰也没有哄劝。
他与顾峪交手时,一门心思想着要杀了顾峪,根本没有留意其他的事情。
他也从没有想过,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萧笙会捡起被他挑落的短刀,竟敢去杀姜姮。
顾峪如此震怒,都砍断了她的手臂,是不是因为,阿久被她伤到了?
她伤得重不重?
为何他竟没有察觉她有了危险?
不止没有察觉,还在她受伤之后,不闻不问,甚至带着伤害她的人逃走了。
顾峪而今下令戒严全城,是不是因为阿久伤得很重,他要抓他们出来为她报仇?
想到此处,燕回的心猛得一揪,转身便往外走。
“阿兄,你去哪里,我的手臂好痛!”萧笙的眼泪没有停过,亦紧随燕回脚步出去。
“阿兄,我的手断了,我以后怎么办啊……”萧笙已经这般自艾自怜地哭喊了半晌,可是燕回从头到尾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你在怪我是不是?”萧笙哽咽着解释:“阿兄,我不是要杀那个姐姐,我是要杀她兄长,我想为你报仇,你杀了那人,那个姐姐会怪你,我替你杀了就好,可是……”
燕回的目光更冷了些。
他知道萧笙在狡辩,她当时站在姜姮的正后方,怎么可能是要杀姜行?
谁教她说这些谎话?为何她要这般无耻的强词夺理?
她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
可是,她终究是镇南王的妹妹,是来找他才遭此祸事。
“我去给你煎些止疼的药,你好好休息。”
燕回转身出去,见萧笙还要跟着,漠然道:“让我安静一刻,不行么?”
他的语气鲜见地有些不耐烦,说罢便出去了。
过了许久,燕回复又来了房中,手里端着一碗已经晾得不冷不热的药。
他在药中加了些镇定安神的药草,萧笙喝罢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把人安顿好,已是夜色深重,燕回大步出了房门。
······
燕回悄悄潜去顾峪的宅院,院内院外都和平素没有什么两样,院外没有重兵把守,院内也没有什么探看之人,奴婢亦都是各司其职,不见慌张焦灼之色。
燕回心下一定,或许阿久伤得并不重?
燕回来过这里多次,虽然以往不曾去过内院,但对各处都熟悉,避开奴婢悄悄潜进去并非难事。
内院有几个军医在侯着,个个神情肃穆,难掩紧张之态。
燕回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他想进去房内探看,便没有办法完美地隐藏踪迹。
索性,他也不再隐藏,就那样趁人不备,快步进了房内,便看见,顾峪纹丝不动地躺在榻上,姜姮安静地守在他身旁,眉目温和,心无旁骛地看着他,根本没有察觉他来了这里。
姜姮并没有说起顾峪是被燕回重伤,只道是遭了镇南王方的暗算,是以这房中伺候的婢子尚不知燕回已是敌人,见他进到内院这里,虽诧异,只当他是担心顾峪伤势才罔顾规矩,遂也没有大惊小怪,反是轻声劝道:“萧参军,你还是出去吧。”
姜姮听见这话,怔了一息,以为是自己生了幻觉,抬眼望过来,瞧见燕回果真站在那里。
姜姮站起身,拳头下意识攥起来。
燕回看得出,她生了警觉之心,在防着他。
从前,她只对那些欺负她的人会有这般反应,而今,怎么对他也是如此了?
不管怎样,她没有受伤就好。
燕回转身,听女郎用他完全不曾听过的厉声说道:“站住。”
此前燕回或许不确定顾峪到底伤成什么样子,如今见到了,姜姮绝不可能再放任他离开,刚要命人扣下燕回,听榻上的顾峪闷闷地咳嗽了一声。
“醒了醒了,主君醒了!”
房内气氛登时松快许多,倒水的倒水,端药的端药,请军医的请军医,一时都没人再管燕回。
姜姮身子已在顾峪身旁坐下,眼睛仍旧望着燕回,嘴唇动了动,把人拿下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对他道:“不要离开永州城。”
这才低眸去看顾峪伤势。
几个军医都闻声涌进,在榻旁围了一圈,姜姮只得退开去,见燕回还定定站在那里,没有离去的意思。
“你走吧,不要离开永州城。”姜姮再次对他说。
作为顾峪的夫人,她该下令绞杀燕回,可是她做不到,她可以放任他藏匿逃亡,但不能让他去给镇南王递消息。
永州城已经戒严,他如果硬闯,寡不敌众,概是没有生路。
可是燕回依旧站在那里,无畏生死一般。
“夫人,大将军在找您。”一个军医让出位置,示意姜姮在榻旁坐下。
姜姮不再看燕回,目光落在顾峪身上,才见他已然睁开眼睛,正注目望着她,片刻,又朝她方才看的位置望去。
越过军医,顾峪也看见了燕回。
燕回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房内还能如此镇静,顾峪也猜到了缘由,想来这房中人尚不知燕回做下的事。
他亦没有戳穿,由着人站在那里,看向姜姮又轻轻咳嗽了两声。
“主君,快喝药吧。”
婢子端了药来,顾峪没接,那婢子也没多想,径直舀了一勺去喂。
顾峪皱眉,却没有发怒,只是微微偏头,避开了喂来的药,目光却落在姜姮身上。
姜姮了然他意,才伸手接过药,顾峪偏过去的脑袋已不动声色正了过来,甚至还主动朝姜姮靠近了些,看看药碗,又看看她,是愿意喝药的意思。
姜姮抬手喂,顾峪配合地张嘴,眉头也不皱一下。
姜姮低眸舀药的一息功夫,顾峪看向还倔强地站在那里不肯离开的燕回,唇角挑衅地翘了下。
在姜姮抬眸喂药时,顾峪又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作一直规规矩矩等着喝药状,好似完全没有注意一旁的宿敌。
顾峪的药快喝完时, 燕回转身走了。
他离开的动静很轻,房内的注意力又都在顾峪身上,几乎没有人察觉, 唯有姜姮, 舀了一勺药在碗沿上刮着勺底的药汁,眼眸却看向了门口,目送燕回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勺底早就没有了残汁,姜姮却仍旧一下一下在碗沿上刮着。
安静的夜色里,碗勺相碰的叮当声格外清脆。
顾峪不催促,眼神示意其他人也不可催促,就盯着女郎勺中的药,看她何时能想起喂给自己。
终于,女郎神思回归, 把药递到了顾峪嘴边。
药已经凉了,这种味道浓烈的药汁越凉越苦, 顾峪却一口咽下,像之前一样没有皱眉。
“大将军, 可还有其他不适?”
顾峪腰上的伤口在要害处,又深得很, 他虽醒了过来,且看着精气神还不错, 军医们依旧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他忍着不适贻误病情。
顾峪道没有, 又对几个军医道:“你们也去耳房歇息吧,若有不适,我会叫人传你们。”
军医们颔首应下,见顾峪还是靠坐在榻上, 嘱咐:“大将军尽量不要起身,以免牵动伤口出血。”
顾峪不喜欢躺着,虽是“嗯”了声答应着,却还是靠在那里,没有躺下的意思。
“大将军,还是躺下吧。”军医又劝。
顾峪有些不耐烦,“你们出去吧,我坐一会儿。”
军医们亦不去,为难地看着顾峪。
顾峪皱眉,嘶了声,正要说些重话赶人走,姜姮站起身,撤了他身后用来倚靠的凭几,按着他肩膀,要让他平躺下去。
顾峪抿唇,不太乐意,却也没有对抗,随着女郎按他的力道缓缓躺下。
军医们这才放心离去。
姜姮把人安顿好,打算去一旁的窄榻上休息,被男人握住手腕阻下。
他看看自己里侧空出来的位置,示意她与自己同榻而眠。
姜姮怕不小心碰住他伤口,并不想躺在他身旁,奈何顾峪始终抓着她手腕不肯放,她也只能遂了他的意。
婢子们都退去外厢守夜,为免突发意外,内寝还是留了两盏油灯。
姜姮和顾峪并肩而卧。
不像凝和院中的床榻会在四周和顶部再蔽以帷帐,这里的床榻为着通风散湿,四围什么遮挡都没有,姜姮仰面而卧,看着房梁发呆。
她记起,最初到这里的时候,因为炎热难耐又怕蛇,顾峪为她搭了一个高床,他们也曾有一阵子就这般并肩而卧,以天为幕,星辰作被。
那高床还在院中搭着,天气凉时在房内睡,热了便去那里。
姜姮转头看顾峪,他也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快些休息,大夫说,睡觉是天然的良药,对你的伤最有好处。”姜姮声音温和,却是命令的口吻。
顾峪转头看她,忽而笑了下,“你何时学会牛不喝水强按头。”
姜姮听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背对他。
过了会儿,姜姮复转头来看,见顾峪还睁着一双凤目,似有所思量,想他定是又在盘算着什么事,知道自己逼迫也无用,想了想,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顾峪倒也不像以前什么公务都不与她说,坦诚道:“在盘算日子。”
“嗯?盘算什么日子?”姜姮好奇地看着他。
“盘算我的伤何时能好,这里何时能冷,冬衣何时送来,楼船何时造好。”
他说的是生死攸关、本该秘而不宣的战备事宜,姜姮有意避嫌,遂没再问下去。
忆起方才,他像没有看见燕回一样,就那样放人走了,心底既感激,又有些愧疚。
燕回伤他至此,他那般狠辣的性子,这次竟没有追究。
“你……为何要放萧参军离开?”姜姮犹豫了下,终是没忍住,想要一个答案。
顾峪沉默,见女郎注目望他,很想知道似的,遂缓缓开口:“杀不得,用不得,留着做什么。”
他答应过姜姮,不会让燕回死在他手里,所以,不能杀。
而燕回一心效忠镇南王,绝无可能为他所用,留在这里也是像从前一样,只会传递出一些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消息,还不如不留。
“你不怕他去给镇南王递消息么?”姜姮真正担心的是这个,按说顾峪应当比她更明白更谨慎才对。
顾峪笑了下,“你不是叫人戒严了么?”
燕回如果出得去,必定会先把镇南王幼妹送走,如此一来,他今夜应当无暇出现在这里。他既来了,必是没能出去,只能就近把人藏匿城中。
而且他醒来,周遭只有几个军医和家婢,没有其他探病的将官,说明姜姮已经把他伤重的消息压了下来,没叫太多人知道。
他没有教过她这些,难为她能想到。
不过,就算燕回冒死出城给镇南王送信,镇南王率兵来攻,也没什么可怕,还像从前一样迎敌就罢。从前不须他出面就能应对,而今依旧能,他挑选来的副将不是庸碌之辈,不会因为死了一个他就打不成仗了。
姜姮瞧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想到他方才提及的什么冬衣,什么楼船,此前从未听过,他必是早有谋算。
可是,再怎么说,杀了燕回,于齐军而言,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弊,就像燕回对他起了杀心一样,自然是要杀了他这个主帅,以动摇军心。
他留着燕回的命,到底是因为曾经给了她承诺。
或许,她不该为了一己私心,朝他要承诺。
她想让阿兄离开镇南王,阿兄都不肯应承,她有什么资格让顾峪承诺留着一个劲敌的命?
“卫国公,日后,你与萧参军狭路相逢,便各凭本事吧,不必再顾念我曾经的话。”
如果阿兄果真力不敌顾峪,死于他的刀下……
姜姮骤而鼻子一酸,闭上眼睛平复心绪。
“我留他的命,不是为了你。”顾峪这般说了句。
姜姮一愣,看向他等着接下来的话,果真不是为了她么?
顾峪忽然伸出手臂,示意她握住,徐徐说道:“我在伤病中,你我掰腕,你能胜过我么?”
姜姮一头雾水,不知顾峪为何问这根本不须动脑子的问题。
他的手臂比她的腿还粗,单臂拎着几十斤重的长刀都如若无物,与她掰腕,她就是用上全身力气也不能胜呀。
“那你认为,你比我笨么?”男人又问。
姜姮道:“我哪里笨了?”
顾峪轻笑了下,敲敲她额头,“打仗需要这里,”
又伸展开自己满布茧子的粗粝手掌,“更需要这里。”
他忽而揽过女郎肩膀,以猝不及防之势将人搂入怀中,叩了叩她的额头,“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这里的用途没那么大。”
姜姮察觉他又起了势。
“你……你别乱动,伤口再出了血……”
顾峪默了会儿,按着她腰的手重了重,“我不动,你来。”
姜姮眼睛瞪得像颗杏子,她……来,她怎么来?
顾峪想了下,似乎还没有对她用过这个法子,从来都是她在下面。
“罢了,日后再教你。”
他单臂揽着她的腰,把人从身上卸下去,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杀了燕回,或许能省些力气,但真正定胜负生死的,是战备和武力。我倒希望镇南王多来攻几次,耗一耗他的力气。”
如此,他能多了解一些镇南王的力量,也能为日后的决战积攒些胜算。
姜姮此刻无暇再听他说什么,生怕他又冷不丁起了那种心思,遂紧紧闭着眼睛只作睡着了。
“睡了?”顾峪皱眉,揽着人肩膀要她侧身而卧面对着自己。
姜姮作困顿慵懒状,轻哼了声,没有挣脱。
顾峪搂着那纤弱的肩膀往自己怀中塞了塞,见她没有反抗,才笑了下,不再折腾人,也闭上眼睛。
······
月上中天,照着山岗下潺潺流动的溪水。
燕回半截身子浸在溪水中,半截身子枕着溪旁的青石,望着那轮高高的明月。
他想去带走阿久,可是,她还会和他走么?
她怎么能对顾峪那样好?怎么能喂他吃药?
她生气了,因为他重伤了顾峪,她对他也起了警觉防范之心。
她之前那般央求他,央求他和她一起走,他为什么要狠心拒绝?
他总以为,日后还有机会,等他助镇南王成事,或者至少,等他杀了顾峪,为镇南王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再夺下几个城,报答镇南王的这份恩义,就能心安理得带着阿久走了。
可是晚了。
他的阿久不要他了。
她坚持了那么久的情意,别后三年第一次见面就认出了他,她一直都说,要随他一起。她从前不肯怨怪他一句,对他总是温声温语……
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对他了……
这些年背井离乡,他都不曾觉得阿久不要他了,而今,她就在他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他却发现,再也抓不住她了。
她忘了么,她六岁就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唤他“阿兄”,与人打了架不敢回去睡,也是赖在燕家与他同榻而眠,及笄之年问他,是否愿意做她的如意郎君……
他放弃过,在远离故土、见不到她的三年里,他不止一次地想,只要她过得好,她的如意郎君不是他也就罢了。
顾峪算什么如意郎君?他哪里值得阿久那般对他?
那是他的阿久……
他的阿久,真的再也不要他了么?
他真的要永远失去她了,再也没有机会娶她为妻了么?
燕回闭上眼睛,整个身子都难以压制地愤怒地颤抖着。
顾峪的伤势在七日之后没有恶化, 几处表皮小伤已经愈合,唯有腰间一处深些的伤口还需小心护理,不过, 军医说, 伤口没有化脓腐烂,而顾峪又无别的不适,应当是在好转。
姜行就没那般幸运了。
他的伤并不比顾峪重,可惜伤口一直不愈合,疗治七日,总时不时地发烧。
“夫人,大郎君又高热不退,您快去看看吧!”
自从姜行受伤,姜姮便遣蕊珠过去照顾, 这日傍晚,蕊珠又急匆匆来报, 哭道:“大郎君好像不行了!”
因着顾峪在养伤,姜姮没有告诉他, 独自去看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