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错—— by垂拱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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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这些日子她一直跟在顾峪身旁,姜姮差点就要信了燕回的话,信了顾峪是在利用她引诱燕回,好拔了镇南王麾下一员大将。
顾峪有没有利用她,她很清楚,但是,阿兄呢,阿兄有没有利用她?
为什么姜行能在那样短的时间策反燕回,还深信不疑地认为,燕回是真心投诚。因为姜行以为,燕回记挂她,像她记挂燕回一样,会不惜与镇南王为敌。
“阿兄,”但是姜姮没有质问,就算他利用她,她也不会怪他的。
“卫国公没有利用我,我劝你离开镇南王,只是因为,我放不下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继续柔声解释:“但是,我也不可能和你一起回韶城,我可以抛开姜家和顾家,但不能让两家因为我而罹祸。”
“阿久,你还在替他说话。”燕回冰冷道。
“我没有!”姜姮的委屈倏忽之间再也忍不下,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才到这里,她以为燕回和她一样清楚。
可是燕回眼里只有阴谋,只有尔虞我诈的利用,根本看不见她的真心了。
她来这里,明明没有丝毫是为了顾峪。
在神都,因为天生的骨肉血亲,她没有办法抛开姜家,她知道燕回不可能再接受姜家,所以她愿意和他走。
为什么,她都已经来了他生活的地方了,他反倒在怀疑她的真心了。
“阿兄,我不逼你,你慢慢想,等你想通了,我们就一起离开。”
······
“主君,夫人和萧参军去了墓地,已经平安归来。”
受命跟踪燕回的亲随来给顾峪回话。
顾峪思忖片刻,说道:“以后再遇夫人去见萧参军,多加些人手。”
她现在毕竟还是他的夫人,燕回或许不会对她不利,但镇南王的人却难说,万一一个不察,让她遇险……
罢了,还是他去告诉她一声,以后不可单独去见燕回。
顾峪进门,姜姮正坐在妆镜前,手中拿着梳子,却一动不动,梳着的儿郎发髻刚刚散开一半。
看得出,她心绪不佳。
顾峪走近,在她妆台旁的矮榻上坐下,状作随意问道:“他还是不肯?”
姜姮无精打采的眼皮才微微动了动,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早就知道结果。”
他们都知道,顾峪一定会悄悄派人跟着。
“我的人离得远,没听见你们聊什么。”顾峪坦诚。
“阿兄说你在利用我,你允许我去见他,劝他离开镇南王,都是为了你自己多些胜算。”姜姮一面拆着发髻,一面说道。
她知道顾峪不相信燕回是真的投诚,也不怕把这话说给他。
顾峪面色一滞,并不反驳。
默了会儿,说道:“若你能好受些,也可以这般认为。”
姜姮通发的手忽而一顿,片刻后,继续若无其事地通发,“我不傻。”
“不管怎样,以后不要单独去见他,你若想见,我叫他来这里。”顾峪说道。
姜姮不应,草草地绾了发髻,起身道:“太闷了,我出去转转。”
还没有出得大门,就见几个土人家奴对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又打又骂,要把人驱赶至别处,偏那小乞丐也倔强的很,似是看上了这里富贵,几次三番的折回。
家奴骂人的话用的土语,姜姮听不太懂,只觉得凶恶非常,遂传一个家奴过来,让他给那小乞丐一些吃食,把人好生打发了。
不想,那小乞丐看见姜姮,竟朝她跑过来,未及近前,被及时赶来的顾峪一脚踹开。
顾峪虽只用了一成的力气,但那小乞丐瘦弱得很,被这一脚踹得连滚了几个跟头,额头都被石子硌破了,躺在地上呜呜哭起来,口中喃喃道:“贵人别打我,我就是饿了。”
他说的不是土语,竟是官话,且听声音,是个女郎。
姜姮起了怜悯之心,欲要上前细问,被顾峪拦开。
“你且去转,我来处理。”
这里不比神都,又值两军对峙的非常时刻,一切看似寻常的东西都极可能暗藏危险,姜姮也怕自己无意之中给顾峪找了麻烦,遂未坚持,只说道:“如果她真是个寻常乞丐,不要为难她。”
顾峪颔首。
待姜姮走后,命人把那小乞丐带来问话。
“你会说官话?”顾峪打量着小乞丐。
她衣衫褴褛,全身脏污得很,但看年纪,也就十五六岁,和阿月差不多。
那小乞丐点头,“我当乞丐好多年了,什么人都见过,什么话都会说。”
顾峪笑了下,倒也是个挺正经的理由。
“抬起头来。”顾峪说。
小乞丐一听,立即缩着身子低下头,“你想干吗!”
她不肯配合,顾峪便命成平过来,叫她把小乞丐带下去,要她给人梳洗打扮,故意说:“你有手有脚,何必行乞,留在这里当差吧。”
那小乞丐听闻只是当差,才不怎么反抗了,随着成平乖乖下去。
过了会儿,成平来回话,“主君,那小乞丐肤若凝脂,白净似雪,身上连一处疤痕都没有,只额头上有个新伤,恐怕,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女郎。”
而是出自大贵人家。
顾峪早有所料,淡声问道:“相貌呢?”
“颇为姣好端丽。”
“嗯,去吧,看紧她,给她一些活计,但,绝不可让她接近夫人半步。”
顾峪猜到那小乞丐非同寻常。
她官话颇为流利,应当是着意学过练过,绝非她说的行乞多年、见识广阔就能行的,她果真行乞,在这岭南蛮荒之地,能有多少机会听到如此流利的官话?
退一万步,如她这般面容姣好的女乞丐,根本没有机会四处流窜,怕早就被人收了去做妻做妾,再不济,也能做个暖床的婢子。
她来这里,必定有所图谋,但有勇无谋,漏洞百出,又不像是周密计划、为人驱使。
思忖片刻,顾峪命成平交给她一桩差事,让她拿些点心给燕回送去。
“你不会偷吃吧?”成平故作担忧。
小乞丐也作垂涎欲滴地看着点心。
“你若是偷吃了,我们主君可就不留你了,若差事做得好,等你回来,自然有赏。”
成平之语,听上去这就是对小乞丐的考验。
“好,我不偷吃。”
······
给小乞丐派过差事,顾峪便叫人请了姜姮回来,道:“跟我去趟萧参军那里。”
“哪个……萧参军?”
因为顾峪刚刚才说过不让她去见燕回的话,此刻突然这样提,姜姮一时恍惚,便以为这里还有别的萧参军。
顾峪道:“就是你的好阿兄。”
说罢,和女郎一起换了身不起眼的常服,带着他去了燕回院里。
燕回住的不远,不似顾峪所居五进院落,燕回住的院子只有两进,伺候的奴婢护卫也都是顾峪的人,他稍作示意,便带着姜姮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内。
“你……”姜姮想问顾峪到底要做什么,被人大掌捂了嘴巴,半提半抱着靠近燕回所居主房。
此时已近傍晚,天色昏昏,但燕回房内没有点灯。
似是料到燕回没在外厢,顾峪径直提抱着姜姮到了内寝的窗下,示意她凝神静听。
房内人语很轻,但因为有些急切,不觉慢慢提高了音量。
“谁叫你来的,你今晚上立即回去!”是燕回有些强硬严厉的声音。
“你还管我做什么,你不是背叛了我哥哥么,我死我活,关你什么事!”女郎的声音倒是任性,没有刻意压着,只到后来应是被人捂住了嘴巴,被迫低了下去。
“你既知我背叛了你哥哥,来这里不是送死么?你可想过,一旦你身份泄露,齐人拿你要挟你哥哥,你要他怎么办?”燕回的声音已经温和下来,在试图和女郎讲道理。
“你都背叛我哥哥了,管这些做什么!真叫他们抓住了我,我就吞毒自尽,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阿笙,不要乱来,你才多大,你的日子还长。”
燕回劝人的声音总是那么温煦和暖,姜姮听着,目光却暗了下去。
“阿兄,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哥哥,我哥哥待你不好么,我待你不好么?”
房内的女郎已经在低低哭着,“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去求我哥哥,你认个错,我哥哥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阿兄,你忘了么,我十三岁生辰,你送我一匹小马,还教我骑马,我的官话也是你教的,写字也是你教的,诗文也是你教的,你总说我还小什么都不懂,我已经及笄了,我可以嫁人了,我懂得自己要嫁什么人,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不要我了?”
里头的哭音越来越重。
“我去见他们说的那个女子了,你就是为了她才背叛我哥哥的么?她哪里比我好?她要是真的喜欢你,真的舍不得你,当初你被人重伤生死不明,她怎么能安安心心风光嫁人,她为什么不随你一起死?”
“阿兄,我不会走的,你要么跟我回去,要么我跟你死在这里。”
顾峪听得津津有味,还真是叫他猜对了,这小乞丐出自镇南王府,竟是镇南王的亲妹妹,把燕回投诚当了真,竟然冒死追到了这里。
正忖着,忽察觉捂着女郎嘴巴的手背上敲来一滴雨。
转目看时,姜姮的眼泪已如断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敲了下来。
顾峪一时之间有些慌神。
他带她来这里,自然没有存着好心思,可此时,瞧见把她惹成这样,又生了懊恼。
即使再想听下去,顾峪也及时收了心思,仍作来时提抱着姜姮,悄悄出了院子。
离开燕回院子没多远, 身后便传来哒哒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跑近姜姮和顾峪时忽而停住。
“主君,夫人。”萧笙乖巧恭敬地对两人行礼, 真似个好好当差的婢子一般。
姜姮回头望向她, 看到她身后,燕回追出了院门。
顾峪负手而立,站在姜姮身旁不远,萧笙大胆地抬头直视着姜姮,燕回站在萧笙身后不远,亦怔怔看着姜姮。
四人就这般伫立许久,皆是沉默。
最后,姜姮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顾峪亦转身。
“主君,刚刚萧参军说想叫我来伺候他。”萧笙忽而朗声对着顾峪的背影说道。
姜姮和顾峪皆顿住脚步, 片刻后,顾峪复转身, 目光越过萧笙不理,径直落在燕回身上, “萧参军,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 我说我要回去问过你,他还不乐意呢。”萧笙一副心直口快的样子, 却是颇有深意的看了看姜姮。
顾峪并不理会萧笙的话,微抬步挡在姜姮身后,将女郎不曾转过来的背影也完全遮住了,阻了萧笙打量的视线, 也拦了燕回的目光,定定望着他,等他的答案。
燕回若否认,便是萧笙谎话连篇、欺瞒主君、构陷贵人,她现在的身份是奴婢,顾峪完全可以因此而惩罚于她。
他绝不可能任由她继续在顾峪那厢待着,他要留下人,找个合适的时机送回去。
“是。”燕回正色认下了方才萧笙所有的话。
他的目光越过顾峪身后,却看不见那里的女郎是何反应,是仍旧背身对着他?还是转过身来在怨愤地望着他?
她被顾峪挡得太严实了。
“既如此,”顾峪的目光自燕回身上移开,转而看向萧笙,“那你就留下吧。”
顾峪转身,仍旧在姜姮的正后方,以仅止于二人之间的声音,轻轻道:“走吧,那女郎在看你。”
如果她此时回头,会被那女郎看见脸上的泪痕,憋红的眼眶,说不定,那女郎还会扬起下巴,得逞地望着她。
姜姮抬步,努力让自己的步态看上去从容如旧。
顾峪始终没有越过她或与她并排,就那样步履从容地跟在她身后,将后面的两双眼睛隔绝在外。
姜姮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回来的,只觉得走了好久,回过神时已经在自己房内,天色已完全暗下,房内没有掌灯,黑漆漆的。
顾峪在她身旁坐着,不发一言,兀自摇着折扇。
“我想睡觉,你走吧。”
虽然什么都没做,可姜姮就是觉得有些乏累,连说话都提不起力气。
“我确实别有用心,你若怨我,不必忍着。”顾峪淡声说道。
姜姮冷笑了下。
她现在没有力气去怪他,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上片刻。
“卫国公,你果真在意我,就走吧。”
顾峪默了会儿,起身走了。
姜姮怔怔地望着窗外,竟然忍不住想,阿兄会不会潜进来找她?
那个女郎说那样的话,阿兄宅心仁厚,自然要为了护下她顺着她的话,可是,他应当也知道,她会介意吧?
他应当会来找她解释的吧?
姜姮在桌案旁坐了整整一夜,浑身的衣衫都已汗湿,燕回却并没有出现。
一整个晚上,那女郎娇声娇气的任性话总是在她耳边。
那个被唤作“阿笙”的女郎,也唤燕回“阿兄”啊。
原来,他早就不是她一个人的阿兄了。
十三岁,情窦初开的年纪,正好碰上了燕回。燕回秉性温润,容仪如玉,哪个女郎会不喜欢?
那个阿笙,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和曾经的她一样,无可救药地喜欢上燕回了。
燕回呢,在一遍遍唤她“阿笙”时,听她一声声唤着“阿兄”时,是什么想法?
他自然很在意他的阿笙,会由着她胡闹,不顾一切为她善后。
哪怕那个阿笙指责她,指责她没有那么好,指责她在他生死不明时苟活于世风光嫁人,他也没有阻拦一句,斥责一句。
或许,他心中到底也曾怪她的。
而且,那个阿笙待他真好呀,冒死追到这里来劝他,还愿意陪他一起赴死。
这么好的女郎,阿兄自然会有所牵绊,自然是要精心呵护着。
她此前劝阿兄和自己远走高飞的那些话,而今想来,真是个笑话。
她有什么资格和那个阿笙比?
如她所说,她哪里比她好呢?
她不该再劝他了,不会再劝他了。
姜姮扶着桌案站起,一时眼前发黑,踉跄了下,浑身竟没有一丝力气,瘫软下去。
她跌倒的动静不大,房门却是很快就被推开,一个强劲结实的臂膀托抱起她放去榻上。
她眼前发昏,看不清来人,但那气息熟悉得很。
是顾峪。
这些日子陪着她的,一直都是顾峪。
······
姜姮病了,大夫说是热暍致损,虽经几日服药针灸,却不见好转。
“夫人是不是心绪不佳?”大夫这般问。
永州湿热,为免北来的将士们难以适应染上暍疾,军中常备清暑益气的药材,饮食上也十分注意,效果一向很好,不曾想,在姜姮这里竟没有效用。
顾峪微微颔首,问道:“可有其他的好法子?”
大夫叹口气,摇头,“心病还需心药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夫人自己想开才行。”
顾峪皱眉,她若能想得开,也不至于病这几日。
忖了半晌,顾峪安排好眼下诸务,特意腾出一整日的时间,带着姜姮去了莲华山。
莲华山不算高,但姜姮还在病着,身子乏力,走路都累,莫说爬山了,她望望郁郁葱葱的山头,又看看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卫国公,你自己上去吧。”姜姮轻轻摇着一把团扇,坐在山脚青石上,“我在这等你。”
顾峪淡淡望她一眼,忽而道:“脚下有蛇。”
姜姮下意识弹跳而起,抓住男人手臂紧紧偎在他身边,惊惧而警觉地望着自己方才坐的青石周围,寻找着蛇的影踪。
顾峪唇角微微翘了下,抓住她手腕往山上行去。
今日的天气不是很热,没有日头,按说是适宜爬山的,只是姜姮实在乏力,脚步沉得很,便任由男人半提半抱着,自己一点力气都懒得用。
顾峪倒是好耐性,自始至终没有抱怨过女郎拖累,提抱着她行了会儿,概是觉得走得慢,忽抱着人的腰倒拔杨柳似的过肩一甩,把人背在了背上。
姜姮着实被吓了一跳,定下神,重重在男人臂膀上掐了下。
“抓好。”顾峪仿似不觉得痛,只把人往上轻轻一耸,惹得她下意识抱紧他肩膀。
纵是背着她,他仍是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就登上了山顶。
姜姮望着眼前景象,忽而忘了自己还伏在男人背上。
澄江如练,奔流入海,自有一股安静空阔的磅礴之势。
神思在不知不觉中亦变得清明朗净。
顾峪放下她,并肩伫立于她身旁。
山顶的风要大的多,女郎的青碧色裙裾随风翻飞,和男人的草白色衣袍相贴相绞。
他什么话都不说,就这样陪着她,看着山下的风景。
“卫国公。”姜姮唤。
“我字,承洲。”顾峪说道。
姜姮顿了顿,依旧坚持唤句“卫国公”,“你是在趁人之危。”
姜姮不得不承认,在这段心绪郁郁的日子,顾峪的陪伴照护很有效用。
就像人生病了要吃药,顾峪此时就是那一剂良药,于她的病大有助益,她本能地不会拒绝吃药,但她永远不会爱上吃药。
“兵家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人之危也罢,趁虚而入也好,哪怕是趁火打劫,能达到目的就行。”
顾峪看向她,望着那总算被这烈烈山风吹得舒展了些的眉头,淡声道:“姜姮,他不止有你,你也可以不止有他。”
姜姮亦转眸,对上他的目光。
这话何意?
男人忽而伸臂拥了她,垂眸看着她眼睛,“我不急,你可以慢慢忘记他,这期间,一样可以有我。”
姜姮眨了眨眼。
良久,看着他笑道:“若是,我总也忘不了呢?”
男人的目光骤然冷了下,眉宇未及皱起复又舒展开。
“不会。”他气定神闲,像在打一场有十足把握的胜仗。
姜姮看他片刻,忽而笑了下,推开他,寻了一处青石坐下,徐徐说道:“卫国公,我怕蛇,你能为我驱蛇,所以,我会需要你。”
“就像,”她转了转自己手中的团扇,“这把扇子,我热的时候,需要它,等天气凉爽,我就不需要它了。”
“就像,我生病的时候,要吃药,病好了,我是决计不会再吃药的。”
她望向远方,“但是有些人不一样,哪怕他不能为你驱蛇,不能做你的扇子,不能当作良药,你还是不会忘记……”
身旁的男人缄默良久,才缓缓说道:“你忘不了的,不是他而今不能为你做的事,而是他曾经为你做的事。”
“你与他相识十余载,他曾为你驱蛇,为你做扇,为你治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在你心中根基深厚。”
“等他不能为你驱蛇,不能为你做扇,不能为你治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根基自会朽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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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 顾峪虽没有了整日的时间来陪姜姮,但还是会每日空出些时间,或带她泛舟江上, 或带她溪旁抓鱼, 或寻一处开阔地纵马疾行,总之,有各种法子带她散心。
姜姮的病终于有了些好转,没那么容易乏力了。
这日,她正在院中纳凉看书,顾峪来了,手中端着一个盘子,盘内是烹饪好的海货,有触须, 通体略呈灰白色,一节一节的, 像大个头的蜈蚣。
姜姮叫不上名字,这些天顾峪总会叫人给她送来一些稀罕的海货, 每天不重样,虽然有时看着形状可怖, 味道却是鲜美异常。
顾峪在她身旁坐下,开始摆置盘中的海货。
他抓住那物头尾, 拉扯揉动了几下,然后掰掉脑袋, 开始剥那一节一节的硬壳,最后把一块儿完整的肉掏了出来,却并没有拿给姜姮,而是放在盘中, 继续剥下一个。
姜姮已经闻到香味了,但他不给,她也没要,收回目光继续看书,好似对那海货没什么兴趣。
顾峪在此时开口,“萧参军听闻你病了,想来看看你。”已经在前院等着。
姜姮怔了下,目光并没从书上移开。
她病的最重的几日早已过去,彼时,他大概正忙着安顿那个阿笙,无暇管顾她这厢。
姜姮许久不语,顾峪问:“不见?”
姜姮微微点头,“劳烦你转告萧参军,我病已好了,无须来看。”
顾峪唇角抑制不住地动了动,没有说话,剥完最后一只管虾,把虾肉都放进盘中,起身道:“我吃过了,你且吃吧。”
去到前院,顾峪特意命人抓了几只活的管虾给燕回。
“方才过去,她正好做了虾,与我剥了几只来吃,耽搁得久了点。”
他眉目之间溢着平淡的愉悦,好像这些都是他们夫妻之间最寻常的温情琐碎。
看了眼那些活虾,继续说道:“这是我们这几日抓的,你拿回去,叫那小乞丐做给你吃。”
燕回问:“她不想见我么?”
顾峪哼声笑了下,看着燕回,定定说:“是。”
燕回看着顾峪眼中难得的笑容,眉心紧皱,“你为何带她来这里?”
顾峪不解释,由着他猜测,还故意问他:“你觉得为何?”
燕回不再说话,却也并不离开,依旧站在那里。
或许,姜姮会反悔,会愿意出来见他一面。
“主君,萧参军院里来人了,说是有事寻他回去。”有家奴来禀。
顾峪猜到是萧笙,显然燕回也猜到了,方才还平心静气、耐心等待的模样,此刻,眉梢又染焦灼之色。
“告辞。”
燕回大步离开前院,到门口,见果是萧笙追了过来,沉目看看她,却依旧没有一句训斥的话,踏出门,朝自己院子行去。
燕回从不曾用这般严厉的目光看她,萧笙心中委屈,呆呆站在原地看着燕回背影,竟然抽泣起来。
燕回走出几步,察觉人没有跟上来,回头望,看到女郎委屈落泪模样,心中不忍,稍缓了厉色,温声央哄:“跟我回去。”
萧笙这才擦了眼泪,耍气地冲他哼了一声,快步离开。
她在赌气,走得很急,不防撞上了人。
“你没……”萧笙刚要发脾气骂句没长眼睛,看见燕回意在告诫的目光,想到自己而今身份,及时咽下剩余的话,只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撞自己的人,扭头走了。
燕回怕她任性再闯下祸事,也快步去追。
被萧笙撞上的正是夏妙姬。
自从姜姮生病,夏妙姬倒是隔三差五就来探看一番,姜姮从来不见,夏妙姬倒也不恼,请丫鬟转交自己做的一些吃食点心便走。
今日又是如此,放下东西,她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忽然想起方才撞自己的是谁。
······
“镇南王的幼妹!”
夏妙姬识破萧笙的身份,立即告诉了杨之鸿。
杨之鸿抽了一口冷气,“你说镇南王的幼妹和萧参军在一起?”
“千真万确,我不会认错,那肯定就是镇南王的幼妹。”
夏妙姬刚刚跟着杨之鸿过了几日富贵安稳日子,还盼着人能建功立业加官晋爵带她继续过好日子呢,可不希望他功过相抵策反来的萧参军是个假意投诚的,到最后反而害了他。
“那女郎来找他,不会是送什么密信吧?他们也真是大胆,敢叫一个女郎来冒险。”夏妙姬猜测道。
“这事你谁都别说,我去找姜将军。”
杨之鸿也怕燕回是假意投诚,叫顾峪察觉了,恐怕不止要治他们当初不听军命擅自行动的罪,还要治他们不辨忠奸、引狼入室的罪。
去到姜行处,杨之鸿说了镇南王幼妹在燕回院里一事。
“什么?”姜行更加不可置信。
“你说,这萧参军窝藏镇南王幼妹,到底想做什么?他不会是假意投诚,想伺机和镇南王里应外合吧?”
姜行捶案,咬牙道:“好个燕……我还当他是个一心一意的实在人,原来竟敢利用我!”
“他是假意投诚,咱们就让他变成真的!”
杨之鸿道:“怎么变真的?”
姜行目露凶光:“咱们让他亲手杀了镇南王的幼妹,看他还怎么回去!”
······
燕回已经对萧笙彻底没有法子了。
镇南王亦是猜到萧笙来了他这里,派人悄悄潜进来一回,打算把人接回去,可是萧笙就防着他们送她回去,警觉性异常高,几乎不肯踏出燕回的院子。
燕回这里都是顾峪的人,他不能让那些潜进来的同袍冒险硬闯,而他也不能绑了人去送,因为有很多双眼睛在监看着他,遂只能这般耗着。
“我在这里有事,等办完了事就回去,你别在这里妨碍我。”燕回无奈,只能悄声与她这样说。
萧笙却半信半疑道:“真的么?你真的还会回去,不会留在这里,和那个女人双宿双飞?”
“阿笙,我若会留下,当初出使神都,就会留下了。你放心,我的事没有做完,不会离开。”
萧笙却道:“你的意思是,你的事情做完了,你就会离开,和那个女人一起离开是不是?”
燕回不想让萧笙纠缠下去,却也不会说什么违心的谎话诱骗她,沉默不语。
萧笙心里是气愤的,却知一味与燕回赌气没用,想了想,挽着他手臂道:“阿兄,你不要留在这里做事,我知道你在帮我哥哥,可是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冒险,你跟我回去吧,我告诉哥哥,不要让你来冒险。”
她央求着,见燕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而说道:“如果你一定要留在这里,那我和你一起留,你是为了我哥哥,为了萧家,我是萧家的女儿,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冒险?”
“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就亮出身份,阿兄,你便杀了我,那样至少能保全你。”
燕回动容,温声道:“不许说这样的胡话。”
萧笙见他终于心软,抱着人撒娇道:“阿兄,我没有说胡话,我是说真的,你的命比我重要,你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