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含雪by胖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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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这么一会,街道上看热闹的百姓们都让开路来,因为其他差役们回来了,还有被抓的杀手们。
浩浩荡荡的,有点凯旋归来的气派。
沈铜青等人眼前一黑又一黑。
若钊两人也到了府外街道,观望到自家世子的位置,连忙过去。
差役们上前汇报县令何之宏,还提到了两位壮士相助....啊,两位壮士呢?
沈铜青已然呆滞,眼看着这些杀手的惨淡样子,他知道大势已去,再回头往沈宅里面看。
他看到自己一心想谋杀之人已然从里面缓缓走出。
县令何之宏侧身往内客气道:“少夫人,眼下案情已定,还请一同到县衙做些配合口供,也做此前佃租账本等事收尾,一并结案。”
“张老,一起可否?”
张老含笑应下,而言似卿已经走出,应了县令的邀请,本地人见怪不怪,但外地人初初见到这位名声在外的少夫人,都安静了几分。
————
“世子,我们办完事了,那言似卿果然厉害.....”
蒋晦这边在包厢内见着了两位下属,这两人汇报了前事,再问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这言似卿已然让他们明白她为何能在内外虎狼觊觎下撑起家业。
“世子让我们现身救人,是要顺势接近,图日后机会?”
其实以他们实力,再蛰伏谋杀即可,何必接近。
既然接近了,世子必有盘算。
蒋晦:“是厉害,她在雁城名声极好,与官府多有往来,上下都有人脉,不能小看了。”
若钊也听说了,“操持家业,是有些对付人的手腕,聪慧过人,且善于经商,跟官府有人脉也正常。”
若钦正瞧着沈家门前即将再次定居的场面,“守家持业,端庄仁善?所以名声好,官府也敬重?我看那县令是帮她的。”
虽然小城县令对于王府也不过是小小蝼蚁,也对于沈家确实够用了。
蒋晦神色平静,“你们以为这样人人有口皆碑的好名声是因为利于沈家利于官府就能得来的?”
两人一怔。
蒋晦忽问:“那李茶主的茶叶怎么样?”
“一般。”
“以当地风土,再次等的养茶技艺也能出不错的头茶,但以这些百姓的人脉是找不到良心买家的,都被沈家以可观的价位收购外销,当地茶主自己无此渠道手腕,其他有此渠道的人也没这样的良心,他们自然供奉沈家,也感激做此恩惠安排的言似卿,愿意为她说话。”
“以小见大,商业经营,广施恩惠,取中间为介,而分利于他人,有益于当地百姓家家户户,有利于县令考绩。”
“这是她的城府,也是她的心胸,更是其手腕。”
“用巨利财帛慈善累积的声望看似无用,但大灾大难前反而人言可畏,让人顾忌三分。”
其实佃户之事,在言似卿面前估计也只是小事,她多年铺陈的底子足够解决,在蒋晦面前更是不值一提,可他也以小见大。
比照王府过往经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若是在她这件事上处理不好,会让御史弹劾之事雪上加霜——其实,放在其他权贵身上,这种私事根本上不得台面,那些御史岂会冒险,其他官员岂会上道。
声名之事,也在君心。
蒋晦沉思时,又听外面一些茶客大肆赞誉少夫人如何如何端方持家,如何管家有道,如何仁善为人伸张正义....
蒋晦既不鄙薄这些人的本心现实,也不认为言似卿的手腕世俗。
成败决定一切。
“若真要对付,就不能硬来,她在雁城有这样的底子,也不是什么秘密,沈铜青这些杂碎胆子这么大,估计背后有其他人推动或者有其他隐危,再看就是了....”
“她极聪敏多疑,似擅侦查,不再接触才是上策.....”
那就暗杀?若钊暗暗想。
忽感觉自家世子的声音忽然没了,如被掐灭。
原来,沈家府门口,刚刚出来后与何县令言语的年轻妇人侧过身来,过问了车夫跟护卫伤势与否,眉眼间温婉谦和。
蒋晦耳力好,听见声音,本来还跟若钊两人在窗下说话,转过头去。
一眼看见。
这一次,没有隔着太远,没有遮挡。
他握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突兀想到了此前在野林隔岸见背影,一幕一瞬,如今妥帖上了,心间如冬夜漫漫过去后,山峦顶爬出了朝阳,有一灼灼念想:清山淡水,丹玉华阙。
他深沉了几分,缓缓放下茶杯。
“但,本殿下觉得她必还有其他过人之处,没准也有更深的秘密,不能粗鲁判断,所以还是得再接近,做更缜密的打算。”
“两位壮士,出去吧。”
世子殿下略带调侃。
若钊两人领命,出去了。
这两人一下消失,一下又跳出来,惹得差役护卫们大为不解,但猜想这就是武林人士的做派吧,连忙引荐过来。
县令何之宏跟言似卿都看过去,打量中,心中有些疑窦,觉得不像是武林人。
“诸位客气了,不过是路遇不平,一时没忍住,也是平日里我们公子教育的好,常说做人要敦厚善良仁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了好事也不必留名声图回报......少夫人您看,那位就是我们公子。”
若钊作揖迎合了两句,客气推脱,又指向茶肆那边。
茶肆人多,但所有人只会看向一个人。
不由自主。
窗户大敞,茶水闲散,窗外流水盘边上的假山攀爬着春时攀藤花色,本是绚烂娇艳的色调,却像是年轻力壮的漂亮雪狼被困在了花笼里。
若是经商老道的人,隔着这样的距离也能看出那一身金贵的丝绸锦衣,纹理晦暗,走丝精细,非一般富贵人。
但这类富贵的年轻生意人多内敛温润,主张和气生财,不会像他肆意张扬出傲性狡烈的气质,看人的眼神都透着三分侵略。
年纪轻轻,极有威权。
因为这两位侠肝义胆的“壮士”点名是让“少夫人”去看,言似卿也确实看了一眼,有被惊到三分。
目光相对。
她知对方在看自己,谈不上排斥,毕竟人家也无敌意,她看得出对方没有个别男子那不敛恶劣的秽意。
对方,非常傲。
言似卿出于礼数颔首示意,温声致谢:“多谢贵家上下侠肝义胆,出手相救,身手了得,才能如此妥帖拿下这些歹人,免了我府之人伤情,日后有机会定会回礼....”
蒋晦站在窗后,看出言似卿对自己有戒备,恐是有了怀疑,于是姿态闲散,道:“少夫人客气了,我并非武林人,不过是商贾出身,此番恰巧来雁城
等地做香料茶叶买卖,手无缚鸡之力,倒是我这两位护卫有些武把式,能相助于人也不枉习武本心,何况,夫人早已布置周密,将歹人贼心算准了,没有我这俩护卫插手,也能将人拿下,倒是庆幸没有给夫人添麻烦了。”
言似卿有了李茶主相似的不解:此人气势凌冽,既有少年之气,也有内敛的冷傲,与人相处言行却又显得滴水不漏。
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她也不再多想,左右眼前没有其他牵扯,既谢过,日后回礼就是。
随口应了句“公子客气,年少有为”,边上何县令又搭话问是否一起回县衙,言似卿回眸侧身与之回应。
劳烦大人了。
夫人客气。
他们要走,该押解的押解。
蒋晦眼力极好,此前可见一斑,现在自然也瞧见言似卿刚跟自己说话时端庄疏离,与那姓何的县令说话时,眉眼却是松伐许多,嘴角似有笑意。
并不明显,但细微之处,他观之阅之,眼里晦暗些许,手指微动,从搭着的窗柩脱离,握住了桌子上的茶杯。
还下着小雨,府门台阶下湿哒哒的,丫鬟撑伞靠近,言似卿微提裙摆正要下阶,那沈铜青大抵知道必死无疑,生怕将来再无伸张机会,猛从袖下抽出利刃划伤差役,手高举,利刃指向....
“小心!!”
何县令急切上前,却是慢了一拍,周遭护卫疾步....
若钊已拔刀将甩,却听破瓶之声....
被人随手扔出的茶杯凭空轮转入雨幕,刚烈砸击沈铜青的左腿膝弯之处,此人如临断锤击似的,痛呼跪膝,噗通在地,接着被若钊狠狠弹踢了下巴,直接踢翻一丈远,落地在茶楼门前。
他还没嗷嗷吐血爬起。
从茶肆走出的蒋晦从容下阶,顺手从恭迎身侧的若钦腰侧拔出剑。
剑刃锋利,非凡品。
半转落花,剑尖朝下。
切瓜削菜一般,一下刺入沈铜青脚腕,惨叫中将人钉死在门前。
也钉在自己脚边。
众人噤若寒蝉,尤自迷茫刚刚此人提及:手无缚鸡之力?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商贾公子腰线高端,一手抵着钉了沈铜青的剑柄,一手懒散握搭在高腰封带的虎头金盘扣上,桀骜,又不落礼数。
“久闻少夫人品德端方,素来不愿欠人恩情,本来此前您提到回礼,哪怕没提到设宴款待,在下也想婉拒,但如果您非要给,那在下也不好拒绝。”
“不过,要两份。”
这人年纪轻轻,怎么拿腔拿调阴阳怪气的。
这么多人在场,人尽皆知的,仿佛苛待了恩人就是她言似卿名过其实似的。
一时安静。
言似卿站在台阶上,绵绵春雨流淌在伞面上,但人人都瞧见伞下的人衣裙素雅,饰容庄丽,下阶时因高了丫鬟身量,免得后者吃力,亦出手搭持伞骨。
黄棕光滑,打磨油润的伞骨被纤长瓷釉的手指握勾着,颇有曲水流觞的婉约意境。
她神色静默,瞧着对面那奇奇怪怪的年轻贵人。
隔街,线滴如丝,勾连断,但又不断。
乖张了一会挑刺的蒋晦感觉莫名,垂于袖下的大拇指微曲,扣着玉扳指来回碾转,竟有几分拿不住这年轻小妇人到底是何章法,是会被激怒呢,还是尴尬反驳呢?
眼尖瞧见那年轻的县令似乎要搭话,他眼底一厉,正要再补上几句逼一逼,让对方设宴款待自己。
“贵人说笑了。”
“我沈家必不会如此行事。”
她似乎比他预想得更能忍,更客气。
不过年轻的夫人以其夫君门庭冠以行诸事,从此少有人再唤她本名,她习惯了,所有人也习惯了。
但蒋晦依旧觉得这张口闭口的“我沈家”刺耳。
——————
小雨停,午后也就过了,入夜前。
蒋晦已用膳,坐在单居的阁楼阳台瞧着靠湖的夜色凉爽风景,饶有闲情逸致。
若钊:“世子觉得那少夫人会差人宴请?”
若钦:“必然会的吧,不然就不知礼数了,世子都那么说了,这位夫人虽年轻,但行事周到,碍于声名也会客客气气的。”
若钊:“也对,总不能真按世子先一步提出的两份谢礼就打发了。”
若钦:“总觉得这位夫人防人之心非常重,按理说,她嘴上喊世子贵人,也猜出世子来历不凡,既是帮助她的,应当视为善者才对,却不欲相交,她掌事多年,怎是这般性情?”
旁人觉得他们家世子古怪矛盾,未曾想这俩老道的护卫还觉得人家夫人古怪。
蒋晦对两位从小陪伴的下属闲散谈论不置可否,后才搭了一句:“女子在世,是不容易很多,我等不好想当然。”
虽然他心里已将人揣测了个千八百遍,对别人只字不提。
如此说,其实也对。
想到沈铜青等人的指责欺辱,若钊两人暗暗赞同。
若钊非常惦记这顿饭。
“但是,她不会真的不设宴吧?”
他们知道世子既然出面了,就是要以身入局,亲自接触这位少夫人,既有所图,以世子的雄才大略,必然有所得才行。
那少夫人不会不上道吧!?
蒋晦:“不急。”
若钦:“可是世子,天快黑了,您都等一个时辰了。”
蒋晦:“怎么,你很忙?”
若钦:“不敢不敢。”
若钊:“主要蚊子多。”
蒋晦:“......”
“也还好,哪里多了?”
世子淡然自若,然后啪一声拍了手背,拍死了一只血淋淋的蚊子。
若钦两人:“.....”
这时,客栈小厮来报:沈府管家来访。
若钦两人喜不自胜,可算来人了,不用喂蚊子了。
若钊出去招呼。
蒋晦一如既往淡漠,起身撩了衣摆,弹指手背,将蚊子尸身轻轻弹去,“其实,这言似卿真不设宴也无妨,我倒是希望她因为我们的可疑而戒备,对我们戒备,也会相应对我那王叔派出的人等设防,好过被轻易掳走。”
若钦深以为然。
祈王那一派如今跳得正欢,出手也素来猖狂,不过再怎么样也不敢明面上把人带走,毕竟君上也没设案调查王爷,现在出门的都是其收买的官员,他不好跳出来公开党争。
就怕诱引逼迫,若是言似卿平庸柔弱,易于掌控,祈王让其指认宴王,那对王府就是大麻烦,蒋晦确实只能将人处置了,永绝后患。
“难怪世子一改此前打算,现要亲自接触这位少夫人,原来有此长远打算,厉害!”
蒋晦默了默,没有承认,也不否认。
若钊带了小厮跟那沈府管家进来了。
管家一来,递了帖子。
蒋晦懒散打开,看一眼,眼神倏然冷若刀锋,但很快敛去,含笑看着管家,“这是何意?”
管家早被自己夫人叮嘱过对方不好相与,低头避开其冷厉锋芒,一板一眼道来谢意,带来了丰厚谢礼,此为沈家礼数。
下人将大红封贴的箱裹一一呈敛在桌子上。
四个箱子。
若钊两人面面相觑。
啪一下,蒋晦将谢帖阖而有声,修长手指摁着红封,红白相间,笑容分外矜持显贵。
“原来少夫人所言绝不止双份谢礼,是真的,果然言而有信。”
“给了四份呢。”
“这四份谢礼真是让蒋某人欣喜若狂。”
得多欣喜若狂,才反复强调“四份”!
管家一走,蒋晦还微笑的脸变了,手指也挠了下红肿的蚊子咬痕。
若钊两人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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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回府,踏月光而入,予书房外对刚从县衙办事回来的言似卿汇报前事。
“这位蒋公子是体面人,不仅夸夫人言而有信,还欣喜若狂。”
言似卿放下书卷,神色不明,对管家的判断并不全信,甚至她能想到那位气势撩张的蒋公子当时大概率用极刻薄虚伪的神态说出那样的话。
但她也不知对方深浅,也不好在跟前编排,斟酌一二后,道:“那很好,对方是好人。”
管家深以为然。
言似卿却往下吩咐:“往后约束府内人,出入都登记分明,尤是小辈,就别放出去了。”
管家是她扶持起来的,素来周到,连声应下,带人前往各院通知,也约束府内下人护卫等。
书房帘子摇曳珠翠,平定安静后,唯有书房内的烛光橘暖,丫鬟柳儿有些忧心:“这位蒋公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虽说其护卫帮了忙,是为好心,可明显是冲着沈家来的,也太巧了。”
对方甚至没有遮掩这种“巧”。
哪有护卫在野外官道恰好路见不平,而主人家则在城中府门前静候观事的?
便是柳儿也觉得不对,何况言似卿。
不过,柳儿等人也不好明说:未必是冲着沈家,也可能是冲着自己夫人来的。
以往这种事也不少。
言似卿垂眸,把书签夹在书卷一页,轻轻阖上,“不论善恶,没有直接袒露狰狞,还愿意出手帮忙,就是还有余地或者顾忌,得掩饰本意,静观其变就是了。”
不设宴不接触就是以静制动。
柳儿:“可是刚刚那般送礼,夫人不怕其被惹怒吗?我看那人气势实在吓人。”
言似卿走动间,把书放回书架原有位置上,背对着柳儿,对着琳琅满目的书籍,她的面容背光,显得晦暗,思绪也波及午时瞧见的主仆三人。
那些利刃....非民间商贾所有。
像是官坊打造的,武林民间拿不出这样制式的武器,尤其是那弓箭。
官身所出?还是军僚武将者?
她看到了上面的印记。
这印记她小时候见过。
那人腰封垂挂的獬豸红佩都价值连城,沈家这些财富利益自不入其眼,毕竟乃有权之人。
要说是为了自己而来?
那也太托大了。
言似卿一一排去可能性,想到了年幼一家遇险之事,神色凛了几分。
她这一生大抵也是平平无奇的,也就一件事不愿对人言,又人尽皆知——随着亲父致仕带族亲返乡时,被灭,耳边似乎传来母亲苦苦哀求歹人放过自己的隐音。
原本抵着书籍的手指指节弯曲些许,微垂首,调整艰涩呼吸,微末可查,又淡于浅夜。
她转过身,面容明朗于烛光下,温和道:“人家也就是脾气大一点,刀子嘴豆腐心,能教导下属善良仁德的,自己肯定也是以身作则吧。”
柳儿觉得夫人收尾的那个“吧”字,语气很轻,一般她对某些极难缠刁钻又不肯罢休买卖的大主顾就是这样掩着不耐虚与委蛇的完美姿态。
此时,蒋晦让若钊加订了别的客栈房间。
若钊两人惊讶,以为要把当前这些房间退掉,再去加订别的客栈。
蒋晦:“不退,只加订,也不必这样,要堂而皇之加订——订她投资的客栈,且要距离沈宅最近的。”
“得让这位言少夫人知道我这个蒋某人得了这么大一笔钱财,有多感激她。”
若钦一愣,直肠子道;“那不是就近偷窥人家吗?这么嚣张?”
若钊赶紧补救:“胡说!这是殿下绝佳的应对手段。那言少夫人得知后,一定惴惴不安,思量对策,届时反而会主动试探。”
蒋晦看了他们一眼,神色冷漠,淡然自若:“偷窥她?自然不是,本世子刺探的是她府里的蚊子。”
啪一下,又拍死一只蚊子,继续挠了挠。
“假设还能伤到本世子,必有过人之处,不可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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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铜青等人跟佃户一事,于雁城是大事,老百姓们津津乐道,拍手称快,又听说沈家给了林氏等苦主救助,帮忙再次定居,其他佃户被苛刻的薪资也被补上。
一时间再得好名声。
但这种事,于言似卿并不是什么记挂在心头或者占着所有时间的大事,她很忙,各地经营摊子多,光是香料走船归航就是近期大事。
家中议事时,言似卿见到了沈家老祖母周氏。
周氏此生波折,年少得佳偶,后者才学不俗,得功名,举家上迁,眼看着飞黄腾达前途无量,上任没多久赶上朝廷动荡乱世起伏,劳累中染了恶疾,不多时亡故,门庭还未上迁既已败落,她不得不在周遭危机中艰难拉扯儿女长大成家,又理事门庭,等儿女又有了儿女,眼看着家族枝繁叶茂,有了好日子,又是一番乱世。
当今君上勇武,数十年征伐平乱局,改朝换代,但难免有许多人流亡灭家,周家亦损了不少人口,其中就包括沈藏玉父母。
时日再久,周氏成了老祖母,嫡长孙沈藏玉也长大,又亲携后者登门求亲,与言似卿母族徐家以世交结缘聘亲。
在茶室,周氏听着言似卿简明扼要提了最近两日的事,柳儿等亲信知亲丫鬟嬷嬷就在边上。
言似卿对县令何之宏与蒋晦这莫名出现的陌生人也都提及,柳儿有些惊讶,但低头未有言语。
周氏看了看言似卿,推了一碟蝶酥糕到后者面前。
言似卿吃了,有点随意,但也不算亲昵。
过了一会,周氏:“长云号所运西域之地香料,微木、苏合香等还好,你去年谈下的买卖以安息国所出的云胶最为名贵,以预定归期已逾两月有余,此前你就担心事情有变,毕竟这买卖本为隐秘,谈下单子之事,只有我们沈家内部人已经各地几个大坊主跟船理事知晓,你疑心出了内鬼,所以要出手料理沈铜青等人。”
外人只以为是佃户门的生计之事,并不知晓这背后藏着好大一笔买卖,价值斐然。
否则不必如此雷厉风行,还跟县令何之宏合作处事。
因后者年轻,长相方正,前途不坏,最早来此地任职,因生意场上的事与沈家打过交道,那会言似卿也才稳住沈家局面没多久,内外都有人心怀恶意或者嫉妒挑刺,编排是非。
女子为人处事确实艰难,言似卿当时直接报官,将事大张旗鼓处理完毕,杀鸡儆猴,可后来也确实避讳这种事。
其身虽正,奈何世风不正,人心都在嘴上。
假设因为生意必须跟客户有不可公开的接触,言似卿都会跟当前唯一的大长辈说一说。
也就是周氏。
她不喜欢留下任何风险。
柳儿她们惊讶的是言似卿会提起蒋公子。
何之宏是因为有前车之鉴,此前传得沸沸扬扬。
这突然出现的蒋公子,难道也会被人疯传?
也不过才初见。
言似卿:“是,拿下了人,才可以查此事,希望非我所想,但如果真出了事,尽早查明,好过跟长安那边相谈的买卖交易之日到期才临时抱佛脚。“
周氏点点头,对如此处置很是满意,否则也不会让几个族老配合。
这就是为沈家集体利益而处事,其他人自会帮忙。
但....
“那蒋姓年轻人是有什么不妥?你已回礼,谢礼也算体面,除非对方所图为别的,会再次露面,是那林总兵家小霸王式的混账人?”
言似卿主动明白,周氏也不会鬼鬼祟祟疑心她,所以也算直接。
林家小霸王就是当年觊觎言似卿的色鬼,众人对此人深恶痛绝。
“不至于,就是不明来意,若再接触,恐沈铜青这些人后面还有人推动,对名声不利,影响家里。”
言似卿事先有揣测,按最坏的打算先知会,免得真事发后,外面又有乱七八糟的传言影响府内外。
周氏本握着茶杯,瞧见小门帘子下老嬷嬷掀起打的眼神,放下了茶杯,缓缓道:“家里能被这点事影响的蠢货,自然厉害不到哪里去,你我也从未分以管事之权,自不会影响家里的大事,你最近忙得都没怎么吃饭?”
周氏多年管事,有威权,叙事素来稳而不乱,条理分明,言似卿本来听着,也赞同,到后面一句才顿了下,看向丫鬟们。
周氏:“她们可不敢说,也管不着你,但你既然来了我这,跟我说这些事儿,我就还是你祖母,是能管着你的。”
“那姓蒋的外地人不管他,你自行处事即可,饭菜好了就先吃饭。”
老太太一挥手,议事既是结束了,她伸手握住言似卿的手掌,拉她去膳房吃饭。
老人的手看似枯槁,实则温暖,言似卿身量高,但单薄,被牵着走的时候,原本清冷明睿的眉眼松缓了几分,少了几分端正,反握住老人的手掌心。
走在前面的周氏嘴角勾了勾,似乎很满意,身边跟着的老嬷嬷琴娘瞧见,亦笑了。
膳房,下私塾的丱发女童正掂着脚尖往桌上够油酥饼,小胖爪子油乎乎的,显然已经吃了一个了,腮帮子鼓鼓囊囊,还在上下咀动,跟小兔儿似的。
旁边嬷嬷笑着,没管,自不是她怠职,因是家里长辈是宠着爱着的,言明并不拘束孩童天性,也不以严苛礼教约束小姑娘。
尤是没有外人之时。
“呜,娘亲!曾祖母!”
小女孩也才五岁,口齿伶俐,虽娇憨蛮蛮,但眉眼可见精致,笑模笑样时像是年画里的胖娃娃,见着至亲,一口咽下嘴里的吃食,抬手取了丫鬟递上的湿帕子擦嘴擦手,再跑去。
周氏人刚过帘子,瞧见小女孩便主动躬身,搂住颠颠跑来的小肉团,心肝心肝揉亲了好一会儿。
常年忙事,脚不沾地,不可能时常教养小孩,所以言似卿跟沈藏玉的独女多养在周氏这边,也被照顾得十分妥帖康健。
言似卿站在边上温柔瞧着,偶尔用手指头捏捏自己女儿绒绒毛毛的发尾。
用膳时有点热闹,毕竟有个小孩儿,又不约束后者,憨憨蛮蛮的声儿有点密,两个大人也都有回应,也问了私塾所学跟趣事。
往常这样的时间用度,言似卿早已理好了好几个贵坊之事,但她今夜也不急着走,吃完饭,揽着女儿亲近很久,后撑着脸颊安安静静笑看着祖孙两人说笑。
过了一会,小女孩凑过来。
“娘亲可是清瘦了?”
看似温和亲人,但从来与人疏离有度的言似卿也就被女儿如此亲昵而毫无排斥,一手揽人在腰怀,一手揉捏乖女脸颊蛋子,力气很小,更像是觉得娇嫩颤颤的肉肉好玩儿。
柔声问:“昭昭觉得呢?”
沈绾昭,小字昭昭,如今还只是个到言似卿膝盖的小女娃儿,搭着言似卿的腿弯伸手捏捏自己母亲的手腕。
“肉肉少了,没有昭昭多哦。”
她认认真真比对衡量,严谨判断,再看她那肉乎乎的小手跟言似卿的芊芊皓腕青葱细指,对比更明显了,惹得满室女郎忍俊不禁。
言似卿也没忍住,一时尽显笑颜。
室内人一时安静了些许,周氏也盯着言似卿的脸,默默多吃了一块糕点。
昭昭呆愣了下,更靠近,呜呜亲昵自家香香软软的娘亲。
呜呜,阿娘好美,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美人儿,让私塾里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羡慕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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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似卿到底还是有许多事要忙,走后,小女孩儿也得去午眠。
老太太回了自己的院落,喝茶消胃,年少陪嫁、多年老姐妹、也是如今相伴养老的老嬷嬷琴娘子埋怨她吃多了点,不消食儿。
“我今日瞧着您逮着机会就拉夫人用膳,定是要好胃口的,可也不能吃这老些,还不爱动,绕园子走几步都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