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含雪by胖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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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的时候,言似卿瞥过这人身上的衣物,别开眼,下颚绷紧,手指也不自觉摸过自身的衣物。
那陈絮年纪轻轻能酿酒,酒品还很出名,有了自己的事业,那味觉嗅觉必是天赋极高的。
她闻出了气味。
是,她跟蒋晦身上的气味是一样的。
本来,蒋晦以前的衣物熏香不是这个味儿,后来改了。
改成了她的。
一般世俗里,一些恩爱夫妻是会这样的,因为长久相处,所用一致,耳濡目染,亲密相染,如同一体。
言似卿不愿意想,但确实因为过于敏锐而分明——蒋晦是在与自己在白马寺那晚越界亲密三分又送走她后。
改了香。
从此与她一般无二。
就这,还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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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絮告知其姐陈月的住所就在刘家村, 其夫君刘广志是本村人,一般这种一姓大村,本姓人在这话语权就是极重的,除非人缘非常不好, 或者引了什么事端, 损害了大部分村民的利益, 否则,陈月死在这个村地界,同村人基本是以平息为主,不愿意多招惹是非,也会庇护刘广志。
来之前,大家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因在大理寺门前与刘广志一起的几位刘家子分别来自不同家, 能来, 就说明他们一族是同气连枝的。
小云远远看到出城后的麓山脚下有一云烟缭绕的村落,不大不小, 上百户是有的, 在京都富饶边缘辖制的村镇中确实算小村庄。
但看着田亩丰饶,又挨着京畿重地, 不受乱仗干扰,本地人应该吃喝不愁, 日子过得不错。
“陈月的案子, 在他们这算是很大的事了。”
顿了下,小云嘀咕:“如果是被杀的话。”
若是某某家的媳妇自杀,再稀松平常不过了,任何村镇城,对这种事屡见不鲜, 不以为然。
言似卿嗯了一声,看着窗外挂在路边杂草上的些许纸钱,“他们果然准备把人匆匆下葬了。”
“对,那是什么声音?有唢呐声?好像是上面那条小道出来的。”小云一指,众人既发现入村的小道往上,狭窄的林子隐蔽处,鞋印缭乱,路边偶有飘飞或悬挂在草叶之上的纸钱。
古人信鬼神,再急切葬尸,也不敢无祭祀既下土,就算刘家敢,村里人也不乐意,毕竟但凡出点事,遭殃的可是整个村。
所以他们可以帮忙弹压陈絮这个外村姑娘,不让她惹官府的是非,闹大事端,可也不许刘广志随便把尸身葬了,所以才有这一番路边撒纸钱告祭的流程,也正好.....
这些泥土鞋印上面还覆盖了马蹄印。
李鱼他们还是追上去了。
但唢呐还在,应该还没赶到阻止.......
蒋晦拉了缰绳,准备先一步上去,他的马好,能过崎岖山路走捷径。
结果马刚要走。
“不用。”
言似卿阻止了他,蒋晦偏头看她。
“下葬了也无妨。”
蒋晦惊讶,但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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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有各家各户的墓地,但大多挨着一片地,那个一个坟头,这里一个坟头,家里人确实上下几代去世不少的,就一堆坟头挨着。
刘广志家这边就仓促很多了,孤零零一个野坟,墓碑都还没立,草木虽葳蕤,但从风水来看实在狼藉,前面都是遮蔽的茂密杂草跟幽深荒林,乍一看有点像隐晦的地坑。
李鱼他们匆忙骑马上来,瞧见能过马的小路上已经没了杂乱的脚印,找了一番才从荒草路径中看见那野林子,再拨开草木进去,就瞧见看正在吭哧吭哧挖坑准备埋人的刘家村人。
好家伙,这知道的以为是下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藏尸呢。
李鱼一下子就觉得这刘广志一伙人所行不端,鬼鬼祟祟的,俨然心里有鬼。
大理寺门人以官威喝令众人停止后,陈絮按捺着,等李鱼等人控制了这些人,看住了尸体,陈絮得到其首肯后,才踉跄着奔向尸身。
其实,尸身在井下多日,已然有腐败气味,又无棺椁,只是草席裹之,李鱼掀开草席看了看尸身,皱眉,她是大理寺门人,并不忌讳尸体,但寻常百姓大多数人都是忌讳的。
也只有少数亲人不会。
陈絮就不会,她对气味还那般敏锐,可扑跪到陈月肿胀难堪的尸身前,呜咽如小兽,想要伸手去拥抱抚摸,却被李鱼拦住了。
“若要查案,一切线索最好保留最初,哪怕已被干预,你现在也不宜,可懂?”
陈絮聪明,点点头,收回手,只跪在边上,她知道李鱼也在等人。
那刘广志被勒令住后,脸上满是急躁,要跟大理寺门人沟通,一口一个官方已经定案,就是自杀。
“我家婆娘就是想不开走的,这所有人都知道,官府人也看过啊,她自己投井的,这么个小丫头骗子胡闹,你们为何要帮她?”
“到底怀疑什么啊。”
“我们家也不容易,你们.....”
李鱼本来在查看尸体,想找些蛛丝马迹,总不能在言似卿面前太丢大理寺的面子,但这些人实在太吵了,她回头看了那刘广志一眼。
言似卿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好隔着山路拐角的映山红听见那边李鱼脆生生的怒斥。
“大理寺办案,只需要跟上面交代。”
“什么时候,你一个赌徒也敢如此喧嚣?”
她一眼就看出这混账东西是个赌棍——虎口手指上搓磨的印记并非长期做农活,而是反复摸了黑质的赌牌染上的污痕。
可能大理寺近期面对的不是王爷就是公主,要么是什么金吾卫,搞得大理寺憋屈得很。
唯一遇到一个以为好欺负的,哝,就是最早简无良以为自己可以拿捏的言少夫人,结果.....简直不堪回首。
可真算起来,真是执掌司法洞察百官的大理寺门庭,岂会御下慈和,能送到跟前的案子,多为刑事,不管是受害者还是苦主家庭,亦或者嫌疑人乃至真凶,就得雷霆手段震之。
在大理寺门前那么客气......还得是因为言似卿待人温和,李鱼他们不想留下欺压良民的坏印象罢了。
现在.....
言似卿没往上走,就站在那小路狭口,映山红开得艳丽,她看了两眼,便开始观察着山中风景。
其实如此狼藉荒凉,哪有什么风景可看。
真要看风景,附近倒有其他村镇可供赏玩,也是长安贵人们踏青的好地方。
但,草木也是被砍伐过的,有留出一些路径。
倒像是以前就有人来过。
她的目光在一株路边一株长得张牙舞爪的老杨梅断枝上面停留些许。
本有点走神,耳边听到些许声响,偏过头,发现有人百无聊赖,在上下晃悠细支的映山红枝干。
这是最野生廉散的山花,漫山遍野零落生长,恣意昂扬,也不珍贵,被这带伤闲散的世子爷用修长但有力的手指勾着上下晃,花瓣颤颤摇晃。
一下一下,又一下的。
动作实在是......但凡经点人事的,或者没那么君子端方的,可能就会想歪了。
就在边上的小云欲言又止,更是忍不住来回看蒋晦跟言似卿。
世子他也太.....他到底懂不懂?
也太放肆了。
夫人不得气死?
这好不容易才“清白”两人的关系,客气端方的,殿下又来这一出。
把小云都弄糊涂了。
回神的言似卿本也没想太多,但气氛怪怪的,小云那小表情她一眼就看穿了。
怪她太敏锐知人心,一时怔,再看那摇曳的枝头艳红跟那手指。
难以控制就想到那人掐自己腰的......中间那点时间,喘着气,好几次犹豫又隐忍.....
他说过他是个坏东西。
她神色诺顿,唇瓣微张,但终究没说什么,只别开眼。
还在想着怎么把人诓到某些漂亮踏青地、吃些当地小吃美食的蒋晦察觉到了异常,疑惑。
也看了看自己玩弄的花枝,他一怔,更不解了。
他干嘛了他,她就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
直到瞧见前头言似卿那精致小耳朵上的些许绯红,后知后觉的,他松开了手。
耳根也红了。
他想解释,又不好解释。
他不是那意思。
怎么办啊,这可太冤枉了。
他在她心里都成啥样了?
蒋晦再次纠结前面的冒犯,当时是真以为再也见不着了,想着哪怕让她此后余生想起自己时厌憎三分,也足够让他觉得不虚此生,好过相忘山海。
结果,峰回路转。
她是早就把自己打入下作人行列?
在她心里,自己还不如那姓沈的呢?
至少她了然其不堪下的上进,半点不曾怪罪。
对自己.....都气到喊他名字了,骂他混账。
自己跟那何县令比下身高,她都觉得自己像轻狂乖张的孔雀,满眼疏离。
可怕的是她当时的判断是对!的!
因为他只是纠结,没后悔。
唯有这次是真冤。
蒋晦心急火燎的,下意识剐蹭了下手背上的疤痕,痒痒的。
被他挠地发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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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鱼等人大发雷霆恐吓了这群一姓抱团的村民后,言
似卿才慢吞吞走上去。
李鱼不知道已经暴露,还踩着小随笔朝言似卿跑来,乖巧软萌像兔子,“言姑娘,幸好还没下葬,尸体就在那呢。”
“就用草席裹着。”
她加重了“用草席裹着”这句话,还斜瞥那刘广志。
刘广志大抵心虚,低头不语。
言似卿也看出这人是赌徒,赞同李鱼的观察,草席摊开,尸身比原来的躯体肿胀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身上有伤,额头跟腿脚都有,但看着不像是打斗伤。
大理寺的仵作上的手,先粗验,言似卿在边上看流程。
陈絮看着自己姐姐身上浑身的伤,手语问:“是被打的吗?”
仵作看不懂,还是李鱼用半寒碜的手语理解了些许,帮她问了仵作。
但李鱼心里纳闷:陈絮突然这么问,是陈月以前被刘广志殴打过?
她掀了下陈月袖摆,往上看了看惨白且已有尸腐青筋的手臂,发现上面并无什么陈年疤痕或者淤青。
不远处的刘广志听到了,大怒,大声否认,又开始骂陈絮,“你个小娘子管东管西,你姐早已嫁我,你哪里来的那么破事非要掺和,我还没说她白费钱财,半个蛋也没下过,还敢自杀,晦气....”
他满脸燥红,骂骂咧咧,神态都带着几分癫狂,见陈絮待在李鱼跟言似卿这几个女人身边,边上至多一个老头儿仵作,他就没了脑子,一点都不带怕的,还要凑上前来,结果还没凑上两步。
手贱的世子殿下从言似卿后面走出来了。
药香逼近。
但一副漂亮极致的皮囊后面还有一副漂亮皮囊。
视角仿佛轮转,言似卿闻到了气味的相近飘染,侧步移开,一步两步,后面挪过来的人就很自然地站在了她的位置上,仿佛护了那整个村的人怒目而视的陈絮周全,也随手折了路边的野树枝,随手抛掷。
那树枝直接跟小箭一样插在了刘广志的鞋子前面,入土三寸。
蒋晦傲性,抛开极个别的某人,对谁都一视同仁,早就不耐烦这人屡屡上前动手动脚。
案子真相是一回事,但既然大理寺介入了,陈絮作为苦主迄今唯一的至亲,也自有她主张查案的诉求,这些人如此恶劣,不过是因为陈絮是个女子,还年少未婚,在他们眼里就不像是个人似的,完全没有合法之权。
更别提这些人还满口陈月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容不得别人插手芸芸,这话完全触怒了蒋晦。
他可没忘刚刚大理寺里面的茬子呢。
也想起了言似卿嫁给沈家后,固然有她自己几次抉择的主导之意,但世道如斯,若非周氏为人好,早早松口,她再有主见,在徐家当时也式微的前提下,她也很难脱身。
蒋晦就是想到了言似卿的艰难,再想到才见识过沈藏玉比他以前预判的更难堪内在,越发愤怒。
这刘广志听不懂人话,也不知道从哪得的底气,对大理寺都有几分挑衅,莫非背后有人?
蒋晦不在乎。
那一身的戾气就是穿着女子优雅的飞天舞裙装都掩不住,斜瞥俯眺似的,语气飘着冰丝似的,“那坑是给你自己挖的?”
“李月之死未必自杀,我看你倒有这个想法。”
“本殿下可以成全你!”
刘广志一只脚都还没敢踩地。
若钊等人集体斜瞥,集体拔刀,刷一下,他跟那几个堂兄冷汗下来了,吓得齐齐后退,退得狼狈,撞倒其他人,还有栽倒在地的,还有直接跪地求饶的。
村里人也都安静了。
“本殿下”这个自称,还真是通杀。
言似卿最早就体验过这人一开口就自持身份震慑人心,也是被碾压的对象,但她后来体会到的就不太一样了——他是站在她这边的。
完全不需要其他多余的自报家门。
李鱼等人再不需要呵斥他们。
一下子分外安静。
皇权真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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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鱼阻止了他的辱骂,仵作也对陈絮解释:“应当不是。”
仵作:“是撞击伤,皮肉里面还有碎石棱角。”
“从古井跳下去后,下面可能有些坚硬石头,因此伤及头骨皮肉,伤势很重。”
“若是未有药毒之上的作用,人之死因大概就是失血过多,而且.....她可能在井下待太久了,现在时节一旦入夜,山中很冷,尤是井下,阴寒之气重,人一旦失血过多,本就虚弱寒冷,再受此阴寒,结果如斯。“
仵作很客观,结合尸检做了判断,倒也契合衙门那边的论断。
人,看着确实不是被人谋杀的,死因乃落下井底重伤,长期不得救,如此孤寒而亡。
这很惨,对于亲人而言更是不能接受。
因为,她是在井下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死去的啊。
那段过程得多痛苦。
陈絮压着哭音,她知道许多人在亲人受害后,会嚎哭大叫去叫喊官府人员再查结果,但她也知道世人能感同身受少,何况这些司法官人们所见的奇门惨案不计其数,怎么可能次次与苦主共情,只会觉得不耐烦,反得恶感。
所以,她努力压着痛苦,也不管那边刘广志的冷笑指责。
刘家村的人闻言已是理直气壮,都跟李鱼投诉了。
李鱼也头疼,真是自杀?
她观察了下言似卿平静的神色,却发现言似卿也在看陈絮,似乎在思索什么。
李鱼有点疑惑:认识?还是因为怜悯这小姑娘呢,要么就是从小姑娘的三言两语就观察案情有变?
白马寺案时,自己留守长安,待门人们回归,将那边细节广为传播,不仅仅是免了大理寺上下大罪,他们对她之断案能力仰慕不已,没去白马寺的痛心疾首,但她也从这些细节传闻中品出三分:这位查案,很不喜欢拖泥带水,但凡开口就是尘埃落定,听说喜欢“一日事,一日毕”,若是已有定论,无论何人,何情,何恩怨可悯,她都不改姿态。
所以,若李月真的是自杀,已成定案,那她应该直接对陈絮说结果,给一个体面,成全此事收尾。
不必再废心力。
毕竟不管是她还有世子,都不是什么闲散之人,手头也有许多事。
上面那么个大案,跟他们就有息息关联,怎么可能轻易来查一个小案。
会亲自来,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什么。
李鱼眼珠子一转,问仵作:“若是死因明朗,那问题在——她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他人干扰而掉下井底?”
她也不单只问仵作,也问了村里人,问古井在哪,又是何人何时发现的。
不论证人还是死亡之地,都得仔细道来。
这些都是查案的必经流程,等所有结果都指向自杀,那才是真的自杀。
发现尸体的人倒是在场。
唯唯诺诺的一个老妇,她可没刘广志赌徒这般肋下插翅,动不动叫板大理寺,跟喝了假酒似的,她对李鱼的询问知无不言。
最近夜里冷,老人家受不了冷,家里柴火不够用,她生熬了大夜,一大早就上山砍柴,柴火等,于寻常百姓家并不是可以随便获取的,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林地木业,每一根树都有自己的归属,她怕惹来麻烦,就走远了一些,来这边偏远的野林子,这样不会有归属冲突。
这也是村里缺根基的贫苦老人都会选的路。
“我还遇见了其他人哩,只不过他们各自在那边,嫌这里路不好走,我不管他们,我就来了这,砍一些干树枝准备拖回家晚上用,未曾想,闻到一股味儿....”
她年纪很大了,七八十,也算高龄长寿,而且体格比其他老人好很多,不谈也不敢一个人走这边崎岖的山道,来这么荒的地方。
年纪大了,在这村子送过不少人生来死去的,见过不少尸体,没那些小年轻们避讳,抬手颤颤悠悠指了下东面野林子。
“那边,那边有口枯井....”
“我记得这里,是因为咱们村以前在战乱时是特异来这半山腰避山匪的,上面还有几间木房子,都是我们年轻时搭建的,一群人龟缩在里面,生等着祸害们过去,才敢下山.....前些年还用上了,那时候皇帝还在打仗....”
她脑子混沌,还想提及建国之事,被李鱼默默扯开话题,她才提及:“我闻着味道,觉得不对,才发现是从枯井里出来的。”
“那口井,我知道的,我们选择那里盖木房子避祸,就是因为那里有个山泉眼,早年村里人用它粗糙造了口井,后来村子往下面移,有了发展,泉眼就堵住了,改道去下面的新井.....”
“我就纳闷了,难道有野兽不小心掉下去了?”
“一看.....”
老妇小心看了下陈絮,没再往下面说。
陈絮看了看言似卿跟李鱼,做了手语,这次李鱼不用看懂她,她也问了。
“古井上面,是不是原本就空的,没有盖口?”
这就问到关键了。
如果是盖着的,那不大可能是自杀。
就好像人不能一般做不到掐死自己一样。
老妇摇摇头,“没有,我一眼就能看到底。”
“但下面很深,我只知道有人在下面,却不知道到底是谁,黑漆漆的,我就看到人的皮是白的....”
她说起来,也有点难受了,不再多言。
但目光飘过去,落在草席上的陈月身上,叹口气,恹恹的。
尸体粗眼验也不过是仵作那样的判断,别的,这里人多,又在野外,缺乏器具,实在不宜。
蒋晦还在想着如果言似卿要亲自在这上手查验,他得动手把这些村民驱散到别的地方才行,免得打扰。
最主要这些人也嘴碎。
不过,他看言似卿似乎没这意思,目光倒是好几次停留在死者李月的裤子上。
那棉麻裤子有点厚。
是因为冷吗?
可上衣不是,虽因为掉进井底脏污了,但还是看得出单薄。
而且这女子看着是很利落爱干活的人,刚刚言似卿跟仵作验尸的时候,陈月的十根手指都有很多老茧,且指甲沉色,沾了一些泥垢,显是一天忙到晚不得闲的。
那,穿着这样的厚裤子下地,合理吗?
顺着老妇的指示,加上其他村民也说了,李鱼身手伶俐, 先一步带人过去。
蒋晦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这位世子殿下穿着显贵懒散, 在山野林间闲庭漫步的, 给人的压迫力却不小。
言似卿办正事的时候不在意这个,默算了下这里跟那边的距离,微微皱眉。
“小心些,这里乱,都是杂草。”
“我那天来的时候更乱。”
言似卿:“更乱?”
她问:“这边这些木头够多吗?”
老妇愣了下,没反应过来言似卿不着调的询问,“天仙, 额不是, 姑娘你说什么?”
言似卿指了下周遭枯木跟地上的碎枝。
“这些,比起往年算多吗?好像没被别人捡走过。”
老妇点点头, “是没有, 往年也只有我来呢。”
言似卿挑眉。
李鱼似反应过来,也看了看那些树枝, 再看已经被踩踏出不同碎道的荒草群,好多路径通向——那一口枯井。
“小心些。”
“容易栽下去的。”
“当年我们砌得匆忙, 这井槛都没弄高, 也都饿昏了,没得多少力气,等战乱过了,又都要搬迁下面去住,就没人上心。”
老妇上心, 事事说得详细,但她叮嘱别人,倒是忘了自己,踩到一块什么物件,踉跄了下,言似卿当即伸手.....
扶住了老妇左臂时,她回头。
一手拽拉老妇,一手拦了她腰肢。
两人都被他看住了。
那手指很长,此前还摇花枝,现在牢牢控了她一大截细腰。
她这一眼,也没别的意思,蒋晦飞快收回手,低低闷闷一句,“小心些。”
想了下,又补充:“你们两位。”
言似卿嗯了一声,正要道谢。
老妇看看她,又看看他,很是恭敬客气,“多谢两位殿下出手相救。”
言似卿:“您误会了,我非皇族。”
担不起殿下这样的尊称。
传出去是要被下罪的。
老妇一愣,“额,老妇并未误会两位是兄妹....那你们不是?”
她也有点糊涂了,说话有点颠乱,欲言又止,怕自己说错话惹怒人。
不是什么?
她没认错他们是兄妹,却喊了两位殿下。
......
言似卿:“.....”
李鱼迅速回头,跟若钊小云眼神交换过,都不吭声。
说起来也是无奈,言姑娘断案雷厉风行,一日事一日毕,但唯独在这件上真相误解反反复复,她每次都得证明:不是,真不是,你们认错了。
言似卿扶额,已疲惫,蒋晦压着嘴角,但压不住脸上的笑,“老前辈,这是我世交姐姐呢。”
“定是我们长得有点像吧。”
言似卿回头扫他一眼,淡淡的。
蒋晦当看不到,饶有正经问老妇。
老妇端详蒋晦的神情,想了想,点点头,“确实是的,殿下。”
她不得罪殿下。
何况也不违心。
确实蛮有夫妻相。
看着就......
言似卿已经顾不上这边了,反而低头看那地上的石头,这石头刚刚磕碰到了老人,她用鞋子挪了下它,再往下看井底。
这次蒋晦不胡闹了,挨着她,生怕她掉下去了。
下面确实昏暗。
“要下去吗?”
“我们下去看下。”
言似卿:“先不用,弄一根火把,扔下去先。”
这青天白日,他们也没弄火把,但她突然需要,那火把就必须有。
都不等别人动弹,铿锵出剑,剑削过,一根木头就落地了。
“火折子。”
很快一根木头就被点燃了,随着言似卿吩咐扔下去。
井底确实蛮高,除非蒋晦这种能攀高纵低的高手,就是小云下去了都上不来。
陈月下去后,若非被人救,就一定会死。
火把落下去,众人一眼看到下面纷乱的碎石,棱角还都很尖锐。
隐隐的还有一些血迹看见,也有淤泥上的脚印,想来把尸体弄上去的时候,也是需要人下去的。
不过味道实在浓烈,可能人死在下面,尸味.....
“刘广志吗?”
“他?他才不会,身体虚得很,没得半点本事。”
老妇先一步埋汰他,李鱼则说是衙门的差役,他们接到报案后来弄出尸体。
言似卿再看井底,忽说:“熄灭了。”
众人这才留意到下面的火把已经灭了火。
众人疑惑。
李鱼觉得言似卿对那些石头感兴趣,问是不是要下人去搬上来仔细看。
其实她也觉得不太对劲。
“这些石头,不太像井底就有的。”
她的目光还落在那块差点摔到老妇的石头上面,问老妇以前是否有石头。
老妇做不得准,毕竟很多年了,她往常来也只是砍柴,谁在意这枯井啊,她自己也怕栽下去呢。
所以没法回答。
“是要下去搬点石头看看,但,先让另一人下去吧。”
言似卿后撤两步,“差人过去,把刘广志带过来,但李鱼你在那边等着,等下注意周遭.....”
他是凶手吗?
众人紧张,但人带过来后,这时的刘广志可比此前安生多了,眼袋肿黑,眼底血丝密布,青筋伏突的跟鬼一样。
“下去。”
刘广志有点迷糊,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
言似卿语气淡淡,眉目优柔,“让你下去。”
“下去喊几声。”
刘广志不肯,但李鱼先于蒋晦发作:“死的不是你妻子?!都肯挖坑埋人了,下去一次都不肯,你这若不是心里有鬼急于埋尸,何必如此急切,若是如此,也莫怪本官将你列为嫌疑人,带回去.....”
他就只能肯了,窝窝囊囊被吊下去。
但众人却知道——这是言似卿在明确表达对他的厌恶。
她也从来不是只靠着男人去回敬别人的女子。
她有自己的手腕。
眼看着人下去后,她垂眸,轻描淡写的,让下面的刘广志呼喊两声。
后者听话,声嘶力竭喊着。
过了一会,李鱼回来,问她是否听到,李鱼皱眉,“我绕着附近走位几次,都能听见细微的呼喊,但很轻。”
“要不要再试几次?”
言似卿:“恐怕没办法。”
“下面的人会晕倒。”
什么?!
才说完,下面的刘广志不对劲了,似乎气弱嘶鸣,众人往下一看。
确实晕倒了。
连忙拉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