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by风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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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民众分两处安置:一、官府会在以州牧府以东搭出棚舍,二、千乘郡和安和郡择出两千户人?家?对接人?口。”薛壑看向?司农令,“年前?特地分了一批银子出来,就?是为用在这处的。”
告令发下去,愿意搬走者寥寥,到?四月底不过一千余人?。薛壑看着维修进度,领人?前?往两县亲自动员。后有申屠兰和曹蕴等人?留在当地反复游说,历经一月,终于在五月底功绩三千人?来到?了棚舍住下。
六月盛夏,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骄阳金灿,麦苗翠绿,蜂围蝶阵。日子一天天过去,安置在棚舍中的人?觉得放着好端端的家?不住,来此吃这般苦,委实愚蠢,开始有人?闹着要回去;而司值这处的官员尤觉大好的日子,无端将钱花在这地方,纯属浪费,几番言语暗示让民众闹出声响回家?去。
“棚舍那处已经快耐不住了。”这日晚间,薛允同薛壑共膳,“会不会你确实猜错了。如今到?处都是花银子的地方。”
“若是估计错误,凡是好事,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修缮……”
然薛壑的话还没说完,便见?一人?匆匆而来。薛壑认得他,乃去岁袞州报信之人?,此番亦是来报信:黄河决口在陈留郡,两日内已达六级,下游青州务必做好准备。
决口在陈留郡处,总要先过袞州处排洪,东流过来一路,金堤都已经修缮好。所?以当今之际,便是让之前?两县的人?赶紧撤离。
却不想愿意搬离的人?依旧不过十中之一,大部分人?都抱着前?段堤坝已经修好,洪水尚在袞州,离他们数百里之远,便是遥远的事。
薛壑不得法,亲往两县发声。
府衙门前?,是他的声音;城墙之上,是他的字迹。
——黄河在上游决口,因水势东流,下游决口随时可能爆发。当下不是等陈留郡的洪水扑来,而是要预防两县处直接决口。
在此留三日,五千人?撤离。之后留下州牧府长史继续动员,自己欲回去州牧府安排其他事宜。
然薛壑没能走掉。
当日,神爵五年六月十九,随一声巨响,似远古凶兽冲破封印,黄河在阳谷县决口。好在这处的堤坝已经修缮过半,当即引渠泄洪,巩固堤坝,迁移民众。去岁从袞州回来后,薛壑便做了诸多预设,当下指挥尚且镇定。
不想才过四日,六月廿三,寿良县也发生?决口。那处未经修缮,洪水猛如饿虎,直扑田舍,又因阳谷县的洪水还不曾退,决口未曾堵住。如此不过一日功夫,两处洪水汇合,陆地成汪洋。
薛壑所?处阳谷县府衙一处高地上,搭成了临时的指挥所?。
当下首要是转移百姓,但显然官府府衙人?手不够,逐渐有成批的人?被水冲散、冲走。许多人?顿生?后悔,明?明?之前?有大把时间可撤离,但他们却当作笑?话。更有人?在此刻看清冯循面目,因为州牧府在放出传边地兵甲前?来抗洪的信号后,派人?去了离这处最近的高唐县,请冯循的两千部曲前?来襄助,但冯循为保自己性命,竟不肯施一人?。
直待七月初二,薛垚和薛墨领兵甲带船只过来,陆续送离百姓。而薛壑则派快马八百里加急前?往朝中求援。
实乃前?一日开始下起暴雨,司天令观气象,此雨怕是数日难绝。陈留郡决口,上游各县只能自己顾好自己,没法分身?支援这处。边地驻守的兵甲又因青州南临高句丽,所?以调动有限,不过千人?尔。
如此,分六百人?护送百姓,四百人?分两处堵决口。
六日后,七月初八,阳谷县的决口终于被堵住。然暴雨不绝,寿凉县处的决口非但没堵住,还越来越大。
五搜船只上的士兵昼夜不分,捆扎稻草,填充石笼,然后运送到?决口处的士兵手中,投入决口中。
石笼重达百斤,抬上又卸下,极耗体力?。周遭吃食又不济,数日过去,已经有兵甲撑不住,晕厥被救下还好,有的倒下转眼就?被洪水冲走。
七月十三下午,薛壑调来一艘小?船,由唐飞及数个暗卫护着离开这处。但闻身?后一片哀嚎,却也不顾只奋力?划出。
留守的薛允扬声解释,“州牧大人?不是逃走,乃去了高唐县调船只,明?日即归。”
同一日,长安城郊五百铁骑作先锋,左叶肃,右楚烈,领兵出京畿。
“本官不是来同你商量的,按照大魏律,这等洪灾时刻,官府有权无偿向?你征调船只、部曲。”薛壑持刀架在冯循脖颈,“你但说一个“不”字试试!”
当日带着他前?往渡口,调来中型船只十艘,大型船只一艘。然冯循之部曲,到?底随他多年,薛壑恐他们暗中手脚不干净,没有强要,只数十自愿跟随的人?一同回来寿良县。
百姓见?他果真回来,还带来那般坚固的船只,当即热泪盈眶。有这些船,送人?出去的速度快了许多。
只是决口难填,又五日过去,数十兵甲丧生?,近百的兵士失去战力?,能动的仅剩二百余人?。
“要不是冯循等豪强不可肯合作,贪心不足,这金堤早已修好,何至于此!”薛允看着捞起的年轻的尸首,痛心疾首,愤恨交加。
雨一刻不停,薛壑穿着蓑笠站在船头,往来指挥。
这日,乃七月廿,从京畿出来的先锋兵甲奔腾过豫州、进入袞州,留下百人?巡防。
雨势愈大,不知从哪一日开始,薛壑也已经代替士兵的位置,,命人?将船开到?临近决口处,帮助填冲。
“百姓是不是快撤完了?”他唇口都开始发白,喉咙嘶哑。
“已经撤出去六万人?,还剩三千,下午……”薛允看着周围几乎划不动桨的兵士,哽咽道?,“下午应该可以撤离结束。”
“那叔父今天和他们一起走。”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说话全靠吼,薛壑喘息交代,“舱中有整理的治水心得,务必带走!”
薛允眉心陡跳,“你胡说甚?”
“薛允,昨晚我已经交代薛垚和薛墨今天不必再回来,现在我以薛氏家?主的身?份命令你,由你负责下午最后一批民众的撤离,”薛壑说出这句话,眼神不容反驳,“你放心,我会回来的,但我得最后一个走。”
薛允顿时明?白他的意思,青州奉恶鬼冯循为神太久,对官府朝廷无有信心,所?以薛壑必须立这处,破了冯循的虚像,给青州百姓一个新的、值得信赖的依托。
一个个石笼投下去,一重重水浪冲起来……
天色慢慢变得阴沉,最后一艘载着百姓的船只即将离开,薛允也在上头。忽闻一声巨响,但见?远处薛壑所?在的那艘大船倾斜了一把,船尾微微翘起,船头歪下,船上数人?似锅中谷粒差点被倒扣出去。
显然是船只在水中数十日,每日载石笼无数,遭暴雨露重刷不断,船身?裂了。
“开过去,开过去!”薛允催促道?。
“叔父,退回去——”薛壑撑着桅杆,勉强起身?,却也不再让人?往决口处投石笼,只是让将船调转船头,直径望决口处去。
所?剩寥寥的数个暗卫,没有人?也没有力?气了,唯一的法子是沉船填决口。
“叔父,船入决口前?,我们会提前?跳下去的!”
以求一线生?机。
巨大的船身?可能会盖住淹死他们,石笼受撞击散开无数石块可能会砸死他们,洪水携卷可能会让他们生?死不明?,受伤之后的污水浸染可能会让他们时日无多……
当真只一线生?机。
薛壑看着有一刻挨近的亲人?,暮色下露出一抹笑?意,“如果……请送我回——”
应该的,少小?离家?,一别十五载,是他人?生?的一半。
自当归故里。
但他脱口,却是“长安”二字。
请送我回长安。
薛允满脸的水,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咬牙颔首,“调转船头,我们走。”
满载百姓的船开向?灯火微明?处,满载石笼的船开向?洪水最深处。
不知是谁先回了头,在夜幕中看见?大船上青年的背影,遥远的记忆袭来,“薛大人?,他是不是十年前?就?来过青州,帮我们打跑了高句丽?”
“那个薛大人?就?是这个薛大人?吗?”平常百姓并不清楚谁是谁,但他们记得恩人?的身?影轮廓。
当年那个似神天降的少年将军,同如今的州牧大人?,分明?一模一样。
一样的姿态,一样的坚毅,一样的仁爱。
“开回去——”也不知这一声又是谁说的。
开回去!
开回去!
说的人?越来越多,但自然是不可以回去的。毕竟还有好多沉默者,薛允难过又自豪,回望侄子。
他做到?了,青州百姓以后会有新的依托,会重新相信朝廷,会让女君的路更好走一些。
原也无需他们回去,但闻阵阵马嘶,声响从天际传来。放眼望去,竟是上原浅水处,数百铁骑奔腾而过、逆流而上。
天马格外高大,水没过马半膝,不影响它?们的速度,终于在大船十余仗外的高地停下。
数十训练有素的兵甲甩勾矛勾住船沿,调转船头,后头兵甲配合默契荡绳索过去,代替原本的士兵继续投石笼填充。
薛壑扶住桅杆,当真以为天兵天将下凡,本能回首望去。
但见?得兵着玄甲衣,足踏羊皮靴,四蹄套铁掌。玄甲羊皮,人?马同袍,乃禁军中的三千卫。
雨一直下,一道?闪电劈天,照亮天际。
也照亮她面庞。
是一朵牡丹被雨浇,却不见?半片花瓣凋零,反是愈浇愈勇,愈寒愈美。
艳光四射。
重重雨帘隔在彼此中间,但薛壑却看得格外清晰。
雨帘似冕旒,闪电划过是她素手挽帘,十五年前?朝会上惊鸿一瞥,是江的脉络,山的骨架。
她曾坐镇金殿中,今驾临于金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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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周三就不更新啦,周四再见~
闪电裂在虚空,照亮人间事。
寿凉县的决口处, 因换了批力气?正?盛的人, 于是没有直接沉船。由叶肃带领继续往决口处投放石笼, 以待上游三千卫向豫、袞两?州调动的船只到来。半个多时辰后, 眼?看大?船损裂愈重, 舱底灌水,纵是人能坚持船也无法再支撑。又观如此雨天?水势,估计最快天?亮船只才能过来。叶肃遂传令船上百余人, 预备沉船跳水。然话才说一半,忽见有三艘艨艟疾驶而来。
原是薛墨兄弟二人昨晚保护百姓撤离回?齐国郡的棚舍安置地后,回?想薛壑种种交代, 心中不安,皆觉不能独留其在险地。奈何齐国郡能用?的船只马匹早就征调没了,即便有从?这处送船过去, 所费至少两?三日。正?值二人心急如焚之?际, 身为州牧府主簿的薛垦从?府中匆匆出来, 身旁还跟着两?个蓑衣破败, 浑身淌水的人。
这二人乃冯循家佃户。
半个多月来,下游寿凉县水灾也牵动着他们的心。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曾偷偷溜出去打探消息, 闻得下游两?县军民伤亡日以千计, 回?想薛壑来青州三年?的种种行迹, 如今更是亲临一线,半步未退。当即有不少人提出想要帮忙,毕竟受灾之?地也有自己的亲友故交,奈何冯循不许, 只命他们全部退守高地保护自己。然高唐县水患并不严重,冯循养两?千部曲,完成可以分挪出来,却不分担分毫。
送米送粮,一则容易被冯循发现,二则他们也没法顺利入内。思?来想去,想到冯循的田地中原有用?以灌溉的小型堤坝,如今水患频发,他早早派人固防——除了寻常巩固之?物?,乃还有三条艨艟抵坝,其实也是为了藏起这三搜艨艟。
艨艟乃中型船只,重载一百骑,或两?百人,战时可用?。民间不得私造,也不知这冯循是如何躲过官府查检的。
但既是宝贝,冯循自然百般藏护。
薛墨一行闻得有艨艟,当即心中欢喜,连夜让佃户领着而去。遇冯氏部曲阻拦,握了多年?笔杆的薛垦第一个拔剑而起,让两?位兄长领人牵出船只,先行开船去往寿凉县接应,自己断后,未几?也追了上去。
当下,叶肃见之?大?喜,一边命三千卫登上首至的薛墨的艨艟,后头两?艘船上人也尽上此船;一边让留在身边两?个熟悉掌舵的三千卫前?去操作艨艟,由他带领驶向决口,沉船以填。
薛墨等三人本见这处援兵而讶异,待见叶肃面目,顿时惊了一瞬。这原是执掌三千卫、片刻不离君侧的禁军首领……然来不及多想,只命司舟令严阵以待,所有人凝神注视那决口处。
所幸后半夜雨势小了些,但闻一声轰天?彻地的崩裂之?声,见得三人跳水方位,遂在漫天?浓黄水雾、天?地相连的巨浪中,行船救人。
这一震山填海的声响转眼?传向四面八方,传入世人耳中,定人心神。
决口水流变小,倒灌之?势缓作细流。
慢慢而下。
屋中,烛火摇而定之?,青年?喉结滚动,乃一盏姜汤入腹,唤醒他两?分人的温度和知觉。巨大?的声响震在他脑门,额角青筋现,他本能地应声而起。
船填了决口,
堵住了吗?
人都撤出来了吗?
一见才可心安。
在两?县往来一个月,临船指挥十二日,至今五昼夜没有合眼?。耳畔嘈嘈杂杂都是人的哭喊声、水的汹涌声,眼?前?沉沉浮浮皆为石笼举起又投放的模样,屋作土丘、人为砂砾消失不见的场景。
他的神思?模糊又混沌,连着手足都僵硬,只剩本能的、应急的抢险救人的意识,几?乎转不动脑子。
木讷地站了一半,见得一袭身影上前?,一条臂膀伸出,带着柔腻温暖的触觉,弥漫若有若无的香气?,将他按下。
“不要你操心。”还有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沉沉响起,不容他喘息开口,不容他抬眸细看,又一盏姜汤凑他唇口。
氤氲温热,雾气?缭绕。
这里是平原郡府衙。
进入青州境内后,三千卫分作三拨,一波在上游两?州调动船只,一拨随江瞻云前?往寿凉县黄河决口处,一拨由楚烈所领持令驾临上游的郡守府,暂设龙栖之?地。
驻安保,清屋舍,煮汤膳,备膏沐,以候君至。
但毕竟行将匆忙,天?子行踪不好为更多人知晓,便不曾有侍奉之人。更因条件有限,楚烈只勉强理出一间可容天子下榻之?所,焚香驱虫,戍守以待。半个时辰前?抵达时,两?人一身雨水湿透,各自沐浴更衣出来,薛壑被引入了这处屋舍。
与?天?子同处一室。
夜风在他身后扑腾,他僵在原地,垂眸看一截门槛。得跨过去,但他的腿不受他控。整个人都在颤,提不动脚。
是久在船上初入平地的不适应,是力气?散尽疲寒满身的难以支撑。
好不容易跨过门槛入内,却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屋内灯火昏黄,坐在案后擦拭头发的江瞻云这才看出端倪,搁下帕子,一下站起了身。但只当他是昏暗中入陌生地,不小心绊了下,便也不曾立刻去扶他。只“噗嗤”笑了声,捧烛台缓缓走近。
灯火明灭间,她的笑意一寸寸敛尽。
豆油灯将他苍白的面庞照出蜡黄色。
他换了一身从?李丛处寻来的衣衫。不知是李丛中年?发福,衣衫过于宽大?,还是他瘦得厉害,衣袍套上空荡荡,腰封到了末扣还是松的。袍摆处又略微短了,露出脚踝。足腕虚皮起皱,袍沿在晃,他的小腿不自觉痉挛,竟在发抖。
江瞻云从?上到下看他,低眉又低头,迟迟没有抬首。唯手中烛火在下移,就要俯身蹲下,但见人往后退了一步。
风从?他身后入,烛影虚晃,掩去了那双脚。
手却托住了她持灯的手腕,高举位置,不想她折腰。
江瞻云抬眸看他。
幽灯近在身侧,也能看清晰。
入目原该是一双鹰眸锐利,眼?含星子。如今却是眼?周青灰,眼?角微垂,倦意填在泪沟,血丝布满眼?眶。
野草一样的睫毛几?经忽闪,随淋泡得发白发皱的眼?皮一起沉沉垂下,避过她眼?神。
整个人局促地又退了一步。
手从?她腕间松下,扶在门框,却也没能定住身形。
天?之?骄子,狼狈如斯,自惭形愧。
江瞻云没再看他,转身走在前?头,“过来,把姜汤喝了。”
不过半丈地,两?人走得极慢。案前?烛火多了两?盏,江瞻云从?炉上倒出一碗给他。
薛壑拢在袖中的手张开又曲起,来回?两?次有了些知觉方握上碗盏。江瞻云坐在他对面,余光扫过,默声同他一起用?了。
汤水将将用?完,便听到了沉船填口的声响。然而相比这声音,薛壑骤然起身的本能,更刺激江瞻云。
以至于让他用?第二盏姜汤时,她坐来他一侧,没劳他端盏持勺,乃她亲自喂下。然后又喂了他一碗汤饼。
中途薛壑想要自己用?的,被她以目瞪回?。
“你握得了箸吗?”
“等你吃完都凉了!”
“我?还得给你热!”
她脾气?上来,光瞪不解气?。
“漱口净手。”
她扶他去榻上。
“闭眼?。”
她给他宽衣,看手中抓着的袍子,揉了一团砸在地上。
薛壑累极,沾枕未几?便睡着了。
江瞻云虽疾马十余日数百里,但至袞州境内后,已稍作休整,体力恢复明显比他好许多。
这会坐在榻沿,目落人身上,胸中一股火直往天?灵窜,一身血液逆流,头脑胀热。忽得就要起身,却发现袖被他握了一截,累他蹙眉半睁开眼?。
“好好睡!”她重新坐回?去,把袖角塞给他,想了想道,“往里睡。”
没容他反应,上榻将人推去,落帘一起睡了。
薛壑染了风寒,临近平旦,浑身滚烫,江瞻云起身给他传医官。
切脉问诊,调方配药,一屋之?隔,阵阵苦药之?味弥漫开来。
将她昨夜的那身火重新催发。
药好送来,她也不假人手,吹凉细细喂他。
三日未曾出屋。
天?明第一日,薛垦绑了冯循跪在府衙外,同时请来他的佃户为人证,又以艨艟为物?证,定他罪行。
江瞻云补眠中,不曾理会。只让薛氏子弟来此戍守。
第二日,平原郡守李丛跪在府衙正?堂前?以监察不清为罪,主动认下。
江瞻云削了个梨切片,然薛壑吞咽困难,只想睡觉,不吃她的梨。她自己慢慢吃了,吃了一整日,不曾露面。
第三日,执金吾带后续兵甲抵达平原郡,銮驾高设,当地诸官闻君驾至,纷纷来此朝见。
楚烈入内请江瞻云,“陛下,虽是一郡之?官,但乃受灾当地父母官,是不是要论政?”
江瞻云换了身天?子常服,转到内寝,摸上他依旧滚烫的额头,将帘帐落下,合门而出。
面上无波,音中无澜,唯眼?底酿起欲燃未燃几?颗火星子,“论甚?”
郡守府府衙中,正?堂外,已是群臣林立。闻天?子至,按品阶齐齐跪在台阶下,十步外。
天?子从?后院东行穿廊而来,前?为执金吾引路,后乃三千卫随行,兵戈森森,剑戟寒寒。
待至堂前?,执金吾领人从?台阶至门口,分两?列南北十六人戍守;楚烈领禁军分东西十六点位守在廊下窗前?,叶肃携禁军首领伴君侧。
如此,即便天?子立在台阶上,即便是跪在最前?头的人,偷偷抬起的视线里,也只得见到女?君靴头模糊的一点星辰图纹。
时值雨霁云开,天?光破晓,光过禁军刀刃,一个晃眼?,便是什么也看不清了。只听得龙吟之?声在头顶回?响。
“李丛在何处?”
“罪,罪臣在。”清堂时被推出堂外的李丛,这会正?同冯循一道跪在台阶西侧、还未干透的泥地上。因跪了两?昼夜,起身又跌下,两?次之?后勉强起来,领命跪到直面天?子的台阶处。
“你何罪之?有?”
“冯循私造艨艟,罪当问斩。臣不曾早察,数日前?方知,特来请罪。”
“那样大?的船只在你眼?皮底下,你不察,约莫是眼?瞎了。”江瞻云笑道,“既如此,赐你剜目之?刑。”
“陛、陛下,陛下开恩……”
冯循能造出那三艘艨艟,非李丛庇护不可,平时海上行驶定然也是伪装成官府船只,插官中旗帜。
李丛这厢告发,显然是想弃车保帅,将功折罪。又值天?灾才临,忌见血光,如此最多罢官,可保得一命。
哪曾想,当今天?子虽为女?流,却不忌生杀,连狱都不曾让他下,当场挖了他双目。更甚者,行刑者手抖不利索,一刀捅深了,直接要了他的命。
“请陛下恕罪。”楚烈托着一个漆盘,内盛血淋淋一双目,跪在阶下复命。
“所谓拳不离手,你要回?炉重造,罚你一月俸禄。”天?子笑盈盈道,“劳诸官为朕代查。”
随她话落,漆盘传至诸官前?,一个个视过,无一错漏。有人冷汗淋淋,有人呕吐不止……唯听天?子声音再起。
“冯循来见。”
冯循已然一摊软泥,却强撑簌簌而语,“草民有、有银……大?魏有律,可赎、赎刑……”
他趴在台阶,奋力往上爬,磕响头声声,“青州百姓视草民为菩萨,他们不能没有草民……陛下,陛下……”
眼?见再两?个台阶,他就要攀上天?子袍摆,执金吾当即抽剑出鞘横在他身前?。
“菩萨?”江瞻云若有所思?道,“如今青州百姓有新的神明和英雄了,不需要你了。”
她拍拍执金吾肩膀,从?他手中接过剑,挑起冯循下颚,“话说,你就是用?这欺负青州牧的?”
“还谴人来京城,看朕态度!” 江瞻云以目示意两?禁军压住冯循、迫他仰头,箍他脖颈。手中剑峰上挑,剑尖扣着他额迹头皮,又重又慢地划开,血一点一滴从?台阶落,映入台下官眼?中。
瞬间止住了他们方才观血目的嘈杂。
“这就是朕的态度,谁碰他,谁就是这后果。”
剑还给执金吾,天?子连让官员整理罪证的步骤都省了,左右李丛做实了他的死?罪,遂直接赐冯循“人皮萱草”,即刻执行。
“人皮萱草”四字入耳,冯循已经晕死?过去,台下诸官个个面如土色,呆若木鸡。
其人该死?,但赐此刑罚,天?子多少带着些个人恩怨。
然江瞻云站在高台,接了侍者奉上的一盏热茶,缓缓饮了口,方觉胸中气?散,眼?中火消,整个人舒坦了些。
“请诸卿入殿,论政吧。”
第80章
【朕抚临四海, 惟以国法为?纲、民心为?基。今查青州人士冯循,怙恶不悛,实乃国之蟊贼、民之公敌:
其一, 私征官料、滥造船只, 借商贸之名垄断水道, 虚报开支侵官钱六千斤金;
其二, 为?阻止官中修缮堤坝, 挟控卫三等三人自?戕,妄图嫁祸州牧;另有强抓民夫,昼夜苦役不给温饱, 苛待凌虐致数十余人殒命;可谓人命如草芥;
其三,长期盘剥乡里?,强占田产、重利盘剥;
其四, 为?掩罪固势,挟白马寺住持批命,谎称身?负神命, 妖言惑众, 煽动百姓盲从, , 动摇民心根基。
夫国法森严,岂容奸佞横行;民心至重, 岂容妖邪蛊惑。冯循四罪并罚, 罪无可赦。
现经三司勘核罪证, 朕准奏:
判冯循死罪,赐“人皮萱草”。其家产尽数查抄充公,用以弥补国帑、抚恤死难者家属;其党羽及涉案者,一律严拿究办, 绝不姑息。
凡害民乱政者,朕必诛之,绝不宽宥!
钦此!】
因天气放晴,寿凉县决口堵住,数日后水位下?降,路面复干,天子遂于?郡守府论政翌日,私服出行,巡视受灾地,检验金堤修缮事宜,两日后方归。
回来府中,见薛允在此侯她?,向她?上呈了有关冯循判罪的卷宗,拟诏书。
“连日抢险救灾,让你?们一并休息几日,你?还操这个心作甚?”江瞻云赐座,一目十行阅过,但见行文措辞熟悉,笑了笑道,“十三郎好些没?能下?地否?饮食如何?”
门口窗下?的禁卫军不算,堂中除了君臣二人,确也没旁人,言语亲和些自?也正常。但“十三郎”入耳,即将不惑的益州纨绔还是极敏锐地压住嘴角,抬眸不疾不徐看向天子,后从从容容垂下?眼睑,“十三郎风寒是小,主要还是忧思过甚,积劳成疾,高烧有些反复。这两日偶尔醒来,却也迷糊,胃口未开,只用一些粥糜汤羹。医官道是需好好修养一阵。”
薛允一边回想天子离府巡查当日,侄子就在榻上寻他,神思清醒道是冯循之罪,还是整合示众为?好;口齿清晰陈述其种种罪行,让之录下?;一边添油加醋、半真半假回话。
“这处就按您说的办,朕去看看他。这些天辛苦叔父了。”天子闻这话,当即起身?谴退他,往内院拐去。
薛允再镇定自?持,这会跪安之际,闻“叔父”二字,终是晃了一下?,努力?撑住躬身?垂首之态,送天子先行。
“什么善人菩萨,原来都是假的,竟贪了这样?多。”
“何止是贪,简直草菅人命,还敢自?称菩萨,枉我们拜了他这么多年。”
“以前在庄上,也晓得?他一点面貌,奈何还有官中相护,实在不敢说。”
“听?说是杨氏一党庇护他。”
“不是,听?闻是京城中的前太尉许氏 。如今许氏倒台,阖族流放,树倒猢狲散,这冯循自?然也就不行了。”
“不不不,我听?说他靠的是原平原郡守李丛。结果这陛下?天降,直接抓了李丛,如此才吐出了冯循。”
“陛下?原在千里?之外,如何这般精准坐实李丛之罪?难不成是州牧大人调查,汇报给陛下?的?”
“说反了,是陛下?原就发现了苗头,让州牧查的。如今亲来,就恐州牧压不住这一干人等,又恐押解回京的路上出岔子,所?以天子亲来、直接就地正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