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by风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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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他在神爵三年四月凑出一万斤金开始施工,过去两年二个月。
距离天子在神爵三年八月传旨下令大修金堤、拨来五万斤金,过去一年十个月。
而根据河堤使者、河堤谒者、河堤都尉等十余位专司修缮堤坝的官员做出的方案:全线大规模维修长达一百二十里的金堤, 集役工一万, 少则八个月, 多则一年可成。也就?是最晚在神爵四年五月, 可以竣工。(1)
【神爵四年五月竣工】
薛壑在神爵三年二月得到?这个日子的时候, 难以形容心中的激动。却是面上无澜、眼中无波,努力?控制心跳,于彼时四月底按计划开工。
之后, 心中唯一所?虑便是钱谷,亦准备于同年年末向?天子陈禀。
——初步所?需四万金斤,若一下无法拨出这样许多, 可先拨一半,隔半年再拨一次,总之有缓减时间, 容彼此喘息、容彼此想法子。
却也不曾料到?, 开工不过三月, 八月里天子使者就?送来钱谷五万斤金, 连同大修金堤的旨意。
唯有楚烈知晓薛壑彼时的失态。
他设宴款待他,破例饮了酒。
边地不比京畿, 又是仓促摆出的一顿膳, 汤食寡淡不打紧。楚烈三千卫出身?, 多羁旅奔波,食干粮,宿荒野,又受过伪朝五年仰明?氏鼻息苟且的磋磨, 也算吃过苦。但平心而论,他当真没有饮过这样差的酒。
他多饮清酒。荒途中,酒烈可取暖;宫墙下,酒烈可浇愁。
实难想象,这个出生?在锦绣堆中、身?后母族几乎可以和皇室共天下的世家?子,在此竟饮浊酒。
酒盛在碗盏中,酒糟、米渣未分离,酒液黄白浑浊,入口粗粝无味,一点酒气隔靴搔痒。
但薛壑却喝得痛快,许是驰马大半日赶回口中干渴,许是一日还未来得及进膳腹中饥饿,他连用了三碗方歇。
用得急了些,气息微喘,面上浮红,神色露出两分久违的少年窘迫之态,“……失礼了。”
话落,却又是一番意气风发,提起酒坛,给他倒酒,再续给自己,“黄河每年六七八这三月最易决口,我来这两年,去岁入暑,可谓无知者无畏,后见?当地百姓五月存粮储薪,垫高屋基,设挡门槛,心中隐生?忐忑,盼这三月赶紧过去;之后一年,更多地了解水患和当地民生?后,今岁将将六月临暑,我已是忧惧交加,恐黄河决口,我来不及安置百姓,来不及清淤泥、排废水,来不及……我从五月一直忧到?这日,还有十七日,八月结束,今岁就?算熬过去。我就?打算同陛下要银子了,专司河堤的官员说,只要钱谷到?位,最晚明?岁五月可以竣工。五月竣工,六月就?不怕了……”
话至此处,他仰头又饮了一盏,长睫掀而覆下的一瞬,眉宇英气逼人?,眼角微扬,眼底是止不住的欢色。
忽又一顿,拱手以西,“……陛下天恩,臣无以为报。臣定了规矩,施工时期,不可饮酒。今已破例,不可为陛下晓,同僚晓,您千万莫说。只说、说臣大喜,当竭尽所?用,以修金堤。”
浊酒仅一点酒气,不及他昔年所?饮的苍梧缥清酒十中之一。但却因疲乏急饮,有些醉了。
醉里难掩心绪,皆是欢喜。
有了钱谷,有了她的支持,明?岁六月,金堤可成。之后至少十年内,可抵黄河决口,安全渡过汛期。而这十年,国?家?在她治下,国?力?定会慢慢增强,国?库也会逐渐丰盈,每年的小?检追上去,大修化作三年一回……他的经验也会愈发丰富,运作也会更加顺手,堤坝就?会愈发巩固,后面再修千乘郡,齐国?郡,北安郡……青州会越来越好,大魏会越来越好。他千里远来,爱意隐藏,独身?在此,年年岁岁,都是值得的。
醉后如梦幻影,现实原比计划艰难。
十一月的时候,因为钱谷富余,人?手调配得当,金堤已经修完十中之二,且按计划完成了前?期全部的堤基夯筑。
堤基夯筑是极为关键的一步,可以说完成这一步,金堤的大修就?成功了一半。这也就?是为何开工半年,接近计划总时长的一半,堤坝却只完成了十中之二的缘故。原因无他,时间都费在了此处,而此处完成,后面事半功倍。
原在计划之中,薛壑很满意。
然进度亦是在此时原该飞速修缮的时候,骤然变慢,几欲停工。
金堤本是从西南往东北走向的一条防洪长龙,贴着黄河下游一路向?东。穿过白马县、濮阳县、高唐县、禹城县、齐河县等三十多个县。
当下修好了途径白马县和濮阳县以及一些小镇地带的区域,即将开始维修高唐县部分。而高唐县乃是整个平原郡以冯氏为首的数个豪族所?在,其中有私田上千亩,极为肥沃。修复堤坝自然需要河道?疏浚、分洪渠道?开挖,如此势必会占用这些田地。
豪强私田,焉能轻易放手!
薛壑初来青州,震慑了当地官员,首先截断了他们与豪强有可能的勾结;第?二步识别出冯氏的阳奉阴违,放弃官府与其的合作,由中央支持官中独自修缮堤坝。原以为磨刀不误砍柴工,已经做得足够完善,却不料卡在了这。
他到?底没有修缮的经验,虽也数次私下走访民众中,但所?得微末。着实没有想到?会有涉及田地这回事。
而有经验的专司修缮堤坝的官员只当他已经沟通、拿下了冯循等人?,便也不曾提起,遂交出了那份少则八月多则一年的工期。
“这里不止是我们需要占用他们田地的事,还涉及到?局部水源灌溉的问题。”
十一月中旬,因冯循领人?默坐田上,金堤修缮暂且中断,州牧府中召开紧急议会。当下一官员率先开口。
“就?是说这些人?还控制着黄河支流的小?型堰坝,一旦我们拓宽河道?、分流洪水,就?有可能冲毁其私设的水利设施,从而损害他们的灌溉利益,对吗?”薛允接话道?。
“是的,这是其一。” 河堤都尉等人?颔首应是,继而补充道?,“其二、按田亩摊派的原则,他们拥有大量土地,需承担更多徭役和物料。其三、再有以往金堤毁坏后,洪水泛滥会导致流民增多,冯循通过施粥、赐田等方式收拢流民,强化依附。”
“当然,所?谓施粥赐田、收拢流民,也不过是他的手段罢了。他给了他们田地种粮,不仅催他们缴纳成倍的租金,根本也不让他们吃跑。说白了,几乎就?是白给他上工。获益最大的还是他。”
话到?这处,屋中静了片刻。
诸官虽都清楚以冯循为首的豪强的行事,但无奈即便佃户被如剥削至此,依旧无有一人?出来揭发他、反抗他。
实乃承华末年未除的贪污,伪朝年间官府的无为,让这处百姓对朝廷失望透顶。
统以上三点,若金堤修复、青州秩序恢复,百姓重新信赖官府,朝廷对地方的管控力?增强,那么豪强的生?存空间将被压制。所?以以冯循为首的豪强势必是不同意大修金堤的。
然他却没有在开工之前?出来阻挠。
确有被薛壑看穿之后不得已的暂避锋芒,但却也借此蒙蔽了薛壑,让其以为自己害怕、识趣,从而放松了警惕。
不想于无声处起惊雷,反将了官府一军:
当下大修金堤已经开始,投入人?力?、财力?接近半数,无论如何不可能停下,如此官府就?只有两种选择:
一、绕开高唐县田地,原本较近直行路径变作曲道?进行挖渠分洪;利在一切皆由官中说了算,弊在于需要投入更多财力?,拉长工期,极有可能遇上汛期,说不一定还未修完就?遇上黄河决口。
二、同高唐县豪强合作;利在很大可能可以按计划完工,弊在需要放让条件。
十一月下旬,曹渭领命前?往平原郡高唐县,同冯循商谈,得冯循开出的条件,回来奉给薛壑。
书简薄薄一卷,内容却骇人?。
第?一乃田地赔偿,即官府三倍支付占用的田地。
第?二乃利益分配,即允许保留原有私设堰坝,金堤修缮完成后,先供他们田地灌溉使用。
第?三乃减清负担,即打破“按田亩均摊”,对他们原本承担的徭役,在维修金堤期间,允许折算成粮食代缴;维修完成后,免他们五年的水利赋税。
司农令按照冯循要求盘算,需要三万斤金;再算若是绕道?挖渠,所?多出的费用也接近三万金,两者相差无几。显然冯循有备而来,计算周密。
这般衡量下来,与其合作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在六月前?竣工,弊端则是后续得先供他们田地灌溉;若不合作,则修缮结束后,一切由官府说了算,但得承担工期延长遭遇黄河决口的风险。
薛壑在府中同诸官再次商议:最后三倍折中,五年短为三年,其余不变,所?费一万八千金,送去给冯循。然冯循不愿,坚持他自己开出的条件,半点不接受还价。
州牧府第?三回商议,已经是腊月底,就?要除夕。
这个年注定没有人?过好,廿八这日,府中灯火不绝,还在通宵讨论。意见?分作了两派,一则以为李丛为首,同意冯循的条件,采取共同修缮;一则坚持官中自己维修,彻底将豪强撇出去。
颠来倒去那么几番话,薛壑扣指桌案,让人?都散了回去过年,州牧府中只剩薛氏族亲。
“十三郎,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统共不过七八人?,门窗闭合,围炉而坐,薛墨开口道?,“我有一法子,你可要听一听。”
薛壑口中生?泡,饮水也艰难,一盏茶捧在手中许久不曾饮下,笑?笑?道?,“你不会想摸黑杀了冯循吧?”
“瞧瞧,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薛墨将腰间弯刀拍在案上,“左右不是甚好东西,我去除了他,你且痛快地拆了他堤坝,从他田地过。我也算替天行道?了!”
薛壑单手托腮,他指节修长,食、中二字曲起拧着眉心解乏,手挡了半边面庞,低低在笑?。
“七哥可知,他有一句批语传在民众中流传——马驮二福济苦,彳行盾庇存黎,非彼无有苍黔。”
薛墨就?是因不爱读书,高堂盼他饮墨多才方取此名。但实际证明?,他确实胸无点墨,这会好奇问“何意”。
薛壑眉间红如鸽血,似观音红痣,笑?道?,“就?是说,他冯循救苦救难,没有他苍生?也没了。青州百姓久无依靠,遂多信此话,视他若神明?。若他死了,真有人?会一块跟了去!”
“真有人?因此死了,那是他们活该,不值得同情。”薛垚道?。
“话是这么说。”薛允闻薛壑声响,音中发虚,话里带乏,显然疲累之不堪,遂接话解释,“除冯循简单,灭豪强也不难,但得让这处的百姓有一个新的依托之后,否则心不安则生?乱,可大可小?。这就?是冯循能有如此胆量同官府叫板的缘故,他成了菩萨,是百姓心上的依托,而百姓则无形中成了他对抗官府的一重结实的铠甲。”
众人?叹声颔首,薛墨一把弯刀现出寸长刀身?,最后晦气地推刀入鞘,收了起来。
膳食上来,薛壑勉强用了几口,但觉喝汤喉咙疼,咀嚼扯头皮,胸口堵得粥糜都咽不下,只得放下碗筷,“你们用吧,我去躺会。”
“十——”薛允欲言又止,想提醒他早做决定,当下时辰贵比金子,他们最是耗不起,却又实在不忍心再给他压力?,见?他闻声回首,终是咽话而笑?,“好好休息。”
寝屋内漆黑一片,薛壑也没点灯,直径上了榻,脑海中诸事尽浮,百转千回。最后手抚孤枕,眼前?人?影晃过,模糊睡了过去。
除夕夜,高唐县冯宅之中,李丛自密径而来,劝道?,“补你们一万八千斤金,真的不少了,你不若考虑考虑。我总觉得这位薛大人?,不似以往那些官员。何论,如今大修金堤乃陛下的旨意,他乃奉旨行事。虽说你有百姓护身?,但老话说,民不与官斗。”
薛壑来此快两年,冯循自也看出几分。然他原就?一个目的,要薛壑知难而退,不参和修缮金堤一事,却也未曾料到?朝廷会有旨意下来。
这会又听李丛话,不应不拒。思索了两日,派管家?田氏前?往京畿打探天子对薛壑的态度。
同时又放出风声,让佃户们四下传播,道?是州牧开工中途停下,意图修改最初方案,优柔难决,实乃经验不足,判断有误,上负天恩,下负百姓。
心中盼着这话能传去长安,上达天听。
如此,天子将薛壑调回去,换个废物些的过来。
除夕夜传出的话,转年神爵四年二月春风拂堤的时候,已经在平原郡上下传开。但到?二月下旬逐渐没了声响。
因为薛壑下令重新开工。
——绕道?高唐县,以曲道?挖渠分洪。
既然贴补的钱谷相差无几,那么与其添给豪强不如让百姓赚取。
“去岁头一批来此参与修缮的人?,确实都拿了两倍工钱。今岁虽然恢复了原定工钱,不再翻倍,但他们去岁做得好的,今岁又轮到?了。”
“明?明?修得的是我们郡里的堤坝,我们却没活干。”
“冯大善人?不是说薛州牧犹犹豫豫干不下去的吗?可是瞧瞧,他们干得热火朝天。”
“可不是嘛,去岁开春冯善人?就?说薛州牧干不下去,到?了今岁又说,可是这分明?干得愈发红火!我们是不是……”
“再看看,薛州牧再能干左右才坚持了两年。再说了,等他任期一到?,他就?走了,冯善人?可是一直在这的。”
金堤畔,冯循家?佃户们偷偷混在劳作的民众中,羡慕,怀疑,犹豫……最后又悻悻离去。
冯循居府宅,听管事传回的佃户们的私语,心中也有所?忐忑,只眺望西边,盼着前?去打听的消息的田氏早些归来。
然年前?就?出发的人?,往返三月足矣,算上探听的功夫,四月里总归回来了。但如今五月都快过去,了无音讯。
五月之后便是六月,进入汛期,州牧府中薛壑一颗心高悬不下。
实乃绕道?后,工期肯定延长。河堤都尉等一众官员根据当下情形重新制出的方案,若诸事顺利,明?岁三月可以竣工。
这处所?谓的顺利需满足两个条件:一、今岁汛期平安度过;二、超支的三万斤金在岁末时朝中可以至少拨下一半。
金堤之上,官员和民众融为一体,加点加时修缮。
入了六月后,薛壑彻底搬来了这处,临场监工,片刻不离。
六月平安过去,七月下旬的一日,晚间时分,金堤畔工人?们将将放下铁锹、扁担,农妇抬着锅铲预备放饭。
一骑疾奔而来,持袞州牧之令传话:上游黄河决口,水量暂时不大,袞州正在排洪,让下游青州备好安置民众的方案,以防万一。
薛壑当即启动三级安保,负责这块的薛允和唐鑫疏散了距离袞州最近的白马县等四县民众;曹魏领人?看管金堤物料、收拾妥当;平原郡守李丛发布告提醒其他县民众,告知黄河决口事宜。
如此二十日余过去,八月中旬得袞州处回话,黄河决口在袞州境内控制住,暂不会祸及青州。
薛壑亦从袞州赶回。
得袞州牧消息的第?三日,他去了袞州。原是观地图,看决口位置,洪水可能的走势,愈发心惊。又念及自己没有水患的经验,纸上得来终觉浅,遂赶赴袞州事发地,观察泄洪排洪、学习经验。
“此番黄河决口是在袞州的陈留郡处,袞州堤坝比我青州坚固数倍,每年皆修,尚费十二日排洪控制决口。所?幸是在袞州境内,为我处挡去一劫。但看这两处——”
八月十八,薛壑在州牧府召集官员商议,堂中毯图高挂,沙盘图卧在长案上,薛壑长竹指在挂毯上,从西至东点过两处:
“阳谷县和寿良县也是黄河决口地带,一旦这两处发生?决口,黄河水直接灌入我青州。此番我去袞州,同袞州牧一起查阅典籍,近二十年来,陈留郡曾发生?过五次黄河决口,其中承华廿七年、三十一年、伪朝二年这三次发生?决口后,青州处阳谷县在承华廿八年、三十二年、寿凉县在伪朝三年也发生?了决口。”
闻这话,唐鑫最先反应过来,“大人?的意思是,袞州陈留郡处的黄河决口,可看作是青州下一年遭遇决口的警钟?”
薛壑颔首,“正是这个规律。”
“那不要紧,如今曲道?挖渠,至明?岁三月也可竣工。”一官员开口。
然专修水利的官员们却面面相觑,他们很清楚所?谓“明?岁三月竣工”是计划中理想状态。今岁开工以来,已经发现绕开高唐县曲道?开渠,因土壤地质等问题,工期明?显会延长;且今岁暑天实在太热,维修堤坝的工人?频发疟疾、疮疡,七八两月都不曾开工。如此算下来,竣工最快也要在明?岁七八月的时候,正值汛期。
“所?以为今之计,两处法子。”薛壑再度开口,竹指沙盘图,“目前?曲道?挖渠完成十中二,垂直距离还在高唐县境内。我们同这处豪强商量,剩下的与他们合作。第?二个办法,募捐筹款,翻倍人?次进行修缮,务必在明?岁三月底完工。”
“州牧,如果与冯循合作,还是当初的条件、一倍五补偿他们吗?”曹渭问道?。
“我已经和司农令盘算过,最多两倍补偿。”薛壑顿了顿,“可以先付一半,后续竣工后结清余钱。”
曹渭了悟,府库中钱谷周转已然困难,需朝中再度拨款。
而八月中,冯循终于等到?田氏返回,闻得太尉许蕤的倒台,心中怔了片刻。后召来其他豪强相商量,决定退一步,补偿可退五成,即两倍五偿之。
李丛劝之无用,得冯循回道?,“本就?没想倚仗那许氏,如今不过少条路子。吾尚是观音貌,行一行观音事,两倍五偿之,再退却是不能了。”
是故曹渭无功而返。
薛壑又问薛允,“募捐进行的如何?”
薛允张口先叹气,“且不说募捐,便说募捐这缘由,乃是为了加快进度,防明?岁水患,百姓们都报可能之心态。可能就?没有水患呢?按你的猜测同他们解释……”
薛壑颔首,莫说百姓不信他之猜测,当日议会之中观诸官神色,亦有半数觉得荒谬。再者今岁是免除赋税的最后一年,却又开始募捐,官员避之不及。是故只好由州牧府中官员亲自行之。
如今已是十月底,两个月过去取,除了相对富裕的千乘郡和安和郡勉强完成了募捐,其他无郡皆无声响。
“其实我们可以等金堤修缮完工之后,再结工钱,就?没这般紧张了。”
薛允话这般说,却也明?白,若非当初承诺三月一发银,根本征不来人?。虽百姓有服徭役的义务,但心态几何直接影响结果。何论如果这会提出竣工后结银,之前?薛壑好不容易建议起来了一点官府的威望,怕又要消失殆尽了。
“这样,曹主簿,你将官府欲与豪强合作、两倍补偿田地一事,具体内容和相关补偿事项,全部罗列清楚。然后派人?前?往平原郡张贴,命李丛全权负责此事,你留那处监理。”
“妙哉!”曹渭眉眼一亮,抚掌称道?,“如此一张贴,百姓虽不知其中关窍,但多少能识得补偿翻倍等简单字意,便会觉得我们官中大方体贴。冯循若还不愿意合作,便是贪婪之行。这般将他架起来,之后台阶铺过去,他就?只能走下来。另有一些稍小?的豪强,说不定真会愿意前?来合作。一举两得。”
“事不宜迟,赶紧去吧。”
薛壑眺望外头天色,入冬阴沉,又将年末,垂眸见?满案卷宗,时间流水一样过去,维修的速度却迟迟不得提上来。
明?岁,明?岁……
他捏着眉心,一闭眼,便全是袞州处黄河决口,水如猛兽奔涌的模样。袞州牧说,那且不过三级水流,黄河裂的一道?细缝罢了。
冯循一党,若能同意合作,如此不再绕道?,至多到?明?岁开春就?可完工;若不行,但能筹来钱款,翻倍人?次进行挖渠,昼夜轮值,明?岁四五月时也能完工。
但凡两者成其一,皆能避过水患。
曹渭离开后,薛壑在府中来回推演。不放心,又亲来平原郡金堤维修处,反复查物料,慰人?心,鼓励他们加快速度。
十一月中,他在金堤畔临时搭建的棚舍中,持笔上书,请求再拨款一万斤金。写后又划去,换成五千斤金。心道?,京畿风云诡谲,艰难不输他处,能先让他应付过这最后一季的工钱发放即可。
左右上述二法,总能成其一。
却未料到?,书信送出不过三两日,平原郡李丛处便发生?了意外。
曹渭榜文贴出,同时下令募捐。原是按照人?口和所?种田地捐供,一般不超过五口的人?家?除孤寡外都是十钱一护。
这日李丛处的衙役至高唐县一村落募捐,一对花甲夫妇抵死不肯,言语争执间,衙役亮兵刃以吓。老翁烈性,道?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当场仰脖撞上刀刃。老妪嚎哭不止,揪衙役欲讨公?道?。
因出人?命,三个衙役不敢再动手,老妪哭声引来左右民众,连带冯循都从数里外的府宅中赶过来,安慰道?,“这是青州牧薛大人?要求的募捐,那是个好官,这里头定有误会,他如今就?在金堤畔,定能给你做主。我送您去见?他!”
当下一群人?乌泱泱赶来金堤,只见?那老妪上前?同薛壑说话,指着被人?压住推搡的衙役,又是一番嚎啕大哭,“逼我捐钱,杀我老翁,要我如何活——”
她跪在薛壑面前?,拂他手而哭,捶地而喊,呼喊中竟一个起身?头撞堤坝上。
薛壑只觉眼前?一阵殷红,面上热乎乎一片,随人?群尖叫声起,但见?那老妪已经血洒金堤,折颈而亡。
薛壑愣了一瞬,任由面上鲜血滴落,形容狼狈,回首同冯循挑衅目光撞上,却又见?一人?挣脱人?群,“砰”一声亦撞死在金堤上。
乃方才那个被推搡的衙役,显然担不起两条性命,直接一了百了了。
“卫三。”薛壑也不管熙攘中怨声载天的人?群,和在片刻间彻底停下劳作的工人?,走到?那头骨碎裂的衙役处,摸了他腰间令牌辨明?身?份,“卫三执法有误,累人?身?死,按大魏律当属流放之刑。今畏罪而亡,罪责尤过,送二十石粮食去他家?中。另厚葬此二老,查他家?中人?,给予抚慰。 ”
他说“查他家?中人?”时,咬重了字音,被血溅到?的眼睛一片猩红,盯向?冯循,走近他,“本官若没猜错,这三人?家?里人?,想必您都照顾好了吧!可惜,你打错算盘了,想把这三条人?命扣在本官身?上,以此阻断修缮金堤的进度,实在天真了些!”
薛壑话落,将身?侧唐飞往后头推了推,手在他剑身?握住、推回他已经弹开一寸的剑刃。
这是冯循的连环计,以三人?之死扣他身?,刺激他身?边人?动手,以此让他这个还不到?三年的青州牧失尽民心,就?此滚出青州。
只是不曾料到?,薛壑感应如此之快,将计就?计由着衙役认罪,还条理清晰得给予补偿,给自己搏了一个奖罚分明?的名声。
冯循到?底经不住薛壑如此长久的盯视,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薛壑却丝毫不容他,逼近道?,“既然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愿合作也罢,但别再动旁的心思,否则——”
薛壑扫过两俱尸身?,“他们之今日,便是你之明?日。”
“散了,开工!” 他往前?一步,扬声开口。
工人?们面面相觑,未几散开继续干活去了。冯循忍着后背冷汗,缓了片刻,以袖抹泪唤那老妪“婶娘”,让人?抬了回去安葬。
经此一闹,募捐之事亦被搁浅。所?幸腊月廿的时候,楚烈送来一万斤金,解了薛壑燃眉之急。
“朝中哪来的钱,这样拿出来,陛下可还能转圜?”
“陛下取消今岁的千秋宴,又从私库拨了一部分,加上大司农处,就?有了。”楚烈道?,“陛下还特意交代,让我们尽可能在廿三赶到?。大概廿三是小?年,想让大人?安心过个年。”
薛壑的信是十一月廿五送出的,两地往来一个回合,快马也需一月有余。这如今还不到?一个月,也就?是她在没接到?他信的时候,已经在筹钱了。
甚至都没过生?辰。
却分明?记得他的生?辰。
让他们廿三前?赶到?,不是为了让他过小?年,是为了让他过生?辰。
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出口就?一句“臣定不负陛下圣恩”。
廿三生?辰,他一人?在屋中,摸着那方益州玉,泪湿青衫,哭得像个孩子,“青州一点也不好,我想回长安。”
转年开春,已是神爵五年。
因银钱发放及时,工人?们对薛壑的态度还算信赖。但毕竟两人?死在堤坝上,是故从当月开始,便说什么都不肯在夜中上工。
到?二月重新开工之际,全线还剩十中之三没有修缮。
薛壑观沙盘图,其中东线上的阳谷县和寿凉县便在其中。这两处一旦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州牧府中多番商讨,诸官还是认为以袞州为主的上游决口可能性更大,很少会直接自阳谷县和寿良县直接发生?决口。
为以防万一,薛壑提出让这两县、包括两县下游的民众在五月里提前?撤离,等过了八月再回来。
这个提议一出,遭到?在场超过一半官员的反对,因为人?数近七万,如此撤离安置,耗费极大;另外百姓定也不肯轻易搬走,毕竟需要离开四五个月,所?养牲畜、所?存食量要么放弃要么前?走,兹事体大。
最重要的一点,这些都只是薛壑的推测,万一黄河没有决口呢?
“这样,三月就?将榜文发出去,愿意的前?往当地府衙登记,四月底统筹完毕。”薛壑自知诸官顾虑有理,折中道?,“但还是尽力?去劝,能够迁走的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