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候性风暴by字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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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个鬼。昨天还在吵架。
今天是学期的最后一天,校园气氛格外浪漫。学校标志性的颜色是橙和绿,听起来很不搭调,但配合校园精心设计过的绿化色彩,楼宇之间渗透出一种复古的现代感。靠近音乐学院这片河边,有人坐在绿草地上吹着单簧管,他们路过时,那人正演奏着一串节奏非常轻快又带有一丝诡秘的音乐。
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耳熟,那人看到他们正认真倾听,边演奏边摇头晃脑的对他们眯眼。又过了几秒,冯栩安悄悄拉着游远,说这个人好厉害,这好像是哈利波特的音乐啊。
一曲完毕,两人站在原地鼓掌。
对学校的探索还没结束。因为冯栩安说,她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私奔感。
他失笑,什么嘛,明明是光明正大在一起。
可他明白她的意思。他有点自豪,和她强调,也只有他能给她带来更新鲜的冒险。
敬请期待。
他带着她来到里侧的教堂,门口的人说今天里面有人在举行婚礼,是学校的两位教授。他们笑着恭喜后打算离开,却被请了进去。对方说,两位教授都不是在美国出生,朋友不多,能接受到更多的祝福只会开心。
教堂里零散着坐着一些宾客,四面的透明窗子拔高了吊顶,显得屋内空荡荡。布置也不繁复,正中间的桌台处倾泻着肉粉和蔷薇色的鲜花,三根复古烛台上的蜡烛已经被点亮,映出暗处一对紧张的新人。新娘搓搓手,飞快地看了新郎一眼,两人相视一笑,目光羞涩又满足,眉目间的情意在摇曳的烛火中肆意滋长,温柔如雾中的月。
两人坐在不起眼的后排。牧师开场后,新人满含热泪走到十字架前。不知怎么,游远突然紧了紧她的手。冯栩安转头看过去,对他柔和一笑。
“Alright。”
牧师威严的声音在教堂中心响起,“if you guys can face each other and hold hands?(你们可否面向对方,执起对方的手?)”
“Please repeat after me.(请跟着我重复)”
“I promise to love you.(我承诺爱你)”
“and to cherish you.(珍惜你)”
“I will give you my strength,(我会给你我的力量)”
“to help you in good times and the bad. (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我都会帮助你)”
“I will build a home filled with love. (我会和你建立一个充满爱的家)”
“and understanding.(并理解你)”
牧师有些调皮。女教授讲完誓词后,轮到了男教授。誓词的尾巴却多了句话。
“and to spoil you.(并宠爱你)”
男教授看着牧师大笑,随后转过头去,声音正经而洪亮,响彻整个教堂,“and to spoil you。”
宾客们轻轻笑起来,游远在旁边小鸡啄米般点头。
冯栩安斜睨他,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轻轻说,不要那么多戏啦。
牧师笑着宣布,“现在请交换戒指。”
仪式向来繁琐,一环扣一环,像是在提醒人们铭记曾经做过的努力。交换的戒指就像是这仪式中的某个符号,从今以后,每天看到它,都要告诉自己,这是你付出一切才追求到的生活。
不要辜负你身边的人。
冯栩安突然有些愧疚。
“刚刚应该问问许令宜有没有举办个小婚礼的。”她有些失落,“小的也行啊。”
游远安慰她,“别担心了,美国领证的地方都可以办小型婚礼的。”他强调,“也会念誓词。”
外头的天色逐渐灰暗,夜晚快要来临。嘭的一声,有一支烟花炸上了天,在未曾黑透的天空中开出一朵白日焰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它只亮了一秒,就被还未暗掉的天空遮盖,光芒瞬失。
新人在台上大声宣布,邀请大家参加湖边的after party。鼎沸的人声逐渐远离了教堂。
教堂内逐渐昏暗了起来。许是以为所有人都离开了,这里没人开灯,只余周边透亮的窗子像水洗一般冲刷着暗调的屋内。他们没有离开,安静的并肩坐在教堂中。游远不时地抚摸她细软的无名指指根,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描绘着什么。
冯栩安会意,她笑了,脸上却有抹不掉的担忧和欲言又止。
他还在她手指上划着圈。
他突然请求道,“宝贝。回去了以后,每天都和我说话,好吗。”
他们不经常聊微信,相处的模式也和热恋中的情侣异同。曾经游远认为每日聊微信是浪费生命,但现在他突然觉得,几十年并不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何必活的那么紧绷。
他想,两个年纪不小的人重返了校园,竟然神奇般的坐在一起,相遇。这并不容易。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学着放下自己的情绪,和她逐渐走向相知。
他也甘愿。
黑暗中,她点了点头。她的目光看向远方,不远处湖边人们忙碌着准备party和烟花,欢呼的喧嚣声飘来,似是在庆祝这学期的结束。
一切都看似美好的不像话。
“游远。”
她突然轻轻叫了他一声。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赶我走。”她认真看向他,“我讨厌被丢下的感觉。”
她说,这不是请求,这是通知。
她目光极其平静。这让他想起他们初遇之时,她冷静地处理着前男友和公司。他突然心里发慌,只能飞快点头。
教堂的暗角中还坐着一个人没有走。楼清川看着左前方那对背影许久。他稍微来晚了些,一进来就看到那两个人时不时相视傻笑,就和见惯了的校园情侣一样,没什么区别。
他想起那天随手搜到的资料。冯栩安,故栩创始人,半年前离开公司,原因不明,去向不明。他很难把资料上那位年轻的CEO和前方微笑的傻子联系在一块。她回国也会有大好天地,但她在想试着留下。
那这个男人呢?他做了什么吗?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好奇。好奇他们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冯栩安无比庆幸自己回了国。
怎么说呢……脚伸出飞机舱门的那一刻,满眼的中文字让她特别有脚踏实地的感觉。终于不用每天绷着根弦提醒自己小心翼翼,也不用看着超市的价签乘以7,说话前脑内翻译。在国内,什么都是熟悉的,做什么都得心应手。
春城的夏天和迈阿密很不同,这里的太阳像是被烘干了以后高挂头顶,炽烈的烤热大地。她转了高铁回来,印象里,春城站已经修了四五年了,她走之前还没修好,现在已经投入使用了。时隔多年,她再一次从南广场出来,跟关心国家大事的老头一般站在火车站门口打量着,看看政府把火车站翻成了什么样子。
依旧是欧式的风格,房顶尖尖,一瞬间让人分不清这是春城还是圣彼得堡。站门口刚翻新的柏油马路黑的油亮,被太阳晒得散发出一股鲜亮的沥青味。周边挤着不少商贩小推车,透明玻璃上贴着方正红字,上书“茶叶蛋手抓饼豆浆油条”,这画面和味道一混合,她觉得对了。
这真是回家了。
再回想二十个小时以前的迈阿密,什么校园草地,烟花,教堂,香槟泳池,都像是做过的一场离奇的梦。她坐在飞机上闭眼睡了十几个小时,穿过太平洋像是一场虚幻,一睁眼,她已经回到了家里,梦也醒了。
她新买的房子在湖滨公园附近,走了半年周边变化不小。小区左边之前还尘土飞扬,半夜大吊车轰轰吵闹,周边邻居没少投诉。现在也平地起了一半高楼。花园中间的一栋三层小楼便是她家。门一打开,尘土在光柱下跳动,桌上的花瓶站在阳光里,美得像油画里的静物。这太安静了,姥姥和表妹都没在家。
电话也没打通。
冯栩安不明所以,给妹妹打了个电话。
“人呢?怎么都不在家。”冯栩安问罪,你高中了不补课?”
对面特别激动,“姐你回来啦!”隔了会,她好像换了个安静地方,“出了点事儿,我们回老家了。”
出事?还能有什么事,冯栩安知道,八成是那个水塘要改垂钓园的事,大舅一直开什么会问大家的意见。姥姥娘家留下的最大遗产有三块,郊区80平米平房,老屋和水塘,以及温室大棚。但姥姥家兄弟姐妹五个人,这可不够均分。
大舅姥爷当年要了郊区房产,姥姥分到了水塘和老屋,二舅姥爷和三舅老爷都务农,均分了大棚,四舅姥爷说自己是尘世外之人,不沾染这些俗物。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大舅姥爷非要和姥姥交换。据说是因为自家神棍四舅姥爷说那平房冲路,那街上一溜冲路房都出过事,风水不好。但这老屋环山饶水,钟灵毓秀。
姥姥从小在水塘边长大,念旧,自然不想换。后来周折了许久,不知怎么的,姥姥最终点了头,用水塘跟大舅姥爷交换了郊区房子,老屋留了下来。
可换完没两年,郊区那房子竟然被规划在高铁建造的线路上,拆迁了。姥姥拿了钱,带着冯栩安搬到城里,快活地供完她上学,一直也没让她吃上苦。姥姥将老屋给四舅姥爷暂住,其余一分钱也没给哥哥们,这事儿也落了话柄,尤其是大舅姥爷,没少给她们白眼。
冯栩安一想,觉也不睡了,直接赶到老家。
“咳呀,这水塘可是我们家祖业啊,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冯栩安刚一进院子就听见这个论调。她嗤笑一声,这宫瞎子什么时候能认清自己不是块算命先生的料,别在这瞎卖错误玄学了啊。
宫瞎子,也是冯栩安的四舅姥爷,十里八村知名算命先生,号称自小便头顶马仙,能给人看病看灾,因其算命时喜欢带一副圆溜溜的墨镜装模作样而得名。
她大步走到屋里头,门帘一掀,一屋子舅姥爷们正襟危坐。门口有一陌生年轻人,穿一件蓝色polo衫,西裤皱巴的不太板正,上面沾了柴火丝和灰尘,看到她进来一愣。
冯栩安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眯眼笑,“各位姥爷都在呢。”
宫瞎子一看到是她,立马闭了嘴。
“怎么都不说话了?”她明知故问,“那我出去,你们继续?”
刚走出去没两步,身后果然传来稀稀拉拉的声音,姥姥踮着小碎步追了出来。她身材微胖,老人家腿脚不便,急得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跑,身上的金银首饰哗啦啦撞击着。冯栩安就站在原地没动,也不急着扶,就等着姥姥奔过来,对着她笑的阳光灿烂。
“安啊,你这回来怎么也不跟姥姥说一声!”
姥姥没变。
她想,姥姥是有福气的人。年轻时虽然颠簸,现在总归算安稳。她的脸整体还算饱满圆润,都说老人胖点是福气,她圆鼓鼓的颧骨发亮,一双圆杏眼笑起来时弯成半个月牙,和冯栩安如出一辙。
这一刻她有些想哭。她张开双臂抱住姥姥,姥姥皮肉松软,散发着温暖的太阳味道。
“姥姥,想死你了。”
姥姥笑她,拍了她两下,“这咋出国半年,还给我整上洋人那洋出了呢。”
她把眼泪憋了回去,松开姥姥,向前努了努下巴,“进去吧。你这不八国联军谈判呢么。你放心,我今天不捣乱。”
把姥姥送了回去,她没进去,就在鸡窝旁边找了个阶梯坐着,晒晒太阳。
她和这几个舅姥爷关系都一般。这群人成天算计来算计去,小时候也没少给她脸色,凭什么要对他们客气啊。长大了以后她够凶,护着姥姥不要命那劲儿谁都害怕,有她在的场合他们都不议事。好像谁乐意听似的。
“水塘和后山我们都不可能让。我们家,自古那是风水世家,看看这老屋的位置,后背有山,前方有水,八方来财……”
宫瞎子的声音顺着窗子飘出来,冯栩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胡扯什么呢,说的好像财主世家一样,也没听说老太爷是大地主啊,他宫瞎子现在不也还是穷酸老头一个。
她突然想起点什么。美国现在半夜三点,她到了以后一直在奔波,也没顾上和游远说话。答应他的事情言犹在耳,但正经的报个平安好奇怪。想到这,她踩上楼梯,对着纱窗悄悄举起手机,录了一段宫瞎子的表演。
宫瞎子正慷慨激昂演说,唾沫星子在阳光下乱飞,“我们家!世代有人出马!有保家仙的!看见门口那门房没,那那那都一直在供奉的!前些年那政府拆迁知道不?那就是大仙保佑!但是你们要动我们的水塘,那没门!那是我们家的财!你要把我们家的财挖走,你做梦——”
那瘦老头慷慨激昂,握拳激动的时候骨头和肉都要分离了。冯栩安觉得滑稽,都忘了自己在录像便径直叨咕了出来,四舅姥爷您可慢点……这一把年纪的,骨质疏松啊。
手一松,视频就发给游远了,留言,看,你的同道中人。
他竟然秒回,“爷爷?”
冯栩安扑哧一声笑了,爷爷什么爷爷,说得跟葫芦娃似的。
冯栩安:我四舅姥爷,我们家传玄学大师,人送外号宫瞎子。我回我姥姥家了。你怎么没睡。
游远心里记恨着她呢。她都到了小半天了,一个信息也没有。明天要去实习,他又有点紧张,就没睡着。
游远:算得准吗?给我也算算下半年交易运势?
冯栩安在这头翻白眼后回复:他就一江湖骗子,我还和他有点过节。
游远:怎么?
冯栩安:我当年开公司,图个好彩头顺便给他冲冲业绩,我说开业请他来给我们算一卦。本来说得好好的,他老人家开业前一晚突然来找我。
游远:?
冯栩安:他说,他给我们算了,我们这生意凶多吉少,早晚得黄。要是我给他两万,他就帮我化了这个劫,自此以后生意必定如鱼得水。
游远:……
他直觉不好,问道:那你给了吗?
冯栩安:我给他举报了。传播封建迷信要不得。
游远捂着被子咯咯笑个不停,在床上滚来滚去。她刚走他就特别想她,一个视频邀请就发出去了,却被她挂了。
冯栩安:完蛋了屋里打起来了我先走一步……
啊?游远半夜惊坐起,心想着这家有点意思,舅姥爷是江湖骗子,还坑外孙女,说着说着话怎么还打起来。转念又一想,他还从来没看过她和家人在一起的这一面,鸡飞狗跳中还挺幸福。
想着想着他又点开刚才那视频,进度条拉到后边,无限重复那句四舅姥爷您可慢点,骨质疏松啊……听着听着就又觉得幸福了,抱着被子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屋里那蓝衣男子是个大学生村官,叫叶亭,今年刚上任,心中正一盆热火,第一个任务就是走访群众,改造小村,没想到被激动地四舅姥爷一个搪瓷盆给打出来了。
冯栩安受了姥姥之托,把叶亭送回了村委会大队。这哥们现在正可怜巴巴的往自己脸上贴着创可贴。冯栩安也没客气,直接说,您要是想告他就随便告啊。
叶亭愣了,没见过这种大度的家属啊。
“姐,”叶亭也不知道要喊她什么,“我看你是个明事理的。能不能帮忙劝劝。不发展,以后村子也没出路。”
冯栩安摇头,“我就一路过的,说不上话。”
她说完就要走。但出门前又看了叶亭一眼,他对上四舅姥爷实在太惨了。她忍不住提点了声,“那水塘现在是大舅姥爷家的。你甭理打你那个老头,你就找那个中间秃顶边上有两根毛那人。”她又补了句,“跟他谈钱。”
那小伙子还在后面嘟囔着不认同,“这农村人怎么都这么见钱眼开,就不能有一点长远目光,垂钓园建好了以后村子也能发展,自然会富裕啊……”
冯栩安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又收回来了,像看个奇葩一样看着他。末了,她就留了一句话。
“这村官怎么这么没见识,不知道看形势解决问题,光在这抱怨,连事情的重点都不知道是什么,活该挨一老头扔水盆。”
水塘这破事难解决,冯栩安最近都睡在老屋。
她现在也算是洋气人了,村里人听说老宫家的外孙女从美国回来,纷纷跑屋头来看热闹。洋气人倒时差已经累傻了,大下午的窝在炕梢正睡个昏天黑地。一睁眼,天色微暗,炕头支了个小方桌,四面坐了三位陌生大妈,边嗑瓜子边呲个牙冲她乐。
她翻了个身。可真是不想听她们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事儿呗。
“安安啊,找对象没啊?”
关你屁事。
“安安啊,女孩子可不能老学习,学傻了都。”
哦,男孩子学习就学不傻。
“安安啊,你咋那么能赚钱呢,我家你叔的表侄子的外甥女她也正找工作呢,你不是卖首饰的吗,给她也介绍个工作呗……”
我无业,无业游民。
手机嗡嗡响起来,迈阿密时间早上六点半,游远的视频通话。
她被子蒙头,窝被子里接去。
游远极度纳闷,“怎么这么黑?不是夏天吗?黑透了?”
她嘿嘿笑,“我在被子里呢。”
“啊。”游远坐下,慢条斯理系着白衬衫扣子,修长的手指骨节清晰,在扣子附近上下乱转。冯栩安就在被窝里呲个牙看着,脸部黢黑,牙齿雪白,活像个火柴人。没几秒钟,他系完了,拿起了手机。
他看着火柴人吓一跳,“快出去啊。被子里空气不好。”
她使劲摇头,“被子外面的世界老可怕了,我宁肯闷……”
一句话还没说完,被子就被掀开,姥姥正一脸纳闷盯着她。她立马把手机扣胸上,正襟危坐。
“跟谁说话呢?跟小方——”
“什么什么什么方的圆的,那手机肯定是方的啊,姥姥你这眼神不大行了,我走之前陪你再去看看那个青光眼,”她语速极快,心虚地打着岔子,心想着游远知不知道前男友叫什么啊,毕竟google一下就能看到,但是她好像是没说过。
她从被窝里冒了个头,和游远闲聊。微信底下的好友验证突然冒出来个小小的1。
叶亭:姐,我是大队的村官叶亭。那天不好意思,有事情找您,麻烦您通过一下。
她手机挪远了点,伸脖子问,“姥姥,那水塘的事儿没进展?”
姥姥一撇嘴,“你大舅姥爷那人可不好办。”姥姥回想了一会,“这几天那小学生什么官的天天往他家跑,好像要商议什么补偿金,还要聊垂钓园建好以后的分成。”
“哎对,你大舅姥爷说赚钱这事儿他不懂,让你帮忙盯盯呢。”
“不管。”冯栩安翻身,“让他找宫瞎子啊。”她笑,“宫瞎子不说水里有财吗,买个网,捞一捞呗。”
“你这孩子,欠打,欠打!”姥姥隔着被子给了她两巴掌,“那是你四舅姥爷啊。”
啊哦,一不小心就挨骂了。游远在对面嗤嗤的笑,冯栩安忍不住凶他,“都是你给我带的,说话越来越难听,害我挨骂。挂了。”
游远心想,这简直是食物链啊,姥姥的地位太至高无上了。羡慕。
旁边那几位大嫂子终于下了炕,打算离开了。冯栩安也穿衣服起床,跟姥姥说她走了,今晚约了人吃饭。
东北这头发展迟缓,人都说投资不过山海关,此话冯栩安深有感触。这边人和人之间的利益链更多依靠过往的关系,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可能比楼清川还难办。但要是这饭桌上不喝点酒,那这事儿铁定难办。
虽然她手里有点小钱,但投资人不能断了谈。最好的办法肯定还是找到风投一类,但她回国时间太短,陪姥姥还不够,实在不想往南边跑,决定做条咸鱼,就懒懒的在周边把人脉约上一圈。
她刚上车,车窗就被敲响。姥姥说得对,叶亭笑起来就跟那个纯真小学生似的,满脸写着有事求你。冯栩安把车窗缓缓降下来,问他什么事儿。
“姐。我来跟你道歉的。我眼皮子太浅了,您别见怪啊。”
“啊,没事。”冯栩安淡淡的说,“还有啥事吗?”
他有点不好意思,“刚才村东头那几个阿姨说你今晚回春城,我就想问问你能不能捎我一段。”
她心说,这小学生来这个环境上班也不容易。
“上来吧。”
冯栩安以为这小伙必定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她。结果车开出去一段,他一句话没说。还真像是来蹭车的。
“姐,”他终于说话了,“你是叫冯栩安吗?”
什么怪问题,但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她点点头。
他又没声了,支支吾吾也不知道在做个什么。
冯栩安电话响了,是楼清川。
“金主,给你报告一下最近的进展。数据收集正在进行中,我今天去问了一下能跑数据的机器,咱们院里就这么一台超级计算机,得排队,我跟我们院士打了个招呼,但是也不可能提前太多。想问问你有没有这这方面的人脉,对了,等团队成型了以后,公司里也需要有类似设备,咱们学校这台的显卡大概要80万美金……”
“停停停停停,你等会,我在开车。”冯栩安使劲冷静了两秒,“你再多说两句我要吓得车毁人亡了……”
旁边那小弟弟一脸呆的模样,冯栩安也觉得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楼博士啊,我正在去搞钱的路上。咱晚点再说。”
楼清川突然问,“去哪搞钱?”
“吃饭啊,聊投资啊,你真以为我回国度假来的。”
“你自己去?”
“不然您飞回来陪我去?那挺好,更有说服力。”她突然好奇,“我看你酒量不大好?”
“怎么着?”
她嘲讽,“怎么着,还能怎么着,来我们北边拉投资别说你是合伙人。我怕给喝的你找不着家门。”
楼清川在那边沉默了两秒,显然是想到果冻事件,“这点人情我还是懂的,喝酒没问题,你记得送我回家。”
“或者把你当街甩卖,凑钱买80万的显卡。”
楼清川扔了句,“不送我回家就没人给你跑数据,买了也是废铁。随你便吧。”
旁边的叶亭倒是笑了,“姐,你男朋友啊。”
她警告道,“别胡说啊。不是。明天村口大妈传一点风声出来我就把你埋了。”
叶亭心想,你的新闻在村里头更新都是以秒为单位,再有点什么新的,还没等你听到就刷新过去了……
他要去春城大学,冯栩安给他撂下了。叶亭解开安全带以后半天也没下车。
“……姐。那个水塘的事儿,还是得需要你帮忙。”
得,还是绕回来了。
“我说了我不管。”
“您得管。”叶亭把手机递过去,“您给我微信加上,我给您发点东西。您肯定管。”他看向她质疑的目光,“姥姥的秘密,您不想知道吗?”
冯栩安琢磨着,现在这学生们都已经这么会谈判了吗?她讨厌被拿捏,不疾不徐回答,“不太想,不然为啥是秘密。”
“那你知道,老屋现在也不是你姥姥的吗。”
自吃了那顿饭回来,冯栩安精神状况一直不大好,浑浑噩噩过了好多天。
她突然问姥姥,“要不要去美国玩一圈?”
姥姥吓一跳,“去啥去,折腾死我。你姥姥多大岁数了你不知道?”
她想想,“其实还行。我看那飞机上也有老人。还有那个股神巴菲特,那么大岁数了还做投资呢。他比你岁数还大,他肯定也坐飞机。”
姥姥瞪她,“别跟我扯淡了。我去美国干啥?我这也没啥别的心愿,我在这老屋出生的,以后也想在这走。”
冯栩安神色寂静,瞪着眼睛没说话,支着胳膊三两下从炕上爬了起来,心脏跟被揉碎了一样不好受。
她装作没听懂,“走什么走,往哪走。”冯栩安继续挑眉坏笑,“姥姥,迈阿密老热乎了,明年你去参加我毕业典礼呗?你到时候衣服一脱比基尼一穿,争当新时代老太太。”
“啥玩意泥不泥的,啥泥巴啊还能穿身上……”
冯栩安找了几张图片给她看,果不其然遭了姥姥一顿揍,鸡毛掸子抽过来,一下一下甩得鸡毛满天飞。
她使出凌波微步,“哎哎,错了错了姥姥——”
“哎呀,老嫂子,这安安这么大你还揍她呢?这管得太严了啊!”
门口几个大娘边笑边掀门帘子不请自来,冯栩安立刻闭紧了嘴巴。刚好手机响了,又是游远发来的视频邀请。
“姥姥,我男朋友给我打电话,我出去接啊。”
那几位大娘一脸大惊小怪,“哎哟,安安有男朋友了啊?”
冯栩安敷衍着,“嗯。”
电话接起,Chris的脸先出现在屏幕上。她吓一大跳,赶快启动社交状态。
“Hey Chris!好久不见啦!”
门帘隔不住音,冯栩安说英文的声音都传到了屋内,那几位大娘一脸惊讶的面面相觑,“老嫂子,安安这鸟语说的相当不错啊……不说是男朋友吗?这是找了个外国人?”
姥姥一脸不乐意,“不可能,她不可能找外国人。她有男朋友,叫小方。”
冯栩安又在那天的阶梯上坐下,背靠着老屋平房的窗子。夏天的鸟叫和蝉鸣声在清晨格外清脆,隔壁鸡窝里面的母鸡咯咯哒的叫着,胸脯一抖一抖地出来散步。游远接过去手机,又听着声音,看到她刚好翻转了视频视角,一只母鸡正在庭院中闲庭信步,咯咯叫着走远了。
“咱姥姥家这环境……相当好啊。”他感慨,“我也想开个养殖场。你知道吗,养猪绝对是复利模型。一头母猪一年平均四胎,一胎10-12头猪仔,保留母猪合理的情况下三年可以增长10倍……”
冯栩安笑的喘不过来气。
“真的!你笑什么,我说真的,不信你自己算,你不是学复利了吗……”
笑了一会,他正色道,“我有正事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