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马想亲亲她的额头,她说好呀,二十文。
刚亲完就听见一声嗤笑,宝诺回头,看见大哥谢随野歪在门边,笑盈盈打量他们。
完了。宝诺心下一凛。
“亲够了吗?”谢随野皮笑肉不笑:“滚进来。”
宝诺低头回家,大哥先不管她,挽起袖子走向小竹马。
接着传来几声惨叫。
宝诺站在院子里抠手指。
谢随野收拾完小竹马,进来揪住她的后领子,把人拎进库房。
“趴下。”他指着长板凳,拿出藤条。
宝诺咬牙屏住呼吸。
尽管谢随野平日常常吓唬说要揍她,可从来没有真的动过手,这回是真气着了。
宝诺眼圈儿通红。
忽然他声音变了:“诺诺?”仿佛难以置信,他盯着手中的藤条皱起眉头:“谢随野打你?我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他居然敢打你?”
宝诺愣怔片刻,接着猛地扑到他怀里:“哥哥,你终于醒了,谢随野是大恶人!他刻薄恶毒、凶狠残暴,我讨厌他!最讨厌的就是他……”
宝诺一股脑地发泄,没有留意她哥身体变得僵硬。
当她发现不对劲,仰头一看,哥哥脸上哪还有疼惜,那挑眉似笑非笑的模样,分明就是谢随野。
“骂够了没?”他重新拿起藤条,一字一句:“告我状啊?原来你背地里憋着这么多好话呢。”
完蛋,这下彻底完蛋了。
宝诺有苦难言,她的哥哥有病,大病,时不时转变身份,好说话的那个是谢知易,凶巴巴的那个是谢随野。
而且他们转换的频率越来越难捉摸了。
宝诺因此深受其苦。
毕竟,谢随野对于她和谢知易的亲昵,一向是非常反感的。
就像他反感谢宝诺这个人一样。
*每晚九点更新,系统可能延迟两三分钟。
*双重人格设定为情节服务,与现代医学上的认知有出入,请勿细究。
*躯体1v1,灵魂1v2。
*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相爱相杀 多重人格
主角:宝诺,谢随野/谢知易
一句话简介:打断骨头连着筋,哥妹永远不分离
立意:家是堡垒
夜雨落下来了。
平安州最冷的时节,雨水像迟钝的酒意悄然蔓延,比风雪还要绵密。
多宝客栈的阿贵开了后院门,取下被水打湿的竹编灯笼,换上明瓦的,“哒哒哒”,巷子那头马车驶行,黑影憧憧,他探出脖子细瞧,没等车子停稳,立马惊喜唤道:“大掌柜回来了!”
一个高大的青年跳下马车,随手脱去蓑衣和斗笠,递给阿贵,嘱咐他搬车上的几只箱子。
“家里最近都好吗?”
阿贵回:“生意好着呢,年下走亲访友,每日客房都住满了。”
青年淡淡“嗯”了声,问:“老四呢?”
阿贵笑说:“楼上歇着,二掌柜和小三爷逗她,说您必定赶不回来过年,姑娘听了生闷气,两日没出门了。”
青年深邃的眉眼舒展,像静夜里水中悄然盛开的睡莲。
他是多宝客栈的当家人谢知易,伙计们称呼大掌柜,底下有三个姊妹,老二谢司芙,老三谢倾和老四谢宝诺。
大哥不在,二姐管事,前边大堂传来叫好声,不知说书先生讲了什么传奇故事,赢得满堂彩。
谢知易往院子里走。
阿贵笑:“姑娘知道您回来一定高兴,我这就喊她。”
谢知易仰头往二楼西厢房的窗子望去,阻止阿贵喊人:“不必,让锅炉房准备热水,我先洗漱,待会儿你再到厨房看看得不得空,煮一碗红糖生姜饮备着。”
“好嘞。”
谢知易到水房脱去半湿的衣衫,回来的路上雨水缠绵,靴子沾满泥点,袜子早已浸湿。
他在桶里泡暖了,身上几处刀伤也逐渐有了痛觉,阿贵搬完行李,将干净衣裳挂在屏风上,谢知易让他再去拿些金疮药。
“大掌柜,您受伤了?”
“一点皮外伤,别嚷得叫人知道。”
“……是,我这就去。”
谢知易洗完澡从木桶里出来,脚踩青砖,浴间设明沟排水至客栈外的沟渠,墙壁有管道引热水入内,沐浴很方便。
他擦了药,换上一件竹月长衫,端着糖水前往西厢二楼。
宝诺窝在被子里看话本小说。
她把灯拿进床榻,搁在枕头旁,帐子放下来,拢着朦胧的光,看得尤其投入。
外面淅淅沥沥,雨声不绝,谢知易打起毡帘进屋,把漆盘放在桌边。
宝诺听见“啪嗒”一响,以为是谢司芙,幽幽翻了页书:“二姐,我不吃夜宵。”
“夜宵可以不吃,糖水要不要喝呀。”
床上的人影微微怔住,紧跟着一阵翻身的扑腾,帐子撩开,一张红通通的饱满脸蛋出现,葡萄似的眼睛发亮,随后笑得眯起。
“哥哥!”
宝诺忙不迭跳下床,鞋子也没穿,谢知易被结结实实撞个满怀,顺势弯腰将她抱起来,搂着掂了掂。
“是不是比我走的时候重了?”
宝诺使了牛劲,脑门抵住他颈窝蹭,像要蹭掉一层皮似的。
“你这次走了快三个月。”她皱眉控诉:“三个月!”
谢知易低低地笑起来,把她放回床铺,可手松了却没放得下去,她的四肢还牢牢束紧。
“不冷吗?”谢知易长得高而结实,宝诺小时候觉得他像大树,攀上去可好玩儿了。他手往后,握住她的脚腕探了探体温:“快回被窝,你这几日不能受凉。”
听见这话,宝诺也没怎么臊,倒是钻回铺盖里:“哥哥怎么老记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谢知易将那碗红糖生姜饮端给她:“你的事都很重要。趁热,先喝了。”
宝诺接过,三两口喝完,随手把碗放在三角几上,又将灯台从枕边拿开,接着往里挪,拍拍床铺:“躺进来,我有好多话和你说。”
谢知易想了想,听她的话照做:“明儿除夕,过完年你就十五岁及笄了,怎么还像小孩儿似的。”
宝诺自有道理:“哥哥也过弱冠之年了,怎么还跟我计较?”
谢知易语塞片刻:“也对,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孩子。”
一只手从袖子里伸过来,扯他衣裳。
“怎么了?”
她眨眨眼睛。
谢知易登时领悟,稍支起身,凑近她热乎乎的脸颊,两人亲昵地蹭了蹭鼻尖。
这是他们之间私密的小动作,再怎么闹脾气吵架,只要这么贴一贴,气息交缠,即刻便能找回小时候相依为命的感受,骨肉至亲,血脉相连,他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谢知易说:“你知道吗,有些猫儿到一个地方便要到处蹭蹭,留下它自己的气味,标记地盘。”
宝诺扬眉感叹:“有的猫却爱往外跑,不着家,三不五时地跑个没影,都快成野猫了。”
谢知易支起胳膊托着脑袋瞧她:“嘴皮子愈发刁钻。”
宝诺抬手,食指指尖点着他的额头,一路往下,经过远山俊峰般的眉宇,从笔直的鼻梁滑落。
谢知易闭着眼睛享受。
“哥,你这次走那么久,我做噩梦,梦见你再也不回来,把我丢下了。”宝诺喃喃地说。
谢知易一怔,将她的手抓住:“傻子,做这种傻梦。”
“我是傻子,那你就是大傻子,大笨蛋。”
谢知易那双漆黑的瞳孔晃了晃,扬眉莞尔:“目无尊长。”
宝诺朝他挪近些,感觉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将自己包围,好像雏鸟回到大鸟羽翼之下,如此安全,如此体贴。
“瘦了好多。”她低声轻轻地:“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谢知易心里泛起微弱的叹息,稍纵即逝:“我很好,只是赶路顾不上饮食,怕来不及陪你过除夕。”
宝诺皱了皱鼻子:“那你还记得走前答应我的事么?”
“当然,过年教你骑马。”他想起什么:“但这两日不行,等天晴了再说。”
宝诺笑得眸子发亮:“哥哥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我什么时候敷衍过你?”
宝诺与他聊至深夜,直到眼皮子快睁不开才恋恋不舍地睡去。
次日天晴,腊月的阳光像羽毛轻抚窗子,宝诺醒来,身边不见哥哥人影,想必是半夜回了自己房屋。
“四儿!”二姐谢司芙浑厚的大嗓门在院子里喊:“有人给你送帖子,还不赶紧下楼,大哥回来了,你再敢偷懒贪睡试试看?!”
话音刚落,只听“嘎吱”一声,东厢那边的窗户推开,宝诺听见三哥谢倾阴柔的哼笑:“一个懒一个糙,谁也别说谁。老四年纪小,尚有挽救的余地,老二,你再看看你自己?”
宝诺没听见二姐回应,想必又被气走了。
二姐性情豪迈,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嘴钝,应付不了三哥的揶揄。
宝诺穿好衣裳下床,打开房门,忽而脚步顿住,只见门边堆放着黄花梨木箱和紫檀匣子,不用猜,定是谢知易给她带的礼物。
宝诺惊喜不已,顾不得下楼,蹲在边上一件一件打开,有绘花草鱼虫的集锦墨,一套共七锭,取名竹林七贤;端砚一方;琴形臂搁一柄,铜胎掐丝珐琅工艺,通体施蓝釉,正面饰喜鹊莲芦图案。另外还有小叶紫檀镇尺和铜制小手炉。
都是些精致文雅的物件,但最得她心的是一套高桥马鞍。
宝诺爱不释手,仔仔细细端详个遍,提起裙子往东厢去,一路欢欣雀跃:“哥哥!哥哥!”
她来到谢知易的屋子,猛地推门而入:“你带回来的马鞍真漂亮,我要立刻给踏雪扮上!”
榻前的纱帐被她带进来的风吹起,宝诺正想去床上拽人,这时却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啧了下,带着明显的不耐:“吵什么?”低哑的嗓音混杂着朦胧睡意:“出去。”
宝诺屏住呼吸,脸颊欢喜之色顿时僵硬,失落感将她从云端打回地面,冷不丁地,眸子也暗几分。
“哥哥……”
不死心,怀着几分侥幸,她还想再确认一遍。
“没听见我说话吗?”床上的人耐心用尽,语气愈发冷冽。
宝诺手指攥紧,立刻转头离开这间屋子。
谢司芙见老四垂头丧气出来吃饭,忍不住一把掐住她肉乎乎的脸蛋。
“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听见你叫唤,撒欢小狗似的,这会儿怎么蔫了?”
宝诺摇摇头。
谢司芙瞧她这样便心中有数,不禁调侃:“又挨大哥骂?”
宝诺皱眉,抓起勺子埋头吃汤圆。
“对了,裴家小少爷差人送的帖子,你瞧瞧,用的还是砑花笺。”
宝诺接过,幽然道:“二姐早就看过了吧。”
谢司芙被甜醪糟呛住,猛咳嗽几下,有些尴尬地瞥过去:“他邀你明日逛庙会观游神,我可提醒你,家里事多,大哥不会同意你出门乱逛的。”
宝诺收起帖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每年出几趟远门?一走至少一个月,谁知道干什么坏事去了。”
“你还真敢说啊,怎么不到他跟前嚷嚷?”谢司芙怼了两句,跟着又放轻声音安慰:“没关系,二姐替你打掩护,只要大哥不留心,我便放你出去找裴度玩儿。”
宝诺垂下浓密的眼帘,吃得没滋没味:“算了吧,大哥不喜欢裴度,每次发现我跟他一起玩儿都要阴阳怪气地刻薄。”
谢司芙笑道:“既然明知他不喜,为何还要阳奉阴违呢?我看你就是故意跟他对着干,自讨苦吃,也不知图什么。”
宝诺张了张嘴,倒是没来由地语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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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我来啦~
作为一个德骨深度爱好者,本来觉得已经写到头了,再也翻不出什么花样,谁知骨科之心一朝复燃,烧得天灵盖冒烟欲罢不能~
希望大家跟我一样享受这个故事~
哥妹万岁~
正午时分,几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笑盈盈步入多宝客栈,扬声便问:“听闻你们家大掌柜回来了,人在哪儿,还不请他出来相见?”
宝诺从柜台后面扬起脸,为首的游宗熙晃晃手中红绸包的铜钱:“哟,四姑娘温书呢?那便祝你鹏程万里,岁岁安康。”
宝诺站起身接过:“多谢游二哥。”
其他人见状倒不干了:“宗熙,你给四姑娘准备压崇钱怎么不提醒我们?单你一个做人情,显得我们多小气?”
游宗熙没好意思地笑笑:“这也不是我准备的,是我娘,她惦记谢家的小妹妹,叫我别忘了礼数。”
“这倒怪了,你娘为何惦记?她见过四姑娘?”
游宗熙道:“没见过,她听闻谢四姑娘聪慧乖巧,想邀她正月赏灯呢。”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笑道:“难不成游夫人想给四姑娘说亲?”
话音刚落,一个低沉冷峻的声音响起,像在酒坛子里泡过,醇厚却辛辣,带几分不易察觉的严厉。
“是谁要给她说亲?”
众人霎时安静,不约而同仰头望向楼梯处。
谢随野居高临下,一袭深邃玄色锦袍,乌发高束,虽然穿得黑,身上点缀却不少,腰系玉带,左手一枚扎眼的红宝石戒指,呼应着精致的红翡耳坠。他是少见的戴耳坠却不显阴柔的男子,越是珠光宝气,越是邪性四溢。
宝诺收回视线。
分明同一副躯壳,同一张脸,谢随野和谢知易却判若两人。
昨晚那个温柔亲昵的哥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张扬冷峻的家主大哥。
内核与性情更换,连轮廓也变得凌厉,显得凶,宝诺不喜欢。
谢随野拿着凿子、钻子和鲁班尺下楼,本就长得十分高大,下巴微微抬着,眼睛扫过众人,仿佛在瞥小动物。
“大猫。”游宗熙调侃:“掌柜还亲自干活儿呢?”
谢随野的朋友们给他起的外号,因他发怒时像北方老虎,顺毛后又像慵懒的波斯猫,长那么大个儿,遂叫大猫。
他刚修理客房窗子,将工具递给伙计,轻描淡写:“不干活吃什么。”说着瞥向柜台后面的宝诺,一边整理袖口一边讥讽:“我还没成家,老二老三都没定亲,哪里轮得到她?”
朋友们闻言便笑:“你要放话出去找媳妇,明日平安州的媒婆能把多宝客栈店门踏破,信不信?”
谢随野不以为然:“小店局促,塞不下那么多媒婆。”
午饭人多,坐满大圆桌,盘子多得叠放起来,温酒壶满过一回又一回,他们划拳、行酒令,热火朝天。
谢随野懒洋洋坐在主位看着他们撒欢。
自打数年前来到平安州,多宝客栈在此地扎根立身,好生意不仅靠经营,也靠大掌柜交友广泛,老于世故的缘由。
平安州的游冶子弟向来会玩儿,哪里有好吃的好逛的,呼朋引伴,寻欢作乐。谢随野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时从外地带回一些稀罕物,唬得那些公子哥晕头转向。
应酬罢了。
宝诺清楚那不过是谢随野交际的手段,别看他长得一副浪荡贪玩的模样,其实内心疏离,根本不屑与之为伍。
某次游宗熙吃醉了酒,告诉她说:“四姑娘,我与大猫交好,却甚少邀他去府上做客,你可知为何?”
“不知。”
游宗熙皱鼻子笑:“呵,我防着他呢。”
“防他什么?”
“唉,我家中两个妹妹正是少女怀春的年华,我唯恐她们见了大猫,被他给骗走。”
宝诺愕然:“不会吧?我觉得……你该担心令妹被他吓哭才对。”
游宗熙闻言苦笑:“四姑娘,你是身在此山中,看山只是山啊。你哥长成那样,很招小姑娘喜欢的。”
宝诺皱眉:“不觉得他很凶吗?”
游宗熙叹道:“应该说是危险。”
“什么意思?”
“就是会诱拐良家少女私奔,亡命天涯,再弃如敝履,摧毁少女之心的那种危险。”
宝诺怔了一怔,随即哑然失笑:“不至于吧?”
要说摧毁什么,谢随野应该会想摧毁一座城池,那才是他内心深处承载的破坏欲和成就感。
游宗熙摇头轻叹:“你是他妹妹,自然不懂,以后长大就明白啦。”
宝诺只觉得好笑,哪个姑娘敢亲近凶巴巴的危险野兽,论起性情,谢知易才惹女子青睐,又没有受虐的癖好,谁会看上谢随野那种狂妄之徒?
酒过三巡,血气方刚的青年嘴上没个把门,逐渐说起荤段子。
谢司芙捂住宝诺的耳朵:“吃完了吧?回屋打个盹儿,今夜守岁。”
宝诺的确有些困顿,上楼小睡一觉,醒来日光斜照,大堂的说笑声隐约传入后院,那帮人竟然还在喝。
宝诺靠在床头翻话本小说,谢司芙忽然急急忙忙在楼下喊:“老四,快去油桃符,我这儿忙,险些给忘了!”
她便下楼到柜台抽屉里拿新的门神纸。
有道目光一直瞥着她,宝诺深呼吸,顶着难以忽略的关注,像长着尖刺却又十分美丽的枝条在她背脊蔓延。
换了新门神,又用油彩给桃符涂刷翻新,进店,走过大圆桌,宝诺目不斜视,只往那边瞄了一眼,她不该生出好奇心的。
“谢宝诺。”谢随野抓住她在偷瞄:“过来。”
宝诺脚下顿住,迟疑地走到他面前。
谢随野歪在紫檀圈椅里,耳朵脸颊绯红,目色迷离,像月下吃花瓣的金鱼,为月光和花倾倒,晕眩了。
“你方才在看什么?”谢随野单手支额。
宝诺:“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闻言他笑了,眉毛挑起来:“见大哥醉了,还不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我有事忙。”其实宝诺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这样说。
果不其然,谢随野脸上露出微愠的神色,嗤笑一声:“数典忘祖。别以为过年我就不会收拾你。”
宝诺屏住呼吸,登时有点心虚。
这两个月她在学堂里数次惹祸,要是夫子差人来告状,这个年就不好过了。
宝诺去厨房翻找,大厨伍仁叔早就备好沆瀣浆,锅里热着,盛一碗给她。
宝诺自个儿先尝了一口,甘蔗的清甜和白萝卜汤混合,既能化酒又能消食。
谢随野头痛,闭目养神。
宝诺本想放下碗就走,可到了他跟前居高临下瞧着,难得以这种角度俯视,某种凌驾感让人莫名兴奋,她有些享受,微微抬起下巴,右手松开漆盘,摸着发烫的瓷碗,忽然想,要是把汤泼到他身上,会怎么样?
谢随野突然睁开眼。
宝诺一怔。
他盯着她瞧,目光幽深,仿佛能穿透灵魂。
“留心你的手。”谢随野冷笑:“敢烫我试试看。”
宝诺心下倒吸一口凉气,自然不敢实施,把沆瀣浆搁在桌边。
“谁让你走了?”
她不解,扭头望着他。
谢随野放下交叠的腿,往两边岔开,大马金刀的坐姿,像他库房里收藏的青铜重剑,象征威严与权力。
“端过来,喂我。”
宝诺脑子嗡鸣,对上他微醺却凌厉的双眸,耳朵有点发烫,背心热烘烘。
谢随野分明是故意的,等着观赏她的窘迫。
宝诺只慌了片刻,镇定地拿起帕子垫在掌中隔热,再端碗,用调羹舀一勺,喂到他嘴边。
谢随野尝了尝,眉尖拧起,啧道:“烫。”
宝诺忍着打翻汤碗的冲动,每舀一勺先吹吹,再喂给他喝。
游宗熙趴在桌上观赏,不由发出感叹:“还是四姑娘好,要换我家妹妹,早就一脚将我踢到墙边去。”
我也想踢。宝诺心里嘀咕,谁不想踢呢,踢完后果承受不了罢了。
将近黄昏时分,这群狂蜂浪蝶终于散了,除夕团圆夜,多宝客栈照常经营,伍仁叔备好年夜饭,留店的伙计们一窝蜂围着谢随野磕头拜年。
宝诺饿了,守着丰盛的一桌子菜,哥哥姐姐没落座,她也不敢先动筷子。
“多谢大掌柜!”
“小的们来年必定加倍卖力!”
谢随野一向出手大方,伙计的工钱虽同外边一样,但逢年过节给的赏银比工钱十倍还多。
宝诺的小金库也靠这种日子填充。
长兄如父,谢随野又是当家人,弟弟妹妹们都过去,恭恭敬敬地给他作揖,说些吉祥话。
宝诺混在里头打哈哈,她穿了新的对襟袄,藕粉色缠枝暗纹缎面,白貂毛镶边,毛茸茸的,活像只蠢兔子。
谢随野瞥她一眼,懒得计较,发完银子便吩咐大家开饭。
宝诺早就饿了,抓起肘子啃,二姐在旁边给她夹糯米圆子:“除夕要吃这个。”
伍仁叔扫视过去,喃喃道:“糯米团年年都有,四儿,尝这个,我新做的菜式,暂名老饕鸭宴。”
每次研究新菜,宝诺总是第一个试吃,她胃口好,不挑食,伍仁叔最爱看她吃饭。
“这是我查阅古籍做的,湖鸭用绍兴酒和太平猴魁初腌去浊,再以松茸、火腿、荸荠填馅,缝合之后悬于竹笼熏蒸,经过三蒸九灸而成。”
大伙儿一听,都不敢动筷子。伍仁叔的厨艺自然没话说,南北菜系信手拈来,不仅熟稔,还相当地道,五湖四海的客人都照顾得当。
但他自己琢磨的新菜就不好评价了,整个剑走偏锋,有时一鸣惊人,有时可能吃到此生难忘的诡异滋味,相当刺激。
众人等着看四姑娘的反应。
只见她不做迟疑,夹了一筷子鸭肉,嚼两下,杏眼发亮,鼓掌称赞:“好好吃!”
“真的假的?”
旁边几桌伙计见状纷纷品尝,吃完一个个面面相觑,五官皱成团。
谢随野要笑不笑地讥讽:“不会吧,你们还信她?”
伍仁叔打量众人反应:“怎么,不好吃吗?”
谢倾回:“不是不好吃,就是怪。”
宝诺点头:“肘子更合我胃口。”
谢司芙扯起嘴角:“那你不早说?”
伍仁叔琢磨:“看来还得改进。”
“你应该换个人帮忙试菜。”谢随野提醒。
伍仁叔没有味觉,他自己尝不出好赖。
“老四靠不住,你别被她坑了。”谢随野说。
“那不行,我们都说好了,出新菜第一个给她吃。”伍仁叔拒绝。
宝诺暗暗点头表达支持。
谢随野无语轻笑,瞥了眼不着调的某人:“我这客栈早晚败在你手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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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诺:烦死了,除夕还要听教训。[白眼]
除夕,平安州的烟花爆竹响彻整夜,没有宵禁,整座城欢饮达旦,好不快活。
宝诺守岁至四更天才睡。
次日窗户纸将将透亮,谢司芙把她从床上捞起来,催促着洗漱更衣,下楼祭祖。
谢随野开了小家祠,搬出牌位置于院中,净手焚香。
五尊牌位漆黑,没有先人只字片语,只是五块光秃秃的牌子,年年祭奠,年年如此。
宝诺跪在后面跟着烧香磕头,敬天法祖。
年初一热闹,办完正事,谢司芙想叫宝诺出门游船,她兴致缺缺,转头去马厩给她的踏雪梳毛。
同窗好友裴度倒是抽空溜过来找她。
“不是约了今日观游神吗,你怎么在这儿刷马?”
裴度给她带了一篮子冬枣和柿子。
宝诺摇摇头,神色难掩低落:“原本我哥哥答应教我骑马,好早以前我就想学骑马,踏雪都三岁了,我还没骑过呢。”
裴度少年心性,听见这话突然打个响指,悠然笑道:“你想学骑术,我可以做师傅呀。”
宝诺眨了眨眼,有些怀疑:“你会?”
“当然,这有何难,我八岁就上马了。”裴度神采奕奕,俨然成竹在胸的模样:“明日我们去城外找个地方,元宵节前包你学会。”
“果真?”宝诺动心了。
裴度扬起下巴:“哼,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哥一个人会骑术。”
宝诺总算扫去阴霾笑逐颜开:“成,信你这回,明日午后我带踏雪出门。”
“这就对了嘛。”裴度说:“这么漂亮的马儿,谁要骑上它,必定万众瞩目,风采万千。”
宝诺捧着双手,已然开始幻想自己风采万千的模样。
“不过你确定能出门吗?”裴度表示担忧:“万一你哥不准呢?”
宝诺抬手制止他的乌鸦嘴:“放心,他没空管我,明日我必定准时赴约,否则犹如此物!”
她拿起马儿的口粮胡萝卜,两手用力一掰,啪嗒,断成两截。
裴度望着她坚定的模样,张嘴愣在那里。
年后谢随野忙于应酬,果然没工夫管束宝诺。
次日晴空万里,她牵着踏雪出门,裴度等在巷子口,老远朝她挥手。
“走,招摇过市去。”
踏雪通体纯白,俊美健硕,两年前谢知易送给宝诺作生辰礼,那时还是毛茸茸的小马驹,如今长得快有宝诺那么高了。
“配上马鞍真好看。”裴度抚摸打量:“这是大漆的吧?还镶嵌了螺钿,真是珠光宝气。”
“对呀,哥哥给我的东西都是好的。”宝诺得意挑眉,手指抚摸细密闪烁的螺钿,忽然心下一怔,流光溢彩,华丽夺目,不像谢知易的审美,倒像是谢随野……难道这副马鞍是他带回来的?
不会吧?
宝诺盯着马鞍瞧,满心恍惚,不停找理由否认这个可能性。
“我说会受瞩目吧。”裴度挑眉踱步。
踏雪实在美貌,走在街头引来侧目纷纷。
他们出城来到郊外,静水庵下有一片平整开阔的草地,适合马儿奔走。
天上漂浮五彩缤纷的风筝,山顶香火繁盛,天气好,出游的人多,小贩和货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宝诺踩镫子上马,裴度在前边引导,一边倒退一边同她讲话。
“要像蹲马步一样,别坐着。”
“好高呀……”宝诺有点害怕:“你别松手。”
“放心,它跑不了,抓好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