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选神明by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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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舰艇装备的空间跃迁曲率航行技术,也因为收到虫洞的干扰,完全无法开启。
执微在大脑高速运转下,喉咙开始发干。过往的可用信息一点点划过她的脑海,她像是在汪洋中寻觅可用上的一颗珍珠,泥沙般的记忆倾斜而下,过了十几秒钟,执微猛地抬头。
“我们不必担忧。”她凝望着主操作屏幕,“因为这是纪蓝号!”
没人跟上她的节奏,没人刹那间理解她的话语。只有灵魄快速调取了纪蓝号的基础原始数据,她的核心数据运转着,明白了执微的说法。
这是纪蓝号,这是执微当初为了花光手头的所有献金,而大手笔买下的,可持续性的烧钱大家伙!
执微:“一般的竞选人,出行代步可选择的交通工具很多。星舰、舰艇、飞船,这些就够了,没人会开着一湾星际母港到处跑选区。是啊,我现在手头驾驶的,是纪蓝号星舰,而不是锈齿轮星际母港。”
“但我当时,买的是军舰。”
纪蓝号,它在拥有这个名字之前,它是一艘被磨灭了番号的,已经退役的战舰。它在星际最繁华的选区——斯蒂亚德提摩西——的护卫队里,服役过五十年。
执微在茫茫记忆里,找到了她在购置星舰的时候,阅读的那些带着飞扬尘土的老旧数据。基因药剂强化了她的大脑,于是她清晰地记得,那些数据里提到过的,纪蓝号拥有的能力。
“这艘从斯蒂亚德提摩西退役的军舰,搭载装备着点对点式的,即时空间穿梭技术。”
这种技术,是军舰用于对敌作战的,奇兵式战术。不是什么军舰都配安装拥有的,但纪蓝号有。
搭载装备着这种技术的舰艇,可以锁定宇宙内任何实时坐标,点对点进行跃迁,如同一道鬼魅的影子,刹那间出现在敌人后方。
执微快速道:“这种技术并不稀奇,维诺瓦想困死我的时候,一定也想到过这个可能。”
“但是,这个点对点的即时跃迁技术,需要大量的驱动能源辅助。一般能实现这种操作的,起码要星际母港那种级别的资源装载。”
执微:“维诺瓦一定是觉得,即便我们的舰艇有这种技术,我们的资源配备,也根本支撑不起来。”
最早跟随在执微身边的,和执微一起买下这艘退役军舰的,见证了执微将这艘星舰取名为纪蓝号的安德烈,他浑身一抖。
他喃喃着,从记忆里翻出他之前抱怨纪蓝号的话:“……这种老式军舰,架势过程里消耗的能量太多了,和烧钱一样昂贵。”
所以,纪蓝号上,一直储备着超量的资源。所以,纪蓝号每次停泊,都会做能源补给。
鹑火眸光晶莹,一阵狂喜涌入她的心田,她恨恨道,“维诺瓦总是把一切想得和它一样高贵!它或许会觉得,一艘竞选人的星舰,一定非要什么先进的、领先人类的现阶段研究的高超技术、靠什么奇迹才能逃出虫洞吧?”
执微操作着主控面板上的屏幕,低头干活的时候,眉梢微微扬起:“但一切的起源,只是一艘被淘汰的老式军舰。”
就像一切的起源,并不是唯一神救世主,一切的起源,是一个梦想出道当爱豆的社畜。
于是现在,执微只需要一个坐标。
鹑火快速道:“要返回星际母港那边吗……不,那边距离神殿路程太远,纪蓝号这次跃迁,几乎要消耗掉全部的能源,如果返回母港,再装填能源,再前往神殿,一样来不及……”
她紧紧咬着牙:“就连奇迹的路,维诺瓦也要试图堵死……”
贪狼上前辅助执微操作,他犹豫一下,提出建议。“需要联系危颂颂吗?她是竞选人,大抵也在前往神殿的路上,我们传送到她那里去,估计不会耽误太多。”
估计?怎么估计?谁知道危颂颂现在走到哪儿了?纪蓝号耗尽能源的一次跃迁,如果危颂颂才出发,或者距离神殿还有很长一段路程,纪蓝号最后的努力也一样白搭。
再者说……执微的目光有些幽深。
执微敢笃信,危颂颂真的会为她提供正确的坐标吗?她加入子午之后,就是在切实损害着危颂颂的利益。
危颂颂对她的敌意远远少于麦特欧,但在这种,只需要稍微偏转心思,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对手坑死的时机,危颂颂就真的真的不会动心吗?
执微可不会赌人性。
所以,在能彻底拿捏小狗神之前,执微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危颂颂身上。
执微抬眸:“危颂颂大概还在路上。我们别忘了,做坏事的人会下意识为自己规避掉风险。所以,子午的竞选人大抵都在路上,但维诺瓦的竞选人,八成都到了神殿了。”
她平静道:“传送去危颂颂身边做什么呢?当然要,传送去麦特欧那里。”
执微调出了和荣枯的通讯界面,发送了征询实时坐标的申请。
那边沉默着,暂时没有回应。
一切只发生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执微联络荣枯才过去不到半分钟,可一切都令人心焦。纪蓝号向着宇宙漩涡内部再次滑行了一段距离,安德烈趴在舷窗边上,脸都挤在窗户上,眼巴巴地向外看去。
“她会背叛麦特欧吗?”安德烈焦急到时刻痛苦着。
执微摇摇头,狡黠地眨眨眼睛,只说:“我并不是在诱导她背叛谁,瞧,我只需要一个连接坐标啊。”
“她一定知道我现在问她要坐标代表着什么,但归根结底,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执微揣测着荣枯的心思,冷漠道,“维诺瓦现在打不死我,这件事情难道不是因为它无法查清我的纪蓝号配置吗?它只一味地觉得,荒星竞选人在没钱的时候采买的舰艇不足为虑,谁也没想到那时候我会花了全部身家去购置退役军舰。”
这全部都是决策的锅,荣枯沾不到一点污浊。
当她落实着她作为副官的忠诚的时候,当她不认为这是对于麦特欧主官的切实背叛的时候——她就一定,一定会帮助执微。
执微确信这一点。
荣枯是个怎样的人呢?荣枯和麦特欧的关系,绝不像安德烈和执微的关系一样亲密,互相信任,彼此交托。荣枯并没有这样的感受,她更像是一柄麦特欧的剑。
被使用的工具,往往也被忽视着情感。
在安德烈从伊图尔那边回来后,一次偶然的聊天里,他和执微再次说起,当初伊图尔有过让他成为麦特欧副官的想法。
这种主副官都出身贵族的搭配,可以诓骗平民的选票,维系贵族的“纯洁”。伊图尔的安德烈没有拿到这个位置,但李家的荣枯拿到了。
荣枯遵循着家族的安排,顺应着一切加赋在她身上的要求。她乖顺、安静、柔曼,即便她对世界有着她的认知和理解,但没人在乎她。
“麦特欧的副官”成为她的名字,而她现在使用的、被人们所熟知的名字,将她的姓氏尽数隐去。
荣枯的需求几乎赤裸地摆在执微的面前,可被利用的情感就这样清晰地对着她招手。
副官背叛主官,是极其严重的罪恶,荣枯不会沾染。执微不必勾搭她背叛,因为她分明时刻一副愿意为执微做些微末小事的样子。
只要彼此不将话语说破,就像以前执微为她隐瞒身份那样,荣枯会在暗地里,装作恍若不知的模样。她被执微看见,被执微允许跟随,同执微一起,做些真正改变世界的事。
三十秒,一分钟,一分半。
一分半,是荣枯思考后给出答案的时间。
虚拟屏上弹出了新的消息,上面赫然是荣枯传送来的实时坐标,执微利落地向前两步,望向贪狼:“锁定坐标,开始跃迁穿梭。”
大量的能源被投入星舰的驱动启航中,嗡鸣声从甲板传到星舰内部的每个房间。执微能感知到地面、舱壁和天花板处处传来的震颤。
伴着白光笼罩住星舰的外壳,一股拉力从胃部传来,扭曲的空间被压缩变形,执微伴着轻微的眩晕和反胃感,再次睁眼,纪蓝号已经停泊在了神殿,悬停在七公现场的正上方。
等候七公开场的选民,都盼着知道执微的动向。人们在星网上搜寻不到任何答案,许多执微的选民等候在七公现场附近,盼着能见上一位一面,哪怕只是远远觑见一眼她的背影。
随着纪蓝号解除隐蔽程序,这艘线条流畅的漂亮星舰,出现在了天际。
人们看见它,人们认识它。
“是执微竞选人的舰艇!是执微竞选人!!”
“我见到了,我终于见到了!你是最好的竞选人,你是第一名,不要管别人说什么!”
“执微竞选人——您可以解释一下关于您整编锈齿轮作为自己精选团队的事情吗?”
“现在已经是七公了,您对于未来的公选有什么计划吗?”
“随着锈齿轮的消亡,很多研究学者和评论家指出您纲领中的不完备地方,您会修改竞选纲领吗?”
人们的问题涌向执微,她保持着完美的表情,连眉眼都带着笑意。
对于她来说,应付这种场合,简直是手到擒来。
捂住心口,眉眼低垂,强撑着表情,在眼角闪烁着微光:“谢谢,谢谢你还记得我。”
面露忧伤,眼波流转,轻轻开口:“我无法舍弃和我一起并肩走来的同伴,抱歉,或许是我太感情用事了。”
拢拢发丝,微微偏移一点脑壳,露出认真思考衡量的样子:“这样吗?唔,我会仔细判断的……小心,这里人有些多,不要摔倒。”
一路走过来,每一位走到执微面前的人,不管是媒体还是粉丝,不管是黑粉还是死忠,执微都能调整好自己的接待模式,对每一位做出正确的营业状态。
这样对着一个人,也就罢了,对着十个人,也就算了,对着一百人,那算是她有耐心。
可簇拥着她的、注视着她的、通过选民的私人直播急切地窥探她的,何止千人万人?她的笑意浸透百亿张虚拟屏,将她的魅力传播到星际的任何角落。
麦特欧站在不远处的高楼阳台边,倚着栏杆,看着楼下的盛况。他唇边本来微微上扬的笑意,早已彻底凝滞。
现在,他看着下面的情况,他的眼神和表情都要凝滞了。他整个人都呆滞了。
“……不愧是执微。”他呢喃开口,也不知道具体是在感叹些什么。
他身后的荣枯,缄默地动了动指尖。
七公,开始。
在各位竞选人按照倒序进行发言演讲的时候,在七公进行的同时,位于维诺瓦组织总部的集会广场边,迎来了一个身披白色袍子的朝圣人。
维诺瓦是银红中得势的一方,它甚至连子午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时刻都是“星际第一组织”的做派。
这样的维诺瓦,自然有许多选民信徒,人们将在公选时候,特意前来总部广场前实时关注竞选结果的行为,称作朝圣。
每次公选,来朝圣的人都很多。所以这位白袍子出现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人们过多的注意。
他个子不高,身形瘦削,看着顶多是个少年。少年人,对着选神,总有别样的热忱。
广场上,卫兵分为两排,按部就班地站在台阶上维持秩序,保持警戒。最靠边缘的卫兵向着白袍子的方向迈出两步,指引他:“和那些选民站在一起。”
卫兵见多了在公选直播的时候,围在总部附近的铁血选民。他没当回事,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维诺瓦是大组织,通过三千多年的苦心经营,占领区极难动摇,铁票仓更是稳如磐石。
在七公直播开始,镜头到过执微温和面容的一瞬间,选民堆里就有人开始大叫。
“夺回维诺瓦的第一名——维系维诺瓦的荣耀!”
这道声音一出,裹着白袍子的莫桑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但在他周围,应和声已经如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
“没错!拿回来!把第一名拿回来!”
“智慧神不会庇佑愚蠢的平民,这帮人贪婪自己不配得到的东西,早晚会付出代价!”
“最终的剩着一定是维诺瓦!”
卫兵抬起手,往下按了按。
“各位,各位,保持安静。”他试图主持秩序,但根本没人搭理他。
七公,是剩下的32位竞选人,只有16位可以进入到下一阶段。倒序发言的时候,前面演讲的都是排名倒数的竞选人,维诺瓦的铁血选民根本不屑于听这帮即将淘汰者的废话,只顾着互相争论,纪律自然无法维持。
直到镜头给到麦特欧,卫兵终于成功叫大家安静了许多。
“看!我们的骄傲,维诺瓦的孩子,血脉最精纯的竞选人——麦特欧·斯瑅威,即将开始发言!”他骄傲地说着,每一位选民提起麦特欧,脸上都是与有荣焉的表情。
人们呢喃着。
“是斯瑅威的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的妈妈姑姑叔父参加选神的时候,我都是一路看过来的!当年他的太祖婆婆成功选神的那次总选,我爷爷去了现场支持的!”
“说得对!这是我们维诺瓦最骄傲的竞选人!比那些荒星来的,要懂怎么做神多了!”
虚拟屏投射在广场上,在这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选神直播的所有内容。
麦特欧在全息投影上露出得体的微笑,他浅金色的发丝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晕。灰绿色的眼睛像是萃取着森林的精魂,每次眨眼都那么漂亮优雅。
他的皮相真好,一看就是贵族培养长大的明珠。
莫桑缩在袍子下面,努力听着麦特欧的演讲。他听见他拆解剖析这污染者的危害,听见他诉说着污染种对社会资源的浪费,麦特欧说的话越是道貌岸然,越是冠冕堂皇,莫桑就越紧紧地拽着自己洁白的袍子,遮住自己的脸。
这里到处都是麦特欧的支持者,是隶属于维诺瓦的选民。这里的人支持着相信着麦特欧,就像沙洲的人支持着相信着执微一样。
原来,这就是选神的排场啊。莫桑偷偷在心里感慨。
他今年也只有十五岁,十年前的那次选神,他还只顾着在沙洲躲避污染侵蚀,随时试图在地下聚集区的土洞里挖一点根茎填肚子。那时候,他都吃不饱,每天醒来就是想办法喂喂自己。
他怎么会知道,在宇宙远处的这里,有无数的人在推举同胞成为神明的理想。一路支持着一个组织、一个姓氏,就像这大贵族的荣耀已经荫蔽了自己无数代际一样?他怎么能够理解这个?
其实直到现在,莫桑也未必理解。他相信执微,他支持执微,因为他笃定地坚信执微是个难得的好人。
所以……这些人,都知道麦特欧是个好人,是吗?莫桑兴趣淡漠地到处看看,看见人们眼角眉梢里的狂热,抖了抖身子,不去看麦特欧带着虚假的笑意说着对他的处置计划。
莫桑数着拍子,算着时间,直到麦特欧演讲的尾音落下。
他故作痴迷,向前几步,猛地掀开了袍子,露出他那张光滑、年轻的脸。
人群拥挤着,但已经有人被他吸引。人们看向莫桑,第一眼,自然看到了他虔诚、赤诚又坚定的表情。
他面色红润,穿着象征着洁净纯粹的白色衣服,梳着整洁干净的头发,身上毫无没有瘢痕,眼神明亮,轮廓饱满。说话和行走毫不畏缩,看向人的目光里带着底气。
人们想,他一定出生在优渥的家庭里,得到过良好的教育,白色的衣服不必担忧行走间沾染污秽,可以优雅从容地展示自己的虔诚。
“我从未听过如此震撼人心的演讲。”莫桑喃喃着,几乎哽咽欲落泪,“他才应该是当选为神明的人。”
他确实是在哽咽了,也真的快落泪了,为了他自己信口胡说的本事而落泪!莫桑现在甚至有些心酸了。
想是这样想,但他面上的戏码一点没落下。
他立刻对着麦特欧的全息影像,来了一套完整的祷告流程,神情真挚到恨不得立刻为麦特欧做任何事。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忌自身得体与否,直接来了这么一套丝滑连招,给人群的冲击还是有的。
人们被莫桑虔诚的姿态折服,在拥挤的人群里,硬是为他让出了一点空地,让他可以膝行至卫兵脚边,紧挨着麦特欧的虚拟屏幕。
人们看着,只满意他的忠诚,有人想,这样虔诚信神的选民,或许可以得到竞选人的一个注视,便可以作为超额的回报了。
莫桑抬头,看向光屏里的麦特欧。他看见,麦特欧此时正站在神殿的演讲台上,结束了他的竞选纲领宣讲,望着他的支持率,对着镜头从容地微笑着。
他全部的心力都在选神公选的事情上,他不会知道,远在总部的人群里,莫桑坐在他的虚拟景象之前。
仿佛只要莫桑轻轻抬手,就能抓住他的裤脚。仿佛这个来自沙洲的少年,裹挟着昏黄沙尘的污染者,似乎真的可以触碰到这位贵族精心养育起来的骄傲明珠。
莫桑探出手去,但他的指尖只是穿过了泛起涟漪的光屏。
在卫兵即将不耐烦地驱赶他的时候,莫桑俯趴在光屏前,双手撑地,重重地呼吸几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莫桑环顾了一圈,看见高耸的城墙 ,看见穿戴整齐的卫兵,看见虚拟屏里麦特欧上涨的支持率。
他在心底,悄悄对自己说——
莫桑,你来到银色维诺瓦的组织总部,在这里走出的每一步,都震撼这里的先进富饶。
你会为这些而虔诚吗?你会为这些而忠实吗?你相信斯瑅威的明珠骄傲,会挽救沙洲的尘土漫天吗?
麦特欧是否会认为,他永远不屑前往的偏远选区,也永远不会诞生刺向他的利刃?利刃也不会迫向他挺括的裤脚?
即便现在,莫桑和麦特欧的距离这么近,他抬手就能摸到斯瑅威少爷的小腿。但他知道这只是全息影像,一伸手就会消散。
麦特欧从未走近他们。麦特欧从不屑于低下头颅。
他会挥刀向更弱者,此时的弱者是污染者、污染种,未来的时候,更弱者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莫桑环顾着这巍峨秀丽的广场,他直视着虚拟屏里麦特欧雾蒙蒙的绿色眼睛。莫桑将指尖按上自己的心口,他感知到一种力量温柔地流淌过他的血管脉络。
或许,在许多人的理解认知里,他的血脉永远没有麦特欧的那样纯洁高尚。
但他的血脉里,正奔涌着永不止歇的鲜红。
麦特欧,刺向你的第一缕剑锋,已经来了。
而虚拟屏中的麦特欧, 自然对这一切都毫无所觉。
他站在演讲台前,目光睥睨地凝望着台下,也透过直播的镜头注视着人群。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阐述自己的竞选纲领, 每一瞬的呼吸似乎都蛊惑着无数的人, 这样的场面里,麦特欧的眉目间难免有几分志得意满的神情。
这一切,都被莫桑看在眼里。他并不着急,只是仍旧摆出一副痴迷的样子,怔怔地看向虚拟屏。
他的肩膀微微颤动着,在人们眼里,只觉得他是过于兴奋才这样的。
莫桑听见人们议论的声响。
有人骄傲地开口:“嗐,我还以为是什么,又是一个被麦特欧竞选人征服的年轻人!麦特欧竞选人不愧是我们维诺瓦百年难得一遇的明珠!”
有人不解地发问:“如果真的特别想见麦特欧竞选人, 现在这个时间, 正是可以去神殿的时候啊。或者平日里, 也可以去竞选人的线下集会。”
有人满心赞叹:“你懂什么,守在这里,正是说明他是因为维诺瓦才支持麦特欧竞选人啊。这是维诺瓦总部前的集会广场,在这里守着组织里的竞选人, 这才是朝圣的姿态。”
人们七嘴八舌地讲着, 没人真正地道出哪怕一点莫桑的心声。
他们觑着他洁白的袍子,赞美他的虔诚,人们明明在之前从未见过他, 但仿佛在此刻,他们和他真的是因为同样的信仰而聚集在此地的亲人。
连他踉跄的身影,都不再是狼狈的了。
“他长得真像个王子, 维诺瓦的选民就应该是这样的,优雅得体,一心侍奉神明。”
“真不愧是神明虔诚的孩子!”
“瞧,你们看,他就连行为举止都那么有韵味!”
莫桑分出一点心神,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的作为。
真的吗?他只是换了一张脸,他又不是换了一个人,行为举止还能变化这么大吗?
他俯趴在地面上,佯作痴迷去抓麦特欧的袍角,这有什么优雅的?又有哪里算得上被称作有韵味的举措了?
过去在沙洲的他,人们只望他一眼,便嫌弃他行为粗陋,举止粗鄙。当他来到维诺瓦总部,穿上一身洁白的长袍,过往讨嫌的一切,又成了他的优点。
难道他以前像个野人吗?也没有啊,他也不是像猴子一样用手抓东西只顾着往嘴里塞吧?他只是拮据一些沉默一点,以往的姿态和现在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啊。
人们对他的夸赞像是轻浮的肥皂泡,飘荡在空中。年轻的孩子总是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又是虚假,在青葱的年岁里总是为了虚妄的话语,而草草搭上自己宝贵的青春。
直到许多年后,才恍惚意识到,那些人赞美的,和你追求的,是一样的方向。便是你从最开始到最后都没有拥有的,始终被极少数人掌握的东西。
于是七彩斑斓的泡沫,就这么破碎。
莫桑察觉体内血管中的血液奔流着,从汩汩奔涌的心脏流向四肢百骸。随着身体末梢发麻,大脑也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
洁白的长袍遮住他的身体,但遮不住黏稠的黑雾开始丝丝缕缕地浮现。
他却没有感知到恐惧,只是心尖处涌现着一道道温和的力量,如同水流,自然地冲刷着他的身体。
莫桑没有害怕,挺直脊背,面色平静地迎向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了。上一秒还是一片平和,眨眼间,污染便出现在人们的目光之下,周遭万物陡然巨变。
“这是什么……”有人喃喃出声。
周围的人脑子都是懵的,即便是保有警惕、暗含不屑的卫兵,在这一刻,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还需要问吗?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清楚,这分明就是污染!
随着第一个人的尖叫声响起,维诺瓦总部的集会广场像是陷入了爆炸。不,爆炸都没有此刻的动静大,尖利的声响伴着动乱,人们叫喊着谩骂着,恐慌延伸开来,莫桑身边瞬间成了空地。
人们急着逃窜,急着逃离莫桑的周围,钝钝的脑壳开始转动,人们开始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刚刚怎么了?一位虔诚的信徒,来到维诺瓦总部的集会广场上,朝圣般地亲近维诺瓦培养出来的竞选人。
他应该在聆听了麦特欧竞选人的演讲之后,受到感化,从此更加笃定地为维诺瓦效忠——这才是正常剧情会发展的走向!
怎么就突然堕落了呢?他怎么就突然堕落为污染者了呢?!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呢?为什么会有一位年轻虔诚的信徒,在听完了竞选人的演讲后,立刻堕落成为污染者?!
这里出现了一位污染者,会不会同时存在着更多污染?那么这里究竟是维诺瓦的总部,还是污染区?
他是突然陷入贪欲自己堕落的吗?还是……这里有什么引诱了他的堕落?这里是维诺瓦的总部,会有什么是污浊的?
他成为污染者了,那他周围的人呢?站在他周围的人、见证了他堕落的人、刚刚夸赞他的人……这些人,是否会和他一样堕落?
即便现在这些人没有堕落为污染者,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又会不会在什么隐蔽的时刻暗自堕落?他们的身边出现过污染者,他们凭什么再证明自己的虔诚?
警卫拿着枪械试图莫桑,但恐惧侵蚀着人类的意识,在污染弥漫着包裹莫桑的视觉冲击下,警卫也无法迈动步伐。
“你……你是污染者。”警卫只咬着牙,面色复杂地说出这么一句,而后号召队伍向后撤去,将莫桑围起来。
警卫厉声呵斥:“不要想着逃跑!疗养院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莫桑当然不会逃跑。他眉眼间像是有一汪褶皱的春水,极致的破碎感浸染着他的面庞。年轻的脸坠入无措无知的陷阱,他近乎绝望地四处看去,看到只有惊恐的目光和躲避瘟疫般的脸。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哀切地叫出声来,“我什么都没有做,真的,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大家都看着的!你们都看见我在做什么,我只是来看麦特欧竞选人的演讲,我只是想看维诺瓦在七公里的表现……我什么都没做。”
半真半假的话才最迷惑人,也最动人。
警卫再次核验他的身份,但灵魄早就修改完善了莫桑的身份,不仅谁也查不出他来自沙洲,而且做好的身份更是加剧了他的无辜,简直无懈可击。
在维诺瓦总部因为莫桑的出现而陷入一片混乱的时候,七公现场,麦特欧的副官荣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随着麦特欧的演讲结束,镜头移向排位在他前一名的竞选人,荣枯快速弯腰走到麦特欧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诉说了完整的事情。
麦特欧拧着眉毛,嘴角向下,越听越烦。
荣枯:“尤其是,他在维诺瓦总部,正听着你的演讲,突然堕落成污染者,没有任何异常征兆。”她面色染上了几分为难,“现在星网上出现了一种风向,说,说是你的演讲动摇了他对神明的信仰,主官。”
麦特欧瞳孔紧缩。
他面色铁青,几乎想立刻怒斥。可此时正处于七公现场,哪怕镜头锁定着正在演讲的竞选人,可零星的镜头总会带到他。麦特欧将发作的情绪忍了下来,回身走了两步,用手背掩住唇形,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