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选神明by简卷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2-15
执微明白这话里的规则是什么意思。
人类靠着纲领竞选神明,成功拿到神格,成为神明后,就开启作为神明的生活,践行竞选时许下的诺言。
神明在世时,亲身执行竞选时答应人类的纲领;神明死后,祂在世时所做的事情,便成为宇宙规则的一部分。
按照规则,神明将从容赴死,神力开始消散,神格再次破碎,纲领成为规则。
就像安德烈现在可以祈祷,可以拿钱换巧克力。以后那个巧克力神死了,安德烈还是可以拿钱换巧克力。
神明的死亡,影响不到人类已熟悉并运行的生活规则。
这里,可从未说过神明可以复活。但也没规定,神明无法复活。
祂注意到执微紧缩的瞳孔,挑衅道:“怎么,要替唯一神惩治我吗?”
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祂已经说了两次唯一神了。
执微顿了一下,手里的枪将祂的脑袋抵偏。
“那个的话,现在要叫陨落神了。”执微听取了祁入渊的建议,故意刺激祂,认真地说了句,“我是唯一神。”
祂听完,像是傻了。本就污浊的眼睛,现在更是没光了。明明正在搞复活,可看这个神态,似乎是已经死了一会儿了。
周遭都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执微咧嘴一笑:“别担心,我胡说的。”
祂惶恐地摇着头,拖着身躯连连后退,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不,不,这种话也是能胡说的?”
执微纳闷,都在研究复活了,还不肯嘴上冒犯唯一神,是吗?
“说出这种话的你,邪恶!太邪恶了!”祂这么指责执微。
执微翻了个白眼,一点儿也不客气:“你在这里,已死去的神明玩复活,瞧瞧,咱们两个谁比较邪恶?”
“你长得都没人样了,你这样才算是邪神吧?”
邪神。她说邪神。
她说祂是邪神。
“你骂得好脏。”祂沉默了一下,坚持着说道,“我是被人类推举竞选出来的神明。”
这神明即便狼狈至此,仍坚持祂的正统性。
执微不明白了:“这个时候就别提人类了,真的,搞得好像你很在乎他们一样。”
“沙洲死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年里,一直和污染竞速搏命,仓皇逃亡。你看见了,但也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说到这里,执微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她在想神明空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不在乎吗?所以才一直躲避,不回应人类的祈求。
“没有任何一位神明掌握了复活的能力,神明复活的流程,是你已确定的,还是试验中的?沙洲的人,他们的死亡为你的复活提供了养料吗?”
祂闭口不言。
执微觉得有些荒唐。
现在不是竞选人向着选民保证,比拼着彼此的人格魅力,争取每一张选票的时候了?
树皮般枯萎颓靡的神明,曾经也是演讲台上意气风发的竞选人。
向选民承诺过什么吧,才成为神明。忘记了向选民承诺的吗,才走到如今。
执微清冷的声音响起,似乎如尖利子弹,刺破了神明的心脏:“你还记得你的纲领吗?还记得你在神殿选神成功后宣誓就任神明,当时许下的承诺吗?”
祂喃喃开口:“够了。”
像是终于玩够了,像是终于耐心告罄,祂闭上眼睛,在执微的控制下,沉默得像是尸体。
而执微没有放下警惕,果然,她听见了阵阵轰隆声。
执微本来扑向祂,压制着祂,而祂躺在地面上。地面自然是平的,带着沙洲特有的沙尘,一切都灰扑扑的。
突然,祂身下的土地开始嗡鸣,传来发闷的轰隆声。
执微凝神望去,发现这里的地势在拔高,只眨眼之间,她脚下的地方已经比周围的地面高出了一米多。
这狼狈的神明,厌倦了执微的束缚,抬起手,一根岩石尖刺立刻从地面生长出来。
逼得执微松手,祂便轻松地从她手里逃脱。
执微向后躲避,岩石却长至一人多高,如高楼倾颓一般压向执微。
她反应很快,反身就跳向地面,在起跳的瞬间核心收紧,腹部 发力,在半空中将身子转了过来,保持面向神明,并立刻举枪射击。
这是一支压缩着能量光束的手枪,执微指尖滑动,准确触摸,用枪发射出亮银色的光束,将面前突现的岩石击碎为齑粉。
她撑着手肘落地,立刻起身,举着枪向着神明射击。
祂站在高处,迎着执微的攻击不断地竖起岩石屏障。
执微看着祂这个反应,就明白正如她可以一巴掌扇得祂跌倒在地一样,她也可以一枪击中祂的心脏。
说实话,执微只想带着地肤安全撤离,她根本没有非要致祂于死亡绝境的执念。
但祂不信啊。
祂甚至发出凄厉的吼声,一面躲避,一面威胁:“你有弑神的想法,你罪无可恕!”
好像就只许祂攻击执微,执微反击,就是大逆不道一样。
祂说话的时候,带上了些裹着轻笑的气声,听起来像是蛇的嘶嘶声。
“待我复生,待我通报神殿后,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将在疗养院漫长的虚无中腐朽,那时,你将祈求时间倒转回今日,哀叹不如此刻被我杀死。”
执微很灵活地躲避着高地上掉下来的碎石,继续射击。
她很讲道理的,都这样了,她还问呢:“说话要有证据的,我什么时候想弑神了?”
执微:“我只是抽了你一个耳光而已。”
“因为人类是无法伤害到神明的。”祂嘶哑的声音响起。
“人类信仰神明,虔诚的信仰导致人类的攻击对于神明来说是无效的。”
祂最忍不了的就是这个:“更何况,正常来说,根本不会有人伤害神明!”
“而你呢?你甚至可以像一头狂暴的牛犊一样打我?这足以说明你心中对于神明的不忠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你现在还拿枪对着我……”
祂是很震撼于执微的攻击力度的。
在祂的印象里,人类对于神明服从是本能,哪有这样一个巴掌接着一枪,反而和神明对打起来了的人类?
“在你心中神到底是什么,哪怕是被污染程度最深的污染者,都是在忏悔的,哪怕是污染种,都是渴求神明注视和庇护的。”
祂死死盯着她:“谁都没有你这样攻击神明的力量,你是,你是天生的神明叛徒!”
好极了。她是竞选人,她是救世主,她是神明叛徒。
执微发现祂居然在教育她,并在付诸行动。
因为什么?因为她的反抗,冒犯到了祂?她的出现,搅乱了祂复活的进程?
“我要给你一个教训。”祂轻轻开口,抬起手臂。
在祂的力量下,岩石围住执微的退路,土地中冒出巨型植物的根茎,风沙的力度也急剧增加,吹得执微几乎睁不开眼。
执微捏着枪,她深知自己无法只靠这把枪了。
这支压缩能量光束的手枪,只能做到直线射击。
如今它的射击路程都被祂的神力造物堵死,她射击的光束子弹根本无法靠近祂的身体。
这样,即便她可以攻击祂,也根本伤害不到祂分毫。
执微脑海里回想着过往的记忆,她口中自语呢喃着:“破碎的神格赐予神明神力,依靠神力,神明在自己职责范围内,便无所不可为。”
如果祂在图谋复活,就说明祂死过,或者半死不活。但不用管。而可以肯定的是,死代表神格再次破碎。
对于一位神明来说,祂现在称得上是虚弱,神力也绝不是全盛状态,可以算是微弱。
执微凝望着笼罩天地的污染:“好吧,让我来看看,我能做到什么地步。”
这里是污染区,是死亡区,如果谁可以操纵污染,那么这里就是谁的统治区。
执微眯起眼睛,感知到附近的污染。她张开手掌,一旁静止的污染,立刻如同被呼唤一样奔她而来。
她扯过污染,虚缈的黑雾如同她的半身,凝实的浓暗恰似她的领域。
“让我看看,神明的复活……”执微嘀咕着。
执微并没看清那站在高地的神明惊恐到扭曲的五官。而祂已经看清她做了什么,看清毁天灭地的污染,向祂倾轧而来。
第46章 沙洲(十八) 嘎嘣脆
这里分明是污染区扩张的边缘地带, 神明却看见污染眨眼间便浓重到了疯狂的地步。
中心地带的污染扩展到了外围,它们在听从谁的命令,并乖顺地被谁驱使。
对于执微而言, 此时的感知, 是很奇妙的一种感觉。
执微明明并没有挪动步子, 还是站在原地。可当她真的有去触及污染的想法的时候,只是才升起念头,污染便如她思维的外放,并听从她的驱使。
她像领主,也如神明。
沙洲骤起的风尘,迎着执微的面门吹来,执微感受到这风如同锋利的刀子,寸寸割着她的脸颊。
她在这样的风里,扯着嘴角, 给了那神明一个跃跃欲试的轻笑。
祂的皱巴破烂的脑子, 此刻才想起祂一直忽略的地方。
“你不被污染影响?”祂喃喃开口, “你甚至可以控制它们……”
执微翻手向下,手心冲着地面,从手掌开始发力,手指自然伸展。
她将她扯出来的一团污染凝实, 叫它摆脱掉了雾气般的虚幻, 凝聚成深邃的黑色。
“你是谁……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执微感觉她的头脑,从未这么清醒过。
她听见了祂的发问,但不作回答, 她只是梳理着所有和污染相关的记忆。像是一位做学术的研究者,而此刻天地昏暗的沙洲,就是她最好的实验室和操作台。
污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轻飘到可以穿墙而过, 结实到可以顶破地表。可以成块出现,作一颗污染团的样子飘浮着,可以无限蔓延,笼罩沙洲成为污染区。
人类稍近些接触,就会陷入精神混乱,出现窒息昏厥等状况。又不会影响神明,神明在污染区中来去自如。
可以轻薄似雾气,又蠕动着仿佛有生命。边缘稀薄些的地方长着黏稠的密网,丝丝缕缕,交错编织着危险。
执微抬起手臂,操纵着那团污染冲向神明用岩石所筑的高台。
我要你击碎它。将那高高在上、低头看人的俯视者,从高台击落。
她这样想。
于是,她挥手控制的污染冲向祂,铺天盖地的污染压了过来。
神明脚下的高台开始碎裂,最开始是出现裂缝,而后从岩石缝隙里传来轰隆声,大块的石头碎成小块,高台轰然倒塌。
神明与废墟一同坠落。
祂没听到执微的回答,在下坠的过程中,和碎石一起滚落。地面的落地点上长出蓬草,接住了祂的身体。
神明不再挥手发动攻击,避免执微看见祂的攻击方向,于是幽幽地用目光扫过执微身后。
可惜,神明这招默默攻击,在执微这里是无效的。
执微本就机警而敏锐,再者,她对目光很敏感,这种带着杀意的凝视不可能不被她发现。
情感炽热些的目光实在是太明显了,真的很容易被她捕捉到。她之前的战绩包括但不限于在演出后台捕捉到粉丝充满爱意的目光,在缩在后排打瞌睡的会场感知到领导的目光,执微很会的!
祂以为执微没发现,但执微立马就捕捉到了祂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或者是她的身后。
执微快速侧身,反手将污染凝聚为盾牌,抵着护住自己的前面,抬头望去。
风沙纷飞,土石地动,她的面前生长出一棵丑陋的植物,花苞带着锯齿,张开后像一张巨大的嘴,嘴里流出黏液。它在几乎呼吸指尖,拔起到一艘星舰那么高。
岩石、风、植物……神明的能力在其被赋予的职责内,所以这个神是什么神?
明显是偏向自然的神明。
执微快速思考着,但动作丝毫不乱。她看着这食人花的大嘴也有些犯怵,可她表情管理做得好,任谁来看,她此刻的表情都是胸有成竹的稳健。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尖叫已经在体内随着血液调度流了一圈了。
执微控制着污染阻隔住它的攻击,侧身躲过向她飞来的石头。
食人花的枝丫被打掉,它又张牙舞爪着,生长出新的枝条。
不能只这样反击它。执微略一思考,控制着污染向下压去,进入地表,在土壤里寻找着它的根。
执微兜了一个大圈子,在地上地下两边围着它包抄,破坏了它的根系,又用污染将它包裹碾碎。
之前她从未接触过这么多的污染,也从未试着控制这么大面积的污染。
执微几乎调动了她附近全部的污染,所有的污染都在回应她。
只有一处的污染在挣扎着,像是在犹豫什么。
执微没理它,也没在乎这一处污染的别扭。她干脆利落地处理掉了食人花,回头去看那位神明。
这时,她惊疑地发现祂先是捂着胸腔的位置,又自己去掐自己的脖子,浑身都在发抖,夹杂着抽搐。
执微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她向着神明伸出手掌,不同于之前她调动污染的推力,此时此刻,她指尖微动,手肘向后,手腕抬高,做出了一个吸力的动作。
要知道,她只是抓住了一个想法,试探性地做了一下。但她这一次调动的,不全是附近污染区中的污染。
执微看见,一团污染,从神明的体内钻了出来。
执微倒吸了一口气,几乎被她自己的呼吸噎住。
好眼熟的场景,没错,就是这样,身形周遭弥漫出黑雾,黑雾丝丝缕缕扩散,颜色加深,浓度变厚,形成一种深邃到仿佛可以吸人灵魂的黑色,污染就这样从莫桑的身体里钻出来。
她不久前才见过莫桑堕落为污染者的全过程。
可,现在这是什么?她面前的不是一位名叫莫桑的人类少年,而是神明。
执微不明白了。体内有污染的,不是污染者吗?
怎么神明体内也有污染?
祂本来就有些精神不正常,在那团污染离开祂的身体后,祂更疯了。
穿着破烂,皮肤松垮,面颊如同枯树皮一样的神明,也不再攻击执微了,而是追着那团污染。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叫喊出来的声音带着绝望,凄厉极了。
祂试图把它塞回自己的身体,可细长如骷髅指节般的手,只是穿过污染,在空中挥来挥去。最后握到手里的只是空气和一点风中的沙尘。
执微:“你要做……什么?”她的尾音惊诧地扬起。
她注意到,这皱巴巴的神明愈发衰败。
本来耷拉着的松弛皮肤,现在更是开始萎缩,皱纹密密麻麻横陈布列,身上每一处裸露的皮肤上,都长出蛛网样子的密纹。
头发如奔涌而下的瀑布一样,哗啦啦掉落下去,头皮暴露在空气里,像一颗干瘪的肉瘤。
“这是你复活进程的一部分吗?”执微拧着眉毛,她只是看着,她人都有些局促起来了。
祂又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的尖利哀嚎,使劲要捉住污染,甚至张开嘴试图捕食吞咽。
可那团污染只是虚虚划过,不可被触摸,晃了几下,接触到旁边的污染区边沿,就融入了污染区里。
再也看不出那是个单独的污染团了,祂不可能找回它。
祂跌坐到地面上,从鼻腔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就是那种呼吸紧促到即将无法呼吸的,濒死的声音。
执微走上前去,垂眸看着祂。
“你无法复活了,是吗?”她问。
神明怨恨地盯着她。
可看着看着,祂的目光就空洞下来,呼吸开始缓慢,身体萎缩到了无法再萎缩的地步,于是血肉融为骨头的一部分。
骨头在落着渣子。
祂似乎终于,清醒了些。
执微明白祂的复活进程被她打断了。没有迎来成功,失败的进程导向另一个结果。
祂或许是要死了。执微意识到。
她急切地想问出答案:“你靠着污染复活的吗?污染区是神明复活的献祭场?人类的死亡可以加快神明的复活?”
祂的脚已经破碎成沙土,被风吹散。
就是沙尘的样子,不是骨头的白色,也不是血肉的红色,由骨血肉长成的脚,散成了沙洲一望无际的沙尘,融在风沙里,毫无特别之处。
“我不能说。”祂低哑道。
濒死的时候,终于可以抛下复活的想法,对着天地昏黄和黑浊,审视着自己的一生。
也只有这时,终于才能承认。
“我没逃过不死的欲望。”
祂说出了祂的身份:“我以山成神,度过神明的一生后,山依旧巍峨矗立。”
这是个山神。执微算是明白又是岩石又是风沙又是植物的能力,是怎么来的了。
山神掌握自然变幻,自然可以在规则内使用这些能力。
“山不改不变,与之相比,我却要面对死亡。多不公啊。”祂昂着头,呼吸模糊起来,“我逃避神殿和选民送我光荣的终点,于是我的终点落在这里,消散为尘土。”
“还不如人类,起码有家人陪伴……”
祂的半截身子都消散了,却望向空中虚无的点,喃喃发问:“我会去哪儿呢?”
执微要问的事情,一句答案没得到。
她低头,看见祂浑浊的眼球清澈了些,濒死的无助笼罩了祂。祂的眼睛呆愣愣地向上看,露出了一点眼白。
执微心情很复杂,她想了一下,说:“你要是不介意我才打完你,你可以把我当作陪你面临死亡的家人,真的。”
“然后遗言是告诉我真相,回答我的问题。”她正色道。
神明迟疑了一下,觉得很荒诞,很离奇。哪怕祂要死了,祂也觉得正常人说不出这个话。
在遇见离谱到奇异的时候,往往会抿出一点微笑。
“谢谢你,叫我还可以笑着去死。”祂干巴巴地说。
执微:“但你还是没说。等等,你不能说,你‘不能’说?”
她像是抓住了什么。
“你说不出?有谁令你保持缄默?”
“不要思考……”祂只憋出这一句话。
留下了这样的遗言,似乎是将死时的善言,又像是阻碍真相的镣铐。
随着最后的尾音落下,复活失败的神明,在执微面前,彻底破碎成沙土。
被风吹开,消散无形。
执微没有犹豫,立刻返回地肤身边,试探着地肤的呼吸。感知到了地肤状态的平稳,执微才舒了一口气。
而地肤在朦胧间喘了一会儿,则突然惊醒了。她先咳了两声,迷蒙地下意识感叹:“呸,呸呸,好大的灰。”
这算是骨灰吗?
一小团污染留恋地在执微的指尖旋转着,执微分神想了一下。
地肤喘气还是很痛苦。
她伸着脖子,望向执微,本来只是一瞥,但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你是在控制污染吗?”她盯着执微的手指。
执微立即将手背过去,挥散了污染。
她凑近地肤身边,蹲下,按着地肤的肩膀,扶着她躺下。恢复到她之前昏迷的姿势,仿佛她没有醒过。
她表情像是灵魂都出走了, 已经忘记怎么反抗了。
面上很乖顺地被执微按倒在地上,她躺着,肺部发出尖锐的刺痛, 或许是疼痛连着她的脑子都木木的, 搞得她很恍惚。
她是眼花了吧。毕竟之前收到的信息和常识都告诉她, 人类在污染的侵蚀下,只有躲避奔波逃命的资格。
污染诞生于人类的不忠,也惩罚着人类,人类需虔诚祷告祈求神明的一丝宽恕,才可以在污染的侵吞下保住生命。
用剩余的生命日夜祈祷,为神明赎罪。
连反抗都已失去资格,人类更不可能控制污染。
所以,刚刚执微指尖盘旋着的一缕黑雾,那是幻觉吗?
还是说, 她已经像她妈妈一样, 早已死亡, 并没有人来救她,这发生的一切只是人死亡后的残存记忆,是她幻想出来的一点存留在脑海里的美好?
执微没理她。她忙着从口袋里又掏了一瓶药剂,低头看看说明书, 自己也不确定地肤要不要喝这个。
但地肤的样子, 是受了内伤。执微看着贴瓶上写着的说明。
【固气,去内脏淤血,提升精力, 活力药剂,助饮用者保持理智思考的能力】
她手里的药剂都是从安德烈那里拿来用的,安德烈的药剂都是从他那贵族家庭伊图尔薅来的, 据他说有些是买的,很贵,有些是私人药剂师特制的,都很好用。
执微判断了一下,觉得这个喝不坏人。
她觉得她内脏八成也有瘀血,之前和山神对打的时候,一直火烧火燎的痛。
这也就是这是个半吊子山神,不是全盛时期的神明,是死了又想活,或者是半死不活的神明。微弱的神力对打执微第一次控制污染,居然打了个平手。执微不讲武德,像揪电饭锅内胆一样薅神明体内的污染团。这才赢了下来。
好在结束了。现在一切结束,执微缓口气,指尖止不住地在发抖,有些脱力。
她是地球人的体质,属于运动细胞不错,耐力也可以的人。连唱带跳气都不喘的,但也招架不住和神明对战。
执微也不客气,悬空往嘴里倒了半瓶。把剩下的半瓶灌进了地肤嘴里。
地肤艰难地吞咽着,安静了两秒钟。
喝完了,她又突兀开口:“说真的,我还没死,就很不正常。”
她深深地望着执微。
地肤本来只是敬佩欣赏执微,但现在,她发现执微似乎有操纵污染的能力后……
那种欣赏,变成了崇拜和畏惧交杂的感情。
人类的感情很复杂。只有崇拜,敬意下便会滋生羡慕。羡慕又关联着嫉妒,愈被关爱,愈易阴暗。
依赖后反而不满,不甘于得到的,而寻求更好的。
所以,地肤对执微的感情,最好的状态,就是崇拜但畏惧。这样,永远不是朋友,便可永远追随。
执微想不到这些。
地肤嘴里说的正常是什么,执微不知道。
她俩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执微盯着地肤的脸,地肤以为她在考验她,喉头微微动了动,面色发白。
地肤缓缓地,低下了头:“当然,这其中,必须感谢的就是,您救了我……我很感激,也必将报答。”
执微盯着地肤那正常人类带着弹性的皮肤,心底想,对嘛!这才是皮肤啊!她急忙压下脑海中关于枯树皮神明的记忆,再也不想记起了。
这时候,鹑火的声音,终于再次通过光脑联络,抵达了执微的耳畔。
“……第三百六十次呼叫中断,开启第三百六十一次呼叫。开启地表联络搜寻,纪蓝号关联悬浮艇,实时动态地图已同步。第三百六十二次呼叫,执行中,定位信号返回,通路异常排查,通路正常……主官?”
她的嗓子都有些哑了。可见在执微与她断连的时间里,她一直没有放弃呼叫。
执微站起身:“我在。”
鹑火没有半点废话,一句多余的都不问,而是立刻执行之前执微的命令。
“已恢复定位,已重新为您连接舰艇。舰艇将在三十秒后抵达您的定位,倒计时开启,三十,二九,二八……”
执微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地肤。地肤的胸腔像是破碎的风箱,她扑腾两下,就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她可不会说什么“我受了伤会影响你”“你把我放在这里你先走”“快啊不用管我你快离开”“我要死在这里看着你的背影并流着泪为你祝福”之类的任何一句傻话。
她求生欲望极其强烈,挣扎了两下,捂着自己的胸口,在执微的搀扶下站起身。
地肤抬头望向遮天的浓黑,眼神倔强到像是亮着火光。她不甘于赴死,有人来救她,她就会坚定地选择活路。
执微揽着她的肩膀,她咳嗽一下,执微的手臂也跟着一振。
她们在昏黄与黑雾交杂的陆地上,凝望着一艘番号印记已经全部磨损的舰艇,穿过污染,摇摇晃晃,停泊在她们面前。
地肤看着这艘停泊的舰,深深吸了口气。她的目光里带着些怀念,神色也微妙复杂。
鹑火调动的舰,都是停驻在星球地表的。换句话说,都是沙洲人没来得及开走的。
它们一艘艘,都是地肤亲自看过,最终下定决心收下的舰艇。
从性能到系统,地肤都一点点地审阅,通过各种方式,把它们领回来,作为沙洲的诺亚方舟。
执微扶着地肤登舰。地肤上了舰艇后,就缩在驾驶舱后面的位置,横在矮椅上坐下,靠着驾驶舱的舱门喘气。
执微则一屁股坐到驾驶室,关好舱门,准备发动舰艇起航。
鹑火远程破译了这艘星舰的系统,改换了它的操作模式,于是执微发现它的驾驶方式,和安德烈那艘又贵有高级的悬浮艇是一样的了。
这她就熟悉了!
在执微低头操作面板的时候,地肤用手抚摸着身边这艘舰艇的内壁。
执微观察了下,果断按下启航键。舰艇发出一些零件打架的细碎声音,听着就叫人汗毛倒数。
巧了,执微不是一般人,她一点儿不怕。
执微调出航行实时轨迹,发现这颗星球目前已经完全被污染遮蔽天穹,连之前安德烈最后逃离时依仗的一丁点儿缝隙都没有。
在执微开始起航后,地肤就听见舰艇一直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这是沙洲用来判断污染靠近的警报系统。
“嘀——嘀嘀——”
声音像是在抠挖谁的骨髓。
现在污染靠得太近了,这舰艇要是能张嘴说话,早就扯着嗓子尖叫起来了。
地肤倒不是泄气,她只是天然地疑惑。她问执微:“都这样了,我们还能逃得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