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 by韫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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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酥衣可要去观猎?”
 不等郦酥衣答,孙氏笑意潋滟,替沈兰蘅拍着沈兰蘅马屁:
 “早就听闻沈大人战功赫赫,英勇非凡。今日有幸见得将军英勇神姿,当属妾身的幸事。夫君也常常同妾身提起过您,每每说起来时,都对您敬仰不止、赞不绝口呢!”
 她径直越过郦酥衣,端着茶走到沈兰蘅身前。
 “妾身代替我家大人,敬您一杯。”
 沈兰蘅看都不看她一眼,提剑朝外走去。
 孙氏僵硬地捧着茶杯,站在原地。
 待他们来到猎场,沈兰蘅已经传唤下人将此处布置妥当了。
 猎场的风极大,像刀子一样刮在郦酥衣脸上,她身形纤瘦,如一株在狂风中摇曳的花。
 好似下一瞬就要被东风吹折。
 展示骑射,自然免不了一番比试。
 沈兰蘅自告奋勇,欲与这个年幼自己几岁的后起之秀切磋切磋。
 两年前在北疆,他也曾与沈兰蘅比过骑射,那时候二人打了平手,不知眼下他们的差距又拉开多少。
 下人牵来几匹骏马。
 沈兰蘅解开雪氅,露出一身玄色锦衣。郦酥衣站在沈兰蘅身侧,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为尽地主之谊,沈兰蘅决定先起这个头。
 他挑选了一匹骏马,翻身,搭箭。只见马背上男人身形矫健,唰唰一道箭羽之声,不一会儿就有下人提了只狐狸跑来报喜。
 “恭喜沈大人,射中了只毛色上好的狐狸。”
 沈兰蘅坐于马上,喜不自胜地朝沈兰蘅拱手,“惊游贤弟,承让了。”
 沈兰蘅淡淡一笑。
 前者有些不满足了,又让人牵了几匹马来,忽然,他眸光一亮,对下人道:
 “把中间那匹马牵过来。”
 下人顿了顿,有些为难:“大人,这一匹是沈大人的马。”
 沈兰蘅便望向沈兰蘅:“贤弟愿不愿意割爱?”
 沈兰蘅平稳道:
 “这马是北疆的马,生性猛烈凶悍,恐沈兄不能驯服。”
 “这世上还没有愚兄驯服不了的马。”
 他命人将红鬃马牵过来。
 这匹马果真要比之前那些马高大些,面相看上去也有几分凶狠。但沈兰蘅却不怕,反而朝郦酥衣招了招手。
 “酥衣,过来。”
 她听话地走过去,极为规矩地福了福身。
 沈兰蘅的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掠过。
 沈兰蘅一伸手,将她环住。佛香袭面,她的身形下意识躲了躲。
 对方却没有察觉到她的躲闪,含笑问她,“要不要骑马?”
 “妾不会……”
 “无事,本官会护着你。”
 孙氏连忙道:“大人,这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来,”沈兰蘅先翻身上了那一匹红鬃马,继而朝她伸出手,“酥衣,我扶着你上来。”
 她不敢有违,只得坐上马,靠入男人怀里。
 郦酥衣身上还穿着他那件氅衣,二人在马背上又靠近了些,沈兰蘅扶着她的胳膊,在耳边关切地问她:
 “可是还冷?”
 “妾不冷。”
 “待会儿本官带你跑上一圈,你这身子就热乎了。”
 “……是。”
 沈兰蘅“驾”了一声,马背颠簸起来。似乎忌惮着沈兰蘅先前的话,他将马驭得极为稳慢。可即便如此,郦酥衣还是免不了与对方胸膛的一阵接触。
 从平地上放眼望去,外人只看着少女身形纤瘦,娇弱无骨地依偎在男人宽大的怀抱中。
 孙氏跺了跺脚,“狐媚子。”
 沈兰蘅驭马“走”了一圈儿,回到沈兰蘅身前。
 “贤弟,这红鬃马叫什么名儿?”
 “赤锋。”
 “赤锋,”他回味了一下,笑,“也没有你说的那般夸张,它还挺听话的。”
 沈兰蘅颔首,“但愿如此。”
 这语气里,怎么有几分挑衅的意味呢……
 这一回,沈兰蘅有些不高兴了,他一勒马缰,也不等身前女子反应过来,就纵马疾驰而去——
 郦酥衣微惊,下意识去找手边能抓稳的东西。猎猎风声呼啸而过,拍打得她脸颊生疼。
 沈兰蘅在耳边,“酥衣,你想打什么,狐狸,兔子,还是小鹿?”
 疾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吹得她忍不住眯起眼睛,才不让风沙灌进去:“妾……”
 她不想看沈兰蘅打猎。
 她只想下马。
 沈兰蘅已搭弓。
 他的手臂极有力,丛中忽然一阵窸窣声动,让他一下找准了目标。他扬着下巴,方对准时,胯下的红鬃马忽然打了个响鼻,竟脱了缰,朝人群中撞去!
 男人手中弓箭重重摔落在地。
 “赤锋、赤锋!”
 沈兰蘅吓得面色惨白,也顾不得身前女子的死活了。郦酥衣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她死死抱住马背,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沈兰蘅不会管她。
 这么高的马背,跑得这么快的马。
 若是摔下来,她不死也得断腿。
 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揪住马鞍,登时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瞬,她又听到一阵惊呼:
 “沈大人——”
 “大人小心,您这可使不得!”
 一道鞭笞之声响彻猎场,红鬃马受了一军鞭,如同打了霜的茄子,立马蔫了下来。
 回过神,她只看见沈兰蘅攥着长鞭,赤锋距他只有半步之遥。
 动作慢一瞬,烈马就要径直从他身上踩过去!
 他似乎也没料到赤锋会突然受惊,攥着军鞭的手上青筋爆出。男人呼吸微窒,见没有人受伤,眼底才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下一刻,他睨向沈兰蘅。
 后者身形一抖。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如此冰冷的眼神。对方的眼中……似乎暗藏杀意。
 可下一瞬,沈兰蘅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郦酥衣被他抱下马,她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没有半分血色。见其好像吓呆了,下人立马取来姜汤和手炉,过了好一阵儿,她才慢慢缓过神。
 如若她没记错。
 方才赤锋受惊,沈兰蘅的第一反应是……把她推下去。
 一道佛香拂面,沈兰蘅接过下人手里的姜汤。他手还发着僵,却佯作镇定,过来哄她。
 她的目光越过沈兰蘅,去看同样被人群围着的沈兰蘅。
 他的手好像受了伤。
 郦酥衣是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吵醒的。
 她还未来得及回头,迎面已拂来一阵淡淡的兰香,混杂着浓烈的酒气,竟一下子将她浑身包裹。
 她微惊:“你……”
 你是何人?
 不等她言罢。
 那人身子沉重,已压在她身上。
 “你——你松开我——”
 她下意识地反抗。
 自睡梦中惊醒,她力道有些大,谁曾想,对方竟也对她未设防备,被其推得踉跄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
 借着夜色,郦酥衣看清楚他的面容。
 是沈顷……不,是沈兰蘅。
 他左手掌心被包扎着,身上有着浓重的酒气。
 郦酥衣自不知晓,就在一刻钟之前,帘帐外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兰蘅“醒”来后,甫一睁开眼,便看见身侧放着一坛酒。
 酒香逼人,佳酿于夜色里,闪着诱人的光泽。
 他未多想,见状,便伸出手,随意饮了两碗。
 酒水下肚,沈兰蘅站起身时,脚下就有些摇晃了。
 与此同时,他体内竟生出一阵迫切的热意,令男人脑海里立马浮现出那一道靓影,让他想也不想地,便朝郦酥衣军帐那边走去。
 沈兰蘅脚下晃了晃,那身形仅顿了少时,转眼又朝她拥上来。
 男人嘴里喃喃:“郦酥衣,我好热……”
 他好热。
 他的身子,从未有这般热烫过!
 她眼疾手快,抱着被子侧身躲过他。
 沈兰蘅身子发重,竟一下子栽过来。
 他栽在少女的榻上,一双迷蒙的眼中,写满了恳切的索取。
 郦酥衣微惊,伸出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
 只一下,她反应过来。
 沈兰蘅这是——中了媚药!
 在这军营之中,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给沈顷下媚药?!
 不等郦酥衣回神,对方已探出一双滚烫的手,将她纤细的小臂拉扯住。
 千钧一发之际,郦酥衣用另一只手取出藏在枕下的匕首。
 “沈兰蘅,你莫再碰我!”
 寒冷的刀光于夜幕中一闪,将男人混沌的目色映照地清醒了些。对方面上亦是一晃,沈兰蘅他眼睁睁瞧着那锋利的刀尖,下一刻,竟委屈兮兮地往后倒退了几步。
 “好,我……我不碰你……”
 “郦酥衣,你莫动……莫要乱动……”
 他退得有些急。
 “咚”地一声,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玉冠微斜,如瀑的青丝就这般散了下来。
 似乎怕她真用匕首伤到自己,对方声音里亦掺杂了几分急切。
 帐内夜烛未燃,暖盆的香炭却烧得正旺,为这偌大的帘帐内送来星星微弱的火光。
 夜光落在那一顶玉冠之上。
 白玉无暇,被夜色映衬得愈发清莹。光影摇曳之际,只见那微斜的玉冠随着身形倾倒而下,“啪”地一声,竟就此摔落在地。
 价值不菲的玉冠,“哐当”一声,于地上摔成两截。
 沈兰蘅浑不顾,宽大的袖摆无意拂过地面上的齑粉,一双眼十分紧张地望了过来。
 见身前少女正攥着匕首的手指松了松,他才顾起自己,缓缓道:
 “郦酥衣,我好难受。”
 男人声音沙哑,此时此刻,一张脸更是涨得一片通红!
 郦酥衣有些被他所吓到。
 她稳下心神,见对方确无威胁后,才稍稍向前倾了倾身。
 少女声音平缓,却如一缕春风,穿过这漆黑的夜,轻柔地拂至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底。
 她问道:“你方才乱吃了什么东西?”
 那言语声似带着几分责备,面前男人竭力抑制住燥热,有些委屈:“我没有……”
 郦酥衣又问:“那可曾喝了什么?”
 “酒。”
 沈兰蘅神色无辜,“我刚刚在沈顷帐中,见他桌边有一坛酒,便倒着喝了两杯。”
 有人在酒水中下了媚药。
 在沈顷的酒水中,下了媚药。
 郦酥衣倒吸了一口凉气。
 军营之中,除了她,再无旁的女子。而以自己与沈顷的关系,根本不需要这一碗肮脏龌龊的媚药。
 所以沈顷,或者说沈兰蘅,他必是误食。
 那这媚药究竟是何人所下,那人的矛头又是在何时开始,于暗处对向自己?
 郦酥衣不敢再往下想。
 “郦酥衣,你听我说,”她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中了春药,现在先莫要乱动,我先唤人取来温水,先用手巾给你降降温。”
 闻言,身前之人的眼底里闪过一寸疑惑,他目光愈发无辜与无措,微哑着声音问道:“何为春药?”
 沈兰蘅被他问得一噎。
 她的脸红了红,缓了片刻,才有些结巴地同他解释:
 “便是……令人思春之药。”
 说这话时,因是羞愧难当,沈兰蘅的声音很轻。
 她也不知郦酥衣有没有听见,更不知对方有没有听懂。
 只见男人短暂地愣了一下,旋即,他竟痴痴笑道:
 “思春……嘿嘿,我是思你,好思你……”
 沈兰蘅没有理会他的喃喃自语。
 她站起身,欲绕开正瘫坐在地上的男子,起身去为他打水。
 甫一自榻上站起,便听闻自帘帐外传来的欢喜喧闹声。铜锣紧接着鼓点,一声一声,真是好生热闹。
 郦酥衣面上更是一片绯色,看上去倒是有几分迎新岁的红火。
 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一瞬,身侧男人忽然抬手,将她袖摆拽住。
 沈兰蘅跟之顿足,微微侧首:“郦酥衣?”
 他的嘴唇动了动。
 她正抬着手,右手将帐帘掀开浅浅一个角儿,银白的月色就这般倾泻而入,映于他那张愈发赤红的面颊上。
 男人微眯着眼,眼底光影迷蒙,有些紧张地问她:“你要去何处?”
 沈兰蘅耐心地答:“我去为你打些温水。”
 他如今中了药,身体燥热。
 只能用水来降温。
 郦酥衣将她的袖子攥得愈发紧。
 “你要去多久?”
 他继续问,“可否还会回来?”
 “会。”
 “好。”
 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后,郦酥衣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月光莹白,他面上神色更是恳切,低声同她道,“那……那你快一些回来。”
 他不舍得离开她。
 他如今很是难受。
 郦酥衣从未体会过这般感受,自指尖开始,他那每一寸肌肤都是燃烧着的。从手指、到四肢,再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肤……他仿若被人架在干柴上炙烤着,那火焰烧得旺盛,甚至要发出“滋啦啦”的声响。
 他浑身的力道都被烤烬,身上沉甸甸、软绵绵的,唯有那一处坚实得透彻。
 他嗓子眼很干,像是要冒出烟来。
 当沈兰蘅端着净水掀帘而入时,郦酥衣已躺在了她的床榻上。
 素白的床帘微垂着,男人解下外氅,乌黑的发便这般迤逦了一整张床。
 沈兰蘅步子微滞。
 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察觉到她,艰难地用手撑着身子坐起来。
 “沈兰蘅,我好热。”
 他的声音愈哑。
 “我好热,我好烫……沈兰蘅,我好像生病了。”
 沈兰蘅垂下眼,将手巾浸泡在净水里。
 片刻之后,少女端着手盆,走至榻边。
 轻缓的步子,伴着一缕淡淡的馨香。
 令榻上的男人不禁抬起头,一双眼中带着期许,凝望而去。
 他不要手巾。
 不要温水。
 更不要什么盛满了温水的手盆。
 郦酥衣贴近她。
 深吸一口气,便有幽香自少女身上传来。那淡淡的香气,却裹挟着寸寸缕缕的凉意,让他一时之间有几分着迷。
 郦酥衣将脸贴得愈发近。
 他的声音沙哑。
 “我热得受不了了。”
 沈兰蘅将手盆放至床榻边。
 “咣当”一声轻响,伴着身前之人灼烈的目光。
 榻上之人仰起脸。
 他乌发昳丽,如瀑般披垂于身后。那光洁的下巴微抬着,与月色之下,凝白而漂亮。
 郦酥衣道:
 “可以让我亲亲么?”
 他的言辞恳切:
 “沈兰蘅,我好想亲你。”
 沈兰蘅立在床榻边,低垂下眼睫。
 看着他用跪坐于榻上,迎着这旖旎的夜色,缓缓膝行过来。
 从前未嫁入沈府时,她便听人说起过,国公府的那位世子爷,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人。
 他生了一副美人骨,兴许是这碗春药的缘故,竟让郦酥衣此时面上更生媚态。他面颊烧烫,愈显得唇红齿白。
 他仰着面,语气近乎于祈求。
 “我只亲亲你,旁的我什么都不做。好不好?”
 料峭的夜风拂过少女雪白的衣袂。
 她低下头,俯视着半跪在榻上的男人,声音平静:
 “你中了春药,需净心凝神,辅以温水。待身子凉下来,便能好受许多。”
 “好受不了。”
 郦酥衣摇摇头。
 “我思你,我想亲你。我静不下心来,我好想亲亲你。”
 “我不光想亲你,我还想抱你,想紧紧地抱着你。沈兰蘅,我好难受。”
 “我好想,好想……拥有你。”
 说到后三个字时,他的声音与情绪明显低下来。
 只因身前少女神色平静,她那一张冷白的面颊上俨然写着三个字:
 ——不可以。
 如若面前的是苏墨寅,如若是苏墨寅中了情毒。
 她一定毫不犹豫,为他解毒。
 可面前之人是郦酥衣,是让她既害怕,又憎恶的郦酥衣。
 是先前对她行迹恶劣,百般欺负过她的郦酥衣。
 她做不到,做不到能完全忘却先前发生过的种种,做不到看着身前此人这一张脸、将其想象成苏墨寅。
 每每与郦酥衣欢愉,于她而言,皆是一种折磨。
 一种痛苦的折磨。
 她受够了。
 更何况,今夜她的身子亦是疲倦不堪,已没有多少精力能同郦酥衣周旋。
 沈兰蘅将手盆往床榻边推了推,将手巾递给他。
 “我不要。”
 “咣当”一声响,水盆被人打翻。
 满满一整盆温水就这般被倒在地上,水渍凌乱,将少女的衣摆溅湿。
 郦酥衣固执地摇头:“我不要温水,我想要你。”
 此情此景,沈兰蘅明显被他气笑了。
 她弯腰,将地上手盆捡起来,声音冰冷了些:
 “郦酥衣,你莫再胡闹。”
 “我没有胡闹。”
 夜色落于男人滚烫的面颊上,再出声时,他的嗓子眼已干涩得发紧。
 那声音低哑,更是不成样子。
 他的喉舌热烫。
 “沈兰蘅,我想与你——”
 “可我不想。”
 少女斩钉截铁。
 “我不想,我不愿。郦酥衣,你是想要继续逼迫我吗?”
 即便是中了毒,以他的身体,以他的力气,强迫沈兰蘅为自己解毒,根本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闻言,男人面上明显一怔,他的神色呆愣着,一双漂亮美艳的凤眸就这般痴痴地凝望着她。好半晌,郦酥衣才回过神,他声音愈干涩,语气之中,俨然多了几分挫败感。
 “倘若此时面前的是苏墨寅呢?”
 “倘若是苏墨寅中了毒呢?”
 沈兰蘅别开脸,不愿再理他。
 所幸妆台前空置着一张椅,她将手巾扔进手盆里,不愿意再管他的事。
 “我知道了。”
 自床榻那边,传来极轻的一声。
 郦酥衣赤着足,走下榻。
 “你去榻上睡罢。”
 看着少女面上的疑色,他顿了顿,尽量克制着身体的躁动。
 “你放心,我不动你。”
 他伸出手,“我发誓。”
 郦酥衣重新回到榻上。
 地面冰凉,男人解开衣裳,只着了一件极薄的里衣,将整个身子贴都上去。
 他闭上眼,听着军帐外将士欢喜的喧闹声,还有北风卷过帘帐的声响。
 床边,火盆内暖炭烧得正旺,滋滋啦啦的,热意寸寸弥散,汹涌不绝。
 郦酥衣垂下眼,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沈兰蘅。
 她抿了抿唇,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先前,她也曾退让过,也曾心软。
 可一味的退让,只能换来对方变本加厉的行迹。
 她将床帘拉下去,侧过身,蒙头盖上被子。
 身后,那人动作虽是轻微,却是一整夜未眠。
 他难受了一整夜,直至清晨。
 第一缕晨光乍破之前,沈兰蘅仰起脸,望向帐中的少女。
 即便他烧了一整晚,即便他将身上的躁动生生抑制了一整晚,可那燥热的感觉却未曾得到半分压制,甚至愈演愈烈。
 黑夜一点点透亮,天际将要明白。
 他拉起肩上的衣裳,坐在一片昏沉沉的光影里。
 床榻之上,少女转醒。
 她也坐起身,抬手掀开帘帐。
 只一眼,沈兰蘅看见她面上的慵懒与淡漠。
 而她亦看见,当那清晨将要来临之时,身前男子面上忽尔染上的,那一寸寸痛心与绝望。
 他垂下眼帘,眸光动了动,终是没说出那句话。
 郦酥衣,你好绝情,好狠心。
 郦酥衣也未想到,经过这么一整夜,沈兰蘅面上仍是烧红一片。
 两颊是灼烈的绯红色,眼底亦熊熊燃烧着无法掩饰的渴望。
 ——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就在昨夜,眼前这男人忍受了非常人能够忍受的一整晚。
 郦酥衣吃了一惊。
 这情毒的后劲,比她所想象的要大上许多。
 昏昏的光影忽涌入帘帐,带来帐外料峭的寒风。风微微吹掀少女眼帘,她眼看着,再一缕晨光落进来时,身前男子的神色不受控制地一变。
 此种情形,郦酥衣很清楚——
 是沈顷“醒”来了。
 沈顷正中着情毒,“醒”来了。
 彼时他只穿着件单薄的里衣,那件外氅被随意地披挂于身上,氅衣衣带未系,衣襟微垂着,露出胸口处那一片凝白。他的玉冠更是坠在脚边、碎成两截,束发的发带不见踪迹,使得他那青丝如瀑,便这般倾泻而下,盘旋在冰凉的地面上。
 他一整个人,更是瘫坐在地面上,四肢酸软无力,仿若有百火烧心。
 男人抬了抬沉甸甸的眼睫。
 细密的睫羽如一把小扇,沈顷眸光微掀,望向榻上。
 “衣衣?”
 这一声,他的声音沙哑,带了些许疑惑。
 他这是……怎么了?
 他为何坐在地上,为何弄成这副模样。
 为何……
 沈顷用手撑了撑地面。
 掌心甫一触及到冰凉的地面,男人这才反应过来——不止是他胸腔之内,他的手掌、他的脸颊、他的四肢百骸……都烧得不成样子!!
 他咬着唇,以掌心撑地,咳嗽出声。
 这一声声燥火牵连着肺腑,让他几欲将一整颗心都咳嗽出来。他的身体滚烫,每一缕清风伴着少女身上香气拂来之时,他体内的燥热更甚,
 欲火灼烧,几乎要将他燃烬!
 他不是傻子。
 愣了片刻,沈顷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中了药!
 中了催情的春药!!
 从前沈顷在京中,对这肮脏龌龊之药也有些耳闻。
 中了春药之后,身体便会出现眼下这种迹象。而解药之法便是、便是……
 沈顷呼吸也烫了一烫。
 头脑之间,似有什么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后,竟有一只纤白的手,轻轻攥住了他的手腕。
 郦酥衣不知何时,已走下榻、来到了他面前。
 “郎君很难受吗?”
 她望向沈顷那一张涨得通红的脸。
 他就那样坐在原地,脊背僵直,任由清晨的风吹拂着,面上的绯意却在少女的注视之下愈演愈烈。他薄唇干涩,喉结更是坚硬得不成样子,听了郦酥衣的话,沈顷圆滚滚的喉结上下动了一动,他未径直应答,只将浓密的睫羽垂下,似有些不大敢看她。
 好似多看她一眼,便是唐突,便是不恭。
 少女声音轻轻,仿若清风。
 带着一缕沁凉,拂动在她燥热不堪的心头上。
 她问:“郎君难受得紧么?”
 他从未有一刻,有这般难受。
 沈顷低垂着眼帘,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此时此刻,就连呼吸也变得万分滚烫而龌龊。他分毫不敢抬眼,迎着身前少女的质询声,僵硬地摇了摇头。
 他竭力抑制着声息的颤抖,道:
 “不打紧。”
 怎么可能不打紧?
 沈顷避开对方带着探究的目光,以掌心撑了撑地,缓缓自地上站起身。
 身子发软,他有些无力,险些踉跄了一下。
 郦酥衣赶忙伸出手,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这不扶还好。
 两人双手刚一交触,沈顷立马觉得——自己的身子又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
 他摆了摆手,想要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那呼吸细微,仿若再落重一分便会将身前的女子烫到。还不等沈顷开口言语,只见身前之人已紧攥着他发热的手指、将他带至床榻边。
 那一方不高不低的小榻,被褥未叠,床帘及地。
 二人走过来时,郦酥衣先一步撩起那一帘素纱。
 沈顷怔住,红着耳朵立在原地,立在帐帘之外,不肯进来。
 “郎君。”
 她抿抿唇,克制住忽然加剧的心跳声,婉声同他道:
 “郎君其实……不必如此难受。”
 他不必如此忍着。
 郦酥衣能明显感觉出来,沈顷不见波澜的面色之下,所藏匿的隐忍与克制。
 他不是沈兰蘅。
 他不敢轻易唐突她。
 不敢唐突,不敢怠慢,甚至连中毒后的多看她一眼,都会令其感到不敬,感到是情欲作祟,是龌龊的肖想。
 听闻她这一声,沈顷眸光微动,目带疑色地抬起眼帘。
 “衣衣?”
 郦酥衣将他拉入帐。
 明明是清晨,明明是白日。
 她却觉得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堕入军帘,被她这般拉进了床帐。
 一瞬之间,原本冷清的素帐之内,登时充盈了一道兰香。
 兰香清润温和,自他袖间流溢而出,将郦酥衣浑身裹挟。她抬眼,凝望向身前近在咫尺的男子,心跳砰砰不止。
 下一瞬,她大着胆子,竟仰头咬住男人微热的嘴唇。
 沈顷微惊:“衣衣——”
 那一声放自唇齿间发出,又被她咽入唇齿。
 少女脸颊通红,一双美目潋滟,剪满了秋水。
 她缓声,微微轻喘着:“妾身愿意为郎君解毒。”
 沈顷抬手制止她。
 男人坐于春帐中,微鼓的衣袍之间,仿若盈满了清风。晨光再度入帐帘,沈顷身上衣裳单薄,眉睫与无法披垂着,眼中显然写明了无奈与拒绝。
 闻言,郦酥衣微微颦眉。她一双杏眼微圆,眼神清澈而无辜。
 “郎君心仪我,我亦心悦郎君,你情我愿,你欢我爱,何来牺牲。”
 少女声音清亮,字正腔圆。
 那眸色亦是清明如许。
 望入她清澈的眼底,沈顷明显有些惭愧。他无奈地低下头,轻叹。
 “罢了,说不过你。”
 但眼下、眼前之事。
 他却未曾允许。
 男人将她的手再度按压住,即便心中热潮汹涌,即便那目光已万分凌乱,但他面上仍未有半分松动。从小到大,他便是被众人寄予厚望的沈家小二郎,他被父辈、被老师教字识文,被教导着克己守礼、行为处事必须规矩,被教导要衣冠端正,要克服私欲,要尊重师长、敬爱妻子。
 过往二十余年,他从未有这般失态过。
 衣冠不整,乌发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