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by沉夜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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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石投大吃一惊,江载月也大吃一惊,庄长老是怎么看出她认识宗主的?
“师尊,师妹怎么可能和宗主扯上联系?”
庄长老冷淡道。
“这倒只是我的猜测。我第一次见卢容衍如此费尽心思对待白竹阁以外的弟子,而那个弟子对他的异魔无动于衷,也不受我的异魔影响,还拿到了……”
庄曲霄突兀地中断了话语,江载月猜庄长老应该是想说她拿到了吴长老的镜灯,只是这件事情还不方便透露出去。
方石投这时候却有些急了。
“师尊,万一卢阁主真的对师妹心怀不轨,趁师妹不备暗中下手……”
“卢容衍这种无利不起早,又贪生怕死的性子,不可能对宗主相关之人行险。”
见方石投还要再说,庄长老却似乎已经丧失了耐心,不想与他再多费口舌,直接将他赶出了灵池房。
“你要是真的这么闲着无事,就去把灵田里的土再翻一遍,找找还有没有遗漏的异魔。”
庄长老接下来专心待在灵池房里,照料他的五行三通树。
眼见从庄长老这里得不到太多讯息,江载月让宗主带她离开。
她认真思索着刚刚从庄长老那里得到的信息。
五行三通树内部长出了白笋,庄长老怀疑与卢阁主有关,但是不敢贸然进入白竹阁内寻找卢阁主。
卢阁主曾经收过的弟子里没有一个能活到五十岁的,还都是自杀而亡,却躲过了宗主对于违反宗规的长老的清剿,这也说明了卢阁主绝对不像是他表面上表现出的仁善温和,或者说他杀死弟子的手段都是隐匿而且难以在明面上发现的。
庄长老之前让她去白竹阁密库里拿送出灵虫骨巢的报酬,是不是也抱着钓鱼执法,想要用她这个鱼饵引动卢阁主对他动手,乃至让宗主注意并出手除掉卢阁主的心思?
那么在这层举动下,庄长老是否也抱着试探宗主如今的神智是否清明的心思?
想到这一点,在她心中原本沉默寡言的庄长老,都蒙上了一层格外灰暗的阴翳。
不过她比庄长老还多掌握了一条信息——那就是不久前宗主打破了镜山,镜山里有部分弱小异魔逃到了宗内。
那么庄长老灵庄里五行三通树上发生的那些异变,说不定还真的不是卢阁主一手主导的……
江载月这么想着,抱着在镜山里闲着也是闲着,现在无论是谁,都发现不了她的存在的想法,她陡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到镜山内的白竹阁里一探究竟的想法。
在她不在的情况下,卢阁主说不定也会像庄长老一样,透出一些她不知道的情况,等她离开镜山之后,她还能多做些防备。
江载月直接拍了拍宗主的黑色腕足,“宗主,现在可以送我去白竹阁的竹楼里吗?”
宗主有些许迟疑,但感觉到少女转身投来的目光,男人缓慢地,不太确定道。
“路,还有点,乱。可能,到附近。”
到附近也就到附近吧。
江载月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黑色腕足将她抬起,没过多久,江载月站定脚步,环视周围一圈。
不是,宗主这是把她送哪来了?
这还是观星宗吗?
也不能怪她产生这样的疑惑,周围漆黑得透不出一丝光亮,甚至像是一处能吞噬光线的黑洞。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镜灯,镜灯中陡然散发出了微弱的光亮,能让她清晰看见周围的事物。
江载月警惕地站在原地不动,过了片刻才终于确定,她应该是被送到了一处极为宽敞的洞穴里。
巨大宽敞的洞穴长廊,像一个弯弯曲曲的迷宫,漆黑的洞壁上出现无数个洞口,又通往无数个洞穴。而无论是洞穴的宽度还是高度,都不像是供人走的。
地面陡然传来一阵震颤,一只只肥硕的巨大家禽,陡然从无数个洞口鱼贯而出,像是被同一个目标呼唤一般,涌向了另一处的洞口。
果然,她这是被宗主送到炼器阁旁边,断崖上方家禽居住的洞口里面来了。
跟着这群家禽跑动的方向,她应该就能找到洞穴的出口。
担心下次被直接送到灵虫骨巢窝里,江载月已经不太敢信任宗主的找路能力,她直接抓住身边的一条黑色腕足,“宗主,能不能带我跟上它们?”
“好。”
无数条黑色腕足将她轻轻托抱起来,江载月感觉自己就像坐上了一个柔软的躺椅,她提着镜灯,跟着家禽们奔跑的方向,原本抱着估计一会儿就能出去的乐观想法。
但是家禽跑动的时间越久,周围的气息越发森冷幽寂,江载月就越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些家禽,好像不是朝洞穴外跑的。
难道是灵虫骨巢里的灵虫准备开餐了?
抱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江载月没有喊停,她刚好也想看一下她交给卢阁主的灵虫如今的现状。
过了许久,家禽终于停下奔跑的姿态,它们争先恐后地挤在一个洞口前,每一个都想要最先进入这个洞口。
江载月穿过这些家禽的幻影,将镜灯微微提起,往洞口里面一照。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产生了问题。
一个与她曾经见过的灵虫骨巢类似,只是比灵虫骨巢,比这些巨大家禽还要大得多的惨白骨球,牢牢挤占在这处洞穴里。
只是与灵虫骨巢孔洞进出着的虫子不同,这一颗骨巢之中,密密麻麻的孔洞里钻出的是一条条连在一起的白竹,无数白竹从孔洞里长出,一条白竹节上又会长出无数条白竹节,像一颗颗过于膨胀而巨大的根茎,根茎上又蔓延出无限的分枝。
而她现在所能看到的,仅仅是这个骨巢的一部分。
江载月脑中陡然生出了一个震撼的念头——
该不会整个白竹阁里的白竹,都是从这个骨巢里生出来的吧?
挤入洞穴中的家禽们像是感觉不到痛楚,它们费尽全身力气地挤入这些白竹节中,挤入留有空隙的孔洞之中,然后孔洞里面,传来了虫子蠕动,咀嚼血肉般的声音。
江载月突然觉得这一幕,像是一个完整的生态链。
这些家禽的血肉养育着骨巢里的灵虫,而灵虫又养育着这些白竹,可是白竹,又孕养着什么呢?
她脑海中朦朦胧胧地生出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了白竹节中,隐约发出的声音。
一开始她以为那股声响只是虫子摩擦的声音,然而在静谧的洞穴中,她用灵力覆上自己的耳朵,沉下心来一听,竟然感觉到那股细弱的声响,是由无数尖锐的叫声与咒骂之音组成的。
“……废物……”
“卢容衍……这个废物……”
“当初就不该……留下他……”
“这些……蠢物的肉……恶心”
“……吃够了……吃够了!”
“宗主……不能让……宗主……”
听到那如同禁忌般的字眼,所有声音似乎都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中。
但很快,比先前更为尖锐又激烈得多的无数道声音,又仿佛海浪要覆灭一道焰火般汹涌响起。
“他不在!他不在了!”
“一百二十七年,他都没出现过了!”
“死了!嘻嘻……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死!疯了!是疯了!”
像是无数道在只能在阴影里鬼鬼祟祟,交头接耳谈论的声响,最后这些细碎而尖锐的声响只汇聚成两道声音。
“血食!血食!”
“活人!活人!”
而在这道声音后,原本安静的骨巢之中,陡然爆发出无数条尖锐的白竹,它们如同轻易戳破一个豆腐般,扎穿着周围的洞穴与坚硬墙壁。
江载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无数黑色腕足将她牢牢裹起,等她的意识恢复清醒时,她发现她已经跟着那些白竹被送到了地上,而且还是炼器阁里的房间。
无数尖锐的白竹如同钉子般贯穿墙壁,恶狠狠扎向房间内的每一处,房间砖墙撞裂出无数条裂缝,柜架上摆放的物品轰然碎裂。
然而房间的主人,白布蒙着眼的盲眼男人,就如同毫无所觉般端坐在书案边,一笔一画地认真写着什么。
而那些肆意生长的白竹,如同顽劣作乱的孩童,难以忍受大人的忽视,最后轰然撞翻卢容衍的书案,仅差一线就彻底贯穿了卢容衍的胸膛,
卢容衍终于放下手中的笔,他轻叹一口气,将刚刚还在书写的书卷收入怀中,语气一如与白竹阁弟子交谈的温和。
“今日的血食还不够吗?”
白竹之中传出的细碎声响挟着无比尖锐的怒气。
“人!要活人!”
卢容衍轻轻叹了一口气,“有宗主在,我不可能对活的弟子动手。”
白竹之中又发出无数道声响。
“废物!”
“你……废物!当初……不该放你……活!”
蒙眼男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轻轻按住手中的竹杖。
“是啊,你们当初怎么没有杀了我?是因为仁慈吗?”
白竹中的声音沉默了一下,紧接着爆发出了更汹涌的怒骂声音。
听着骂声中的“瞎子”“废物”,乃是更恶劣的污言秽语,卢容衍的神色都没有波动一瞬。
直到那些白竹中传出一道这样的声音,“不给……我们……自己杀!”
卢容衍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竹杖。
“当年违反宗规,被宗主杀光的教训,你们现在都不记得了吗?若是不记得了,我也可以再提醒你们一下。”
卢容衍手下原本组成竹杖的无数条绿色小蛇,陡然朝白竹的方向看去,江载月终于看清楚了,这些小蛇口中一排密密麻麻的白色尖牙。
它们蠢蠢欲动着,看上去十分想在那些白竹身上咬下一口。
然而白竹中的那些声音并没有被这些小蛇吓到。
“我们死……‘假天魔’……死定了。”
假天魔?白竹现在说的假天魔与卢阁主之间有什么关联?江载月感觉她似乎触碰到了白竹阁中一个不为人知的天大隐秘。
卢容衍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然而只有靠近他的江载月,这一刻才能感觉到他身上压抑着的森然寒意。
“各位,所以我之前已经说了,我们之间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我不会将你们逃出镜山的事情,告诉宗主。相应的,你们也不要在宗内闹出太大的动静。”
江载月微微睁大眼,这些白竹里的古怪声音是从镜山里面逃出来的?他们听上去似乎与卢阁主有一段联系,但那些声音在拿“假天魔”要挟卢阁主给他们活人血食?
就在她忍不住想让宗主打破镜山,去白竹阁把这些怪物一网打尽时,她听到卢阁主温和开口。
“你们偷偷摸摸动手也就罢了,我养的那么多个血食,难道就没有一个合你们的心意?你们挑选几个吃了便是,何必一定要拖我下水,让我亲自动手?”
然而那些白竹就像是被触怒一般,竹身和竹叶摇晃着,发出簌簌的响动。
“杀不了!”
“你杀!”
卢容衍像是认命般,长叹息了一声道。
“罢了,你们这次看中了谁?”
白竹之中发出无数道细细碎碎念着名字的声响,然而卢容衍驻足倾听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晏安吗?他不行。”
白竹之中又爆发了短暂的怒骂声,然而卢容衍顿了顿道,“他可能与宗主相关之人有旧,我不能冒这个险。”
然而在卢阁主与白竹中的那些声音商谈之间,门外陡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师尊,我,我有要事求见。”
白竹之中又冒出细碎的一阵尖锐笑声。
“来了!”
“他来了……”
“何必如此心急?”
卢容衍摇了摇头,仿佛发自真心般惋惜道,“罢了,时也命也。”
他重声道,“他活着的时候,你们不许动手。”
说完这一句后,卢容衍打开门,看着门外失魂落魄,形容狼狈得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一圈的梅晏安温声道。
“晏安,进来吧。”
梅晏安如同找到了救星般,迫不及待地问道。
“师尊,我爹娘的酒楼呢?我下山去找了他们的酒楼,怎么他们连着城中的人都搬走了,也没有通知我一声?”
卢容衍轻轻摇了摇头,温和地放慢声音道。
“晏安,你的爹娘,已经不在了。”
梅晏安的面色瞬间变得如雪般苍白,他不可置信地问道,“师尊,您,您这是什么意思?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爹娘怎么会一声不吭就丢下我呢?”
第71章 瘦羊
“晏安, 他们没有丢下你。是你忘记了与他们相关的一切。现在,你确定要自己回想起来吗?”
梅晏安难以置信地看着盲眼男人,有一瞬间,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做是他遗忘了一切?
他怎么可能遗忘与爹娘相关的一切呢?
“师尊,什么……你在说什么?我爹娘出了什么事, 他们让你瞒着我吗?”
男人蒙着眼, 如同怜悯般地轻轻摇了摇头。
“晏安,你的爹娘, 在你出生的时候,已经走了。”
“你在说什么?师尊, 你在骗我吗?我每年下山都可以见到爹娘……”
卢容衍循循善诱般道。
“晏安, 你下的是哪座山,又到的是哪里寻你的爹娘呢?”
梅晏安只觉脑中被大锤狠狠地敲了一击。
下山,他下的当然是竹山……竹山,爹娘,可是爹娘的酒楼怎么可能在观星宗内?
仿佛在朦胧的雾气中隐约窥见了真相的恐怖轮廓, 梅晏安此刻头脑一片空白, 却连再度走近一步的勇气都不复存在。
可是……酒楼,对了,梅雨楼的每道饭菜, 每个客人, 每个房间, 都清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这怎么可能是虚假的?
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梅晏安下意识问道。
“梅雨楼呢?我在梅雨楼长大……”
卢容衍温和的声音不紧不慢道。
“晏安,你确实在梅雨楼长大。经营梅雨楼的店家,是一对夫妻, 他们确实有一个疼爱的孩子,叫做梅晏安。”
那个孩子是梅晏安,那么他是谁?
伴随着卢阁主不紧不慢的叙述,梅晏安脑中陡然浮现出一幕幕温馨的场景。
一对夫妻笑意满满地抱着怀中的孩童。
他们教导着孩子颠勺做菜,看着孩童在酒楼后院里兴奋地抓鸡骑狗,看着他们依依不舍地将孩子送出门读书识字……
那么他是谁,他在哪里?他为什么能清晰看到这些场景,还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梅晏安耳边仿佛响起了男人粗厚的声音。
“这次带回来的瘦羊病怏怏的,看起来也长不了多少肉,先宰了给贵客送过去吧。”
“最近风声有些严,不能再卖这种瘦羊肉了。钱大人那边,让他吃过这顿后就少些再来吧。”
另一道声音惋惜地叹道,“可惜了,一头瘦羊卖出的价钱,能给晏安攒半间屋瓦呢。”
痛楚,刀刃顺着骨骼筋膜落下的痛楚清晰突兀地从身体内部爆出。
他是晏安啊,不是羊,爹娘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近乎将身体淹没的痛楚中,梅晏安耳边陡然又浮现出了男人的粗厚声响。
“见鬼了,前几天才宰的这头瘦羊,今天怎么又落在了这里?”
渐渐的,痛苦与幸福的边界似乎模糊,就像屠夫与爹娘的狰狞与和蔼面容在他脑中都慢慢模糊。
他身上的每一块肉散落到不同的地方,但每一块都能感知到周围的所有景象。
不过数天,他又会重新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是没有人教导“他”,爹娘也不会用对待梅晏安的方式对待“他”,“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他们一开始将“他”当成一个阴魂不散的鬼怪,但在察觉到了“他”的无害后,又开始将“他”当成如同桌子椅子般,毫无知觉,却可以无限宰杀的牲口。
“变回来之后不懂得自己走回来吗?还要我带你回来?”
男人厉声训斥道,“你知道因为你,这几天楼里耽搁了多少生意吗?畜牲就是畜牲……”
“他”死寂的眼睛,忍不住转向男人背后,那个从门缝里偷偷看着他的男孩。
真好啊,“他”也想当梅晏安,想当那个被爹娘抱在怀中的孩子。
而“他”越长越大,男人宰杀的次数越来越少。
男人的脊背慢慢弯曲着,头顶长出了白发,有时甚至不敢再轻易对上“他”的眼睛。
他们将“他”关在不见光的地窖下,“他”听到外院清晰响起的声音。
“仙师,求您帮我们除掉那个妖邪吧,那个妖魔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们一家人这么多年,我们只想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日子呀。”
另一道年轻些的男音也哀求般道,“是啊,仙师,那个邪魔强占了我们家的酒楼,求您发发慈悲,帮我们斩除他吧。”
地窖被打开,蒙着眼的男人杵着竹杖,慢慢走了进来。
他的声音与卢容衍此刻响起的声音,在梅晏安耳边有一瞬间重叠。
“我那时在地窖里找到了你,然后问你——”
“是你阴魂不散地缠着那家人吗?”
“你说,是的,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
如果“他”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怎么能将“他”一遍又一遍地生下来,再卖了,最后又带回来呢?
他明明就是他们的孩子,明明就是被他们宠爱的梅晏安……
卢容衍轻轻叹了一口气。
“宗规之中虽然有所约束,禁止我们擅杀凡人,但我见到了你的那些过往,觉得他们死有余辜,便回到了宗门。过几日再来此地的时候,发现你已经将罪魁祸首与助纣为虐的楼中食客都杀了。”
“那时的你浑浑噩噩,虽有人身,却没有多少神智,我不能将你放出宗门,只能带你回了阁内,好生教导。只是受了我的异魔影响,你逐渐忘却了那些前尘过往,只记得自己是梅晏安,甚至逐渐将那对夫妻对孩子的好,记到了自己身上。”
“我曾问过你,是否要保留这段虚幻的记忆,一辈子做个无忧无虑的白竹阁弟子,你应下说是,还亲手写下了凭证。”
蒙眼男人陡然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快速地翻到一页停下。
“晏安,若是你不记得了,我还留着你曾经写下的那页纸证。”
梅晏安没有抬头去看,江载月却仗着卢阁主感应不到,强行凑过去看了一眼。
【世间苦楚颇多,我知晓卢容衍的异魔能使人忘忧,也甘愿忘记过往的一切痛苦与忧愁,做一世白竹阁弟子。若是违背了宗规,我也愿意领受一切惩处。】
江载月原本听到梅晏安故事的沉重心情,顿时被这一纸凭证冲淡。
卢阁主搁这写法律免责声明呢?
这凭证上还带着手印和签名,他这么严谨地钻宗规空子,该不会是和她一样也从地球上穿越过来的吧?
来不及多想,江载月就立刻地拍了拍身边安静的黑色腕足。
“宗主,你等会从镜山里出去,能不能把卢阁主和这些玩意都抓起来吗?”
宗主似乎有些不明白她的急迫。
“为什么,要抓他们?”
“那些玩意儿刚刚不是说了吗?他们要吃人啊!现在卢阁主虽然没有直接对梅师兄动手,也是在等同于诱使他自尽啊!”
江载月刚刚算是看出来了,卢阁主说了这一大通话,无非就是为了诱导梅晏安恢复记忆,然后不违背宗规的情况下,让异魔吞噬梅晏安。
然而在这件事情上,宗主却表现出了超出她意料的执拗。
“异魔,没有,杀人,长老,没有杀人,我,不能出手。”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
难道宗主即便神志不清明,脑子里也牢牢刻着程序正义的烙印?
只要长老和异魔没有做出直接杀人的举动,卢阁主这种言语诱使活人自尽,再让异魔吞噬尸体的举动也算不得是违反宗规?
然而宗主慢吞吞说道。
“我违背宗规,出手,会变弱,他,会变强。”
宗主是什么意思?他违背了宗规,谁会变弱,谁会变强?
江载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祝烛星。
然而她来不及问这个规则背后的原理是什么,下一刻,梅晏安仿佛心存死志般抬起头。
他身上再也不见半点梅晏安的灵动与骄傲,声音空荡得如同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为什么不用异魔影响我一辈子?为什么……让我记起这一切……”
卢容衍悲天悯人般温声道。
“晏安,你的异魔已经化实,不可能再忘掉这段记忆,一辈子无忧无虑地呆在白竹阁中。”
梅晏安几乎麻木道。
“那我该怎么做?直接去死吗?”
“不是死,而是回到——”
卢容衍放轻着声音,如同害怕有人听到般温声道。
“我们所有人终将回到的地方。”
“你的师兄师姐们,都已经回到了那里。等到你也回去之后,师尊不久也会回去,我们所有人都回到了那里,就不会再有分别,也不会再有痛苦。”
梅晏安怔然地抬起头,“那我,应该怎么去?”
卢容衍没有再回答,只是温和而缓慢道。
“晏安,你知道那个地方在何处,只要你想去,它永远在那里。”
“我知道了,师尊。”
知道自己并不是“梅晏安”,也没有拥有“梅晏安”所拥有的一切后,“他”感觉自己的胸膛像是被剖开了一个大洞,又抽去了骨头的空洞行囊。
他的记忆是假的,快乐是假的,就连名字也是假的。
他爱的父母,酒楼,甚至自以为的理想,都是被他偷来的,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这一次, “他”终于看见了自己苦苦寻找而不得入门的酒楼。
“父母”,“客人”在酒楼里注视着他,他们空洞的嘴张开着, 一眼就可以看到漆黑的内里。
他们无声地说——回来吧。这是你的家,你亲手建造的酒楼。
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如牛羊一般被养大的, 什么都不懂的, 哪怕抱着尸体也能安然入睡的怪物了。
梅晏安一步一步走向炼器阁外。
他知道,他一直以来都知道——白竹阁弟子的坟冢, 就在炼器阁旁边的断崖下。
所有白竹阁弟子死后,都不会愿意葬在白竹阁以外的地方。
因为白竹阁, 就是他们唯一的净土与安宁之地。
只是从前的梅晏安不明白, 为什么会有师兄师姐出生在白竹阁这样无忧无虑的净土,还会生出寻死的想法?
但是现在,看着脚底下漆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断崖,梅晏安似乎明白了。
如果自身异魔化实的代价,就是要从原先那场安宁快乐的美梦中醒来, 真正面对所有的真实, 那么,重新回到美梦的怀抱之中,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梅晏安身后, 隐没在夜色当中, 无数密密麻麻的尖锐白竹, 就如同在濒死野兽上方一圈圈盘旋的秃鹫,迫不及待地注视着猎物丧失最后一丝生机的时刻。
卢容衍打开了靠近断崖的门窗,白布仍然蒙着他的眼睛,然而风声与白竹内吵吵嚷嚷声音带来的讯息,已经让他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甚至连握住竹杖的指节都兴奋得微微颤栗。
旁人身上散发出的浓重的,仿佛海潮般能将人淹没,苦咸海浪涌入人的五窍,让人一点点在窒息中死亡的痛苦,就像一杯醇厚的美酒,已经能让他料想到五脏六腑泛出的辛醇余味。
镜山里,江载月此刻已经尝试用多种方式说服宗主。
“宗主,如果您不能擅自对长老出手,那么就放我一个人出去好不好?如果我出去救下了梅师兄,然后卢阁主还有那些竹中怪物想要杀我灭口,您不是就可以直接出手了吗?”
然而黑色腕足轻轻抱住她的腰身,男人低沉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的冷漠。
“不能,他,会发现,抓你回去。”
宗主是说祝烛星会注意到白竹阁的动静,然后趁她回到白竹阁的时候带她回去吗?
宗主怎么在这些不该表现的地方,表现得这么沉着冷静和深思熟虑?
江载月甚至都忍不住始怀疑宗主的神智已经恢复了,只是现在在装傻。
“可是梅师兄都快死了!”
先不说梅晏安的手里还帮她保管着药浴的墨山原石,光说镜山被打破,白竹里的怪物从镜山里面逃出来这件事,宗主就是罪魁祸首,梅晏安只是被牵连的那一个,如果宗主就因为祝烛星会把她带回去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就放任梅晏安的死亡,那么等宗主恢复清明之后,他会不会后悔与祝烛星之间这些无所谓的争斗,又会不会对她这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心性,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换言之,宗主现在神志不清是不需要考虑这么多,但他也不可能当一辈子傻子。
如今宗内大乱,庄长老的五行三通树就被那些异魔毁得差不多了,如果放任那些异魔再肆虐下去,也许整个宗门都要成为它们肆虐的乐园。宗主不心疼他自己曾经的劳动成果,可是祝烛星还在外面千辛万苦地帮他补他捅的篓子。
如果不削弱宗主的实力,他继续在外面游荡,说不定还会捅出比打碎镜山更大的篓子,倒不如让他的实力削弱一点,能更顺利地被祝烛星逮到然后关回去,这样宗内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等到她拿到了法器,又从韦执锐手中学到了炼制封魂丹的方法,到时候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安然离开观星宗。
短短一段时间内,江载月脑中闪过了许多个念头。
然而宗主的反应却是淡淡,黑色腕足在他脚下延伸着,略微烦躁地蜿蜒着,他冰冷锋锐的眉眼都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