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我死后男主追悔莫及by伏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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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暮睨他一眼,语气清淡:“我没见过要让黑棋三十六子的。”
第256章 落花时节(9)
“司命星君真人不露相。”朝笙闻言,道,“我刚学着下棋时,兄长也不过让我八子。”
宣珩更加不乐意了:“三殿下也笑话我!”
他望向棋盘,原本被他下入绝路的黑子确实挽回了几分颓势。
“不过,先前还不曾知道,三殿下善弈。”
“那星君先前知道哪些?”
宣珩把灰陶盘倒过来,磕下一堆瓜子皮。
“睚眦……快意恩仇,打架、不是——那个武学造诣颇深。”
——爱写话本子的司命星君稍稍美化了下。
朝笙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也不恼:“星君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比如——”她看向缃叶黄的衣摆,忽而想起,祭舞是天后的要求,弈棋起初是长晏的期望,若真要论起她自己本心的,其实并没有多少。
五千年光阴,便这般度过了。
要说什么时候快意?也许,凤燃挑衅她,而她不必掩藏爱恨时,才自在。
宣珩没看出她心绪的起伏,一脸八卦地催促。
“比如,星辰法则在整个学宫里学得最好。”
时暮的声音合着君山玉的白子,一同落在棋盘上。
宣珩立刻便被转移注意力,啧啧称奇:“哇,三殿下,这还真看不出来。”
朝笙一怔,看到了时暮低淡从容的神情。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移开目光,手中棋子当啷作响。
天穹将要暗去时,这一局棋终于结束。
娑罗花在晚风中摇曳,坠落在黑与白的君山玉之间。
宣珩临到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的话本子还没写几个字,立刻弹起来嚷嚷“送客”,似乎忘了自己先前花了多少时间与人玩笑。
时暮同朝笙刚走到司命殿外,便听到大门轰然合上的声音。
“司命星君这会儿又不同我们讲客气了。”
身侧的青年声音带着点无奈:“他素来如此。”
“上神同司命星君,应该认识很久了吧?”朝笙有些好奇。
“一万年的故友。”
然后时暮听到了朝笙的感慨:“果然很久。”
“除却司命星君,上神在九重天似乎没有其他故人了。”
时暮点头,他的故人尽数死在了两万年前的战争中。
若说谁还从前与他有旧,除却邕巳,眼前这全然忘却了赤水模样的少女,其实也算一个。
忘便忘了。
何须给她添一道她毫无记忆的旧事。
“不过,有一个也是好的。”朝笙踩在云上,,回过身来,笑道,“我就一个也没有。”
语气轻快,也未曾有什么遗憾。
她仰脸看向他,眼中映着皎然的月色。
“所以,上神将那枚玉简赠予我时,我很开心。”她张开手比划,动作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夸张。
“有这么多的开心吗?”
她的袖摆也在晚风中飘扬,时暮为她的情绪所感染,眼中便也带出了笑。
九重天的云海在眼前翻涌,他心念一动,忽而道:“以后,若还有不明白的,仍可如今日这样来找我。”
她应得很快,后又问:“若上神不在司命殿,我当去哪儿?”
那些纷繁如烟海的术法,俱已经埋葬在古战场的枯骨中,五千年前,金乌盘踞扶桑树,他沉于水底之时,也未曾想过,会和匆匆一面的蜉蝣成为师生。
前缘浅,来路却可深远。
他垂眸,温声答她:“赤水,钟山。”
——那个她羽化、新生,然后忘却的地方。
“好啊。”她抬袖,行了一个再周全不过的弟子礼。
“很晚了,回去吧。”
朝笙眨了眨眼,正色道:“我送老师。”
“尊师重道”四个字只差写在脸上。
玄衣白发的青年长眉微挑,随意招了一朵云过来。
云随心动,把朝笙吞了进去。
“住哪?”
朝笙听得她的老师这样问她。
“东边,玉坤宫丹若殿。”
没料到时暮不领她殷殷相送的弟子情,朝笙只好从善如流地回答他。
云便飘飘摇摇地升了起来,她陷在其中,被带着飞去。
直到这朵云远去,时暮才转过身来。
“送我?”上神烛阴难得有些无奈,“我看起来,也不是很年长的长辈吧?”
虚长她六万五千岁,而已。
从此,九重天外的钟山多了一个来客。
而凤燃则日渐发现,要找朝笙报仇变得艰难了起来。
除却在两仪学宫外,他哪都碰不到这个便宜妹妹。
长晏在忙天后的寿宴,那朝笙呢,也在忙着尽孝?
凤燃貌不经意地路过玉坤宫,只得到宫外的仙侍警觉的目光。
凤二殿下一甩袖子,化成灰雀飞走了。
翅膀扑棱时不忘咬牙切齿地骂朝笙大怂包,怕他报复就缩在了玉坤宫里不出来。
钟山之北,风雪千年,黛青罗裙的朝笙打了个喷嚏。
顷刻间,她掌中霜花如流萤散去,刚刚勾勒出的符文熄灭。
时暮指尖微动,霜花又重新绽开。
“符文落笔错了一处,再试试。”
一旁的司命星君看热闹:“哎呀,是不是有人在念叨你呢,三殿下。”
朝笙凝神,没分心去理插科打诨的宣珩,反倒是时暮睨了好友一眼。
“她是来学术法的,你呢?”
支着泥炉正打算烤肉的宣珩手一僵。
他抗议:“先前你在我的司命殿嗑了多少瓜子儿?这会儿又嫌弃我。”
棋盘旁的瓜子皮堆积如小山包,大多是朝笙与他的杰作。
宣珩自个儿细细想了想,这尊琉璃似的尊神确实没吃他的五香瓜子。
遂哼哼唧唧地搪塞过去了。
大半的光阴就这样走过。
凤二殿下扑棱着翅膀满世界找朝笙算账时,朝笙已将玉简里的术法消化了大半。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术法学起来都很顺利。
随波逐流的五千年光阴,并非靠天分就能补足。
她几千年如一日练习的祭舞烂熟于心,未曾接触的术法却是新的开始。
譬如此刻,掌中霜花再度枯萎,她难得地钻起了牛角尖。
钟山风雪呼啸,被她的法力牵引,宣珩眼睁睁看着炉中碳火熄灭,而他的五花肉才刚刚滋出一点油。
“上神,且劝劝三殿下。”宣珩叹了口气,“这半月以来,从司命殿到钟山,她也忒认真了些。”
他的那棵娑罗树,不知被朝笙的术法惊落了多少落花。
一千年一次的开花,眼见着要被这位三殿下摇秃了。
若不是时暮回了钟山,他的树只怕也要被霍霍得秃掉。
“认真是好事情。”
时暮望向廊外的风雪。
“可她已经是三殿下了。”宣珩的声音漫不经心,“无论如何,长晏与她关系极好,纵然凤燃同她不对付,可未来的天帝陛下会是她恣意无拘的依仗。”
——关于为何时暮独独看重朝笙,而非天帝亲生的两个殿下,宣珩曾于私底下问过原因。
待到他也知晓五千年前的前尘,才终于明白时暮的偏心由何而来。
天帝希望他尽心教授长晏与凤燃,两仪学宫里,时暮一视同仁,确实不曾藏私,但更多的,便也没有了。
而那个一开始未曾被天帝想到的养女,反而得了烛阴的机缘。
宣珩在人情世故上洞明,知道时暮是想全一段善因善果,遂以“长辈”“老师”的身份给朝笙添个依仗。
但长晏人品贵重,又与这个妹妹感情甚笃,宣珩觉得时暮无需做个操心的师长。
长晏与朝笙的关系很不错。
这一点,时暮也知道。
“但不一样。”他垂着眼,眸中有暗金的光芒闪过,熄灭了的炭火转瞬就复燃,“你既然历过十次红尘,当知许多时候,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依仗。”
宣珩拨了拨五花肉片,想起自己在红尘里看过或是经历过的失望、背叛,陷入了沉默。
“好吧。”半晌,他闷声道,“你是对的。”
宣珩探手去寻摸调料瓶,将姜椒粉洒在了五花肉上。
时暮一笑:“不过,现下确实不必让她一直绷着。”
他抬手,转瞬间风雪停息,朝笙回过头来,捧着手中的霜花:“我感觉我就快悟出来了!”
时暮声音温和:“也不急这会儿。”
五花肉的气息沿着长廊飘了过来,朝笙略一思索,扔开了她的牛角尖。
脚步声在长廊上响起,她凑了过来,一眼便看到了烤得金黄焦香的肉片。
“且尝尝我这手艺。”宣珩颇为自得,递了双棕竹箸过来。
朝笙正欲接过,玄衣白发的青年声音有些无奈:“先等等,衣袖都湿了。”
相处的这些时日,朝笙发觉自己的这位师长颇有些洁癖。
她低头,望向自己洇开了水色的袖袍,而时暮的眼中又有暗金的光华流淌,转瞬之间,融融的暖意涌动,水色在她黛色的衣袖上不见,连带着掌心的霜花都消失,只剩下干燥的温度。
“好了。”
朝笙便喜滋滋地坐了下来,接过了棕竹箸。
宣珩感慨:“我若年轻两万岁,想必也是个可爱可喜的晚辈。”
朝笙“咦”了声。
她停箸,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宣珩的眉眼:“我看不像。”
时暮声音温淡,提醒道:“两万年前,你还是块未生灵智的石头。”
宣珩:???
他怒从胆生,一气之下薅走了七八片五花肉。
都别吃了!
“别学他。”时暮抚额,将泥炉旁的茶盏拿了起来。
天寒地冻的钟山,清冽的茶上热气升腾,他指尖微点,白霜结于茶盏,又顷刻消失。
宣珩接过温好的茶,一饮而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朝笙乐得不行。
青玉盏出现在她面前,和时暮的扳指是同样的色泽。
“勾吴阳羡的春茶。”时暮道,“这样的雪天,烹茶炙肉,再好不过。”
朝笙接过青玉的茶盏,小小地抿了一口:“上神特地从人间带回的吗?”
时暮点点头:“九重天向来不推崇口腹之欲。说是灵力充沛,茶,炙肉的调料,却皆不如人间。”
勾吴在江汉之东,是渤海水君的治下。
他抬袖,重新夹了几箸肉放在泥炉上。
肉片很快卷起,暗红姜黄的调料撒了上去,香味立时扑鼻。
黛青衣衫的少女看着自己的老师将肉片炙好,期待地伸出了筷子。
宣珩的嘴巴燎了一圈泡,眼神幽怨:“我便只能看着了吗?”
“自己夹。”时暮言简意赅。
雪又重新落了下来,辛辣咸香的味道盈满了口腔。这样的天气。饮茶炙肉,果然快活。
“炙肉的调料又是人间哪处的?”朝笙想带点回丹若殿,哪次也带着宫中的仙娥试试,叫上长晏也成——不过太子兄长吃不惯辣,而且,天后素来不喜烟火气。
“是从江汉之南的百濮寻得的。百濮多山雾,气候湿润,故而喜食辛辣。虽与勾吴虽同饮一江水,风貌习俗却很不相同。”
人间的景象便在时暮的描述中缓缓展现,他的声音合着簌簌的雪声,在北风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宣珩时不时插科打诨,追忆自己哪一世曾在某个地方尝过一场风月,遇到什么趣事,待到炭火熄了两次,杯中茶水空了三回,人间十四州的风光已经讲遍。
“若有机会,三殿下,你真该去看一看。”宣珩最后这样总结。
朝笙从人间的辽阔里回过神来,露出个笑:“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她手中的青玉盏握紧又松开,再开口时声音轻快:“上神,我要再练一次方才的术法。”
时暮未错过那一霎失落的目光。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微微颔首。
宣珩往长廊上一瘫:“且走远些,别闹着我。本星君吃饱喝足,想睡一会。”
“您老人家不若回司命殿。”朝笙十分嫌弃。
时暮一怔。
——两万岁的司命,便算得上是老人家了?
他忽而感到,时间确实是无法淌过的长河了。
“上神?”朝笙已往前走了几步,却见他仍在廊下。
时暮轻应了声,指尖微动,泥炉里的炭火又重燃,宣珩乐滋滋地挪得近了些。
“走吧。”玄衣的青年走到了朝笙身侧,垂眼望向了她。
雪地上,深深浅浅地留下一道道脚印。
朝笙起了玩心,步子稍稍慢了下来。
“哇,走到赤水边上了。”
她的声音在时暮的身后响起。
他回过头来,见她踩着他的脚印向前。
“小心些。”
浩浩汤汤的水泽横无际涯,赤水滔滔,奔流不息。
北风扬起她的鬓发,她的声音里都是欢喜。
“宣珩这下,再不能说我吵到他了。”
她抬手,黛青的衣袖在北风中扬起。
赤水之上,符文勾勒。
朝笙闭目,感受到潮水的起伏——
分明汹涌,却又蕴藏着宽阔的包容。
灵力在这刻对她无比亲和,自钟山上向她奔涌而来。
时暮看向漫天飞舞的灵光,有一瞬错愕。
钟山有灵,他沉眠的这些年来,除了至交宣珩,其余的人,都被钟山拒绝了。
但时暮很快了然。
——眼前的人,生于赤水,曾经的蜉蝣振翅而飞时,也许也停留过钟山的某段花枝。
眼中眸光越发温和,灵光聚拢,他看到那个久久未画出的符文终于落下最后一笔。
朝笙探手,霜花自掌中而生,向前长出剔透的枝丫。
霜花坠于赤水,结冰千尺,刹那间,茫茫的江水上,碎玉成琼枝,寒霜作高树,冰雕雪砌出无涯的“林海”。
朝笙睁开了眼,一派不可置信。
“这次,你也做得很好。”
朝笙自己都没料到。
灵力澎湃,充盈于她的掌心,她忍不住踩在冰上,跑到这片雪砌的林中。
漫天的风雪,臣服于她的灵力。
“钟山的雪,从来都这样落吗?”
她的眼中闪着熠熠的光。
时暮走在她身后,雪絮旋舞,缭绕在黛青的衣衫。
“也不尽然。”他说,“钟山之南,春色不改,花开如海,千年不落。”
“一座钟山便有这样独特的风光啊。”
朝笙将飞雪结成霜花,随意别在了高枝上。
“你若想看,等会儿便去。”
钟山高耸入云,要越过,对时暮而言却不难。
他不假思索,已习惯了自己的“长辈慈心”。
朝笙嘴角一弯,又摇了摇头:“今日不成,太晚了。”
夜里还要和天后请安,为人子女,纵然亲缘淡薄,这些年来,也仍然做了。
时暮早从朝笙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她生活的另一面。
遗憾一闪而过,但老师与父母兄长相比,自有亲疏远近。
他确实想给朝笙依仗,可这份依仗不能成为僭越,或者枷锁。
青年微微叹息,呵出的热雾散在雪里。
“但还是谢谢上神啦。”朝笙的情绪却收得很快,这会儿眼中又重新生出笑来。
“不必这样快谢我。”他温声道。
“看一次花,何须耽误大半光阴。”
可既然是长辈,纵容晚辈也无妨。
他的偏心在那声叹息里昭彰。
风雪忽而呼啸,江潮起伏汹涌,赤龙盘虬,如蛇的身躯落在林海之上。
朝笙怔然看向那双暗金的竖瞳。
“……上神?”
“带你去看花。”
他的声音传来。
比之人身时,似乎低沉了不少。
朝笙不由得上前,将手伸向了赤色的龙鳞。
一片一片,宛如火焰。
时暮低咳了声,催促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懊恼。
“上来吧。”
朝笙心里的小人在尖叫——平素里温温淡淡的上神,本体居然这样的漂亮。
她眼里的惊艳不加任何掩饰,让时暮越发懊恼了起来。
他几万年未曾用过原身了。
算了,哄小孩子开心而已。
不被宣珩看见便好。
不然他又有编排他大半个月的理由了。
“哎呀烛阴上神真是慈爱的长辈”之类的。
还好龙首覆满鳞片,看不出他的表情,朝笙绝对想不到时暮这会儿没了那份从容。
少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坐了上来。
他腾空而起,卷起飞雪如旋。
朝笙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对赤玉般的龙角。
烛阴的身躯猛然一僵,险些坠了下去。那份懊恼瞬间被放大无数倍,连金色的竖瞳都成了一条锋利的线。
天族的那群龙没教过她,龙的角摸不得吗。
活了七万岁的烛阴头一次感到无措,羞恼的热意翻涌,又被他用灵力立刻压了下来。
风刮过身侧,黛青的衣袖在时暮眼前翻飞,她快乐的声音落在耳边。
如海的云涌来,飞雪抛在身后,寒意消失不见,待到烛阴冲过了云岚,柔软的暮色霎时倾洒,然后,朝笙看到无边的花海铺陈在她的眼前。
烛阴降落,掀起无数飞花,一朵鸢尾如蝶,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接过了它。
第258章 落花时节(11)
山巅的白雪化作清溪流淌而下,溪水旁,蓝紫的鸢尾亭亭,摇曳在暮光里。
烛阴盘踞于高树下,暗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少女沿溪而上。
草叶沙沙,花枝低垂,拂过朝笙的脚踝。
鸢尾临水而生,长叶似她黛青的裙裾。而鸢尾又如同开在这片裙裾上。
时暮心念一动,顷刻风起,朝笙俯身,正欲摘一枝花,淡紫的花瓣与她的指尖一触即离。
她仰面,看见纷纷的鸢尾飘摇向上,飞舞在穿过云岚的薄阳下,染上近乎透明的光。
钟山巍峨的轮廓也变得温和,溪水的更远处,有桃林千顷,花萼紧闭,如天河般泊着未开的绯色星点。
刹那间,漫山遍野的桃花展颜。
绯紫辉映,暮阳跃金,九重天上,朝笙看过倒悬的天河,看过翻腾的云海,看过巍巍崇高的白玉楼,晶莹剔透的月宫。
可为何她会觉得,那些壮美的景象,全然不如此刻漫天的飞花?
她伫立在溪流之前,安静而长久,让赤龙有些犹疑,是否自己夸大了钟山的美丽。
哄小孩子,他果然是不太擅长的。
但一朵鸢尾飘落他的眼前,黛青衣衫的少女向他跑来。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朝笙的声音贴着脖颈响起,擦过他的鳞片。
“这儿太漂亮了!”
“上神上神。”
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快乐,以至于忘记了平素里的尊师重道。
盘踞着的烛阴发觉,她更为亲近自己龙身的模样。
不待细细思索,他的眼膜猛然一颤,而后盖住了暗金的瞳孔。
黛青的衣袖拂过,她搂着龙角,一派欢喜。
——不知道便不知道吧。
反正情绪的起伏全被赤红的鳞片盖住,她也看不出鳞片下的表情。
时暮微不可察的叹息,可龙身呼出的热气却格外明显。
鸢尾又飘起,朝笙探手捞住,别在了衣襟上。
暗地里狼狈了几次的赤龙终于平复下心绪。
“还要再往前去吗?”他问,“长溪尽处,幽谷洞天,与这儿又很不相同。”
“不去啦!”她看向烟霞般绵延的桃林,“好的风景,不能一次就看完。”
声音分明不舍,却又果决的回头。
可好的风景,岂止这一处,岂止于钟山?
天地浩大,何处不能去,何处不能往?
但时暮温和地下了她的话:“那下次再去看。”
转瞬间长风又起,烛阴抟扶摇而上,足以遮蔽日月的身躯上,有一道黛青的身影紧紧抱着这上古神只的角。
暮色坠落,明月照在了他们身上。
赤龙如练,携风长驱,呼啸的声音里有无匹的自由,待到云海再翻涌,烛阴缓缓落在九重天尽处,少女一跃而下。
“便送你到这儿了。”
九重天夜巡,若见他龙身,难免引发议论。
朝笙自然知这个道理,虽有些疑惑他为何不化作人形,却也没多想。
她望向他暗金的竖瞳,那里倒映出她全然的身影。
她晃了晃手,倒影便也跟着晃了晃。
朝笙说:“这次,上神不必再把我团进云里了。”
赤龙威严的竖瞳中,她的笑意轻松而明快。
五千年前的那段前尘,到底让他续了起来。
长廊下,宣珩悠悠醒转,四下静谧,空无一人。
他搂着泥炉,瞪向无声的雪地。
“三殿下这次,学得可真慢。”
他都睡了一觉了,师徒二人竟还没回来。
宣珩耸了耸鼻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横竖炭火仍烧着,司命星君仰面倒下,不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又在月色里响起。
待到朝笙腾了朵云,往东边飞得看不见了,时暮才离开了九重天。
龙角上迫不及待地涌出热意。
这样的灼热实在陌生,朝笙的手落下时,谁能想到,烛阴的灵魂狼狈到战栗。
几万年来,没有人触碰过他的角。
清浊未定的上古战场上,曾有不少鬼族的将士试图削下他的角做战利品。
还未靠近,便被察觉到他们意图的自己用炽焰烧得灰飞烟灭。
当年,他的对手邕巳火冒三丈,言他忝居神位,却残暴不仁,生生夺了那些鬼族的轮回。
他懒得和这好战的疯子解释原因。
仍有执迷不悟的,通通烧了个干净。
自此上古战场上的神魔妖鬼皆心照不宣,赤龙烛阴的角,谁都碰不得。
角自额生,经由商阳,连通心脉,汇之鼠蹊,触而——
触而情动。
但几万年后、年少的朝笙全然不知道。
他向赤水飞去,脑海中浮现出她无忧无虑的眼眉。
九重天的天族,就是当年女娲座下驭车的那一支。
龙类天然明白角不可触。
可那群龙,谁能说与她这样隐秘的事情呢?
到底是他荒唐。
思绪越发混乱,他觉得自己下作而不堪。
活了几万岁,却连这样的事情都忍不了。
腹部的热意翻涌,四下蔓延,龙鳞越发殷红滚烫,简直如同要烧起来一样。
少年时也曾怀着好奇,碰过额上的龙角——那时,也有这样狼狈的反应么?
时暮已经记不得这样遥远的往事了。
又疑心自己是否旧伤未愈,法力倒退,不然,为何如此不堪——
他寻得了理由,觉得很有道理。
定是陈年的旧伤作怪,因此他才心乱如麻。
风声呼啸,搅乱思绪翻江倒海。
云岚纷纷被冲破,龙尾垂天,遮蔽明月,赤色的蛇身坠入了大泽之中,轰然水响,拍落了无数山南的桃花。
寒意飞快涌了上来,冰冷的赤水胜过一切堆雪结霜的术法。
他终于能够变回人形,在水中求得解脱。
气泡从耳畔漂浮而上,与银发相勾连,又在他眼前破开,化作剔透的珠子散去。
他往下沉去,却仰头看到,亘古的明月穿过赤水,融化成一片潋滟的波光。
活了几万年的神只怔怔地想——
以后,还是编个理由与她,别再去触碰这双龙角了。
那一霎的肮脏恶念,险些亵渎了这样好的月亮。
天星如水,落满寂寂的钟山。
长廊底下,抱着泥炉的宣珩幽怨看向皑皑的白雪——
自己这是被落下了么?
他们是不是去赤水边钓鱼吃去了?
这样的天气,在水畔寻个亭子,再烧一锅热腾腾的鱼汤,温酒煮雪,简直是天作之合。
他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打算去赤水畔寻时暮的麻烦,却见远处立着道幽幽的黑影。
借着月光,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的司命星君小心看去,而后对上了一双暗金的竖瞳。
青年湿发披衣,赤足踩在雪中。
“时暮?”他吓了一跳,“你莫不是钓鱼,而是下水捞的?”
水痕自下颌滴落,淌过一枚赤色的小痣,青年喉结滚动,最终哑声道:“并未。”
他转身,往重重的宫阙走去。
徒留宣珩一人茫然。
赤水底下,时暮的心神如何动荡,朝笙全然不知。
她年少的心里装着长廊上洒满辣椒粉的炙肉,装着钟山之南的风光,装着蓬勃的求知欲与好奇心,却独独没有装下时暮情动时瞥见的月亮。
白玉的宫阙在夜色中光华璀璨,朝笙从云团上轻盈一跃,落定在玉坤宫的宫门前。
掌灯的仙娥俯身,正向长晏行礼,长晏若有所觉,回过头来。
“正赶巧,一块儿去母后的承徽堂吧。”
朝笙走到他身侧,示意仙娥不必再行一遍礼。
兄妹二人一道走着,长晏观她眉眼,知道她心情很不错。
“凤燃最近似乎一直寻不到你。”
朝笙声音轻快:“他绝对想不到我在司命殿,还同宣珩一道儿去了钟山。”
长晏自也知道,三界里,能替朝笙解惑的只有时暮和被封印的鬼皇邕巳,因此自家妹妹最近出去得勤,他也清楚。
上神烛阴比之传言,性情看来要易亲近许多。
他看着朝笙眼中的笑意,知道在钟山,那枚玉简里的疑惑想必已经所剩无多。
天帝曾叮嘱过,让他务必多与时暮讨教他的法则,只是近来母后寿辰愈近,他颇有些分身乏术。
而两仪学宫的课业又已经结束,不过,好在寿宴之时,上神亦会出席。
作为太子,长晏的温和里包裹着面面俱到的圆融,他生来就背负天帝天后无限的期待,因此回应他们的期待已经是他的本能。
毫无疑问,这六千余年来,他一直做得很好,至于以后,他也未曾想过偏离这个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