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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by晏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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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
第一号……
也不知胤奚是怎么断的句,总之他听后,粉泽的唇不受控制地弯起, 眼里藏进星光,只是又怕被人察觉, 赶忙抿住嘴。
“那, 我去女郎的院门外守夜。”
西院的外门与府宅西门通用, 守在那里, 离谢澜安的住舍依旧很近。谢澜安撩起眼皮:“一夜不睡?”
胤奚忙说:“不会耽误明天的事的。”
谢澜安微一愣神, 知道他会错了自己的意。
她心知肚明,胤奚千方百计想离她近些,是怕她夜晚做噩梦。
这是一个能拿捏她的软肋,他若因此得意, 借机提要求,谢澜安不会意外。可这小郎君什么都不说,反而小心翼翼地藏着,只找托词来接近她,反而让谢澜安内心浮现一种陌生的感觉。
像猫爪在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搔又搔不着……烦人得很。
谢澜安将脸别了过去。把人心看得太清也不好,这样的纯质无瑕,连逗一逗他都成了有罪恶感的事。
“对面的厢房已经收拾干净了,”为免他太过得意,谢澜安板着脸展开玉扇摇了摇,冷酷端持地说,“去吧。”
胤奚目光一动。
也就是说,女郎一开始就想让他住在内院的,还提前准备好了房间。
“是。”他笑了一下,嘴上应着,不退反而挪进了两步,就着灯光注视冷颜的女郎,喛喛低语:“衰奴再和女郎讨个情罢,女郎这回出门没带束梦姑娘,夜里没个值夜的人,我看,这屋子里也大得很,要不我……”
谢澜安眉眼霍地抬起。
真胆肥了,还敢得寸进尺。
她目光下移,落在他穿束严实的领口上,眯了眯眼,忽的收扇用扇尖勾住他领子,拉向自己。
胤奚眼底的镇定一瞬溃散,猝不及防往前一跌。
不动如山的女郎喉间溢出一声笑。
“我说过吧,”她下颔半抬,玉扇抵着男子锁骨的上窝,黛色瞳眸盯住这只妄图勾引她的狐狸,不含一丝情意。
她慢悠悠吐气,“莫以为自己长了本事,便能反将我的军。想留下,可不是白留的……小郎君想好了么?”
说着话,谢澜安故意用扇骨轻轻摩挲过胤奚的脖子。
她经历过多少风浪,一向掌控他人的心性于股掌,岂能被自己手里教出来的调戏了去?
玉质冰凉,所过之处,胤奚细腻雪白的皮肤上顷刻激起一串鸡皮寒粟。
他浮雪似的耳垂腾地红了,“女、女郎……”
谢澜安将扇柄勾得更低,“怪会说话的,继续说啊。”
悬空俯身的姿势本就考验腰力,胤奚迁就着她的动作,躬身如弓。
被那双冷淡戏谑的眸子盯着,他喘息难抑,又不敢呼吸过重,只怕唐突于她,憋得薄嫩的脸皮通红似滴血。
察觉到再这样下去衣襟要散开,他也不敢动。
睫影眨得乱了,也不敢看她。
这会终于有点儿可怜巴巴的样子了,谢澜安心里满意地点点头,慢条斯理地问:“这屋子还大吗?少爷还想住哪儿?”
“衰奴这就走……”胤奚喉结轻滚,颤声道,“我错了,我多嘴,女郎饶我……”
谢澜安往他嫣红轻瑟的唇上定定看两眼,终于大发慈悲地收手。
等那道身影捂着衣领落荒而逃,谢澜安才自得一笑:我还治不了他?
胤奚跑出门,便定住了步子。在夜色的掩护下,他指腹在女郎方才划过的地方捻着皮肉轻蹭,回味,面皮上的红潮还未消散,那双轻软含媚的眼眸却已恢复清明,漆黑明亮。
他嘴角愉悦地牵起。
万籁俱寂,连院中的小池塘也被蒙上一池夜色,不知谁是钩饵谁是鱼。
次日,胤奚早起见过谢澜安,便带着黄鲲,乙生二人出门。
今日他要去接触在罗刹江周围山脉活动的一路山越帅,探听失踪官吏的情况,由阮伏鲸从中牵头。
阮伏鲸已在自家昔日的校场院外,负臂等了有一会儿。见胤奚出来,他上下挑剔地打量胤奚几眼,见他衣冠楚楚,面若冠玉,神度清怡,竟也挑不出什么,闷声道:“走吧。”
二人带着随扈,一行四五匹快马,出城后循山路,约摸花费一个多时辰,阮伏鲸带胤奚来到一座水泊山寨。
这罗刹寨的寨主胡威是个不到四十岁的青壮汉子,唇上留着两撇胡髭,曾受过阮厚雄的恩,得知京城来的奉旨钦差想了解情况,他答应得很干脆。
双方见面,略致寒暄,阮伏鲸指着胤奚对胡寨主道:“这小子是祖帅手里教出来的,寨主有什么话,不妨放心说。”
胡威惊讶地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不禁刮目,“哦,原来是祖叔的弟子,那便是自家人了!好,快快上座。”
胤奚心中亦讶,他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祖遂是吴郡山越民出身,与这位胡寨主还能论上远房的从亲。
所谓山匪寨众,并不像世人以为的那般都是打家劫舍的,只是有人出身微贫,又无正经户籍,才不得已上山落草。
像祖遂这样能凭自己的真本事闯出一条生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最受山越居民敬佩。
“寨主快人快语,在下也不啰嗦了。”胤奚朝胡威拱了拱手,直言道,“在下想请问寨主,可有关于那些清田官吏下落的线索?”
胡威是个爽利人,伸指勾勾自己的山羊胡,“不瞒郎君,官员失踪之事胡某也有所耳闻。说句实在的,我们这些浮浪人看似不受朝廷管束,其实不过抱团混一混,哪敢劫持身上带印的?不止我可以发誓,此事不关罗刹寨的事,连周边几个小寨小部,我也可一并担保。”
胡威话风一转:“郎君有所不知,要说吴中最大的山越宗部,是在距此六十里的浮玉山中,大当家的姓封。这封氏了不得,与世家豪强往来颇密,收钱占掠,手腕很硬,若说敢打朝廷命官主意的……只怕你们要从这上头查一查了。”
他话未说得十分绝对,胤奚已明白了言下之意,他道:“寨主放心,今日在此地的每一句话,绝不会传出去半句。”他又问,“怎么找到他们?”
阮伏鲸不由看了胤奚一眼,心想这小子还挺上道。
胡威也不由点点头,说到底对方是官,他们是氓民,交情归交情,甭官这京里来的和山中封氏谁硬,他这小小水寨还要在钱唐扎根下去,所以话他只能点这么多。
“封氏宗部规矩极严,采用的是一层层向下管理的方式,那山上三位大当家,说来不怕郎君笑话,像我这等小山寨主,至今也不曾拜会过真容。更别说外人想见了。”胡威道,“不过我认识一个叫谷六的,是浮玉山下属一个小头,管着零散落户在山脚下的几片村户,郎君若有需要,某可引见。”
胤奚自然需要,事不宜迟,当下便出发。
他站起身,见阮伏鲸欲言又止,胤奚便道:“表兄的身份露面不便,二则也恐对方卸不下防备,我自去便是。”
阮伏鲸承认他说得在理,犹豫地看他两眼:“你行吗?”
人是他带出来的,虽然他不乐意,但若出了什么差错,他也不好同表妹交代。
“我不行。”胤奚接得很快,随即风度朗朗地一笑,“但女郎用人的眼光,很行。”
阮伏鲸反应了一时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说,他不会给表妹丢脸。
——这话谦逊是谦逊,对表妹的尊敬也溢于言表,可怎么让人听着就……那么欠揍呢。
胡威没有派手下人敷衍,亲自领路。
来到钱唐下隶的一个小镇,在一处挤在街角的酒寮外,胡威呵了口气,与胤奚指着冷风中左右飘拂的旗招。
他低声道:“瞧见那个细瘦猴腮,玩摴蒱的汉子了么,那人便是谷六。”
酒馆简陋,是用废弃的亭子改造的,四面漏风,因此胤奚将那人看得很清楚。
“看清了,多谢寨主。”
胡威颔首,他只能帮这么多了,要是让封氏得知他从中牵线,惹怒了这山越帅中的巨头,他也落不着好果子吃。
胡威让这小郎君自求多福,勒马回行。
胤奚在酒寮对面的隐蔽处,眼盯那个谷六,耳听馆亭中响震着“卢!”、“卢!”、“雉!”的赌采声,神色冷静,不知在思索什么,没有着急进去。
随行的黄鲲等了半晌,忍不住低问:“郎君,是否让小人回去叫援手?”
他的声音仿佛是惊动胤奚的开关,话音一落,只见胤奚的目光油然一改,变得轻浮起来。
他随手摘下一丝不苟的发冠,抛给黄鲲,带下来几缕发丝,也不理会,又顺手扯松自己的衣领,任其松垮地堆在襟前,边走边道:“抓人有何用,重要的是从他嘴里掏出话来,能坐下谈的事,何必动手。”
一句话说完,他人也到了酒寮外,抬手拂帘,俨然一个市井里出来的浪荡子,带着三分恰到好处的不羁。
只是这浪荡子的相貌未免太乍眼了些,谷六的坐位正对着酒馆门,玩得正兴,忽觉这陋室一亮,抬起眼便愣住了。
胤奚噙着嘴角,径自到谷六桌前坐下,环视着围三面凳子而坐的几个赌汉子,半分不怵场:“正好手痒,哥哥们不介意多个人吧?”
谷六更怔愣,莫名看看左右的同伴。
胤奚也不等他回答,抬手按住油腻污脏的酒案上的五枚木牌,一拢在手。
这下谷六反应过来,伸手按住,阴鸷地打量这个闯进来的脸生小白脸,“你哪来的,懂不懂规矩?”
胤奚眼皮撩起,嘴角还笑着,眸底却绽出一抹极幽深的寒光:“赌桌上,买定离手,愿赌服输,还有比这更大的规矩?”

趁谷六几人走神的空当, 胤奚袖口一摆,动作娴熟地掷了牌。
摴蒱是一种流行在江左的消遣玩意,五枚牌具的两面分别刻有黑与白两种图案, 若掷出五张全黑, 便是头彩, 称为“卢”;四黑一白, 则为次采, 名为“雉”, 余者则是杂彩,各有说法名目。
谷六见他的架势像模像样,应该是个中高手,心中惊疑,出于赌徒的本能低头去看。
却见桌面上明晃晃掷出了四白一黑。
挫得不能再挫的杂采。
“……”谷六连同四个同伴无言以对。
胤奚面不改色,说:“我输了。”
说罢又伸手,还要再掷。
谷六这下子站起身,“朋友,山有山路水有水路, 什么来头划出个道来。我们兄弟玩的一局一千钱,输了, 你认吗?”
“认啊。”胤奚挥袖掷蒱, 潇洒风流。
那从容不迫的动作, 怎么看都是赌惯了的老手。
谷六打量此人的气派, 看他衣料讲究, 不像市井出身,可要说他身上流露出的那份不正经,又与他姣好的相貌格格不入,倒像和他们是一路人。
剩下的那几个人, 聚精会神盯着桌面。他们原以为此人这般镇定,必然深藏不露,肯定是等着先输之后,一把捞回。结果他们一直数了十把——
胤奚连输十把。
谷六神色愈发古怪,胤奚神情毫不羞惭,转头向守在门外的乙生唤了声,取来一张解典铺的兑票,并指推到桌上。
胤奚含笑道:“一万钱,请哥哥们喝杯水酒,还望不要嫌弃。”
几人互相看看,谷六警惕地瞅着这不速之客,“你逗我呢?”
这座简易的酒寮,原是浮玉山部几个小头头的一个聚点,用来传达山上的指令情报,闲的时候顺便喝喝酒赌赌钱。
本地人都知道,这里不对外做买卖,所以很少有人会没头没脑地闯进来。
像这样上赶着来送钱的,就更少了。
胤奚宠辱不惊的样子,眉间露出少许歉色,“主家管得严,不让赌,是以不大会玩。让朋友见笑了。”
他自幼长在羊肠巷,做人再老实本分,耳濡目染着东邻西巷的三教九流,想学几分痞气,还不是手到擒来。
谷六盯着他:“那阁下是来做什么的?”
胤奚抬眼:“初至贵地,想同诸位交个朋友,打听些事,不知谷六哥肯不肯给面子?”
谷六拧眉打量胤奚半晌,又单脚踩着凳子坐下了,皮笑肉不笑道:“咱们这些混子,可不敢同京城来的贵人交朋友。听说皇帝老爷新封了一位女御史,很是不凡呐,哪怕乡野之地也有耳闻——”
胤奚眉梢微挑。
谷六向前倾身:“这位小哥一口一个主家,你的主家,不会姓谢吧?”
胤奚指腹磨着木牌的边缘,低头无声笑了笑。
听这意思,对方看起来也不是全无防备。
这便怪了,要说女郎打探封氏宗部的主事人,是为了找到失踪的清田官员,那么他们等在这里,揣测出他的身份,却丝毫不见惊慌,难道掳走朝官的不是浮玉山的人?
否则,他们便是主动等着请君入瓮,想两头吃吗?
自古天高皇帝远之地,沙海养虎豹,水深出恶蛟,何况女郎欲推行的新政,动了多方利益。胤奚审慎道:
“卑不言尊,我主家的事我不好多说,不过胤某本身不过是挽郎出身,白事里寻生计,吃碗被人忌讳的饭糊口。若非主君垂怜,只怕我今日连各位的鞋面都够不上,又谈何‘贵’字?”
谷六一愣,挽郎是低贱的勾当,寻常人发达之后想掩盖过去还来不及,谁会自曝其短?
可听他言语诚恳,不拿架子,谷六又半信半疑:
“你真是挽郎?唱两句我听听?”
这话多少带着轻挑。胤奚沉稳地回视他:
“唱给死人的,六哥敢听吗?”
左右神色一怒,谷六若有所思地按住手下人,听胤奚又道:“在下知道苦出身过的是什么日子。说起来,我还羡慕像贵宗这般靠山吃水,无拘无束,可不快哉?又何必为人驱使,身不由己,惹祸上身呢?”
谷六听到这试探言语,眼珠轻转,忽哼笑道:“你若果然会唱挽,正好庄子上办丧事,不妨请郎君去一趟,我谷六出钱请你引灵,就当抵了赌债;若你不会,有意蒙骗哥几个,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了。”
这提议出乎胤奚意料之外。
他想:莫非谷六口中的丧事,就是那几名官员……可浮玉山又何必用这种方法挑衅他们?
他站起身,不自觉清肃了眉宇:“据我所知,送灵皆在清早,此刻,时辰不合吧?”
谷六也收起玩味之色,深恻恻地盯着他:“好死好葬,至于横死的,也就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胤奚心中轻沉,忽然有种直觉,对方是想带他去看些什么。
“某乐意奉陪。”
“权先生的意思是,浮玉山封氏常年与吴兴四郡的士族暗中来往,所以这官员失踪案,多半和浮玉山脱不开干系?”
另一边,贺宝姿正与山越帅权达雅打探消息。
权达雅手下掌管着大几百人的浮浪之民,这伙人既不上税也无户籍,聚在太湖一带的山泊间自由活动。因信服阮厚雄,他才答应来见人,闻言忙撇清:
“姑娘别套我,我只告诉你们关于浮玉山我所知道的情况,别的一概不论。”
他言语谨慎,贺宝姿也不强人所难,换了个口吻:“权先生是当地豪杰,我家大人初来乍到,多亏先生慷慨解言。我家大人还想借贵宗的名头用一用,不知是否方便?”
权达雅灌了口茶,嚼着碗底的茶叶子寻思了一阵,笑道:“只要不是让我真的出人出力,名头而已,随阁下尊主取用。”
他不敢正面和浮玉山硬碰,却也知从金陵来的京官,不是好惹的主儿。
出镇十余里,胤奚随谷六来到一处村落。
时近晌午,野无炊烟,乌鸦成群落在枯枝上,望之不祥。
一片荒寂中,田埂旁的一间茅屋前突兀飘出一抹刺眼的白,胤奚看出那是一座简易的丧棚。
“两口子,吃耗子药没的。”
谷六面无表情地朝棚子里那披着蓑麻的小儿努努嘴,“就剩下这么个娃娃,还不知道过不过得去今年冬天。
“这才是第一家,后头还有呢。”
胤奚皱眉问:“为何如此?”
“为何?”谷六睨眼冷笑,“皇帝老爷派了钦差来清田,明面儿上是给这些土里刨食的人优待,可哪个穿绸带玉的士绅老爷愿意割让自家产业,就来抢占这些穷苦人的田,农户被逼得没有活路,可不只能投井喝药了!你是京中来的,看见了吗,这清田策究竟鼓了谁的腰包?”
胤奚神情沉得更深,这和他之前设想的有些不一样。
谷六是浮玉山的人,他熟门熟路带他来此,说明这个村落也是归浮玉山管辖。若浮玉山当真与三吴世家关系融洽,又或说沆瀣一气,他们怎么会护不住下头的附属?
除非——是那些在俭田之列的世家用这种抄掠的方式,来威摄封氏宗部,令其压扣朝廷命官,抱团挤走前来清田的钦差。
那么谷六带他来,难道是想隐晦地告诉他,他们不是自愿与朝廷为敌?
心思万转下,胤奚转头看着谷六:“若政策真有误,那些被‘山匪’劫走的清田吏死有余辜——可真的是吗?”
这些出身不高、却顶着得罪士族的压力来到吴地的小吏,正是女郎为了避免士族暗地弄虚作假,欺压百姓,才一个个选才提拔,委派过来的。
“若是这些官吏还活着,”胤奚盯着谷六的神色试探,“也许事情尚有转机。”
谷六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仿佛有些忌惮,最终只道:“啰嗦什么,不是说会唱挽歌吗?”
胤奚不再多言,正冠整衣,走到那座丧棚里。
那个跪在灵前低头啜泣的孩子,与他失怙时差不多年纪,胤奚蹲下身轻声与孩子说了几句,取来香烛,开始招魂唱挽。
他嗓子一开,直接让谷六睁大眼睛。
一把婉转低幽的歌喉,惊飞枝头寒鸦,清哀不伤,又极有韵味,这还真是个行家!
胤奚一共沿着村廓走了四家,越看到后来,眼底的漆寒越不见底。
乡里人信奉狐仙儿,开始时乡亲们看见这个身条颀长的俊美郎君,觉得他身上有股仙气儿,都敬畏着不敢靠近。待一曲挽歌终了,亡者的亲属又无一不被这清婉悠长的声音抚慰,拭泪上前行礼拜谢。
停灵过后,乡人们自发凑出了一桌简陋席面,作为答谢。
胤奚看见桌上的酒坛,婉言谢绝:“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他喝酒误事,急着想把所见所闻回去报给女郎,谷六过来,叹了一声:“之前是我眼拙了,朋友别见怪。乡下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待客的道理还懂得。你忙了半日,不喝杯水酒再走说不过去。”
他的口吻比先前和软不少,看来人不管身份高低,都是佩服有真本事的人。
胤奚此来就是为了套关系,闻言不动声色地瞟了眼酒碗,也不再推辞,趁热打铁与谷六干了一碗。
“六哥,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上头的当家啊?”
谷六松口道:“好说,好说。”
胤奚心神略定,下肚的农家土酒也开始在胃海灼烧。他酒气上脸,笑得佻达:“那赌账抵了,我的工钱给结一下?”
时机正好,放下身段打些无伤大雅的小算盘,更容易拉近彼此的关系。
谷六一乐,这人赌也赌得,喝也喝得,还开得起玩笑,真是有几分意思,果然从身边的小兄弟那里要来一袋钱,交给胤奚。
“那便说好了,明日老地方,我为你引见我大哥!”
离开村子,胤奚不正形的神色一扫而空,他敛起的眼锋含着峻利,撑着摇晃的身形,迅速对乙生吩咐:“给我醒酒石,你来驾车,速回阮家。”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外出时为免误事,常备醒酒药物在身上。
乙生忙从腰囊中取出一块醒酒石,胤奚含在舌根底下,揉了把被酒晕染红的眼皮子,身形逸荡上了马车。
醒酒石的作用有限,一路回到城里,跨进府门时,胤奚的眼神已经行将涣散。
但他心里始终提着一线念头:不能醉过去,要醉,也得等向女郎禀告完事,不能误她的事。
顾不上换衣沐浴,他却还记得用艾草拍身去晦气,路过西院的水井时,又掬冷水搓了把脸,这才进屋。
谢澜安正等着他。
贺宝姿先胤奚回来,回报权达雅已经点头同意了借名行事。舅父那边,也传回消息,已向几大士族的宗主去帖,就约在明日悠然楼上。
胤奚刚进门,谢澜安向那轻摇浅曳的身影瞥去一眼,就看了出来,“喝酒了?”
“嗯。”胤奚褪了靴履,脚步无声,走近了,额角的发丝还在往下滴水。
打湿的长睫黑得深翠,鸦羽一般。
他身上不好受,像有一船水在脑子里搅动,越搅越浑,抓紧清醒的功夫将和谷六打交道的过程说了一遍。
“我以为封氏和吴郡士族……”末了,胤奚舌头不利索地打结,“未必就是一条心,今日他们让我看见那一幕,也许便是在试探……试探……”
“试探我,是否真有撬动本地士族利益的决心。”
谢澜安盯着那张绯气横生的脸,唤人熬些醒酒汤送来。
同时捻指思量,这些山越宗部毕竟在江南扎根,即便不满士族欺凌,也不敢轻易与之撕破脸皮,除非,他们能得到朝廷的支持。
但他们本身又介乎于流民与匪兵之间,多年来不朝天子,他们怕朝廷秋后算账剿匪,朝廷也怕这么庞杂的团体不好管控,双方间还处于微妙的试探阶段。
不过能打开一道口子就是好事。谢澜安拿扇柄逗胤奚的下巴,“喝了多少,还行不行?”
一个尝口米酒都能倒的人撑到这会儿,也是难为他。
“行。”胤奚低头蹭了下,话音未落,单膝一软跪了下去。
口里还喃喃,“我行……”
谢澜安已经见怪不怪,低头睥视着唇色嫣红,眨眼迟缓的小郎君,扇面有一下没一下在他颈侧的雪白肌肤上流连。
“对方可有透露关于万斯春他们还活着的口风?”
胤奚痒痒,只觉喉舌更躁,迟钝地想了一会儿,迷迷眼波含媚又纯情:“没有……不过他答应引我见上面的管事……”
“娘子,醒酒汤熬好了。”
这时,一个小婢端着醒酒汤送进来。
看清屋内一站一跪的景象,小婢女眼皮惊得一跳,连忙低头,放下后退了出去。
正好谢澜安也问完了,胤奚带回的进展已经超出她的预期,她指了指还冒着热气的汤盏,“事情办得不错,去喝了,回房好好睡一觉。”
“什么臭东西,”胤奚含蓄地皱皱眉,“我不要它。”
谢澜安眉梢轻扬,好么,这是彻底迷糊了。
“你香,”她腹诽,鼻子又嗅到一点混着艾草的春花香气,仿佛每次喝醉了,他身上都浮荡出这股若有似无的味儿,狐疑嘀咕:“莫不是背地还偷摸往身上抹香粉吧?”
她纡尊拉了胤奚一把,人没起来,反倒耍赖似地歪在柞木地板上,“要你喂我。”
谢澜安眯眸:“胤衰奴。”
被警告的胤奚老实了一会儿,又窸窸窣窣地探手入怀一阵摸。
最终给他摸出一只钱袋,脸上就露出满足来,拉过谢澜安的手心,轻轻放上去。
低哝:“我挣的工钱,给娘子。”
谢澜安轻怔,低头看着那只织线老旧却颇有分量的布袋。
寻常百姓家,求的是衣食生计,养家糊口。有那憨厚汉子,在外辛苦一日,回到家会把挣来的钱悉数交给婆娘。
胤奚从小耳濡目染,他爹对他娘便是这样。
是在庙堂心计公卿争衡之外,能让人喘口气的,烟火温情。
谢澜安敛着眼皮,无声半晌,拿指尖拨了拨他的脸蛋。

第64章
第二日, 胤奚继续去和浮玉山接触,谢澜安则在悠然楼设宴,请的是吴郡朱氏, 华亭陆氏, 姑孰常氏, 无锡张氏, 无锡钱氏五家。
所谓流水的帝座, 铁打的门阀, 这几大豪族在江南扎根已逾百年。许是觉得谢澜安不够看,除了朱、常两家的主家公亲自到场,其余三家,皆是儿孙辈代劳。
“凭她一个女娘初来乍到,也敢骑在咱们头上?”
张家嫡长孙是个二十啷当岁的粉面小生,迈进酒楼前,还言语无忌地嘲讽。
同行的钱氏儿郎隐秘一笑,以扇遮口,压低声音:“岂不闻金陵传出的闲话, ‘帝退朝,每留此女于内殿, 良久乃出。’……其中有何勾当, 她这御史中丞又是如何当上的, 谁能说得清?”
二人相视嘻笑, 上得楼来。
待那海棠镂花门一开, 上首位一名着玉罗裙,戴五兵佩,抚膝而坐的女郎璨然映入张凯眼帘。
张凯不由得步履顿挫,目放精光。
外界一直将谢澜安传成个不男不女, 颠倒阴阳的恶獠,不承想竟生得这等好模样。
看她眉眼英气勃然,不苟言笑,然而露在领口袖下的肌肤,却如脂玉白雪一般。
谢澜安掀起眼皮,那冷津津的眸光只向张凯这边一扫,张氏少主先前种种轻视,顿化心猿意马:“清若寒梅,丽如玫瑰,今日一见,始知谢娘子风神俊逸。走经济仕途一道实在俗了,倒不如曲水岸边,清谈流觞……”
谢澜安身旁的阮伏鲸拧起眉。
“旋之,不可无礼。”在座的朱公与常公老成持重,打断张凯的轻浮言语。
朱家公早收到了朱御史的书信,是支持谢澜安施行新法一派的,常家则是谢澜安姨母的亲家,不管心中作何想,碍于情分,也当粉饰几分。可张凯和谢家阮家没交情,出门前父亲嘱托他,此来就是虚以委蛇,绝口不能向清田策让步。
想削减士族的田产入国库,门都没有。
“小子生性洒脱,无拘惯了,谢娘子莫怪。”
张凯自幼受宠,在吴地横行惯了,眼睛不离谢澜安的面容,神气跋扈毕现:“谢娘子此番下帖,兴师动众的,却不知所为何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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