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带我改嫁八次by马桶上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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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泽差点笑了,她眯起眼睛道:“真龙与神鸟相伴不过是个偶然的传说,还能真的天天在一块玩儿,就没半点正事了吗?”
她的话音,让那个半天还没从泥地里起身的苍鹭听见了,它回头嘎嘎大笑,笑得羡泽脸上没光。
确实是天天一块玩儿,没半点正事。
宣衡看到眼前容姿妍丽惊人的神女,斜睨过来,略带倨傲道:“问这个做什么,想见真龙?”
宣衡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慌张的摇了摇头,但又稳下语气来:“只是想知道鸾仙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却没想到她并不回答问题,竟然口若悬河的说起真龙的故事,甚至告诉他——她陪伴的真龙,甚至不是普通的龙,而是一只背有双翼,堪为群龙之首的应龙。
宣衡其实并不关心真龙,只是没话找话,但见神女面若芙蓉,双眼发亮,想来她一定很是仰慕真龙的。
是啊。就像他仰慕鸾仙一样。
她把真龙夸得简直是天下海内第一神仙,不停描绘它的尾巴有多么锋利,它的双翼有多么美丽。宣衡却沉不住气,开口道:“可不是说夷海之灾以后,真龙已经四百多年没有现世了吗?”
她结舌,低头看他:“我以为凡人已经不大知道夷海之灾了。”
宣衡骄傲道:“在下喜读诗书,尤其是上古山川志与神怪记。”
神女低头笑着看看他,笑容似乎有了真正的惆怅,她道:“真龙会现世的,再过些年,在东海,真龙会现世的。你若是想见它,可以到时候去看看。”
宣衡只关心一个问题:“那您也会去吗?我是说,您总要与真龙为伴的吧——”
神女笑起来:“自然会去,我愿陪伴在应龙身畔,只求得一个目光。”
宣衡心中有些失落,果然人神有别,鸾仙的目光自然也只会看向更高处。
“那在下也一定会去看的,说不定届时已经琴艺上佳,能为上仙与真龙奏乐助兴。”
神女干笑了两声。
宣衡却觉得这个承诺很重,他将半截竹笛揣回了袖子里,再拜首下去,只是抬起头来,神女身影竟然消失了。
宣衡大惊,环顾四周,甚至连群鸟都已经飞走,除了断了的竹笛正呲出毛刺扎他,一切都像是他的错觉。
他想了想,又觉得神女能与他说话,就是对他最大的认可,更是此刻艰难境遇的无上鼓舞。宣衡摘下腰间玉衡,放在她刚刚盘卧的石头上,哪怕是被水流冲走,说不定神女也会看到。
宣衡听到对岸呼喊声,一步三回头的拎着湿透的衣摆,御剑回到了千鸿宫暂时驻扎的半坡上。
刚刚秣马税驾的奴仆都已经重新修整完毕,父亲卓鼎君正背着手,满面怒意的站在车旁:“宣衡,你又不声不响独自去了何处?所有人都在等着你……怎么还落水了?祭服弄成这样,成何体统!”
他知道父亲一直瞧不上他,他尽力将千鸿宫繁文缛节的规矩、繁重复杂的课业,都做到了极致,却只会得到父亲的种种指责:“只是做到这种程度,你便得意了吗?”“你离尽善尽美总是差那么一点。”“就这些事有那么难吗?你总是叫我失望。”
甚至此次千鸿宫祭神,父亲虽然勉为其难允许他共同主持祭祀,却处处不满,宣衡总想让父亲满意,甚至不食不眠,练习祭祀的每一个环节。
他觉得此次祭祀归来的途中见到神女,一定是他的努力得到了认可,父亲也绝对会为了他而高兴的!
宣衡面上展露几分激动:“父亲,我见到了鸾仙神女!正是神鸟在此处嬉戏,她与我说了好些话呢!”
卓鼎君无须白面上缓缓浮现出冷笑:“……你,遇见鸾仙?”上一个遇见鸾仙是千年前的千鸿宫宫主,他小小年纪倒是敢说。
莫不是身边有些人以为他参与了祭祀,便是少宫主,就教他这样撒谎?
宣衡抬手正要描述,袖中的断笛掉落出来,一直滚到父亲脚边。
第50章
卓鼎君捡起断笛, 缓缓道:“这是为父刚刚在祭祀典仪上赠予你的法器,才不过数个时辰,你便将它折断了?!”
宣衡太知道父亲的喜怒无常, 连忙辩解道:“是鸾仙折断了笛子, 她说我应该学琴——呃!”
话音未落,脸上便是火辣辣的热痛,他眼冒金星, 太阳穴鼓胀, 差点趔趄着摔倒在地, 周边随行的弟子奴仆无一人敢言敢拦, 全都垂着头只当自己是木偶。
“还敢撒谎!千鸿宫千百年来未有的仙缘, 让你给碰上了?你最是会装作恭顺,可这谎也太蠢了!”
宣衡张了张嘴, 只感觉嘴里有血味。
“你该知道自己的乐艺有多差, 还不肯勤能补拙, 在你跑去找什么神仙的时候, 琮儿一直在这里吹奏练习,若真有仙缘也不可能找上你!”
在父亲身后的车驾上, 车帘掀开来,露出小他几岁的宣琮的脸来。
他年少时略显病弱, 似笑非笑的看着挨了巴掌的兄长。
宣衡垂着头。
在乐艺上, 他天赋远不及自己的弟弟,或许……鸾仙听到宣琮的乐声,根本不会搭理他。
宣琮开口轻笑道:“兄长的玉佩呢?去哪里了?”
卓鼎君低头看向他腰间,更是惊怒。
千鸿宫弟子入门时,便会有一块自己的佩玉,这佩玉基本只有两件用处。
一是当被修仙界其他人相救, 无以为报时,便赠予玉佩,并在玉佩上附上咒法。对方有需要之时,可以拿着玉佩来求报恩,如果超出赠予玉佩者的能力范围,千鸿宫也会尽力报答。
二是用来定下重大的契约,以玉佩为誓,个别长老、掌匣人的玉佩,会用来结盟。但弟子们自身能定下的最大契约,基本都是道侣婚约,所以千鸿宫的玉佩日后也有定情结偶之意。
宣衡小小年纪就失了玉佩,再加上他长子的身份,这确实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他嚅嗫道:“我将玉佩给了神女,但不知道神女会不会收下,希望江水能将我的敬意送达……”
卓鼎君这才知道,他竟然是把玉佩扔在了岸边!他气得命人去涉水寻找,一群弟子奴仆,在对岸搜找了一两个时辰,也没见到玉佩,大概率是被江水冲刷到下游去了。
卓鼎君只好放弃,命令车队出发,所有人都不许声张他玉佩丢失的事。
宣衡双手被笏板抽打到红肿,他跪在车马中,身后的软榻上,裹着绒皮大氅的宣琮有一搭没一搭的吹着笛曲,轻笑道:“兄长,父亲好像很生气,我刚刚听到了,他说已经后悔选你主持祭祀了。”
宣衡垂头跪着不说话。
宣琮笑:“你看你这么听他的话,他也没把你当回事儿——”
正说着,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众多弟子奴仆的惊呼,紧接着,便是一声悠扬空灵的鸣叫,振翅声擦过头顶。
车队停下来,有人惊呼道:“真的是鸾仙?!”
宣琮一愣,而宣衡动作更快,膝行几步,掀开车帘。
只瞧见一只羽若金霞的鸾鸟,落在车前横木上,与他不过几臂的距离。
口中衔着的,正是他的玉衡。
斜阳映照在鸾鸟身上,它朝着宣衡微微颔首,而后将玉衡朝他的方向扔去,宣衡连忙双手接住,喃喃道:“神女不愿意收下玉佩,要还给我吗?”
鸾鸟仰颈鸣叫一声,眼眸落在他身上,振翅而起,七彩纤长的尾羽从车顶拂过,飞入空中。天空中恰好彩云飞移,露出云层之上飞走的众多神鸟,如梦如幻。
其中有些神鸟化作人形,恍若在三界之外——
“……怎么可能?”宣琮喃喃道。
众多长老也惊愕议论:“是真的鸾仙!少宫主是真的结了仙缘!”
卓鼎君转过头来,面上是掩抑不住地震惊,望向呆呆仰头的宣衡。
既是神女选择了宣衡,那不论如何,他都会是未来的继承者了。
羡泽却并不知道自己此举改变了一个人甚至一整个门派的命运。
在半空中,鸾鸟幻化成年轻男人,金发红瞳,既有男人的骨骼,又有清妍妩媚,他舒展着手臂伴飞在羡泽身侧:“尊上,我把那玉佩送回去了,就是你说的那个傻小子。不过,他似乎被扇了巴掌呢。”
羡泽却没在意到他说话的酸不溜丢,甚至也没把玉佩太放在心上,只拽了拽旁边的苍鹭:“你不是最懂何处有美酒美食美人吗?不如带我们去仙府吃喝吧!呀,我想喝些果酒!”
苍鹭是众多神鸟中最不待见她的,却被她捉住了羽翅,只好回头,一张口是有些沙哑的男人嗓音:“那你不许像上次那样露出尾巴了。”
羡泽笑:“我保证!”
鸾鸟有些妒忌的望了苍鹭一眼,明明是群鸟之中最丑最素的那个,却因为多年来化作人形行走世间,通晓百事,所以受尊上的喜爱。
迟早要把这只苍鹭拔成没毛鸡!
江连星行走在疯涌的魔气中,他彻底释放了魔核的力量,哪怕说他可能再也难以收回去,但在如此危险的时刻,他必须要有这种决断。
黑烬飘过他周身覆盖的魔气,就像是骤雨打在他外壳上,虽然不能伤及他,但他依旧什么都看不清,手臂有些徒劳在无数飘飞的黑烬中挥舞着,想要看的更远一些。
江连星前世去过魔域,他猜测水泽处的大洞,很有可能是连通了魔域中几处烬海,黑烬所以才会像是泄洪一般涌过来。
他越走越焦虑,不知道师母能在如此多黑烬中撑多久。
魔域也有魔修,他们有些也是凡人出身,从年幼时便掌握了吸收魔气并修行的办法,但他们也不会经常来到人间,因为灵气对他们来说是有害的。
也就是仙、魔两道,算是两套不兼容的体系。
而像是江连星这样,仙魔两道兼修的凡人,在他死之前,就只有他一个。两派都视他为叛徒敌人,但也都想要得到他的元神,他的灵核,成为下一个他。
他之前依稀看师母也能兼容两道,但后来又没有别的端倪,只觉得是自己看岔了——毕竟师母身上没有丝毫的魔气。
对于普通的修仙者而言,进入魔气之中,就像是一杯清水被放进了墨汁中,若是保持不动,墨汁也会缓缓侵袭她的灵力,但还需要个过程;但若是她贸然使用灵力,就是搅动自身那杯清水,魔气会迅速搅入她经脉灵海,她的灵海会被魔气入侵撕裂。
轻则修为损毁入魔,重则变成废人甚至死亡。
危险还不只是魔气。
随着魔气漫天飘舞的黑烬,是魔域亡魂燃尽的碎屑,哪怕对魔修来说也有副作用——四肢发麻且疼痛,导致人陷入回忆或幻觉。
江连星努力屏息,却仍然感觉自己眼前不断闪过一些过去的画面,他仿佛是在这里,又不在这里。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也会迷失在这里。
眼前忽然变化,竟是他刚认识师母的那天,天降骤雨,师父为她撑着伞,而她牵着他的手,笑着指了指他瘦弱的肋骨凸起的胸膛,笑着道:“我听得到,你这里有一颗大大的心。你日后会成为了不起的人。”
可师母不知道,他胸膛里只有一颗很小的心,分成窄窄的两半。
半边心里只有她,而与她比邻的另半边心里,只有魔核。
黑烬扫过面容,他睫毛被扑打着,周身逐渐被魔核中越来越窜起的黑焰包围,他瞳孔变作纯黑,黑烬开始对他避之不及。
江连星却陷入更多更纷杂的回忆与幻觉中。
他仿佛又在师母被人乱刀刺入胸腹死的那天。江连星抱着满身是血的她,他感觉一只湿热的手摸了摸他脸颊,她竟然在笑:“好孩子,你变了好多,师母已经认不得你了。”
她裹满粘稠半干血液的手指,又戳了戳他可笑华服的胸膛,她喟叹道:
“好孩子,你这颗大大的心,快要长成了……”
别叫他好孩子。
别这么说!他就是扫把星!
他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
江连星抬手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逼迫自己清醒过来。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光线,他甚至无法分清是回忆里,是真实的,他又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吃痛中,视野也更加清晰了。
确实是一道指向天空的光线,应该是那位赵师弟手中的秘宝。他没找到师母,但最起码这件秘宝在无边黑暗中如同坐标,或许师母也能主动找上他。
江连星定了定心神,朝着方向走去。
他顺着光线找到了,这件试炼中的秘宝是一枚青绿如琉璃的纺锤形果实,是素心无果。
这果实能够清退杂念邪思,助道修行,用以突破功法的辅助,算是珍贵之物。而且也适合魔气吞噬时,保持本心,可惜拿到秘宝的赵师弟不会用。
他要拿起这颗果实,却发现正被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抓着。手跟着果子抬起,抖落黑烬,手指纤长。
他一眼便认出。
是羡泽!
江连星连忙扫开黑烬,她白皙面容露出来,像是落叶覆盖的倒地玉佛,蝴蝶聚集的清潭水洼,羡泽双目紧闭,无知无觉。
他连忙将她抱起来,黑烬纷飞而起,她像是被人惊醒一般微微皱眉,却始终没有睁开眼来。这是被黑烬拖入回忆中的迹象,哪怕是魔域的妖异魔修,也有不少人会被拖入永远不会醒来的回忆,就此沉眠倒在烬海之中,直到身体被异兽吞食或被沙暴风干。
而且羡泽经脉中已经有了被魔气侵蚀的迹象。
江连星知道关键,立刻拍了拍她脸颊。
羡泽睫毛颤抖,将醒未醒,伸出手来摸摸索索,抓住了他手臂,顺着手臂往上捉住了他肩膀。
他半跪在地上,朝她道:“羡泽!羡泽!”
她没有睁眼,似半梦半醒似的仰头,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含混道:“我听到了,宣衡。”
江连星一愣。
她还在回忆中……
他拿起地上的素心无果,这果子没什么汁水,只有啃咬咀嚼才能咽下,他只好咬掉了一块果肉,递到她唇边。
果肉碰到她嘴唇,她却笑着躲了躲,那面上是江连星总未见过的狡黠妩媚。她偏过头,笑得既像柔情也像是恶劣,在与回忆中的人对话着:
“你说什么?要与我做夫妻,好呀。”
江连星呆呆的望着她。
她启唇咬住了水果,牙齿几乎咬在了他的指甲上,她将素心无果的果肉咀嚼两下,自己伸出了手指,轻轻抹过嘴唇:“那我们之后,就是最亲密无间的人了,对吧?”
江连星明知道她这话不是对他说的,却忍不住在心中做出了回答:
不。他才不是你最亲密无间的人。
她咽下素心无果后,神色变化,似是怔愣似是回味,睫毛颤抖着缓缓张开眼来,与江连星四目对视。
她手指甚至还搭在自己嘴角,总是沉思或笃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有些呆的神色,江连星忍不住笑了起来:“师母,你睡了好久。”
她实在是认不出来,眼前的人影,已经完全被黑焰包裹吞噬,只隐约能瞧见两个纯黑的眼珠子。
不过她很快就看到了黑焰人影头顶的进度条,已经快满了。
羡泽:“……江连星?”
江连星应了一声,扶着她站起身来:“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听我的,不要运转灵力,普通修仙者是无法在魔域中使用灵力的。”
羡泽点了点头,扶着他站起身来,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你这身上的火,是因为入魔吗?能消下去的吧?不会回头变成柴火人?”
江连星对她露出微笑,但全都在黑焰下看不清:“当然能。”
不。他彻底释放魔核之后,很难再将如此强势的魔气收拢回灵海内,像之前那样扮演一个平平的修仙弟子了。
但他怕羡泽此刻太担忧,仍然扶着她往外走出去。等快到了周围安全处,他会将她推出去,自己试试能否收拢魔核,如果做不到,他或许会干脆通过暗渊,进入另一端的魔域,暂时不再回来。
就让所有人以为他消失了。
否则他入魔到这种地步,不知会给她招惹来多少麻烦。
而且,他必须尽快,如果他们行进的速度赶不上魔气扩张的速度,就会被困在这里。哪怕是千鸿宫和明心宗想要救他们,也没人能深入魔气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尽快离开,他们将永远无法走出去,但问题是师母不能催动灵力御剑,那就只有他带着她——
江连星低声道:“师母,失礼了。”
他抬手搂住她,脚下一点,动作迅猛如同野兽一般,带着她朝外疾奔而去。羡泽吓坏了,想要抓住他,江连星却先一步抓住她衣袖:“别碰。”
羡泽一愣。
江连星轻声道:“黑焰会灼伤你的皮肤。但放心,不会烧坏你的衣物。”
她转头,似乎觉得很陌生一样看着他。
江连星很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也不敢细想这眼神背后,她有多少对他的猜测、不安与怀疑。
他只是轻声道:“师母,别看我。”
羡泽真就转头不看他了:“觉得你好像忽然长大了。”
他心里一颤。她只是这样想的吗?
师母真的对他从来就没有过更多的怀疑吗?
江连星正想着,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某些熟悉且不祥的低声咆哮,就像是肉膜鼓面在震颤一般,他甚至能够感觉到热气与腥臭同时随风而来!
是魔域的异兽?!它们竟然通过暗渊来到了修仙界?
如果那头连通着烬海,那听这咆哮,最有可能的就是败麟。
败麟算是魔域中最难缠的魔物之一,单只实力不俗,还喜欢族群集体行动,一只败麟出现基本意味着要有上百只败麟紧跟着而来。
魔气又是它们的主场,这根本不是他们二人能敌的!
在卷轴铺开的广场周围, 有几间明心宗的阁殿,宣衡就和钟以岫约见在这里。
屋内没有熏香,只有一些周边杂草花丛的气息, 宣衡端坐在太师椅上, 戴着手套的两只手搭在弯曲的楠木扶手上。
隔着手套,他能摸到自己手心中的陈年旧疤。因为大火那日的灼烧,他双手也失去了掌纹指纹, 手心只剩下丑陋粗糙的疤痕。
十几年前那场差点毁了千鸿宫的大火之后, 他虽然将琴带在身边, 但几乎再也没有碰过琴, 没有奏乐过。
外界一直有传言, 说少宫主宣衡修为被毁,他选择用剑告诉这些人正确答案。
真好笑。他从来就不善乐艺, 却不代表他不擅长剑术与法术, 而父亲的期许、弟弟的竞争与羡泽随口一句话, 他便苦练琴艺几十年, 无数汗珠滴落在琴弦上。
只不过多年练琴在指尖留下的老茧,也在十几年前被烧融了, 他确实无法,也不愿意抚琴了。
宣衡将一枚丹药放入口中, 他今早失明后, 能猜到是宣琮的手笔,他最擅长用香料施毒,下手能做到天衣无缝。
宣琮让他失明,恐怕就是想让他在明心宗面前出丑吧。
不过他也愿意演拙装傻,看看宣琮到底怀揣着什么目的。
随着丹药化开,苦味在口腔中蔓延, 他会慢慢恢复视力。四周有远隔的喧闹,他听得见外头两派长老的讨论声或喧嚣声,独坐屋中,有种孤身一人之感。
就在这种迷迷蒙蒙的视野中,他忍不住回想起过去。
五十年前,他已从小少年长成了半个青年,他从来没忘记跟鸾仙的东海之约,却没想到没等到真龙现世,却等到了所谓的“东海屠魔”。
这一行动,甚至是父亲卓鼎君向全修真界号召发起的。
宣衡还以为是众多仙门共同屠魔,让东海恢复天朗气清,一片浩然,才会有真龙现世的奇迹。他百般央求起誓,才让卓鼎君愿意带他去东海。
不过,宣琮当然不会去,他还没少喝着酒笑话他道:“东海啊鸾仙啊听你念叨了十几年了,也没见你得了鸾仙点化有了乐理的天赋。”
到了东海,父亲却不允许他直接参与屠魔大业,只许他留在东海沿岸,与一些千鸿宫弟子或小宗门一同,保障屠魔大业不会被外来的势力所打扰。
但几乎整个修仙界都对“东海屠魔”一呼百应,有什么势力会来打扰,宣衡的工作本质就是观战。
他只能远远看着,众多仙门高手大能御空飞行,飞至海面上空,传闻那片水域下就是沉没的蓬莱。
宣衡站在结冰凝固的海浪边,盯着遥远的半空中,看着那些如米粒大小的各宗门的“天兵天将”列阵。
而后就听到半空中悠长龙吟。
真龙已经现世了?!
距离他虽有几十里远,但他与众多弟子仍是被这声龙吟震得灵海翻涌,宣衡也瞧见空中有人受不了这声龙吟跌落下来,而无数彩云遮蔽,他依稀看到了……
金色的龙尾拍散一团云雾。
金鳞若海面波光般闪耀,纤长矫健,卷起劲风,尾部末端犹如流光溢彩的鱼鳍,边缘锋利,又有两道巨大的洒金白羽翅翼横扫而过,它的阴影从薄云后游过,掠至不可见的高空——
宣衡呆呆地望着,终于理解了鸾仙为何对真龙如此敬仰。
他也察觉到了千万人灵力震天撼地的爆发,天下化神元婴高手集结至此,竟是将汇聚的灵力对准了真龙!
龙吟忽然变得凄厉悲鸣,在远处的云层之下甚至下起血雨,染红大片海域,连日光都随着一蓬蓬炸开在空中的血雾,变成朱色霞光。
宣衡这才意识到,东海屠魔……屠的魔竟然是真龙!
疯了吧!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杀死几百年未现世的传说中的真龙?!
那如果鸾仙也来了这里……岂不就是要见证,修仙界在围剿她仰慕的应龙……
宣衡顾不得父亲的命令,御剑疾奔向“东海屠魔”的漩涡中心。剑尖冲开水浪,宣衡仰头盯着云端的虚影,他们就像是捕鲸般,用灵力捆住应龙。
各大宗门埋伏在此,早有准备,他们像是早已了解研究过真龙的弱点。甚至,宣衡看到了一些他根本没见过没听说过的上古功法,在空中显露踪迹。
真龙在云中翻腾,面对几乎整个修真界大能以多欺少,逐渐不敌,很快就被击中弱点,被折断翅膀,被刺穿龙爪,被扒掉数枚鳞片!
他们不仅仅是要杀它,更像是在瓜分它、捕猎它、蚕食它!
它摇头摆尾,也有更多仙门人物抵挡不住它的灵压与动作,被击飞或坠落海中,云中只剩下不到一半人苦苦支撑。
忽然,空中传来泣血鸣啼,他瞧见无数神鸟张开羽翼朝着应龙的方向飞掠而去,它们或是在空中化作人形,施法持剑与众多修仙者打成一团;或是扑在应龙身畔,想要用法术破坏掉捆绑应龙的灵力。
而宣衡身后,本应该由他封锁的外围,竟突然出现许多西狄异兽和伽萨教教众,疯狂袭击着他们中原宗门。
他听说,西狄人以百兽为友,以真龙为神,或许他们听说了东海屠魔的真相,为了他们信仰的真龙才来到此处,与九洲十八川的众多宗门为敌!
在天空乱斗之中,也有数只神鸟坠落,跌入海中,但也能隐隐见到,应龙已经挣脱开控制,它浑身残缺,血滴入海面染红了浪——
宣衡的心脏提到嗓子眼,此时双方已经斗争到最关键的节点上,应龙是死是逃,就在这一刻。
就在他暂落在一处极近的礁石上,打算朝上空飞去时,忽然一阵耳鸣,周围寂静无声。
半空中云、血雾与烟尘,都被荡涤开近千米,只剩一片天朗气清,映照着纯净蔚蓝的海天一色。
周围浮在空中的数位摇摇欲坠的仙门大能,就像是陡然被揭开了面纱,狼狈不堪的模样暴露在日光之下。
被推开的云浪因为低温凝结,水汽汇集,像是静谧的瀑布般缓缓流淌下来,如酣睡四合的床帐,如婴孩摇篮的围纱。
他前几日随同父亲见过的垂云君,摇摇欲坠地在这片湛蓝色的正核心。他一袭白衣,胸膛处是大片血迹,发丝在空中狂舞。
而应龙的身影不见了。
它庞大的影子骤然消失在所有人眼皮下。
垂云君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双目紧闭,头朝下直直昏迷坠落,周遭仙门竟无一人去救他。
空中仅存的数只重伤未死的神鸟,发疯一般开始攻击周围的修仙者。
眼见着半死的垂云君快要跌入海中,从低处的云层中陡然窜出身影,在空中直直突入,一把揪住垂云君的衣领,与他一同往下掉入海里。
宣衡见到了他少年时魂牵梦萦的身影。
是鸾仙!
可她半张脸都是血迹,轻薄的锦色华服撕烂染血,双眼满是恨意、狂怒与嗜血,几乎到眉眼略显扭曲的地步,两只手紧紧箍住垂云君的喉咙!
垂云君杀死了真龙,她如此仰慕真龙,恐怕誓要与他同归于尽!
宣衡仿佛自己被掐住喉咙,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站在礁石上,看着他们坠入海浪之中。
与此同时,冰冷的海浪拍打礁石,将他兜头浇湿,他像是伫立在礁石上的冰雕,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动作,该如何……反应。
东海屠魔就那样草草收场。
真龙不见,鸾仙消失。垂云君也是。
各大宗门潦草地派人敛尸寻踪,数日都有各类衣袍、冠带与尸体被海浪推上岸边。仙门装模作样的找了垂云君几日,宣衡也带着船队在东海搜寻,但他知道自己找的根本不是垂云君。
他也知道,周围的仙门找的也根本不是垂云君。
而是应龙掉落在海中珍贵的鳞片、指甲,还有其他宗门大能坠入海中的名贵法器。
最终搜寻无果。
几乎所有参与其中的仙门,都损失惨重,像他父亲这样身受重伤的宗主大能不计其数,而他父亲仰仗的心腹长老、天才弟子,几乎都在此役中亡殁。
许多在东海屠魔中,几乎被应龙半灭的宗门,也对着发起行动的千鸿宫唾骂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