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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如意by暮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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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府侯爷赏了赵铁柱五十两银子,后来听说西府赏了马,东府这边也追加了一匹骏马。
东西两府,吉祥和赵铁柱家里不停地有人来贺喜,喜气洋洋,比过年还热闹。
与此同时,棉花胡同,山东菜馆分馆,乾院。
打扮成小厮的丫鬟抹儿回来了,老板钱帚儿替她摘下斗笠,脱下蓑衣,说道:“你快去烤火。”然后,把上面的雪都抖在外头。
抹儿双手放在熏笼上,热气一熏,打了个喷嚏,“姐,我去顺天府衙门,买通了一个衙役,打听清楚了那天那个和曹鼎吃饭的老头。”
“那老头居然就是曹鼎的亲生父亲呢……”
原来,曹鼎那天约了烂赌鬼父亲在棉花胡同山东菜馆吃饭,施了个请君入瓮之计,栽赃曹父是小偷,偷了他的皮袄和银票。
期间,让顺天府衙门的捕快带着人在胡同里设下埋伏,人赃并获,将曹父堵了嘴,塞进囚车里。
曹鼎给了捕快银两,授意要衙门重判曹父,最好远远的发配边关,从此不能来找他要钱,像个蚂蟥似的,吸干他所有的钱,毁了他来之不易的家庭和事业。
殊不知,曹鼎和捕快的交易,都被这里棉花胡同分店老板钱帚儿看在眼里,虽然她没有听见包房里这两人说了些什么。但是,曹鼎花钱都要把这个老头送走,可见这个老头是曹鼎死敌啊!
曹鼎是张家有本事的家奴、宝源店掌柜、张家的钱袋子,谁人不知?
钱帚儿痛恨张家,无论东府西府,她都恨透了!
如果当初不是东西两府联合在一起,非要拆了吉庆街,去修建张家的那个破园子,我的父亲怎么会被栽赃枉死?
钱帚儿为了复仇,不惜自卖自身,去颐园当丫鬟。之后,还委身仇人,当了东府侯爷的外室,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卧薪尝胆,蛰伏在仇人身边,好找机会报复。
曹鼎是西府的钱袋子,那当然就是我的敌人。
那个老头是曹鼎的仇人,那么老头就是我的朋友。
所以,钱帚儿一直把此事记在心里,从正月十六开始,漫长的假期结束,衙门开了印,顺天府提刑所开始审判因假期累积的案子。
提刑所审这种小偷小摸的案子是公开的,普通人可以去围观,只要给衙役一些钱,还能在前排搬个小杌子坐着看,就像看戏似的。
钱帚儿碍于身份,不方便去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就要丫鬟抹儿扮作小厮去听审的,打听老头和曹鼎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
抹儿从正月十六就乔装小厮,坐在提刑所小杌子上听审,一直听到正月十七,终于轮到曹父的案子了!
曹父的罪名是偷窃。他是个烂赌鬼,烂赌鬼坑蒙拐骗,小偷小摸的坏事做了不少,在衙门里进进出出好几次,也发配过两次,只是他运气好,每次都刚好遇到大赦,在发配路上就被放了。
这一次,曹父大声喊冤,说自己其实是曹鼎的亲生父亲曹祖,父亲拿儿子的东西,怎么算的上偷呢?
捕快收了曹鼎的钱,当场作证,“……当年曹祖卖儿子,贪高价,卖的是死契,不能赎回。既然是死契,父子伦常当场断绝,生是主人家的人,死是主人家的鬼,断然没有亲爹再上去的道理。”
“奴婢无私产,曹鼎的东西,其实就是主人的东西,他明明偷的是张家的皮袄和银票,如何能说是儿子的?求大人明鉴。”
曹祖穷的叮当响,没钱请状师辩护,加上假期案件堆积如山,提刑官见人证物证俱全,曹祖又是个惯犯,提刑官没有耐心再审,想快点结案,就发了签打板子,打到曹祖招认为止。
曹祖是懒人,懒人都怕疼,打了两板子就受不了,“我招!我招!”
提刑官当场宣判,将曹祖流放到铁岭卫戍边……
抹儿烤着火说道:“我听说铁岭那个地方五个月都是冬天,大雪都能把房顶压塌了,曹父那个鬼样子,估摸熬不过第一个冬天,曹鼎真是好手段。”
钱帚儿一听,顿时有了兴趣,“偷窃之罪,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可以用钱赎罪。”
抹儿说道:“瞧那穷样,那里有银子赎罪?再说了,曹鼎买通了捕快,一直盯着他呢,断不能去赎的。”
钱帚儿笑道:“我不会真的出钱赎他。如今冰天雪地,至少要等到春暖花开,路好走了,不冷不热的时候,衙役们才会将这些小偷押解出京,远赴铁岭卫,所以,曹祖还会在顺天府衙门监狱里多关一段时间。”
“这种穷途末路之人,最好控制了,给他一点点甜头和盼头,他就能为我卖命。都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种卑劣的废物,不用白不用,我要利用他去搞垮张家。”

第九十九章 送牢饭仇人养老狗,翻账本三年又缺钱
钱帚儿把脸涂黑了,也扮作小厮,她是教坊司乐官臧贤的女乐班子的人,惯会唱念做打,无论身形还是声音都学的像,看起来就是个少年。
把客人吃剩的饭菜一股脑倒进一个陶罐里热了热,然后用一个草编厚帘包裹着,提着罐子来到顺天府衙门的监狱,给了衙役几个钱,“行行好,让我进去送个牢饭。”
曹祖这十来天在监狱吃的比猪还差,听说有人给他送牢饭,顿时狂喜,“你是谁?是不是我儿子曹鼎派来的?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绝情!快,就说是误会,把我放出去啊!”
钱帚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冷冷道:“我就是来送个牢饭,这么多废话,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就我走。”
“吃吃吃!”曹父双手从监狱铁栏杆里伸出去,指甲又长又黑,就像地狱的恶鬼。
钱帚儿把陶罐递过去,虽然这些东西在山东菜馆只能叫泔水,再经过炖煮之后,已经辨别不出吃的啥菜了,但这是热的啊!而且还有蛋有肉!
曹祖风卷残云般,很快将陶罐里的热泔水吃干净了,连汤汁都不剩。
钱帚儿收了罐子就走,临走时说道:“你老老实实的坐牢,养好身体,别死在里头。在这里不要胡说八道,什么曹鼎,张家,都不准提一个字。只要你听话,隔三差五会有人给你送一顿好饭。”
曹祖闻言,更加以为是儿子曹鼎的人了!忙道:“是,你转告他,就说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听他的话,求他撤了告,我不想被发配到铁岭卫啊!听说那里是苦寒之地,我这把年纪,熬不过冬天。”
钱帚儿说道:“你想错了,我不是曹鼎的人,但我厌恶曹鼎为人,仗着有张家当靠山,连父亲都不认,这还是个人吗?但我是个小人物,斗不过曹鼎和张家,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过得也不在怎么样,只能搞点剩饭剩菜给你送牢饭。”
“这牢房好多曹鼎的耳目,你说话小心点,不要再提曹鼎和张家了,小心他们在牢房就弄死你。”
“马上春天就到了,各种瘟病,牢房里病死几个人很容易的,你得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出去。”
曹祖听了,心都凉了半截,“你不是他的人……我出不去了。”
钱帚儿说道:“你以前两次发配,都遇到大赦,路上就放了,一次是正德皇帝出生,第二次是正德皇帝登基,可见你是个有时运的人,好好活着,活着就有机会。”
曹祖刚刚吃了一顿热饭,肚里有食,心中不慌,又听到这些暖心的话语,顿时有了希望,扑通一下,隔着铁栏杆给钱帚儿跪下了,“公子的大恩大德,曹祖没齿难忘!”
钱帚儿看曹祖,就像看一条穷途末路的老狗,很好,我将老狗养成一头老狼,再找机会放出去咬张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张家这边浑然不觉有人一心想要搞垮东西两府,东府正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大小姐的盛大婚礼。
大少奶奶夏氏刚刚接手中馈就要操办大事,着实有些吃力,老祖宗晓得孙媳妇的难处,就跟王嬷嬷说道:“如今你升了如意一等,她在紫云轩可以独当一面了,你腾出手来,得空去东府那边,帮一帮夏氏理家,横竖忙个一月,送德华出嫁,就清闲了。”
王嬷嬷心道:唉,天生忙碌命啊,好容易有个如意顶上去了,现在多添了活。
不过,王嬷嬷是愿意帮助夏氏的,毕竟她说到底也是长房长孙这边的人。
王嬷嬷风风火火去了东府议事厅。东府的当家主母变成了大少奶奶夏氏,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到国家,小到小家,也是一样的道理。
东府议事厅桌椅板凳都换了新的,就连铺在炕上的毛毡都变了!
毛毡上的图案是花开富贵——图案是牡丹花。
不仅如此,连案几上摆放的盆花也是牡丹!这些盆花都是暖棚里养着,提前催开的,什么魏紫姚黄等等品种皆有。
东府的正院附近多少年没有见到牡丹花了?
这是先侯夫人王氏最爱的花啊,曾经正院里的花园只有牡丹,并无杂花,后来周夫人进门,把正院所有的牡丹花都拔了。
牡丹终有重开日。
王嬷嬷看到这些牡丹,眼睛都湿润了,对大少奶奶夏氏又多了份好感,心想就凭这些牡丹花,别说我眼睛快瞎了,我就是鞠躬尽瘁死在这里也值得啊!
“嬷嬷来了?快坐。”夏氏说道。
此时议事厅只有夏氏,魏紫,和大管家娘子腊梅在,这三人都是自己人,魏紫坐在夏氏身边的脚踏上,腊梅坐在西面靠墙的第一张交椅上。
见王嬷嬷来了,魏紫和腊梅都站起来行礼,夏氏依然坐着,腊梅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王嬷嬷,她改坐在王嬷嬷的下手。
四人坐定,开始说正事。
夏氏指着炕上的一堆账册,面有忧色,“嬷嬷,自打我前日接手中馈,就先把家中钱库里的账目查了一遍,咱们东府钱库里可以直接动用的现银,已经不足三万两了。”
“我要魏紫列了单子,粗粗算了算婚礼所需的银两,要想像老祖宗说的那样,要办的盛大好看有面子,匹配的上大小姐将来定国公夫人的诰命,至少要准备三万两,才能办的像个样子。”
“如此,把钱库掏空,才能办好这场婚礼,可是咱们日常要过日子的开销也需要钱。”
“离收今年田庄的春租,至少需要再等两三个月,秋租就更遥远了,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嬷嬷,现在该怎么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也想办的体面,但钱不够啊。”
王嬷嬷都听懵了!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三年前颐园刚刚修建完毕时,东府这样这样哭穷,怎么三年后还——
真是活见鬼,鬼打墙似的!困扰她的问题,三年过后,还是钱钱钱!
王嬷嬷问亲外甥女腊梅,“三年前,东府钱库填了三十五万两银子,这三年就见底了?平均每年要花十多万现银?东府每年春秋两季的租子、还有外头店铺的进项、房子的租金呢?”
腊梅拿出一个账本,“那三十五万两刚入库时,过年加上大少爷的婚礼就花了近五万。”
“之后,因帐上银子多,这三年侯爷花钱大手大脚,一共花了十七万两,以去年为例,侯爷去年一共从账上支走了五万多银子,支银子的明目什么都有,什么买古董字画,就一万多,置办和修缮宅院,也是一万多——据说是给外头养的外室开店用的,再就是访亲会友,什么买一匹汗血宝马就是好几千银子——结果还养死了,哎哟,您自己看。”
王嬷嬷翻看厚重的账本,确实,侯爷花销最多,占了一半。
这个家说到底,侯爷才是主人,侯爷花钱,不需要任何批准。
这里没外人,腊梅就实话实说了,“侯爷平日很少住在府里,在外头养的好几个外室,不仅仅是花钱,外室住着侯府的房子、甚至用侯府的店铺开铺子,都是不用交租金的,这样钱库就少了很大一笔租金的进项。房租每年都收不全,还每年搭进去好大一笔修缮的费用。”
“这些修缮的费用,基本上把其余的租金都花完了,我晓得这里头有猫腻,主管修缮的肯定贪了很多银子,可是账目就在这里,侯爷都点头准了,来禄就是个管家,他不同意也不行,只能签了准字,要钱库兑银子。”
“还有,侯爷除了银子,库房里的金银器皿,古董玉器摆件、绫罗绸缎、堪比金价的云锦蜀锦也是一车车的往外领,这些东西领出去就没有还回库里的时候。”
东府侯爷基本不在家,因为他在外头有好几个家,但奢侈的生活是不变的,在侯府里享受的是什么,在外室那边也一样。
把大头说完了,腊梅拿出剩下来的账本,一本是颐园的,一本是东府的。
“颐园养着老祖宗和三位小姐,以及两百多个伺候的人,一年开销差不多两万——咱们老祖宗不喜豪奢,已经算是过得节俭了。”
“东府这边,有三位少爷,一位侯夫人,一位大少奶奶,养着三百多个下人,一年开销差不很多三万。”
“以上说的都是现银的开销,不算其他,一年十几万,有时候还打不住。”
说完了大致开销,腊梅说收入,“房屋租金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基本上收到了租金转手就填进去花了,可以忽略不计。”
“再说咱们府里收入大头的田庄,我们东府各地的田庄加在一起一共一千二百一十倾。(注:田地数据来自《明代外戚研究》)“
“这三年勉强算是风调雨顺,有时候这边田庄受灾,那边是丰收的。咱们东府加上颐园上上下下五百多号人吃的粮食蔬菜肉禽蛋奶水果基本是各地田庄送过来的,可以自给自足。”
“除了供咱们五百多人吃喝,田庄每年也剩下不少出息,拿出去卖钱。但田里的东西不值钱啊,这三年风调雨顺,粮食肉禽的价格都跌的不成样子,谷贱伤农,卖不了多少钱,到手能有三四万就不错了。”
“但是,咱们东府和颐园大厨房每年花钱从外头采的食材在一万两左右——都是给主子们或者请客时必须要用的珍贵食材,咱们田庄不出产这些,这个数目并不算多,咱们每年单是买玉泉山的泉水给主子们泡茶做饭用的花费就是五百两左右。”
“还有,遇到过年这种大节庆,开销是平日的数倍,还得另算,有多少银子都不够使的。”
“哦,对了,还有个宝庆店也是进项,但这个官店在白杏手里白瞎了,赚的钱只有人家西府宝源店的十分之一,一年下来,经常一万不到,顶多能平了厨房采买食材的帐,其他的,就不指望了。”
腊梅一边说,王嬷嬷一遍在心里噼里啪啦打算盘,确实,就这个花法,经手的管事们再剥去一层皮,出项是进项的数倍之多,三十五万银子可不就三年花完了嘛!
如今账上还有近三万两的现银,已经谢天谢地了!
王嬷嬷合上账本,说道:“这样的开销,出项远远大于进项,为何这三年你和周夫人都没有提俭省之计?”
腊梅说道:“如何俭省?侯爷三年提走十七万现银,侯爷是一家之主,谁都不能说个不字。剩下的要支撑东府和颐园,该从何处俭省呢?颐园肯定不行,不能委屈了老祖宗和三位小姐。”
“东府嘛,周夫人是不可能裁减她自己房里的,三个少爷在京城都算是懂事的少爷了,没有惹过是非,不能再俭省他们。”
“主子们都不能动,那就只能从五百下人那里开始俭省。可是这五百多人,多少是奴字辈的奶奶们,不少人是国公爷还在世时就开始伺候了,辈分高,且互相联姻,同气连枝,从谁的头上俭省都不乐意,轻易动不得他们。”
“再说了,咱们这堂堂侯府人家,得需养着这么些人,才能撑得起侯府的排场啊。”
“就像大小姐的婚礼,从咱们家已经发出的请帖来看,流水席至少要摆一百桌,那么多客人,没有这些个下人引导、伺候着,岂不乱了套?谈何体面呢?”
说的王嬷嬷哑口无言。从外头看,都说张家家大业大,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要把这个架子撑起来有多么费劲,只有自己人知道。
但,架子就是面子,一旦撑起来,就得一直撑着,不能停,停了就露出里头捉襟见肘的里子来,没有了面子,显示出败落之相——就像如今周夫人的娘家庆云侯府一样,被人瞧不起。
这是王嬷嬷不愿意看到的。
王嬷嬷叹道:“外人看我们,只道是家大业大,煊煊赫赫,殊不知大也有大的艰难,被架到这个地步,撑不起也得硬撑,这几日咱们还偷偷笑话庆云侯府,现在咱们也要快露出马脚,被人笑话了,这可如何是好。”
魏紫安慰王嬷嬷,“那三十五万两银子已经花干净,没心事了。侯爷今年再要五、六万银子也是没处要去。没有钱养那么多外室,就把外室们遣散了,房子店铺就能空出来收租金,多了一项进项。”
“以后靠着田庄的收益,还有夏收如果能把宝庆店的生意做起来,咱们的日子还是能过的。”
“为今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把大小姐体体面面办婚礼的钱凑齐,只要过了这一关,其他都好说。”
王嬷嬷说道:“这春天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田庄是一丝油水都榨不出来的,要想快点把银子凑齐,只有典当府里暂时用不上的大家伙,等收了田租再赎回来。”
夏氏没有想到从婆婆手里接下的是一个烂摊子,一上手就是要变卖家产!
这是败家之相啊!夏氏忙道:“不行,我刚接手中馈就典当家产,虽说是事急从权,但说出去不好听。我的嫁妆银子能够贴补一些。”
王嬷嬷不想夏氏一上来就吃亏,说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咱们张家怎么会要一个孙子媳妇贴钱呢?钱大半是侯爷花的,如今府里的钱办了婚礼,过日子都不够了,那就要侯爷想办法补这个窟窿吧——我去跟老祖宗说去。”
只有老祖宗能够管一管侯爷了。
腊梅忙站起来说道:“我和姨妈一起去。”
腊梅此举,是有主动担责的意思。但王嬷嬷知道,责任不在她——钱又没花在她身上!她也就帮周夫人管管家,大项的花销是做不了主的。
王嬷嬷说道:“你是个年轻的媳妇子,脸皮薄。老祖宗早就见惯了我这张老脸,缺钱这种没脸的事,还得我去说。”
夏氏忙道:“我和嬷嬷一起去见老祖宗吧。”
“大少奶奶千万别去。”王嬷嬷连忙阻止,“你才接手中馈两天,前头的事情和你无关。再说你一个儿媳妇也不好说公公挥霍无度、婆婆治家无方的事情。”
王嬷嬷回颐园的路上,身心俱疲,三年前,因修缮颐园,东府也是遭遇巨额亏空,偏偏即将要过年了、大少年婚期将近,一切都要花钱,是她向老祖宗献计献策,年底“杀猪”好过年,逼着姐姐姐夫吐出了多年贪墨的钱财,一共三十五万两。
本以为东府有了这些银子,从此就能摆脱亏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王嬷嬷万万没想到,三年后,东府又回到了亏空的原点!
这一切,让王嬷嬷觉得她的付出就像一场笑话似的,姐姐姐夫也白送了性命。
这一次,又从那里再发二三十万银子的财呢?
王嬷嬷也不知道啊!
自从修了这园子,东府败家的速度,就像她渐渐失明的眼睛一样,病情如山倒,她也无能为力!
这一回,王嬷嬷去松鹤堂见老祖宗,依然是说东府缺钱的坏消息,但她没能再献计献策了,“老祖宗,现在该怎么办?请老祖宗示下。”
老祖宗内心震怒,但表面依然平静。
芙蓉伺候老祖宗多年,从老祖宗轻颤的嘴角,能够看出她此时不好受,连忙化开了一颗宫廷内造的救心丸,服侍老祖宗喝下了。
老祖宗服了药,漱了口,问王嬷嬷,“王善家的,你是府里办事办老了的老嬷嬷了,依你看,现在该如何去弄救急的银子?”
王嬷嬷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这一回,恐怕让老祖宗失望了,我也没法子,起初我还想着先典当了府里使不着的大家伙,等收了田庄的春租秋租再赎回来。”
“可是,来的路上我想了想,即使收了春秋两季的田租,也只够养东府,颐园每年二万两银子的开销从何处来?更没有钱去赎回典当的大家伙了。”
“那就不典当,反正赎不回来,还不如直接卖了,价格还能高些。可是,变卖家产,是败家之相。这种大事,不是我这这种老奴能做得了主的。”
其实粗粗算一算东府的进项和支出,就能算出来东府最大的进项田庄,其实只够养东府,每年收支可以打平。东府根本没有能力供养颐园!
但东府是长房,继承宗祧,张家祠堂都在这里,东府不养老谁养老?
以老祖宗的年纪和身体,三十五万银子足够供养到老祖宗进棺材,可是东府侯爷一人就支走十七万两银子,愣是把老祖宗的养老钱给弄没了。
老祖宗深吸一口气,说道:“等我闭了眼,随便他们变卖家产,反正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不可以,德华要出嫁的节骨眼上,张家不能出这种丑闻。”
“芙蓉,派外头小厮,把我那不争气的老大叫进来。”
王嬷嬷忙道:“大老爷早上赏了赵铁柱银两马匹之后,就出了门,不知往何处去了,大老爷行踪不定,有时候一连好几天才回来,有时候一个月都见不着人。”
老祖宗冷冷道:“他是故意避风头去了吧,知道场面不好收拾了,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堆烂摊子,反正有人替他收拾。”
这个大儿子是养废了。没办法,国公爷去的早,且国公爷一死,老祖宗就被先帝和张太后接到宫里居住了,才是少年的大老爷早早就继承了侯爵,无人管束,养成了浮浪性子,除了吃酒享乐养外室,啥也不会。
不,有一项还是挺会的,就是逃避。
这会子不知躲在那个外室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呢。
想把东府侯爷弄来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了。
老祖宗只得说道:“芙蓉,要小厮把我的小儿子叫进来吧。”
二儿子对女色没有兴趣,西府除了崔夫人,就只有花姨娘,并无其他姬妾了。
西府侯爷平日里喜欢和门客幕僚们清谈、评鉴把玩古董字画,欣赏珍禽异兽,或者举办一些文会,请有名的文人墨客到场,吟诗作赋,写花样文章,然后集结成册,以便颂扬他宽厚待人、礼贤下士的名声。
虽然这些爱好也十分花钱——甚至比东府侯爷养外室花的多的多,一场文会花费上千,甚至过万的也有——文人的润笔费比花魁娘子高多了,但是,西府侯府会搞钱啊!
且不说宝源店这种会下金蛋的摇钱树。咱们单说田庄,各位看官,你们知道西府有多少田地吗?
一共一万八千六百余倾!比东府的一千二百一十一倾多出十倍不止!(注:田地数据来自《明代外戚研究》)

能够解东府燃眉之急的,只能是西府。
老祖宗说道:“……实在没有办法了,不得已向你开这个口,你先借给东府三万两,等你那个不成器的大哥回来,我要他立刻向皇上奏请五万的盐引,等用盐引换出现银来,就立刻还给你。”
都姓张,同母所出,东府若是办婚礼捉襟见肘,丢了面子,西府脸上也无光,西府侯爷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西府侯爷立刻说道:“我们是亲兄弟,什么还不还的,就当是奉养母亲了,这是身为人子的责任,何况这三年容华一直在颐园陪着老祖宗。”
老祖宗摇头,坚持不允,“一码归一码,养老是长房的责任,也是长房的荣耀。怎么能让你出钱,让长房白得了名声?”
“这天底下多少家族分崩离析,好多都是老人老糊涂了,见长子没钱,次子有钱,以为就像两碗水,把水多一碗倒进水少的碗里,这样两碗水就一样多了,这多简单啊。”
“可是,这就是乱家的根源,那水多的委屈,那水少的不仅不感恩,还觉得理所当然,恨不得再多倒一些。其实啊,就是把水都倒给他,他也不会满足的。”
西府侯爷闻言,忙道:“不委屈,应该的。”
老祖宗说道:“我虽老了,但事理还是明白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大哥已经是废了,你大嫂又是个立不起来的糊涂人,我不能把你也拖进来。“
”既分了家,各家门,自家户,一根萝卜一头蒜也要算清楚,以后你们兄弟才好见面啊。”
见老祖宗坚持要东府还钱,西府侯爷不在推辞,说道:“我这就去要钱库调银子,这个数目不小,要去外头几家钱庄里分别去取。”
老祖宗说道:“这事你要跟你媳妇说清楚,是借,不是给。”
老祖宗要面子,不好意思向儿媳妇开口借钱,跟儿子说简单多了。
西府侯爷说道:“崔氏贤惠、识大体,她一定会同意的。”
西府,建昌侯府,正院。
崔夫人听丈夫讲了东府借钱的事情,她很恼火,但是碍于老祖宗充当中间人的面子,不好直接发作,几乎咬碎了银牙,胸中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崔夫人那个火啊,也懒得再给周夫人保密了,直接把铜鎏金充当金器的事情抖了出来,“……论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大嫂的过失,以后跟庆云侯府走礼时仔细些就行了。可是现在连大哥也……咱们府里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填窟窿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永远都填不满的。咱们不扯远的,就说大嫂用嫁妆贴娘家填窟窿这件事,这才几年?连一件珍珠衫都要典当,可见大嫂如今手上有多么窘迫,咱们家不能步大嫂的后尘啊。”
闻言,西府侯爷有些不悦,“我们又不似大嫂这样糊涂,去填无底洞。再说了,咱们是借,又不是给。大嫂给庆云侯府填的钱财,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咱们有老祖宗作证,等大哥奏请五万盐引,立刻就还了,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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