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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出鞘by沉筱之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10

叶夙的身体变得透明,化作洁白的光羽,开始消失。
可是,这一次又与前两次不同,死亡并非突然降临的黑暗,他此刻的意识竟是清醒的。
大约是命运终究慈悲吧,允许他多陪了她一时,于是他亲耳听到自己魂碎,魂消,最后华为一缕无着的清风,徘徊于放逐木最后结成的果,流连忘返,舍不得远去。
东海也起风了,海浪余波抚慰大地,司岚站在岸边,不知怎么,她忽然伸出手,想要握住这风。
可惜风从指缝间流走,徒留一掌春的余温。
司岚久久凝视着自己掌心,然后她抬起头,望向海浪尽头,风远去的地方,闭目拜下。
眼前是无边的黑暗,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得茫然地往前走,直到看见前方似有微光闪烁,才慢慢找回自己的意识。
阿织朦胧间睁开眼,这才发现那光原来是从竹窗漏进来的晨光。
竹窗下又一张书案,上面搁着几卷书,一旁有一台祺的剑架。
这是她在青荇山的屋子。
她这是……回到青荇山了?
意识很沉,好似一片混沌,可身体异常轻盈,阿织很快起身,推开竹扉。
院中立着一人,一袭白衣负剑,是师兄。
可能是今日的晨光太好了吧,师兄的身影立在这光下,就像一道虚影。
他听到动静,回过头来,问:“醒了?”
忽然一下,阿织不知今夕何夕。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她看向师兄身后的春祀,隐约觉得师兄应该是来唤她习剑了。
是了,和从前每一天一样,他们会一起上山,她去竹林,他去近峰处的问剑台。
她跟着他上山,两人间只隔着几步的距离,路上本该无话的,他却蓦然顿住步子,问她:“近日在练什么?”
……练什么?不记得了。
阿织试着唤起自己心底的剑意,可惜魂上不知怎么,滞痛难耐。
然后她想起来,说:“在练沧海,但是不知为何,总练不好。”
叶夙听了这话,静静地看着她,道:“沧海一式,需要分出剑魂,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把魂养好。”
竹林很快到了,叶夙没有继续往前,阿织问:“师兄今日不习剑吗?”
竹林的清风拂过叶夙的衣袂,他摇了摇头:“今日陪你。”
阿织愣了一下,听到师兄这么说,她忽然有一点莫名的紧张,一点莫名欣喜。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是春来,竹林里绿意繁盛,微风缭绕,阿织听了师兄的话,今日没有勉强用剑,她在林中打坐调息,仔细护养着自己的魂。
时间过得很快,阿织再睁开眼,已是霞光满天。
她看向叶夙,不知是否是错觉,霞光下,师兄的身形更淡了。
对上阿织的目光,叶夙问:“好些了吗?”
阿织道:“什么好些了?”
“……你的魂。”
阿织细细感受了一下,不知何故,今日的休养有奇效,魂上的滞痛之感已缓解了许多,“好多了。”
他深深地看着她:“这就好。”
下山的路上,霞光已经在收束。阿织望向云端,心上忽然一阵疼,好像等到霞光消失,月升云端,就会发生什么似的。
她忽然急声唤道:“师兄。”
叶夙回过头来:“怎么?”
只一霎,适才的感觉又陷入混沌,她忘了自己为何要唤他,好像……是想让他多陪一下自己吧。
她不知今日自己为何这样任性,从前练完剑,她都会回房打坐调息,有时看一看剑谱,师父如果在,有时三人也坐在一起说说话,听师父传授剑意,听他聊人间趣事。
阿织不知当怎么开口,叶夙却像知道她的心思,问:“待会儿做什么?”
阿织四下看去,看到云过溪,便说:“云过溪边的竹篱坏了,我想把它修好。”
说起来,这竹篱还是从前青荇山上那些凡人师兄弟扎的,青荇山这样好的风水,仙山仙气仙人,灰鼠和山雀都修成了大妖,可云过溪里的游鱼出了生出一点神智,至今没什么长进,于是银氅时不时会在溪边嘲笑这些游鱼,说它们愚钝。偶尔把游鱼惹急了,便有几尾蹦出水来,落在岸边,想要跟银氅一决高下。
鱼儿离了水,自是活不久,后来青荇山的凡人弟子便好心地在溪边扎起竹篱。
修好竹篱,仙人只要一抬手即可,但阿织今日不愿这么省事,她和叶夙一起捡了许多竹枝,把它们一圈一圈重新扎起来。
看着溪水两岸又筑起樊笼,云过溪的游鱼怒从中来,绕岸游了两圈,赌气地甩出几滴水。
阿织忍不住笑了。
她垂眼看向水中倒影,发现她笑,师兄便也笑了,他就站在她身旁,很近。从水中看过去,仿佛依偎在一起。
阿织没由来地一阵紧张。
这么多年了,她好像一直这样,每次和师兄一起,欢喜比任何时候都多一些,可她却不能完全放松,心底多少有一丁点紧张,不比和师父在一起时坦然自在。
阿织一直以为这是怕,因为师兄的剑术、修为,都在她之上,所以她对他存有敬畏。
然而今日,阿织忽然困惑,若是怕,师父修为也高,她为何不怕师父?若是敬畏,她又为何敢与他置气?
她在这种种过往情愫中找出许多破绽来。
可如果不是怕,又是什么呢?
阿织转头看向叶夙:“师兄,我……”
话到一半,便顿住了。青荇山上明月高悬,叶夙的身影在月下,淡如月华。
阿织以为今日师兄的身形变淡,是因为她眼伤难愈,无论看什么都是茫茫一片大雾。
既是这样,她又为何看得清师兄的样子,看得清水里的鱼儿与涟漪?
不对……她眼伤何时好了?怎么好的?
常人说,找出梦的破绽,梦醒的时候便快到了。
脑中一团乱麻,现实与梦境交织,阿织在挣扎中说不出话来。
叶夙见她这般,知道这场梦已走到破灭尽头。
他说:“阿织,我要走了。”
声音如落水之石,夺回阿织陷在混沌中的意识。
她愕然问:“去哪里?”
叶夙的神情很淡,目光很远,他在与她作别:“一个很远的地方。”
阿织的预感一直很准,每次离别来临,她都会心慌难耐,可这一次,她没有心慌,只有一阵又一阵揪心的痛。
她问:“何时回来?”
叶夙摇了摇头。
从前总是让她等,因为总是盼着能回来见她。这次便算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归期了。
“可能……不回来了吧。”
阿织怔住。千言万语涌在心间说不出口,慌乱之下,她上前拉他的袖口,想要把他留下,可是手指却穿过他的衣袂,穿过他的身体,什么都触碰不到。
原来他甚至不是虚影,只是一缕吹拂进她梦里的风,带着一丝残念。
可阿织不甘,她不想就这样与他分开,她说过的,只要是他,只要回来。
她流下泪,急声说:“师兄,我等你好不好?只要你回来,哪怕轮回转世,多久我都等,都少轮回我都等!”
叶夙却笑了,那笑容里充满遗憾。
“没时间了,阿织。”
“本来想多陪你片刻,但是只能到这里了。”
他的身形已与月华同色,就要散作清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
这半场续梦,实在太短,终究不能全一个与她相守的心愿。
分离在即,叶夙忽然想,他好像还从未作为自己,告诉过她他的心意。
从前他会觉得,若是不能相守,有些话说来无用,不说也罢,可是,纵然这一世记忆被封存,只余零星碎片,当了二十年仙家公子,他的底色竟有一丝被改变,忽然想为自己周全一次。
“阿织。”叶夙轻声唤道。
清晖在消散,月华落进夜色里。
“其实,你对我而言,从来不止是师妹。”
“……我走了,阿织。”
“即使不会再有轮回,你也一直在我心里。”

耳畔传来雨声, 阿织倏然睁眼。
屋中的事物映入眼帘,书案、剑架、几本残卷,湿了一大半的竹枕,她真的回到了青荇山。
她一下坐起身, 或许是睡了太久, 下地时, 脚步还有些虚浮,但阿织顾不上这些, 踉跄地推开竹扉, 院中一个人都没有。
“阿织?阿织!”
身后有人连声唤她。
阿织回头一看, 是初初,他大概一直守在她身边,因为担心双眼都熬红了, 可她也顾不上他, 跌跌撞撞地奔上山, 竹林没有,云过台没有,云过溪、问剑台,她找遍了青荇山的每一个角落, 怎么都找不到师兄的身影和气息。
可她不甘心, 又往山下找去,直到在山的入口处, 看到捧着春祀的泯。
灵剑早已失主,寂静无声。
阿织双目蓦地失了神, 心好像被什么攫住,她缓缓走过去,拿起春祀:“他……”
泯垂下眼帘, 神情哀默。根本不必回应,阿织已经从这只魔的神情里看到了答案。
心上阵阵钝痛,难以呼吸,喘不过气,她终于意识到,原来梦中那些,都是真的。
泯说:“阿织姑娘睡了三年。”
初初点头,难得帮泯说一次话:“魔在这里守了三年,一步都没离开过。”
梦中恍惚一瞬,原来……已经过去三年了。
阿织哑声问:“怎么不去山中?”
“当初主上上青荇山,曾叮嘱元离大人,不可告诉任何人他的去向。主上离开前,并未解此禁令,我是主上写入族谱中的……青阳氏的魔,不得主上和青荇山的认可,不能踏入此山。”泯低声道。
墨守成规,有时候也许不是刻板,而是无尽的缅怀。
初初道:“当初是一个姐姐把阿织你送回来的。”
“她叫司岚,是青阳氏伯赵一族现任首领。”泯道,“她说,等阿织姑娘醒了,若有疑问,可以去东海寻她。”
东海,放逐之岛。
海浪侵蚀乱石滩,鱼虾在浮浪中梭巡,与三年前寂无人烟不同,今日的放逐岛有嬉戏声,几个穿着古袍,头戴滕环的孩子在岸边追逐玩耍。
忽然,一道凛然的威压袭来,孩子们都睁大眼,畏惧地望着忽然出现的青衣女子,和她身边的一妖一魔。
乱石滩涌出一道水门,司岚推门而出,对那几个孩子道:“你们先回去吧。”
孩子们恭敬地行了个抚心礼:“是,司岚大人。”遁入水门中不见了。
司岚上前,对阿织行以一礼:“阿织姑娘,近来可好?”
阿织垂眸问道:“能否带我去看看放逐之木?”
司岚微颔首,抬手一引,通往隐匿之间的门便落在了浮浪上。
长长的通用通往灰色禁地,当中生长了一株形似枯萎的树,树上无花无果,只有狰狞如鬼爪一般的枝桠,树旁还有一座空旷的石台。
司岚引了一簇火把这里照亮:“这株放逐木,青阳氏七百年前就找到了,可是,把它养活,是主上和先任主上的意思,他们早料到魂引的结局,想给青阳氏的功臣留一线生机。二十多年前,族人迁到东海,尽心照料此木,开花时,我们都很高兴。”
“后来……”司岚仰目看向放逐木,顿了顿,声音轻了许多,“三年前,主上带着阿织姑娘回来时,放逐木上已结了果。四只果,两朵花。主上大概想以放逐木的花,留存阿织姑娘的碎魂,再渡以愈魂之息吧。”
阿织沉默许久:“所以,他最后是在这里……”
司岚听出她语气中的悲意,劝说道:“阿织姑娘不必过于伤心,主上一生所为,皆不为己,最后卸下重担,能做这样的选择,想必也是他唯一一个属于自己的心愿了。”
阿织安静地望着放逐木:“放逐木,放逐岛,我记得甘渊有一处闭关禁室,叫放逐崖。放逐二字,对青阳氏,可有什么特殊含义?”
司岚道:“阿织姑娘敏慧,放逐木是这幽冥之木的本命,但将此道命名为放逐,的确是青阳氏刻意为之。因为放逐二字,在青阳氏一族心中,并非惩罚。我们被这千余年的使命束缚太久,所谓放逐,于我们而言,它是地偏心远,是天地自由,是难以企及的愿望。”
“好在……”司岚淡淡笑道,“历任主上不懈努力,端木氏一族和阿织姑娘舍命牺牲,还有许多玄门同修的付出,至今日,青阳氏已不必再偏居一隅,族人时常会去人间走走,甚至有拜入别的门派的,但他们总会记得家在哪里,得闲便回来,帮着照料放逐木,管教族中的孩子。”
这样吗?那也该是师兄最想看到的吧。
此间已无话,阿织颔首与司岚作别,转身要离开。
“阿织姑娘。”司岚略一思索,唤住她:“有一桩事,想要拜托姑娘。”
她看了一眼放逐木:“三年前,主上为姑娘引渡愈魂之息的那天,放逐木上所结的其余花果大概是受到魂息影响,一夜之间全然不见。我想,兴许是那些魂休养好了,已重入轮回吧。”
阿织道:“你是说,风缨、楹、拂涯,和元离?”
司岚颔首道:“是,所以我想,阿织姑娘如果得闲,今后能否帮青阳氏一族在人间各处找一找,若是找到了,不必打扰,告知青阳氏他们的下落即可。”
她说着,歉然道,“此事本该我亲自去的,但一来,我修为远不及阿织姑娘,二来,青阳氏族中还有些事务脱不开身,只能劳烦你了。”
阿织静观司岚的气泽,分神已近圆满。找几个人罢了,需要多高的修为?她是好意,阿织知道,师父和师兄都不在了,此后漫长的一生,总该有所寄托。
阿织点了点头:“多谢。”
人间数度春雨,转眼十余年过去,仙盟没了伴月天,但玉轮集依旧还在,灵气充沛的断峰再度成为大争之地,散修们厮杀不断,各门派也跃跃欲试,好在奚家、楚家同时派人前来驻守,及时平定此间乱象。
地煞尊兵解于昆仑一役,楚家如今的家主是判官楚悠,凌芳圣也于七年前将家中事务全权交给奚奉雪,云游去了。奚楚两家嫌隙已解,关系更胜往昔,加上两位年轻的家主坐镇,手腕雷霆,玄门竟显现出一副难得的和谐气象。
相比之下,白家却日渐式微。白舜音自昆仑归来后,闭门七年不出,之后亦甚少在玄门走动。有人便揣测,说灵音仙子是伤势太重,加上兄长被人寄生一事对她打击太大,心灰意冷了。但偶有人撞见白舜音,只见她长发挽起,一身缟素,似在为谁守孝。后来便有知情人说,灵音仙子的伤早已好了,七年闭户是在服丧,她与聆夜尊有婚约,聆夜尊亦殁于昆仑后,她从此一身缟素……一生缟素。而白家人,亦一改从前仙气飘然不问世事之风,在灵音仙子的吩咐下,从此悬壶人间,普渡世人。
玄门无大事,这十数年间,只有两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楚家孟婆、奚家渊公子先后步入分神之境。人们说,他们能有此造化,都是因为经历了昆仑之劫。于是玄门中,试炼之风大盛。与从前不同的是,如今那些试炼之地,常常能见负剑之人。
妖乱已过去四十年,剑之一道,再度在玄门兴盛起来,徽山姜家,随州章家,诸如此类的剑道门派与世家,重新成为人们趋之若鹜之地。
但无人敢上青荇山打扰。
世事几番轮转,如今的剑尊,依然是独居青荇山上的隐世之人。玄门中流传着许多她的传说,有说她性情孤僻,只与妖和魔打交道,有说她手段阴狠,为了复生,不惜施展养魂禁术,更多的是赞她的大义,叹她的孤苦,珍视的人都不在了,伶仃一生不知如何渡过。
其实玄门中人不知道,他们中很多人其实见过她——有一个眼覆白绫的年轻女子,尽敛一身气息,背着一柄失主的剑,曾到每个门派,每个世家寻人,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寡言的少年,青涩的孩子,眉眼英气的姑娘,稳重的男子。
她走遍了人间各处,偶尔,她会在一株草木便停下,妄图寻找一丝……与他相似的气息。
玉轮集的四海坊又营业了,如今的坊主,不是从前那个带着一张面具的老叟,而是一个长着一双狐狸眼的书生。只是,这个书生好像是个病秧子,时时咳嗽,气息越来越弱。
那是春雨落下的第二天,鬼坊主消失在了四海坊,他似乎只是出门办事,似乎再也不回来了。
狸猫妖发了一天的呆,翌日,他就收拾好行囊,上了青荇山,礼貌地问山里的人是否需要一只可以看门,可以记账,可以打扫屋舍的猫。
青荇山本就妖多于人,萦绕满山的雾气自行撩开,把它迎了进来。
狸猫妖很快在青荇山中安顿下来,他似乎没有太多悲伤,也许是早就知道有一天会跟自己的主人分开。只有云过溪的鱼儿不胜其烦,白天被一只灰毛鼠嘲笑骚扰便罢了,夜里还要听一只狸猫吐露心事。
只是有时,阿织要去人间,狸猫妖会追上去,他手捧一根烟斗,小心翼翼地请示剑尊,能不能带上他。

又几度春秋, 故人不归,青荇山收到了小松门的邀约。
这么多年下来,小松门的长进不大,松根倒是到了淬魂境, 松针、松果在筑基徘徊不前, 他们没好意思跟人说, 睥睨玄门的剑尊,其实是他们的记名长老, 所以直到今日门庭寥落, 时不时还受人欺负。
这次邀约, 是因为小松门要收新弟子了,这实在是二十年来的第一次,松柏道人诚惶诚恐, 唯恐怠慢了这几个新入门的弟子, 更不知道他们资质如何, 只好去信给唯一的记名长老,希望她帮忙看看。
于是青荇山的剑尊负剑而往。
站在小松山的脚下,阿织抬目望去。
落山之瀑,绕山之云, 满山绿意, 竟真的与青荇山有些相似。
松根带着松针、松果早已迎候在山门,恭谨道:“师父已带着几个新弟子等在松木院了, 长老这便随我们过去吧。”
松木院环院松木,是初夏, 松木不调,凉意送爽,阿织能来, 松针和松果很高兴,他们对她除了世人对剑尊的敬畏,还有当年交情所带来的亲切之感,快到松木院,他们的步子轻快起来,一连声道:“师父,师弟师妹,阿织长老来了!”
阿织循声看去,忽然愣住了。
院中站着四人,三男一女,似曾相识,沉默的,青涩的,英气的,稳重的。
四人不需吩咐,便对着阿织恭敬拜下:“见过长老。”
东海的放逐木几十年前就开了花,可直到今日,才算真正结果。
师兄从不负人,他们四个跟着他,一生舍生碎魂,怎堪让他们寥落而终。
阿织沉默许久,忽然唤道:“拂崖。”
那个眉目英俊,沉默寡言的少年愣了一下,他以为是掌门告诉了长老自己的名,上前一步:“请长老吩咐。”
阿织伸出手,指间华光一闪,出现一根红绳。
红绳被小松山的风吹着,缓缓飘动。
阿织说:“……佑你平安。”
拂涯不知长老为何给自己这样别样的见面礼,可是看到这红绳,他竟有一瞬恍惚,好似冥冥之中,它就该是他的。
他郑重收下,神色安静:“多谢长老。”
阿织没有再打扰,这是真正的新的一世,不必再背负使命,不必面临惨死的终局,今后如何,去看命数与缘分交织,她不该多做干预。
下山的路上,她折下一截松枝,以灵风托着,把它送去了东海。
松柏道人追上来,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剑尊,这四个弟子的资质到底……”
一语未尽,他兀自语峰一转,长叹一声:“唉,其实我也不是盼着他们有多大本事,只是希望他们有些能耐,出门在外不受人欺负就行。”
阿织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松柏道人试探着问:“……这意思是,还过得去?”
阿织道:“很好。”
松柏道人这下高兴起来,剑尊都说好,那必然是不错了,想必修到个淬魂境不成问题,他们小松山以后总算不会被人欺负了!
阿织忽然想起一事,问松柏:“还没请教掌门,您是在哪里寻到他们四个的?”
松柏忙道:“请教不敢当。说起来,能捡到他们,其实算是意外。我们小松门,个个修为不济,后来我想着,境界没法突破就算了,总不能让这数十年修为白费,便带着松针、松果下山,在不干涉命数的前提下,时而帮助一些凡人,算是积累功德了。前阵子,我们路过东边靠海的一座寺庙,那里的人都说,这庙的住持疯了,他要把庙中人都赶出去,乘船去海上寻仙。
“剑尊或许不知,凡人的庙宇,时而会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人,若这住持把他们都撵出去,他们该怎么办呢?旁人好说歹说,可这住持就是不听,执意称自己在附近的荒岛上见到了一株仙木,还见到了一个白衣仙人,还说那仙木只是吹来一阵风,便治好了自己瘸了几十年的腿。后来人们便听他说的,乘船去海上寻荒岛,可是,船只除了原地打转,哪里有什么荒岛,更别提仙木仙人了。
“我也是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带着松针、松果进庙里看了看,结果就遇到了这四个孩子,才十多岁年纪,听说他们都是孤儿,一出生便在这庙附近,都是被和尚抱进来的,便问他们,愿不愿意跟我回小松山,唉,我也不知……”
松柏道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根本没注意道一旁阿织的脸色早已变了。
愈人的仙木,白衣的仙人……
虽然不敢确定,虽然只是相似,可是,这是这么多年,她能寻到的,唯一与他有一点关联的线索。
心中像点燃了一簇火,先时微弱,慢慢燎原。
她听得自己哑声问:“东海荒岛……哪里的荒岛?”
“啊?”松柏道人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告诉阿织具体方位。好在他常去人间,须弥戒中藏着一张残破的凡人地图,他朝地图边缘之外的极东处指去:“就在这附近。”
那是个阿织从未去过的地方。
它应该是凡人的沿海小镇,镇上的人捕鱼为生。
可是,阿织又认出了这个地方,因为它去放逐之岛不远,只有百余里。
这一刻,阿织想了许多许多,若是那一日,师兄不曾消失,只是虚弱到走不了太远,他也许会停在附近的荒岛上;她想到如今的白帝剑已没有剑鞘了,司岚说,师兄为了救她,拿榑木枝最后一片叶做了药引,可是,白帝剑是由几件神物融合而成的,若没了剑鞘管束,它会自行崩裂,它眼下好好的,会不会因为神木还在人间;她想到了在某一篇残卷上看到的古闻,说轮回有牵引之力,前世之念,今生之因,风缨、拂涯、元离和楹都投生在那海边的小镇,是不是因为他们不愿离主上太远,是不是因为他们的主上还在?
脑海中许多念头交织,细细想来,有的甚至是相互矛盾的,可她捉住了这一丝希望不敢放手,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她的手颤抖起来,扔下地图,往山下奔去,奔了数步,才想起自己会御剑,于是青影化作一泓剑光,疾驰往东海。
松柏道人说的荒岛不难找,它很小,方圆只有百步,上面除了乱石与草木,什么都没有。
没有仙木,没有穿着白衣的仙人。
阿织翻遍了岛上每一个角落,然后她茫然地站在岛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她不愿不放弃,手中灵决一引,又来到海边的镇上。
是午后时分,镇上聚集了许多人,大多簇拥在港口处,原来有人在东海看到仙人仙木的消息传开了,许多身患绝症的人,心存愿景的人纷纷赶来镇上,想要去海上寻仙。
县上的官府也来了人,看愚民盲从,官兵们贴出告示,说根本没有仙木仙人,都是那庙宇住持胡乱散播的谣言。这住持已被捕了,此前他被一辆马车碾过,双腿尽断,根本寸步难行。
人们看了这告示,便有所了悟,说:“两腿都没了,腿伤可不是好了么?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仙木。”
“可能是地方太偏了,这住持的庙宇香火不旺,他才编出一个仙人的传言来诓骗大伙儿。”
“当真恶有恶报!”
阿织看着这告示,心中蔓生出悲凉之意,她茫然立在人间街头,以为今朝又是一场空。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个人低声嘟囔道:“怎么没有仙人?可你看到仙人,不能往外说啊。仙凡本就有别,这主持命好,加上收留那些孤苦的人,得了福报,才被仙木之风治愈了腿伤,可眼下你不但不珍惜这福报,还贪得无厌,撵走寺中的人想要去寻仙,自然要遭殃!”
阿织转头看去,说话人是个船夫,他斜倚在渔船上,以手为枕,鹤发鸡皮,年纪很大了,气色却很好。
阿织立刻招来一片叶,来到船夫跟前的同时落下密音结界。
她把叶递给船夫:“叔伯,我想请教您关于岛上仙人的事。”
叶片上有一丝魅羊的气息,老船夫接了欣喜若狂,他“嘿”一声道:“小姑娘,你可找对人啦,从小算命的就说我有仙缘,能够看到常人最难见到的仙人。”他起身凑近,以手掩口,小心翼翼地说,“此事我只告诉你,你知道了,可别说出去,当心坏了自己的命数!”
“其实啊,那疯主持说的都是真的,附近的荒岛上,当真有仙人,还有一株仙木!”
阿织问:“什么样的仙人?”
“什么样的?就是仙人模样啊。”老船夫挠了挠头,接着道,“不过啊,他一直睡着,睡了好多年。一开始,他的身体就像一个虚影,几团光,被一片青色的雾包裹着,我还以为是鬼,不敢靠近。后来,他的身体慢慢有了实形,我才壮着胆子去岛上看了看。我可没吵醒仙人,我根本不敢靠太近!他旁边那株仙木,春枝一样的,几根枝桠,十多片叶,一看就让人又敬又怕,走近了仔细坏了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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