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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出鞘by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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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白舜音一声痛吟,跌跪在地,呛出一大口血来。
远处沈宿白见状,嘶声喊道:“阿音——”拼命地挣扎起来,想要挣脱开束缚自己的血链。
连澈见他如此,说道:“她当初固执己见,以血祭琴,凤鸣琴是以不得不认她为主,今日此琴受难,自会反噬到她身上。你放心,我恳求过主人,最后会留下凤鸣琴一点余烬,勉强保住阿音的性命。”
沈宿白听了这话,只觉荒唐可笑。勉强保住性命是什么意思?修为尽毁魂魄残损身体病朽只余一口气苟延残喘吗?这样活着不如死了。再说那端木怜都要引浊气灭天了,她一个助纣为虐之人,此时这番假慈悲,只让他觉得恶心。沈宿白对连澈早失望透顶,根本无话可说,调动全身灵力挣脱血链,胸前、脸上、手臂,布满被这链咒割出的血口子。
凤鸣琴的作用,在场修士没人比阿织更了解,它可以消弭结界,抹除血息,简而言之两个字:清障。
所以阿织一见端木怜祭出凤鸣琴,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九婴半神之躯,不能完全适应通天路的风,将浊气引渡入天有些困难,所以凤鸣琴才要为之清障,它要把九婴的蛇躯彻底化入通天路中,让浊气畅通无阻。
看透端木怜的目的,阿织虽知危急,却没有轻易出手,她的目光牢牢锁在那道将劫雷引入凤鸣琴的咒文身上,她从未听过这世间任何咒文可以直引天劫,即使是适才她和师兄的覆剑劫雷,那也是通过问心剑意,强行把劫雷牵引到剑身上,雷与剑芒依旧分作二物,可端木怜这道咒文,居然能把天劫之力直接变作琴音之力,还有……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道咒文上,隐隐也参杂了雷霆之力,而且,似乎与天劫同源?

第232章 无方守一(一)
阿织蓦地想到什么, 来到白舜音身边:“灵音仙子,可否借我一点你的灵力?”
白舜音被凤鸣琴反噬,五脏六腑灼痛难忍,她吃力地点了点头, 伸出手指, 在指尖析出了稍许灵力。
灵力如洛水上的青烟, 阿织依旧找到了躲藏在其中的紫白光弧。
鬼坊主问:“你可是发现什么了?”
阿织一时不答,拿剑气引了白舜音的灵力, 送给叶夙确认。
叶夙仔细一看, 颔首道:“是劫雷。”
听了这话, 修士们却是不解,天劫之力被引入凤鸣琴,凤鸣琴不堪承受, 灼痛之苦反噬到白舜音身上, 所以劫雷的余威从白舜音的灵力中析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忽然,鬼坊主脸色一变,问:“你的意思是,不是天劫劫雷, 是神罚劫雷?”
阿织点了点头:“神隐前, 端木氏被神族降罪,九九八十一道神罚之雷, 七十二道落在端木纠身上,还有九道是端木怜受了。”
年轻的少主自此沉眠了一个初春才醒来, 可眼下看来,也许当时端木怜并未因病睡去,他醒来后苍白的脸色, 并非因为体弱因为遭受神罚,相反,他在缠绵病榻足不出户的这些日子,心中已经生出了今日这个覆天灭地的计划,然后——
“他把神罚之雷内化了。”
这话出,连见多识广的鬼坊主都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情,更多的修士的懵懂的,这也难怪,炼化与内化一字之差,意思却大大不同。炼化,是将某一物的力量与自身融合,彻底化为己用。而内化,则因为要利用之物太强,或者与自己相性不合,于是强行以自身之力驯服它,让它长存于自己灵台。
而要内化神罚之雷,无异于以魂命搏之,意味着端木怜再遭受了天罚之后,并未任劫雷散去,而是强行将它纳入身躯,以魂刮之,以魄侵之,此举比凌迟还要凌迟,就算他成功驯服了它,他的魂也会时时被这劫雷灼痛,犹如日日受神罚鞭挞。
端木纠不许端木怜用剑,所以端木怜没有本命法器,一直以来,他都是养魂在谁身上,便用谁的东西,只有他是自己时,才会偶尔抬手引雷,与他走得近的连澈、九婴都以为他是独爱五行之术,谁都没料到真正的原因竟是这样。
内化神罚之雷,千年间日日遭受雷挞之刑,竟然都是为了千年后天劫降下的今日。
叶夙道:“凤鸣既有天劫之力引入,清障之能必定大增,劫雷结束前,九婴之躯便能突破桎梏,与通天路彻底相融。”
“……何意?”孟婆错愕道。
其实有这一问,她并非不知道答案,而是觉得难以面对——意味着劫雷结束前,浊气会彻底通天;意味着他们辛苦种下的两道溯荒印,会被这通天路冲破;意味着他们若想挽回,必须赶在天劫收尾前,落下第三道溯荒印。
且不论留给他们的时间无多,最后三道劫雷的威力强到不堪想象,自保都难,如何顶着天劫落下封印?
忽然,阿织的身影原地消失,刹那出现在端木怜身后,她没有任何取巧,流光断上已凝结了她的剑意,一剑挥去,夜空都落下伤痕,端木怜早有防备,白袍鬼魅般地出现在远端的风柱旁,还没立稳,身后又有剑气扫来,这剑芒极厉极快,端木怜眉心微蹙,来不及回头,屈指一引,身后劫雷劈下,与春祀的剑锋相撞,剑芒在他的白袍上划出一道火灼一般的口子,端木怜魂不在意,遁开数步,回过头来,看着阿织和叶夙,笑道:“二位,不觉得今日此刻似曾相识吗?”
第六道劫雷已止,阿织和叶夙的衣衫上都染了血,而他,正如当时在伤魂谷一般,远远与他们对峙。
“哦,可能你不知道,”端木怜提点阿织,“那年慕怀把你扔下伤魂谷,你被九婴的火灼伤双眼,我也在的。”
只是他没有上前,远远地看着阿织——这个他命定的变数,会有怎样的命运,犹豫着要不要顺手把她杀了一了不了,可惜这时,叶夙赶来了。
端木怜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左右她当时眼睛坏了,那天,我如果出手取她性命——”
“我必相阻。”春祀剑锋如月华流转,叶夙斩钉截铁道。
端木怜听了这话,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么看来,如果他那天和叶夙打起来,提前暴露身份行迹,便也无法筹谋到今日了。
端木怜对阿织道:“看来一切都是注定的,你怎么样都会上青荇山呢。”
“废话少说!”
凤鸣琴虽是万中无一的神物,到底不比白帝剑,引劫雷入琴,自身也不堪承受,只这么一会儿,琴弦已崩断了两根,而盘旋于风柱的浊气也更浓了,阿织根本不愿给端木怜拖下去的机会,再度出剑。
白舜音被反噬到痛不欲生,沈宿白远远看着,心急如焚,可是端木怜涸泽而渔,把凤鸣琴毁了都在所不惜,根本不顾白舜音死活。身上的血链强横霸道,沈宿白的修为分明与连澈相当,甚至更高一些,居然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的声音:“……宿白。”
沈宿白浑身一震,竟是洄天尊。
不,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洄天尊,只有一只妄图成神的九婴。
九婴的九条蛇躯被端木怜控制,化入通天的风,引入渡劫的雷,灌以浊气铸成血梯,简直痛苦至极,它的声音非常虚弱:“宿白,我知道,因为聆夜堂,你眼下恨我,此事是我负你,但我们未必不能合作,你帮我,帮我脱困,好不好?”
九婴说完,等了一会儿,见沈宿白不答,它语峰一转,继续传音道:“……宿白,你不想救白舜音吗?凤鸣琴根本承受不了几道天劫,若是二十三根琴弦都断了,白舜音即便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你助我脱困,我帮你灭了端木怜,保住白舜音,再帮你——”
“该怎么做,你说。”不等九婴说完,沈宿白道。
九婴欣喜若狂:“你只要进入我的身躯,找到我的元神即可。”
沈宿白抬目望去,九道风柱如擎天之梯,对外界虽有吸力,可想要真正进入内部,除非被这风浊之息搅碎。
沈宿白淡声道:“没有入口,我如何进得了你的身躯?”
“端木怜的确封住了我的上躯,但是我留了一手。”生死攸关,九婴不惜将秘密告诉沈宿白,:“我可以把上躯与下躯暂时分开,你往下看。”
跟着九婴的指引,沈宿白在乱石遍布的沼泽上找到一个色泽黯淡的菱形巨石,九婴道:“从巨石下探十丈,你能找到我埋在地底的下躯,从腹部进入,我分了半幅元神藏在那里。”
然而这话说完,沈宿白却没有声音了。身体若被通天路的风同化,再无转圜的余地,九婴焦急之下,连唤沈宿白数声,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也不怪沈宿白,昆仑上空忽然炸开震震雷鸣,不同于之前的劫雷,单是这雷鸣声众人就承受不住,奚奉雪和判官照顾不到所有人,修为低的修士顿时五脏破裂,呕出几口血来,死生不知了。
天幕下劫光闪动,泛起一片片白,饱受摧残的昆仑再次颤抖起来,而这竟只是第七道劫雷的前奏而已。众人这才知道最后三道劫雷的威力竟强横至斯,一时间胆裂魂飞。
阿织听到雷鸣,知道时机已到,借着劫光的掩护,闪身到端木怜跟前,手中白帝剑剑意惊人,与之同时,叶夙也出现在端木怜左侧,春祀威光凛凛,直逼而来。
被阿织和叶夙合围,端木怜早有准备,白袍一拂,数道神罚劫雷凌空劈落,意图阻拦二人。
岂知白帝剑锋到了端木怜跟前,倏地顿住,阿织周身灵气暴涨,她忽然双手持剑,将这一身气泽全数灌入剑中,剑锋朝左一偏,在叶夙的身前割开了一道光怪陆离的罅隙,几乎是同时,另一道罅隙出现在凤鸣琴边。
流光断可以断开世间万物,二十年的光阴都不在话下,何况这样短短一段空间距离?
端木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叶夙已经穿入罅隙,掠至凤鸣琴边。
端木怜眸底浮起凉意,他与这二人斗法至斯,就是为了拖住他们不伤凤鸣琴,竟忘了流光断还有这样的效用,真是防不胜防。
春祀剑光如虹,所至披靡,剑锋直落凤鸣,就在这时,高空一声惊雷震魂摄魄,第七道劫雷如划开天地的伤痕,直贯下来!

叶夙仰头看见劫雷, 立刻明白了阿织的意图。
手中剑锋微微一转,本该落在凤鸣上的剑芒,劈向端木怜的咒文。
这道咒文混入了端木怜魂力中的神罚之雷,是将天劫之力导入凤鸣琴的纽带。
纽带忽然被斩断, 恢宏的天劫之力忽然无处可去, 一部分就近扑向了叶夙。
叶夙本就有伤, 出招前便知无法避开,他硬吃下雷威, 心口一阵剧痛, 当即跌落清空。
余下大半雷威则循着咒文方向反噬其主。
端木怜见叶夙不惜自伤也要伤他, 眼底一片凉意,可劫雷冲身而来,他根本无可阻挡。
就在这时, 他的白袍上, 似乎有一道法印亮了一下。
雷光袭来前, 忽有一道身影义无反顾地出现在他身前,妄图帮他阻下劫雷。
其实,被法印牵引过去时,连澈并没有想太多, 撞上反噬过来的劫雷, 她甚至不觉得痛,又或许是太痛了, 她反而失去知觉,只觉思绪一下迟钝, 身躯仿佛都变轻了。
本能地,她还想回头再看一眼那个人,她脸刚侧到一半, 视野便消失了,她的身躯猝不及防地四分五裂,在凛凛雷威下化作飞灰。
端木怜愣了愣,这才看清挡在身前的人是谁。
可分神仙尊一条魂命根本不足以化解这劫雷的威势,余下的雷威从他灵台直浇而下,他闷哼一声,魂魄竟在这一式之下淡了三分。
幸好端木怜内化过劫雷,千年卧薪尝胆,灵台早已习惯凌迟之痛,重创之下,他避开要害,竟还保有余力。
端木怜再看了一眼身前,阻在那里的身影已消失,世上已没有连澈这个人了。
真快啊,连句话都没留下,一个人便这样不在了。
端木怜垂眸看向自己的袍子,施法的人消散,法印也没有再隐藏的必要,它低低地挂在白袍的袍尾,已经黯淡失色。
端木怜认出来,那是一道替身印。
落下此印意味着同生共死,如果一方遭遇灾劫,另一方无论多远都会以身为对方当灾。
可是,替身印从来下在人身上,施术时需要两方认同。端木怜从未有闲心与人共下这样的咒印,那些跟着他的人,未必能靠近他三尺内,所以,连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把这道性命攸关的法印,下在了他的袍子上。
多么可笑,对一个袍子下替身印,要为一身袍子挡灾。
端木怜想,她好像总爱做一些多余的事,正如那年他答应让她跟着自己,她总会在他的房门外坚守昼夜,好像他需要谁护法似的。
端木怜心中没多少悲痛,只是觉得,何必呢?
引雷的咒文被斩落,凤鸣琴再无法借天劫之力清障,可是这样一来,没了凤鸣琴吸收雷威,第七道天雷的威势全数降临昆仑。
众人抬目根本不见雷霆,只见一片白光直压而下,修士们合力结成的屏障早就不堪一击,修为低的若没人保护,顷刻间便化为飞灰。奚奉雪维持的栖兰阵一个接一个破灭,判官笔的墨牢成形即碎,初初兽躯简直要在劫光中化作灰烬,他气恼之下连声兽吼,竟有自暴自弃的意味,幸好凤凰忽然衔着园虹飞来,叶夙强忍着伤,为众人撑开半幅灵罩。
端木怜冷眼注视着一众修士,声音里终于没了笑意:“看来,我实在小看你们了,该给你们找点麻烦的。”
凤鸣琴毁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来昆仑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绊脚石。若不除掉他们,今日恐怕计划难成。
杀心一起,端木怜再不顾伤势,他闭目起咒,只见一团神罚劫雷从他眉心析出。紫电白芒融聚着同样的威压,它引导着天劫之力,将昆仑的一片片白光灌入修士们所在之地。
天劫之下,护住自己简单,护住众人却难,叶夙两度被劫雷所伤,加上以剑横渡时空种下溯荒印,身上、魂上皆是伤痕累累。再者,青阳氏的五行术法根基是木,雷为木之阳,风为木之阴,面对劫雷实难相克,而天劫却在端木怜神罚之雷的加持下更强上数倍,凤凰衔起的园虹一声裂响,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这时,叶夙忽然听到了剑吟声,忽然有风拂过脸颊。
不是通天路的清气之风,也不是昆仑寒意彻骨的朔风,它是干净、微湿的,带着青荇山泥土与草木的气息。
叶夙抬目看去,只见阿织一人浮立清空,她双目紧闭,周身缭绕起逼人的剑气,剑气如风,竟能阻挡天劫之雷。
白帝剑就横在她的心前,她一手抚心,一手画圆结阵,语气凌然生威,念出一句他从未听过的剑吟:“天生剑意,纵古渡今——”
一语落,昆仑所有剑修的剑都震荡起来。
不……或许不止昆仑,剑声无边,涑水南北,东海之滨,也许所有灵剑都听到了号令,纷纷应声吟唱。
阿织继续念道:“月泽朝露,日覆山行。”
忽然,无数剑气横渡山川飞来,在她周身七十二个方位依次排开。
这样的列阵方式,竟有一些似曾相识。
“守静至笃,心不动念。”
“这、这是……”随着第三句剑吟声止,有修士错愕出声,难怪眼熟,这剑阵他们当真是见过的,在二十年前,他们攻打青荇山时,“这是守山剑阵!”
但又与守山剑阵不同,当年此时,阿织只是启阵人,结阵的剑意是问山花了多年时间,在云过台层层布下的,法阵也要以青荇山为凭。可今时今日,阿织却是凭空结成的剑阵,威力也比当年强上千倍万倍!
心已静念已消,阿织念出最后两句剑吟:“凭虚若海,身外有天。”
“万剑归心,无方——守一!”
浩瀚的剑气横扫昆仑,剑华以阿织为中心,层层外扩,剑威强横至极,竟能在这劫光倾轧的昆仑为众人拓开一片喘息之地。法阵还差最后一步,阿织手持白帝剑,将它灌入阵眼之中,冲天的剑风忽然上涌,加固阿织所结的剑阵,阵中修士被剑风冲身,几乎站立不住,阿织却坚守在阵心,持剑不放,黑发于青袍猎猎翻飞。
她闭着眼,感受着剑意,这一刻她的心是极静的,她想到了师父。
藏在师父佩剑里的剑招最后一式,是师父的一缕残影。
他守在幻境的尽头,隐隐感受到灵气波动,知道有人来了,什么都没说,便开始挥剑。
阿织看到这一式便愣住了。
它和青荇山的守山剑阵很像,只是凭空落阵罢了。她的剑道悟性极高,何况这是她用命维系过的剑阵,只要师父示范一遍,没有学不会的。
问山似乎知道什么,也只示范了一遍。
然后他停下来,残影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忽道:“小阿织。”
师父已经很虚弱了,沧溟道里的残魂都没能维持太久,阿织没想到藏在佩剑里的一片影还给她留了话。
她哑声道:“师父,是我。”
“人只所谓剑,是最强之封,最利之刃,但为师曾问过你为何持剑,你可记得你的答案?”
不等阿织回答,问山兀自说道:“那年为师侥幸被青阳氏所救,听徊指引,去了沧溟道,途遇飞廉之魔。飞廉至强,却独守沧溟道深处不出,为师是以于剑道上有所悟,创立第四式。飞廉魔身上所寄之念,应与端木氏有关,是故若要为这第四式找一个传人,也该当是你。”
“何况,”问山说着一笑,“你师兄一生自苦,背负已足够多,便不劳他辛苦了。”
“端木氏借飞廉身守沧溟,为师终得顿悟,这世间最强之物,刃也好,锋也罢,最后都不该是为杀戮,而当为一个守字。能守下多少,守下什么,全凭持剑人一念,它可以很弱,亦可以很强,念无边,则无方,是为无方守一。”
问山说到最后,叹了一声:“总觉得这第四式还有可发掘的余地,可惜青荇山的日子太短,为师这一生,剑之一道的造诣便止步于此了,余下的,就交给我们的小阿织了。”
剑华与天劫碰撞厮杀,发出铮铮鸣音,叶夙看着独守阵心的阿织,忽然想起那年人间一游,师父问阿织为何学剑。
彼时阿织沉浸在四叔惨死族人皆亡的伤痛中,说:“青荇山上,手中持剑,心中便有相护之人,只可惜……”
凡人师兄走了,慕家没了,她不知道要保护谁了。
问山却道:“你眼下依旧有需要保护的人啊。”
“为师和夙,都需要你保护。”
当时阿织不信,只说师父师兄的剑术都在她之上。
可今日此地,无方守一,她当真持剑护在他身前。
端木怜远远地注视着守山剑阵,目光一时复杂难辨。
维系剑阵的人剑意至强,让他想起千年前的端木氏,他似是自语地对阿织说道:“能够走到这一步,你真是频频让我意外,可惜,又有什么用呢?”
言罢,他心口忽然浮现出一道血黑色的契文,仰身倒下,身躯如虚影一般,消失在雷鸣浊风中!

看见端木怜忽然消失, 众人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忽然,沉寂已久的九婴发出一声惊天的痛啸,九根盘旋在天地间的风柱蛇躯竟然慢慢靠近,隐隐有融合之势, 人间的浊气已不够用, 沼泽下方的浊气之眼也在通天路的催动下, 发出阵阵嗡鸣,想要挣脱溯荒印的束缚。
判官错愕道:“怎么回事, 通天路的融合提速了?”
鬼坊主注视着九婴的蛇躯, 神情忽然一变:“难道……难道端木怜适才是利用魂契, 进入了九婴的蛇躯中,凤鸣琴没用了,他要以自己的魂力强行把天劫引入九婴之躯!如此一来, 天劫结束前, 九婴之躯必定通天, 溯荒印也会被冲——”
鬼坊主话未说完,叶夙已经离开剑阵,疾奔向风柱。
可春祀剑威无匹,竟撕不开风柱一道口子。
奚奉雪见叶夙都束手无策, 急声问鬼坊主:“为何会这样?”
鬼坊主摇了摇头:“九婴是半神之体, 那躯壳本就难斩,适才也就是白帝剑与劫雷结合才能重伤它, 眼下劫雷已经倒戈帮它融合躯干,何况还有通天路的风和浊气加持, 就是流光断的锋,怕也要劈砍上一时,看来在九婴的躯体中施法, 是端木怜早就计划好的,实在难办。”
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事到如今,再没有人有心思质疑当年妖乱,劫难当头,焉有完卵?片刻,只听松针怯怯道:“从前师父给了我一张符箓,说是可以伤敌于无形,威力很强,不知对这九婴可有一点作用?”
储江绪紧接着接话道:“我天玄宗也有一个镇派法宝。”
“徽山祠堂里存放着一缕远古剑意,我今日恰巧带了来。”
“我这里也有一件神物残品,只是不太会用……”
修士们众说纷纭,纷纷拿出至宝杀招,到了这时已是再无保留,奚奉雪放眼望去,忽见无尽泽的另一边,断山的下端,有一道踉跄而行的身影。
那血链是跟连澈的命系在一起的,眼下连澈死了,沈宿白自然得以解脱。
奚奉雪传音过去:“宿白?”
沈宿白一时没答,他似乎很痛苦,那劫雷伤了众人,也伤了他,若非阿织及时落下守山剑阵,庇护的剑气横扫过来,他也许支撑不了多久就化作灰烬了,眼下端木怜再度以九婴之躯引雷,他才勉强有力气站起来。
奚奉雪见沈宿白不答,又道:“宿白,不如暂时来这里避一避。”
这里?哪里?
沈宿白乱极了,受伤还是其次,他脑中一直有两个声音——除了奚奉雪的,九婴自一刻前就在不停地唤他:“这端木怜,他竟要牺牲自己的魂力,把我的身体融进这通天路里!”
“宿白,就算没了凤鸣,浊气通天,人间覆灭,白舜音还是一样会死,你也会没命!只能我能救你,你快助我脱困,快!”
“若还不行,仙盟之主、仙盟之主的位置我让给你!”
沈宿白被它吵得头疼难耐,他甚至不知自己受了什么伤,抬眼望去,浊风惊雷在他眼中都变成了黑白色,灵视也不堪大用,好半晌,沈宿白才从一团乱麻中理清了一点思绪,问道:“……阿音怎么样?”
奚奉雪道:“叶夙和阿织及时阻断了咒文,她虽被凤鸣反噬,性命无尤,应该能保住一半修为。”
是么,保住一半修为……今日这样的灾厄,能如此已是很好很好了。
奚奉雪道:“宿白,你眼下自责我知道,但我也知助纣为虐并非你的初衷,你是被这九婴所骗。你可以到我们这里来,你我一生修道,大敌当前,总不能事事倚仗他人?这九婴躯壳难破,你对它最为熟悉,我们一起想办法。”
沈宿白听了这话,又往无尽泽的另一边看了一眼。
剑气萦绕的守山阵法,他再熟悉不过了,当年是他带人攻上青荇山的,眼下却要寻求它的庇护?
沈宿白慢慢摇了摇头,他没有脸。
他道:“我方才看见,四海坊的鬼坊主,似乎有一件很厉害的法器,能够避开惊雷,隐匿万物,能否借我一用?”
天地劫光连成一片,从第七道天劫开始,劫雷之间已没有停歇的边界,不知是何时止了,何时休了,何时迎来最后一道,何时终结,沈宿白只能看见无边的力量灌入盘旋的风柱中,他踉跄地走在沼泽上,终于找到九婴所说的菱形巨石。掀开石头,下探入地底,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他走了许久,也不知是否已经进入九婴藏在此处的躯干,直到他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蛇形的东西,它与人一般高,与他在仙盟记录里,看到献祭时出现的九婴妖胎一样,只是稍显透明。
沈宿白知道,这就是九婴藏在此处的半幅元神了。
看到沈宿白,九婴欣喜若狂地游过来:“宿白,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沈宿白语气平静:“该怎么做?”
九婴道:“看到我这元神上的契文了吗?你把它撕下来!”血黑色的契文就覆在九婴额间的竖目上,九婴解释道:“放心,这契文虽是端木怜弄的,但我是半神,是可以摆脱它的,只是需要一丁点额外的力量……”
沈宿白听它说着,点了点头,他一步一步朝九婴走去,抬起手,就要触碰到那个契文。
忽然,他手中灵力一变,一个灵锥凭空出现,径自朝九婴的竖目刺去,九婴心知不好,尖啸一声,强横的妖力撞入沈宿白心口,将他震飞。
沈宿白狠狠摔了出去,可那枚灵锥如入无人之境,透过契文扎入九婴的半幅元神。
即使是半幅元神,也是半神的元神,区区分神修士,是怎么伤了它的?灼痛贯穿全身,九婴嘶叫起来:“你、你干了什么?!”
沈宿白摔在地上,直到这时,他才看见自己胸前有个血洞,可他不在乎,他笑起来,做了什么?当然是拿了它最忌讳的东西——献祭时留下的血息,聆夜堂的,新鲜的。
赶到聆夜堂已经晚了,这么多人因他而死,这条命留着也没什么用。他之所以还活着,之所以假做不敌任凭连澈绑了自己,就是为了来到它身边。他看过阿织收集血息,知道这东西能对付它。
沈宿白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一下子扑过去,双手牢牢握住灵锥——这个曾经洄天尊赠给他的信物,想竭力把它扎入最深处。
九婴历啸道:“你找死!!”无数黑须从黑暗中探出,不由分说刺穿沈宿白的身躯。
沈宿白竟不松手,与之同时,他周身灵力暴涨,那些在青烟遮掩下的灵宝纷纷现形,威力堪忧的符箓、上古的剑意,破损的神物,最致命的一个一个其貌不扬的瓷罐子,那些鬼坊主花了近一千年收集来的怨念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它们夺罐而出,顺着血息,狠狠攫住九婴的元神。九婴一下子剧痛难耐,只想把沈宿白千刀万剐。可忽然间,它发现自己藏在地底的身躯正被沈宿白带着往地面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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