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间by是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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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没用的东西。”完颜冽双目赤红,对乐昌道:“辞忧别怕,我这去宫里给你找皇医医正。”
郎主病重之后,皇医馆的五位大夫便轮流在宫里应值,医术最为高明的医正更是不许离开皇宫一步,随时候命。没有郎主的首肯,没人敢强行带医正出宫,连都想要劝阻,一看完颜冽已经疾步离开,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走,乐昌立刻吩咐侍女去把金从玉叫来,然后把余下人都赶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了阿圆。
没有外人在跟前,徐圆终于歇斯底里的哭喊出来,她冲着房顶痛苦吼了一声,恨到想要毁掉这屋子、这王府、这世界。为什么母亲要这样做,为什么,十年的等待,十年的思念,不远千里的奔波,换来的这样的结局,她不甘,她好恨!
萧令姿闻讯赶了过来,站在门口,一眼看着乐昌手指的乌痕,怔然呆在那里。
徐圆的心已经痛疯了,她语无伦次道:“母亲你为何要这样做?你给三舅舅下毒,给你自己下毒,你为什么不给他下毒!你是不是爱上他,不舍得杀他!”
乐昌用力握住了阿圆的手,咬牙道:“我和他之间隔着尸山血海,国仇家恨,我怎么可能爱上他?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是谁,他是谁。”
徐圆泣道:“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乐昌道:“我要换一种方式杀了他。不能下毒,否则,即便我们逃出上京,郎主也会认为是我们毒死了完颜冽,他会逼着陛下交出我们。我要让完颜冽死的和你毫无关系。”
“我和母亲隐姓埋名,不会让他们找到。”
乐昌黯然摇了摇头,“我不能让你过着颠沛流离四处躲藏的生活,而且,陛下根本就不愿我和三哥回去。我留在这里还可以给他传送情报,回到大昭不仅毫无用处,还会让他脸上蒙羞。我不想回去自取其辱,被人厌弃,更不想连累你被世人指指点点。”
徐圆痛不欲生道:“那母亲也不用陪他一起死啊。”
“我不是要陪他一起死,而是为了洗清你的嫌疑。李徽虽然留下了血书,可血书用手指沾血写成,无法比对笔迹,郎主和完颜冽未必相信就是他的亲笔遗书。他们会怀疑你是受了陛下的指派毒杀李徽,替大昭除掉了拖累。唯有我也中毒,才会让完颜冽和郎主相信,此事和你没关系,因为你不会对你母亲下毒。是郭运为了担心我离开长清宫后对外透露他的行踪,所以对我和三哥下毒杀人灭口。”
乐昌担心毒发的太快,时间来不及,费尽全力把自己所有的安排一口气说完。
“我死之后,你带着我的骨灰回归大昭,葬于故土,这是我最后一个心愿,完颜冽必定会答应。这样,你不用冒险逃离北戎,可以堂而皇之的离开。你不用抛弃一切,不用带着我隐姓埋名,你可以嫁给你喜欢的人,过平安无忧的生活,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徐圆泪如雨下,因为母亲字字句句都是替她打算。
“把那本《山河游记》还给陛下,里面有我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我替他除掉三哥和完颜冽,换取他封你为公主并不过分。有了公主的名分,裴荣宣此生都不敢负你。这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阿圆心如刀绞,紧紧抱着母亲,哭泣道:“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
乐昌含泪笑道:“你舍弃一切,要来北戎带我走。我有这样的女儿,死而无憾。”
阿圆泣不成声道:“母亲,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你怎么狠心,怎么忍心。”
乐昌凄然道:“我也等了十年,可惜故国已无我的容身之所。骨灰不要带回临安,出了上京就撒进河里吧。说来可笑,这辈子对我最好的男人,不是我结发的夫君,也不是我嫡亲的哥哥,是完颜冽,他为了救我要去冒犯郎主。可惜,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是我的仇人,是大昭的敌人。”
使女领着金从玉急匆匆走了过来,萧令姿拦住使女,只让金从玉进了房间。
金从玉见到乐昌的样子吓了一跳,“王妃你这是这么了?”
“我中了毒,活不过今日。”乐昌无畏地笑了笑,握住徐圆的手道:“阿圆,你当着我的面发誓,将赫连音音视为姐妹,护她一生周全,永不背弃。”
“我以母亲名义起誓,徐圆视赫连音音为姐妹,护她一生周全,永不背弃。”徐圆含着泪,一字一顿发了誓。
乐昌看向金从玉道:“我答应过的事,绝不会食言,我做不到的事,我女儿会替我做到。你放心。”
金从玉含泪点头,“我信王妃所言。”
乐昌握住金从玉的手,“金娘子,你不用替我去偷鱼符,我想求你帮我另外一个忙。”
“王妃请讲。”
完颜烈带着医正赶回王府时,乐昌已奄奄一息,若不是萧令姿封住她的几处穴道护住心脉,完颜烈便会错过这最后一面。
医正面对这样无药可救的剧毒同样束手无策,只能给乐昌放了点血,让乐昌清醒些许,和完颜烈道别。
完颜泪看着脸色苍白如雪的乐昌,不禁忆起十年前初见她时,那惊艳的第一面,忍不住哽咽道:“是我害了你。”
乐昌用力在唇角扯出一朵微弱笑容,低声道:“王爷为了我冒犯郎主,实在让我于心不安,我死之后,丧仪从简,就近在观音寺火化了,不要再惹郎主不满。”
完颜烈听到乐昌担忧自己前程的话语,越发悲伤难过,“辞忧,纵然拿本王的半条命去换解药,本王也愿意,可恨那郭运已经跑了两天,踪影全无。”
乐昌望着完颜烈痛不欲生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这十年来王爷对我百依百顺,辞忧心里十分感激,我想求王爷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完颜烈心碎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本王都应你。”
乐昌断断续续道:“我想死后陪着父皇母后,让阿圆带着我的骨灰,回汴京去。”
“好,我答应你。”
“多谢王爷。”
完颜烈心头剧痛:“辞忧,我一定会抓住郭运,将他千刀万剐替你报仇。”
乐昌握住完颜烈的手,最后对他笑了笑,不惜冒犯郎主带医正出宫,愿意舍弃半条命来救她,还要替她报仇,可惜他却是她势不两立的仇人。山河破碎,骨肉分离的锥心之疼,她永远都忘不掉。
十年的虚与委蛇,枕戈待旦,终于到了结束的这一天。她杀了自己,也留下了杀局要置他于死地。黄泉之下,他知道这一切,不知道会不会恨她。乐昌又悲又笑地阖上了双眸。
徐圆的眼泪早已在完颜烈回来之前流尽,她神色木然地看着乐昌倒在完颜烈的怀里,体内如同燃着一团火,烧到每一寸骨头在火辣辣的痛。
完颜烈抱着乐昌的身体,突然之间,仿佛整个心都空了。
他喜欢她宠爱她,却也防备她猜疑她,他知道这十年来,她在自己身边,并不曾真正开心过,奇珍异宝根本无法打动她,唯有见到阿圆的信,她才会露出欢欣的笑容。
他迟迟没有把阿圆接来,就是不想让阿圆分去她的爱,他只想让她眼中和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她最想要的自由和女儿,他都没给她,直到死前才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
她和阿圆分离十年,团聚却不到十日,不知道死前是不是怨过他。
完颜烈神色恍惚地抬起头,看着跪坐在地上,满面泪痕,失魂落魄的徐圆。
她长着和她母亲六七分相似的脸庞,但是气质一点不像。这世间不会有人真正像她,这世间再无独一无二的乐昌公主,完颜烈万念俱灰,哑声问道:“我去宫里请医正的时候,你母亲可曾对你说了什么。”
徐圆缓缓道:“她说,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男人,不是结发的丈夫,也不是嫡亲的兄长,而是王爷。”
完颜烈眼睛涩疼,低头良久无言。
徐圆哽咽道:“娘亲还说,她要让我带她回汴京,可如今汴京是刘玉的地盘,她想让王爷给我一副鱼符,以便到了大齐的地界,可以通行无阻。”
“本王会派人护送你们。”
徐圆含泪道:“多谢王爷好意,阿圆不用护送,有鱼符即可。”
完颜烈对连都道:“你去取一副鱼符来。”
既是乐昌最后的心愿,他不忍心违背,就当是弥补这十年来的亏欠吧。连都去三戒园书房取了鱼符,完颜烈递给徐圆道:“你回屋歇着吧,我陪你母亲说说话。”
有了此物便可以在北戎和大齐畅通无阻。徐圆握着鱼符走出寝房,回头看了一眼,完颜烈抱着乐昌,双眸赤红,低头不知在说什么。
如果不是他,母亲就不会来到北戎,就不会自绝生路。她恨不得手持利刃,此刻就杀了这个罪魁祸首,可是想到母亲费尽苦心的布局,她终究还是掐着自己的掌心,把刻骨的恨意强忍下去。
乐昌去世的消息,传到檀汐的耳中,已经是傍晚。她从丽云堂回来,恰好碰见周时雍下值。
周时雍神色凝重,步履匆匆,一看便是有事发生的样子。
檀汐迎上前去,低声道:“是不是李徽毒发和郭运失踪的事爆出来了?”
“是。”周时雍停顿片刻,补上一句:“乐昌公主也中毒身亡。”
檀汐心头一震,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今日完颜烈闯入宫里带走了医正,说是王妃中了剧毒,危在旦夕。我听到消息时,已经是午后,我方才去了一趟北天王府,门上已经挂了白幡。”
檀汐脸色一变,抬脚就往外走,“我不信,我要去看看。”
周时雍拉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不用去了,门房说王爷悲痛过度,谢绝一切人登门吊唁。”
檀汐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时雍先是低头叹了口气,方才抬眸望着她道:“公主交给杨七娘的那封信封了口,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她最信任的人便是阿圆和你,她瞒着你们必定是因为你们不会同意她的做法,但我没想到她会服毒自杀。”
檀汐后知后觉那一天在长清宫里,乐昌为何会那么失态,在李徽面前发疯,因为她当时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她要把自己憋了十年的恨意都宣泄出来,因为,再也没有机会了。
周时雍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殿下是要用自己的死来设局。”
檀汐垂泪道:“殿下不想让我和阿圆牵扯其中,所以把余下的事情交给了杨七娘。”
她抹了一把眼泪道:“我得去问清楚,到底要怎么做。”
周时雍道:“不用你去问,你师父今夜一定会来告诉你。”
果然,深夜时分,萧令姿悄然来到周家。檀汐听见门外的动静,急切地打开房门。
萧令姿穿着一身夜行衣站在门口,神情凝重地看着檀汐,“你应该也知道了。”
檀汐不解道:“殿下为何要这样做?以殿下的智慧可以杀了完颜烈之后全身而退。”
萧令姿叹息道:“因为大昭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李隆并不想让她回去,所以她想用自己的死,来换取阿圆平安离开北戎。她让完颜烈给了阿圆一副鱼符,带她的骨灰去汴京安葬。有了鱼符可在北戎和大齐畅通无阻。”
檀汐:“陛下让我绘制了观音寺的地图送给杨七娘,是要在观音寺内杀了完颜烈?”
萧令姿点头:“对,殿下火化之时,就是他的死期。你收拾好东西,后天和我们一起走。”
檀汐一怔,“后天就走?”
萧令姿:“怎么,你不舍得周时雍?那就带上他一起走。”
檀汐摇头,“他父母妹妹还在汴京,他若是不声不响地消失,郎主不会放过他的家人,他暂且走不了。”
萧令姿正色道:“他走不走我不管,你必须得跟我走。我不能把你留在这虎狼之地。”
檀汐小声嘀咕道:“我在这里半年也好好的。”
萧令姿板着脸道:“原先有公主可以护你。如今公主不在了,你必须走。”
檀汐略一迟疑:“我不能和你们一起离开上京,这样容易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
“那好,你晚两天出发,我和阿圆在瓜州等你。”萧令姿说罢脸色一沉,“你若是不来,我就回来找你。”
檀汐知道师父言出必行,痛快地应了一声好。萧令姿得到肯定的回答,这才离去。
此时,彭一飞已经来到金泉客栈,径直走到完颜答力的房门前。夜深人静,完颜答力熟睡中被叩门声惊醒,立刻抄起床边的刀,低问道:“谁?”
彭一飞低声道:“世子,我是前夜去玉瓶街报信的人。”
完颜答力一听,连忙起身披上外衣打开了房门,借着廊里的灯,只见来人三十许年纪,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双眸炯炯有神,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
彭一飞担心完颜答力不信自己的身份,再次把北天王府的腰牌拿了出来。
若不是前夜他去通风报信,一家老小已经死在玉瓶街的宅子里,完颜答力对彭一飞深信不疑,连忙把他让进屋里,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完颜烈手眼通天,想查到世子的行踪是轻而易举的事。”彭一飞接着说道:“连都昨天已经打听到了世子的落脚之处,只是客栈人来人往他不便动手,打算近几日找个机会放火,把整个客栈都烧了。”
放火!完颜答力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老贼,没想到客栈也不是安全之所。
彭一飞道:“世子躲在这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还不如,拼死一搏,除掉完颜烈。”
完颜答力在桌上恨恨捶了一拳,“我倒是想!可恨的是,他身边都是护卫,无从下手。”
彭一飞道:“小人深受王爷大恩,王爷被完颜烈诬陷丧命,小人就算豁出命去,也要替王爷报仇。当下正有个好机会。乐昌公主后日会在王府附近的观音寺内火化。”
完颜答力吃了一惊,“乐昌公主死了?”
“不错,世子可伪装成僧人藏在观音寺里,等到后日,我会和世子里应外合,联手除掉完颜烈。””
完颜答力虽十分动心,却不免担忧,“即便是举行葬礼,他身边也会有很多亲卫,就凭我们四个人,如何能对付那么多亲卫。”
“乐昌公主临死前交代女儿带她骨灰回大昭,丧事一切从简,就近在观音寺里火化,这本就是王府内才会知晓的事情,外人无从得知。完颜烈自然也不会想到外人会利用这个时机来行刺。后日,大部分侍卫都会守在寺外,不让外人进寺,我给世子备了三套僧人的衣服。世子可提前藏身在寺里。”
彭一飞指了指包袱,接着说道:“完颜烈悲痛伤神,戒备之心大大减弱,世子混在替公主超度的僧人里,给他致命一击。至于那些贴身亲卫,我会提前给他们准备软骨散,届时,我们四个人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完颜答力兴奋不已道:“当真能成?”
“世子难道要在客栈坐以待毙?世子只要在这上京城里,无论躲在何处,都会被连都找到。郎主病危,留给世子的时间也不多了,眼下有千载难逢的良机,世子若是不愿动手,只怕再无机会了。”
彭一飞继续鼓动道:“若不是遭完颜烈陷害,王爷继承郎主之位,世子便是未来的郎主。完颜烈毁了世子的一切,还要斩草除根,难道世子就这么忍气吞声,任人宰割?”
完颜答力咬牙切齿道:“老子不会认命!”
彭一飞见他已经被说动,便从怀里掏出观音寺的地图,将筹划一步步告诉完颜答力。
完颜答力听完之后,激动地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办,老贼必死无疑!”
乐昌公主要在观音寺里火化,连都提前一日来到寺院,通知方丈准备荼毗仪式,另外除却寺中僧人,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停留,所有香客都要驱离出寺。
交代方丈之后,连都带着侍从,将寺院里里外外都巡视检查了一番,自然,竹林边那座香客休憩的小院也不会放过。
金从玉每日辰时都会来观音寺上香拜佛,三年来从未间断,连都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当他透过窗户,看见金从玉坐在房里抄经时,并未感觉惊讶,走到门口喊了声夫人。
“你们这是作甚?”金从玉放下笔,起身朝着窗外看了看,连都带来的侍从正在搜查旁边的屋子。
连都道:“明日王妃要在寺里火化,王爷命我带人来寺里巡查,把闲杂人等都撵出去。”
金从玉黯然道:“王妃去世,我心里十分难过,正在替她抄《地藏经》,等抄完了就走。”
“无妨,夫人慢慢抄。”连都站在门口,朝屋里扫了一眼,带着侍卫离去。
金从玉慢慢坐下来,并没有重新拿起笔,继续抄写《地藏经》,而是静静坐在桌前,良久才起身,把连都的一块令牌,放在了桌上。
乐昌临死前求她的一件事,便是让她掩护这间屋里藏着的一个人,再给他留下一块连都的令牌。
她不知乐昌此举到底是何用意,她也没有去看床底下藏着的人到底是谁,她只知道,过了明日,赫连音音就可以离开北戎,可以去大昭和她的女儿灵珠团聚。好友这一生的苦,终于吃到头了,以后都会是好日子。
金从玉无声地笑了笑,合上经书,起身锁上房门,离开了观音寺。
整座观音寺,连都只有两个地方没有搜查,一个是金从玉休憩的这间寮房,当时她在房内,他认为不可能藏人,一个是观音寺塔林的化身窑,那是寺院僧人去世后的荼毗之所,更不可能藏人。
彭一飞在寮房里待到天黑,从窗户跳出房间,悄然来到塔林,把藏在化身窑里的完颜答力和完颜猛,完颜赫放了出来,趁着夜色,领进竹林里的寮房,吃了干粮,再休息一晚。
第二天天不亮,他再次把三人送到化身窑里藏身,给他们留了软骨散的解药。
观音寺的山门和后门从昨日起便被王府侍卫重重把守,任何人不得进出,直到乐昌公主的灵柩来到观音寺。
送别乐昌最后一程的人,除了完颜冽,只有徐圆和萧令姿。
乐昌公主并非寺中僧人,方丈便在塔林化身窑前支了柴堆,作为荼毗之处。徐圆身披孝衣,将带来的香烛点燃,又亲自把香油倒在柴堆上。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心如刀割,原来母亲早就做好了与完颜冽同归于尽的打算。
完颜冽沉默憔悴地站在旁边,眼眸下明显两道乌痕,显然这两日彻夜未眠。
方丈和众僧先为公主诵经,之后方丈手举三昧火,点燃柴堆,火焰腾然而起,一股淡淡的莲花香飘散开来。
想到母亲这十年来的艰辛和屈辱,想到天人永隔永无相见之日,十年的苦盼永远埋葬于此,徐圆伤心欲绝,泣不成声。
萧令姿舌下含着软骨散的解药,看着烟雾弥散,莲花香气渐渐浓郁,搂着徐圆的肩膀,在她耳边道:“阿圆,一会儿你让他死个明白。”
徐圆含着恨意点头,不错,杀人诛心,她即便不能亲自动手,也要在完颜冽的心上插上最后一刀。
彭一飞躲在竹林里,看见白烟腾起,便手持连都的令牌,走向塔林。
塔林圆门外守着的两名侍卫拦住他。彭一飞举起令牌,肃色道:“我找连将军有急事。”
两人见他穿着亲卫服,又持有连都的令牌,不疑有他,放了彭一飞进去。
完颜冽从未想到寺院里会有刺客,更不想到乐昌的荼毗仪式会暗藏杀机,大部分侍从留在了寺外,以及从山门到塔林的这一路。此刻留在他身边的亲卫,除了连都不过只有二十人。
完颜冽看着熊熊火苗吞噬了乐昌,忍不住眼中含泪,神思恍惚。阿圆的哭声让他心里更加难过悲痛。
伤神之际,站在火堆前的方丈和僧人突然一个一个倒到地上,完颜冽感觉十分诡异惊诧,正要命连都上前查看询问,忽然看见一名面生的亲卫疾步而来,径直走到化身窑洞前猛地一把拉开窑门,三名僧人居然躲在其中!
连都大吃一惊,他昨日根本没想到这里面居然会藏有人,甚至方丈和众僧也都吃惊不已,因为这三人并非寺院里的僧人。
还没等完颜冽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站在他身边的亲卫竟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紧接着是连都,然后是完颜冽自己。徐圆见状,顺势也软在萧令姿的怀里。
完颜答力一看所有人都瘫软在地,大喜过望,从倒地的亲卫身上抽出腰刀,手起刀落,连着砍死了两人,完颜赫和完颜猛紧随其后,抽出亲卫身上的腰刀,一路杀到了眼前。
完颜冽这时才看清楚,这三名僧人居然是完颜洪的三个儿子。连都也认出了完颜答力,急忙大喊道:“来人!有刺客!”
完颜答力挥起长刀朝着连都砍去,瞬间一条胳膊被砍飞出去。完颜赫又补上一刀,连都无力躲避,瞬即毙命。
完颜答力厉声道:“我看谁敢再喊!”
守在塔林门口的两名侍卫,离柴火堆甚远,未被软骨散侵袭,听见呼叫急忙跑过来查看,彭一飞早有准备,抛去两枚暗器将两人放倒。
僧人们眼看三人手起刀落,如同砍瓜一般,连着杀了十几个人,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完颜冽看着血流满地的尸体慌了神,挣扎着想要跑,却四肢无力,颤颤巍巍无法站起身。
完颜答力一脚踢开了连都的尸体,狞笑道:“完颜冽,你没想到吧,今日会死在我的手里。”
完颜冽大惊失色,喊道:“你胆敢对本王动手!”
“我不杀你,你便要杀我。”完颜答力毫不迟疑地一刀砍到完颜冽的右腿上。顿时血流如注,完颜冽一声惨叫,险些没昏厥过去。
“你以为穿着护甲就不会死吗?”完颜答力狰狞的笑道:“今日我要替我父王报仇,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血是怎么流尽而死的。”说着,一刀又一刀砍向了完颜冽的左腿和双肩。那保命的金丝软甲只能护住前胸后背身,却护不住四肢。
完颜冽惨叫一声昏厥过去。完颜答力杀红了眼睛,又疯狂地在完颜冽身上补了几刀,彭一飞眼看完颜冽这伤势神仙也难救,拉住了完颜答力,“世子,速战速决,外面的人听见动静很快就赶来,我们赶紧撤。”
他担心这三人杀疯了,会对旁边的僧人动手,而僧人都是证人,若是一并被杀,只有徐圆和萧令姿两人活命,便有些说不清。
杀了连都和完颜冽,完颜答力已经心满意足,听见彭一飞的话也不再久留,当即带着完颜猛和完颜赫跟在彭一飞身后朝着竹林跑去。
“墙边有梯子,世子快上。”
三人爬上梯子,跳下围墙,彭一飞也顺势跳了下去,然后脱下亲卫衣服,上了街边的一辆马车,立刻出城而去。
完颜冽被砍了十几刀,血流不止,脸色惨白,奄奄一息。
亲卫并未全部死绝,火堆前还有方丈和僧人,徐圆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无恙,假装自己也中了软骨散,无力地靠在萧令姿的怀里,对瘫软在地的几名亲卫道:“你们快去喊人,快救王爷。”
那几名亲卫费尽力气朝着塔林外慢慢爬去,边爬边喊来人。
徐圆眼看完颜冽身边没人,这才慢慢爬过去,掐着他的人中,在他耳边喊了几声王爷。
昏厥的完颜冽慢慢睁开眼,看见阿圆那张酷似乐昌的面孔,略略清醒了一点。
“我母亲说的那句话,还有后半句。你想知道吗?”
阿圆假装替他擦拭他脸上的血迹,用手帕捂住他的口鼻,声音低沉而缓慢,让他一字一句都能够听清楚,“她说,虽然你是对她最好的男人,可是她永远都记得,你是她的仇人,是大昭的敌人。”
阿圆恨意滔天地看着他,“她从未爱过你,因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是北戎的王爷,她是大昭的公主。你们之间隔着尸山血海,国恨家仇,她日思夜想的,只有杀了你。”
完颜冽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奋力睁大双眸瞪着阿圆,喉咙里额呵了几声,却说不出话来。
阿圆快意地笑了,“你知道你为何会有今日的下场吗?因为香油和蜡烛里都有软骨散,是我母亲命人做的,完颜答力也是她派人引来的,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为了让你死!”
“我母亲不是金丝雀,她是凤鸟!她在你身边隐忍十年,并非贪生怕死,而是想与我团聚。她想杀你易如反掌,留你性命,只不过是让你去对付完颜洪。”
“你扶持大齐来和大昭斗,同样,我们也会挑拨你和完颜洪斗,这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以为可以驱使汉臣为你所用,却不知道自己被孤雁玩弄与鼓掌之间。”
徐圆讥诮地看着他,“你自负狂傲,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
完颜冽呕出一口血堵到嗓子里,终于气绝身亡。
徐圆伏地喊着王爷,长袖掩盖之下的面孔上,有笑,有泪。
郎主的成年儿子中,唯有完颜冽最为优异出众,也是郎主心目中的继任者。完颜冽的死讯传进宫里,郎主备受打击,陷入昏迷,朝野上下乱成一团。
郎主最为倚重的便是完颜洪和完颜冽两个儿子,分别封为南北天王,其他皇子虽觊觎王位,却也不敢付之行动,尤其是完颜洪死后,完颜冽的郎主之位已是稳如泰山。但谁能想到,这位戎马半生不可一世的北天王,居然在寺院里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轻而易举死在侄子刀下。
有心谋取王位的几位皇子蠢蠢欲动,明里暗里开始了争夺王位之举,枢密院院使成为炙手可热的关键人物,连周时雍这位五间司的司主,也被人暗中送来银票拉拢。
周时雍审时夺度,笑纳之后交给了檀汐。
檀汐调侃道:“这是周大人给郦浮生消失在人间的补偿费么?”
周时雍想起丽云堂的初见,故意道:“郦娘子自称爱财如命,志向是富甲四方,这是在下送给郦娘子的小小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