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女的山村日常by夏天吃瓜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25
她坐在灶口前的板凳上,脸被火苗映得发红,只是呆呆地看着火星子在灶膛里飞舞。
陶阿奶浇完地回来,闻见灶房里浓浓的药味,嘴里忍不住骂了两句,“见天的吃着药,也不见好,家里就那点银子,全叫她给糟蹋了。下回去镇上我倒要上医馆问问,那庸医是不是故意开的假方子,专门骗咱们家钱财的……”
陶阿奶的大嗓门把陶枝的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揭开盖子一看,药汤煮得只剩一碗了,就熄了灶把药汤倒了出来。
陶阿奶坐在檐下歇息,见她送完药出来后又张罗着晒水,招了招手起身说,“去灌上一壶茶,咱们带去地里给你爹帮忙。”
“好,我这就去。”
陶枝才进堂屋,就听见院门被敲得砰砰响。
“谁啊?”陶阿奶连忙去开了门。
一个妇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说,“快!陶老二被毒蛇咬了!”
“什么?”
陶阿奶听完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她掐着虎口刚缓过劲儿来就心急如焚地往外跑,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冲房子里面喊:“大丫!快来!你爹被蛇咬了!”
陶枝听到后水壶都差点弄倒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又一路在村道上飞奔。
陶阿奶一路跟着她,跑了一刻钟就跑不动了,跌坐在地上直喘粗气,又冲着她的背影喊:“大丫,你先去看看你爹!”
五月里本就一日日热了起来,陶枝双腿迈得飞快,跑得满身都是汗,只是喉咙得像吞了一把沙子又干又痛。
陶枝从村东头的石板桥上跑过去,又拐过一片野麻地,远远看见自家田里站着两个人。
她好不容易从田埂上跑了过来,就见陶老爹一脸痛苦地躺在地上。裤管被撩了起来,腿上并排两个血洞,很明显是蛇咬的,伤口还渗了血,看起来又红又肿。
陶枝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六神无主的坐了下去。
旁边站着的两个庄稼汉子,那个年纪大些的见她吓懵了,赶紧弯下腰跟她说,“你爹说是被土腹蛇咬的,丫头你别吓傻了,赶紧去找大夫啊!这可是毒蛇,搞不好要命的。”
陶枝一听要命,心里更慌了。
她手脚有些发软,爬了几次才从田埂上站了起来,她边跑边哭,嘴里不停地念着“找大夫”“找大夫”。
陶枝顺着原路往村里跑,刚跑过野麻地就有一个人蹿了出来。
她被人拦住,心急地哭喊着:“你让开!”
那人搔了搔头,问:“我刚才就见你跑过去了,怎么又跑回来了,咋了这是?”
陶枝心里着急找人,本不想解释太多,但徐二本就是个混账的,她怕不说他又缠着不让她过去,于是边哭边说:“我爹被土腹蛇咬了,我去找大夫。”
徐泽一听,就拉着她往地里跑。
“你放开我!”
“我要去找大夫,你别拉着我啊!”
陶枝都气疯了,低头就是一口咬在徐泽的手臂上。
徐泽臂上吃痛便放开了她,吸了口气说:“你咬我干什么?”
陶枝用哭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恶狠狠地说:“徐二,我爹要是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徐泽揭开衣袖一看好深的一排牙印,难怪他痛得要死。
他龇牙咧嘴地说,“死不了!你先带我过去!”
徐泽放下袖子说:“我去年在山里才被咬过,你看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先带我去看看严不严重,我知道怎么解毒。”
陶枝半信半疑,“你会解毒?”
“哎哟,我说你别愣着了!蛇毒越早解越好,等毒入了心肝就晚了,你快带我过去。”徐泽见她还不相信都急了。
陶枝想着去镇上一来一回也要一个时辰,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暂且信他一回。
她转身往前跑,回头喊:“你跟上!”
两人都是年轻人,跑起来跟一阵风似的,不一会儿又回了田里。
那个年纪大些的汉子,见她去而复返,身后只跟了个毛头小子,不禁发问:“这?这就是你找的大夫?”
陶枝这时有些冷静下来了,闻言有些后悔,但一时又没有别的法子,看着徐泽说,“你不是说会解毒?”
徐泽没答话在衣兜里掏了掏,找出一根端午祈福编的五色绳,就蹲下身子准备绑在陶老爹腿上。
另外一个年轻汉子见了连忙去拦,“你这小子行不行啊?”
徐泽冷冷看了那人一眼,“人命关天,我不行你行啊?你来?”
那人往后退了两步,再没吱声。
陶枝提防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他先把绳子绕过腿窝处系紧,又从腰带上扯下来一个葫芦,往伤口上倒了些液体。
陶老爹突然感觉伤口巨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额上冷汗涔涔。
陶枝紧张的看了爹一眼,刚想问他倒的是什么,就闻到了一阵酒香,便没有打断他。
徐泽不断的挤压着伤口,又有乌黑的血渗了出来,直到挤出来的血变红他才停下。他松了绑在腿上的绳子,起身说:“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草药。”
陶枝伸出袖子给爹擦了额头上的汗,见他神色没有那么痛苦了,才放下心。
她又起身跟了过去,“是什么样的草药?我帮你找。”
“四叶七,和拉拉藤差不多。”
那年轻的汉子往自己地里回了,就剩那个年纪大些的还在原地照看着,他不放心地喊:“你们小心点,别又被蛇咬了。”
徐泽闻声从身后掏出一支羽箭,递给陶枝,“拿着,看到蛇就扎过去,给你爹报仇!”
陶枝被他稚气的言论逗得有些想笑,只扯了扯嘴角就压了下去。
她接过羽箭紧紧握在手中,眼睛一寸一寸从草丛中扫过。
徐泽捡了根棍子,在弯腰在草丛中扒拉着,嘴里嘟囔了两句,“怎么有的人笑得比哭还难看啊……”
陶枝:……
陶枝才消散的火气又被他成功点燃了,他怎么就那么讨人厌。
她扭头换了个方向继续找草药。
“找到了!”
出声的是徐泽,他扯了一把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又走过去吐出来敷在陶老爹的伤口上,从里衣上撕下来一块布条绑好。
“好了,好了,哎呀!苦死我了!”
徐泽呸呸两声,背过身去把嘴里残留的草渣吐了出来。陶枝走过去把羽箭还给他,问:“这蛇毒就算解了吗?”
徐泽收了箭点了点头,“差不多吧,最好还是去镇上开几幅外敷内服的药,怕的是还有余毒,后面伤口那块儿再烂了。”
陶枝抿了抿唇,小声说:“多谢你。”
徐泽闻言挑了挑眉,朝她咧开嘴一笑。
那汉子蹲在一旁,疑惑地问:“那他解了毒咋还不醒?”
“喝醉了酒还得睡一宿呢,何况他这是中毒,等大叔自个儿缓一会儿就清醒了。”徐泽见陶老爹就这么躺在地里也不是个事,问道:“谁家里有驴车?借来把人带回家去吧。”
“里正家有,我去借。”陶枝答道。
徐泽想了想,冲着那汉子说,“老叔,我俩把人架着慢慢往村道上搬,这里头驴车可赶不进来,行不?”
“行。”那汉子爽快应了。
陶枝见他们开始动作了,也扭头往村里跑,才进了村子,就见陶阿奶扶着篱笆在喘气。
她跑过去说,“阿奶,我去里正家借驴车把爹带回家去。”
“好,你爹不要紧吧?”
陶枝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这会儿没事了,奶你先回去,我回头再给你解释。”
陶枝一路往村口跑,篱笆边种了一溜儿枣树的就是林里正家。
院门大开,陶枝走了进去,见到檐下只有一个老妇人在带孙女玩,陶枝顺了口气问:“林阿奶,林里正在家吗?”
林阿奶说了句“不在家”,看她跑得气喘吁吁的又起身说:“你这孩子怎么热得出了一身汗?进屋来我给你倒碗茶喝。”
“谢谢林阿奶,我先不喝了。我是来借驴车的,我爹被蛇咬了,还倒在田里,我得借车把他拉回来。”陶枝简单地交代了一番缘由。
林阿奶“哎哟”一声,听得身上心惊肉跳的,连忙说:“你爹都倒地里了那肯定是毒蛇咬的,这可不是要出人命,可惜驴车一早被赶到村西头的打麦场上碾麦子去了。”
陶枝一听转身就要跑,林阿奶急急喊住了她,“陶家大丫!你先别跑!你现在过去赶驴子拉车一来一回也费事,要不这样,我左邻右舍喊几个人,用块旧门板把你爹抬回来?”
“好,谢谢林阿奶。”陶枝心中感激。
林阿奶抱着不知事的小孙女,带着陶枝左邻右舍的登门。因着是林里正的老娘,大家都没拒绝,于是陶枝带着两个扛着旧门板的汉子一路往自家田里去。
直到日头到了晌午,一行人才把陶老爹抬了回来。
几人都累得不轻,坐在陶家院子里的苦楝树下满头的汗。
陶枝给每人都倒了一碗茶送过去,这才发现徐二没跟过来,想必是进村子的时候走掉了。
那几个汉子喝了茶打了声招呼就走了,陶阿奶连连说着“谢谢你们几个后生”,一路送到村道的大路上。
袁氏红着眼睛坐在床上照料着陶老爹,陶枝抱着哭闹的弟弟哄着。
陶阿奶从外头回来,一屁股就坐在了床沿上抹起了眼泪,忍不住哭喊着:“我苦命的儿啊……你这辈子累死累活养着这一家子,攒的铜子儿全填了窟窿,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年纪轻轻就……就被毒蛇咬了!险些断送了性命!我的儿啊你的命苦啊……”
陶枝要不是知道自己爹的毒解了,按陶阿奶这哭法,还以为是爹不在了。
她出声劝道,“阿奶,爹这不是好好的,您别……别难过。”
“哪里好了?人都昏过去了,也不知醒不醒得过来了,我的儿啊……”陶阿奶说完又伏在陶老爹身上一顿哭。
徐二的事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她想了想解释道,“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帮爹处理过了,毒血挤了出来,还敷了草药,应该是没问题了。”
“咱们村里还有会治蛇毒的能人?”陶阿奶用帕子擦了眼泪问。
陶枝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阿奶,那人还说最好要去买点外敷内服的药吃几幅,不然怕毒清不干净。”
袁氏忍着泪说,“家里怕是没有银子了,枝儿你把我剩下没煮的两包药带过去退了,看能不能换成你爹吃的药来……”
陶阿奶脱了鞋,从鞋垫子底下摸出五个铜钱放在陶枝手心里,“拿着,反正要去镇上,不够再找你大姑借点。”
“好。”陶枝应下来,又到堂屋取了一顶草帽戴在头上,喝了一大碗水,才顶着日头出了门。
芒种过了,连着几天都是大晴天,虽说还没到最热的时候,陶枝跑来跑去的一上午,也累出了一身汗。
早上就喝了一碗粟子粥,到这会儿肚子里早就空荡荡了。山塘村到卢山镇,要半个时辰的脚程,她硬是捱着烈日和饥饿多走了一刻钟才走到卢山镇。
走过木制的高大牌坊就到了街面上,临街的商铺把货物都堆到铺子外头招揽生意,有卖杂货的,有卖布匹棉麻的,还有几家饭馆和糕饼店。
卖炸糕包子的摊子摆在街角,香味勾得陶枝步子都险些迈不动。她捏了捏手中的铜板,只咽了下口水,就继续往大姑家走。
她在心底默念,这是给爹买药的钱,她不能动。
凭着记忆,她找到了大姑家的油铺。潘姑父正在柜台前理账,一抬头见她站在门口两手空空,就笑着迎了出来。
“大丫来了,稀客啊,怎么就你一个人?”潘姑父笑着把她领到一旁的巷子里问。
陶枝一说话就红了眼睛,“姑父,我爹被毒蛇咬了,我来是找您借点钱给我爹买药。”
潘姑父脸上的笑意挂不住了,有些为难地说,“你也知道姑父做的是小本生意,上回进货的货款都是借的,还有上个月你爹借的一笔都没收回来,眼下也正为难呢……”
陶枝不知道爹还欠着姑父的钱,她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
她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低头揪着袖口洗破的口子,抿唇说:“那叨扰姑父了,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潘姑父呵呵一笑,“大丫你来都来了,留到晚上吃了饭再走吧?”
她听得出来姑父在赶人,家里还有人等着用药,哪能真留到晚饭呢?于是红着脸告辞了。
她走到街面上,此时来往的行人不多。她浑浑噩噩的走到医馆门口,抬头看着悬在门楣上的乌木牌匾,也许是怀里的五个铜板太重了,压得她挪不动步子。
医馆里的伙计见她到了门口又不进来,忍不住迎了出来问道,“您是哪儿不舒服,要不先进去找大夫看看?”
陶枝抿了抿唇,“谢谢,我不用看大夫,就过来买些药。”
“噢,那您往这边来。”说着伙计引着陶枝进了医馆,来到了抓药的柜台前。
医馆内一分为二,一侧抓药,一侧看诊,仅仅用一扇素面画屏隔开。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蓄着山羊须的老头,他头也不抬的提着笔问,“要抓什么药?要几幅?”
“清蛇毒的,土腹蛇。”陶枝说完又拿出五个铜板,“就要五文钱的。”
那老头把笔一摔,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骂道:“胡闹!哪有抓药抓五文钱的?你当是菜市卖菜呢?这不是成心捣乱么!”
陶枝跪在地上,眼泪不自觉地淌了下来,“大夫,您行行好吧,我家里只剩这么点钱了……”
那老头背过身去不受她的礼,喊道,“张大娘!快来把这个姑娘拉走!”
后院里进来一个粗壮的婆子,她不耐烦的说;“姑娘,你自己出去,还是婆子我请您出去?”
陶枝不肯走,伏在地上低声哀求着。
那婆子没了耐心拽着陶枝就往外拉,陶枝被她拖行了两步,感觉手臂上被她钳住的地方痛得都快断了。她挣扎着一伸手,竟是抱住了堂中的柱子。
她手脚并用紧紧抱住柱子,急得直哭,“大夫,您就给我少开一点!我娘产后吃了半年的药,家里实在是没银子了!我爹又被毒蛇咬了,就指着这点药救命呐大夫!求您了!大夫!”
张大娘不顾她的挣扎,一个劲儿地扯着她。
“等等!”
那张大娘一松手,陶枝就跌坐在了地上,披头散发的,好不狼狈。
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青衣布鞋的大夫,他弯腰问道,“可是山塘村的?去年冬月生产,染了恶疾尚未康复的?”
“是!就是山塘村的!”陶枝擦着泪拼命点头。
那人就是去年接诊袁氏的大夫,他自诩妇科圣手,却对袁氏的产后恶疾无能为力,只能另想法子慢慢调理,可惜这家人根本承担不起。刚才听这孩子说,她爹的命又危在旦夕,实在是不忍心好好一个家就被这么拖散了。
天下无法治愈的病症太多,他就是一时心软罢了,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那大夫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走进柜台和那个山羊须的老头耳语了几句,又回来把陶枝搀了起来,“孩子,去拿你爹的救命药吧!”
陶枝含着泪又跪下去朝他深深磕了几个头。
陶枝得了药直接往家赶,回来的路上,天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连绵不断的山林上空阴云滚滚,田野间也刮起了灼人的风。
空气中闷热得让人呼吸不过来,陶枝感觉快要下暴雨了,她把药包护在怀里拼命往家里跑。
终于在一场滂沱大雨降临之前,跑到了家。
陶阿奶站在屋檐下扶住了她,在一片雨声中问:“药买到没?”
“买到了。”陶枝的腿都有些发软,扶着门进了堂屋,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
陶阿奶看她一身狼狈,只当她是跑回来跑散了头发,多看了两眼却没多问,只说,“你歇口气,喝点水,我把药拿给你娘让她敷上,再给你爹熬药去。”
陶枝感觉自己饿得眼冒金星,喉咙里像是烧着了,手臂上隐隐作痛,腿像灌了铅似的,脚底板都怕是磨出水泡了,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好受的。
陶枝喝了一碗水,伏在方桌上。
屋外暴雨如注,空气中满满的尘土味儿,她觉得累极了,一闭眼竟然就睡着了。
梦里,还是两年前,爹带着一家人在社日赶集的场景。
集上好热闹,到处都是人,娘怕她们姊妹俩走散了,让爹把妹妹架在了肩上,又紧紧牵着她,一家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日也下了雨,他们冒着雨跑回家,到家时雨却停了,但看到了她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晚霞。
陶桃下午见变天了就回了家,这才知道爹被蛇咬了,挨了陶阿奶一顿竹条,哭哭啼啼地在卧房里陪着娘照看阿爹。
陶老爹在陶枝去镇上那会儿就醒了,到底是中了毒身子不大舒服,是以还躺在榻上。
袁氏给陶老爹清洗了伤口,又撒上药粉包好,让陶桃把脏水端出去倒了。
陶桃倒完水回来,小声说,“姐在堂屋睡着了。”
袁氏知道陶枝今天累了一天,也是多亏了她忙前忙后料理着,这才有惊无险。
袁氏打开身后的木箱取了一件衣裳递给陶桃,轻声说:“你姐累了,别打搅她,让她歇歇。去给她披件衣服,下着雨呢别着过了寒气。”
“好。”陶桃乖乖地接了衣裳出去。
躺着的陶老爹掀开眼皮,皱着眉头问,“她哪来的银子给我买药的?”
袁氏说:“娘给了五文,又让她去找她大姑借了点,旁的等她醒来再问吧。”
窗外风雨如晦,遮天蔽日。
陶老爹想着雨后自家地里排水的沟要挖,倒了的苗要扶,田里又要长一地的草,自己如今伤了腿什么都做不了,眉头又皱得紧了些。
下雨屋子里闷热,袁氏给陶老爹打着蒲扇,“是我们没本事,让枝儿留在家反倒是让她受苦了,既然和徐家的亲事说定了,就让她早些嫁过去吧。”
“也好,三日后徐家来人下聘,便与他们再商量下婚期。”
“嗯。”
房内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袁氏扇累了就换了个手,陶老爹按住她的手,“不用你扇,好好歇着吧。”
袁氏放下蒲扇,也合衣躺下了。
陶桃给阿姐披衣回来,看屋内二人也闭着眼睛就转了出来。她今日挨了阿奶的打,一时也不敢往跟前凑,便寻了个破罐子蹲到檐下拾起了地龙。
灶房内的灶台上嵌着一大一小两口锅,中间还埋着一只陶罐。陶阿奶心疼柴火,用陶罐煮着药就索性煮了一锅粟子粥。
她打开碗柜,拿出一个黑陶罐,用筷子擓了点白花花的荤油,伸进粟子粥里涮了涮。又从篮子挑了把今天在菜园子拔的芥菜,洗了洗切碎,搁在粥里。
一锅粥煮好,陶阿奶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灶房门口喊,“二丫!”
吓得陶桃抓地龙的手一抖,立刻起身跑了过来,不敢嬉皮笑脸只喊了声“阿奶”。
陶阿奶今日也累得够呛,觑了她一眼,“还不快点把手洗了来端粥。”
今日的晚饭也是祖孙三人一起吃的,爹娘的粥被早早端进了房里。
也是许久没有吃这么稠的粟子粥了,有菜有荤油,陶枝喝了一大碗还意犹未尽。
趁着天还没黑,陶枝把碗洗了,又打了水给自己洗了个澡,才发现右臂上一圈红痕,一碰就疼。陶枝吸了口气,暗自吐槽着这婆子的手劲也太大了些。
洗完澡,陶枝把脏衣裳就着洗澡水搓了一把,又在檐下接雨水的大缸里舀了两瓢清了一遍。她晾完衣服,便三两步跑去卧房躺下。
窗外的雨下得小了些,陶枝躺在榻上听着雨声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陶老爹醒来,就发现自己的腿肿了,一时竟下不了地。
连着两日里又是涂又是抹的,还喝着药,便也渐渐消肿了。
这日一早陶老爹便醒了,他是一个闲不住的,这三天躺得他骨头都快锈了,下了床就想背着锄头下地,袁氏拦住他说:“今日不是亲家上门下聘的日子吗?”
陶老爹愣了下,“我倒是把这事儿差点忘了。”
袁氏从木箱里找出一身前年做的青布衣裳,递过去,“换这件吧,没洗过几回还新着呢。”
院子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陶老爹换了衣裳端坐在堂屋内,桌上摆了一摞茶碗并一碟花生。
袁氏让陶桃把她姐喊了进来,陶枝经过堂屋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娘你叫我什么事儿?爹怎么一个人坐在堂屋,还摆了花生,是谁要来?”
袁氏招手让她过来,“你坐在我边上。”
陶枝依言坐下,袁氏又把她的头发拆散了用篦子梳通,慢慢挽起了发髻。
“娘,好端端的梳头做什么?”陶枝问。
“待会儿徐家那边要来人,家里又没有新衣裳给你穿,娘便想着给你梳个垂鬟分肖髻。也是许多年没有梳过了,有些手生了。”袁氏对曾经的事情只字不提,陶枝也没有问过,只听父亲说过一句娘是大户人家里出来。
袁氏给她梳好头又绑上了红头绳,让陶枝转过来给她看看。
她的目光温温柔柔地落在了女儿的脸上。
她发现陶枝的五官生得极好看,细眉下一双灵动的杏眼,唇若含珠,只是有些面黄肌瘦,容貌便削减了几分。但放在村子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标致的姑娘。
袁氏笑了笑,“可惜没有首饰,枝儿簪上定然更美。”
陶枝被娘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去看弟弟。他的襁褓就放在袁氏的枕边,瘦瘦小小的一个,睡得倒十分香甜。
母女俩在房内又说了会儿话,陶老爹坐在堂屋里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起身在院子里转了转。
陶老爹听到院墙外头突然响起了王媒婆的声音,只听她言语间带着笑:
“徐夫人,您慢着点,哎,对!这就是陶家!”
院门大开,原是徐家兄嫂二人带着聘礼登了门。
陶阿奶将姊妹二人也叫了出来认人,王媒婆帮着互相引荐,又叫着后头抬礼箱的伙计进到院子里来。
陶老爹喜气盈盈地将伙计引到堂屋,四人抬着两口扎着红绸的木箱子,后面还跟着一个,手上提着两条鱼,两刀猪肉,和一根肥滋滋的大羊腿。
王媒婆唱着礼单将箱子一一打开,这才知里面装着三匹细布和两匹棉布,另一口箱子里装的是一包十两银子的钱袋、一支银簪子和一副银耳环,旁边还摞着六盒糕饼、两包红枣、两包花生并两坛烧酒。
陶阿奶本就生着一对眯缝眼,此刻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心说徐家这手笔在山塘村,不,在卢山镇,也算得上体面。
屋子里本就局促,此时摆了这些东西又站着这许多人,一时也坐不开,索性又将长凳摆到了院子里来。
把送聘礼的伙计打发走了,众人进进出出的好一通忙活,才安坐了下来。
这边陶老爹、陶阿奶、陶枝、陶桃依次而坐,对面坐着一对年轻端庄的夫妻和一个戴花的媒婆。
陶枝此时才有工夫细看,那徐家大嫂一张鹅蛋脸,笑脸盈盈的,十分和气。徐家大哥也生得模样端正,高高瘦瘦的,一幅书生模样。
徐家大哥略一拱手道:“陶伯父,小侄在村子里只住了五年,一昧的教书习字,竟不知村中结亲是什么章程。此事便交给了拙荆来办,若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您只管提。”
陶老爹听不得读书人文绉绉的调式,摆了摆手客套道,“没有,没有,都挺好。”
徐家大嫂看了陶枝一眼,笑着说:“陶家妹子生得好相貌,清秀又标致,我一瞧啊就喜欢,与我那小叔子登对极了。”
陶枝见她当着众人夸自己,面上露出一丝腼腆。
王媒婆也赶着话头说:“可不是嘛!真真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众人笑罢,她又开口道:“乡下人也不讲那些虚礼,趁今日双方都在,便把婚期定了吧?”
陶老爹问:“可找人算过日子了?”
徐家大哥展开一张红纸,摊在膝上,“已着人算过了,从今日始,婚姻嫁娶诸事皆宜又不冲他们二人属相的便只有,五月十七,六月二十,八月初四。”
陶老爹想了想,“八月初四念着意头不好,五月十七你们家怕是都来不及操办吧?那就只有六月二十了。”
“来得及的!我们徐家在村里也没个亲戚,婚宴上也就是摆两桌请左邻右舍吃个酒,做个见证。只是怕您舍不得这么好的女儿……”徐家大嫂又笑着要打自己的嘴,“瞧我,见着妹子这么标致,只想快快的娶到咱家来,倒是唐突了,伯父老婶别介意。”
陶阿奶清了清喉咙,“要我看呐,也是觉得六月二十好。”
她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多少知道纳征请期都是有定数的,越是富贵的人家这三书六礼预备的时间越长,女方总要些时间给出嫁的女儿准备嫁妆,还要绣盖头绣婚服。
他们家自是比不了那些高门大户,也置办不了几样嫁妆。但也总要装装样子,不好叫村里人骂他们刻薄,传出些难听的。
陶阿奶既是发了话,徐家兄嫂对视了一眼,也点了头,“那便定在六月二十吧。”
婚期定好了,徐家兄嫂站起来便要告辞,按礼陶家是要准备一顿宴席再回些礼的。
陶老爹说:“你们夫妻俩别急着走,好歹在家吃顿饭再走?”
“不了,小侄回去还要与那些孩子们讲学呢,舍弟结亲的时候再请伯父好好喝一杯。”徐家大哥说完又作了个揖。
王媒婆虽也眼馋那大鱼大肉,但主人家发了话,她也没了理由赖下不走,心想今日走的这趟可是太亏了。
她见陶老爹与徐家大哥讲着话一时绊住了脚,就三两步走过来和陶阿奶说:“徐家人既是要走,您快些将回礼取了出来,若是没有预备,就在聘礼里拣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