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底鞋和钉子鞋by晒豆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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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通话之后工作还没结束,姚和韵拿着她的iPad进屋,让她选择周三晚宴的礼服裙。俞雅一下子选不出来,就先搁置,等到第二天出门她又带上了iPad。
接他们的车来了,俞雅带着陶文昌匆匆上车。上了车之后她才说出今天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你没事戴什么墨镜?”
“我怕被别人认出来。”陶文昌摘下了墨镜,“我以为唐誉会来接咱们呢。”
去无语的神色,就算你把整张脸都挡住也会被人认出来的。“刚好你帮我选一选这个……”
陶文昌先从他的直男裤兜里变魔术一般拿出两个三明治,一个给姚和韵,一个给了白蔚。再接过iPad,他下意识地问:“这么漂亮的礼服裙?参加首映礼?”
白蔚撕着三明治的包装袋说:“周三晚宴!到时候我全程跟妆呢,想想就开心!”
“周三……周三你穿这么……露的?”陶文昌看看俞雅,又看看屏幕,又看看俞雅。
姚和韵直接挑明了说:“拜托,这是JissnClave,你猜它一条裙子多少钱?”
“几十万?”陶文昌的猜钱天花板就是几十万,“不是,不管它是什么品牌,那……后背至于露这么多吗?”
“这是品牌赞助,也是樽唐一直以来的合作对象,走红毯的时候它家也是独家赞助。明年它家起珠宝线,一旦和樽唐连接,将会带来无法估量的商品价值。现在这个品牌只是热场,不是我们穿裙子,是裙子需要一个漂亮的模特,懂了吗?”姚和韵说完看向俞雅,这小子真是门外汉。
“哦……明白了。”陶文昌虽然门外汉,但听得懂话外之音。要是雅姐的气质和品牌产生好效应,珠宝箱代言人就是她了吧?
在“让雅姐有可能代言珠宝”和“裙子太露”之间,26岁的陶文昌选择了前者。“嗯……金色这条好看。”
“金色这条其实不是俞雅的号码。”姚和韵有些遗憾。
那是一条金色的鱼尾裙,低胸、收腰、露背,肩链是天然水晶。更难得的是它的每一片金色闪片都是双层渐变,走路时波光粼粼,还能从金色中显露片片温温的闪银。
“蓝色那条你们觉得呢?”姚和韵从安全角度考虑,裙子如果过大,俞雅就有走光风险。
女明星走光可不是娱乐新闻,绝对会被顶到社会新闻,成为大事件。就算俞雅20年后息影,走光照片都会活跃在网络上,成为那些网络渣滓的谈资。
“蓝色那条……其实不太好跟妆。”白蔚吃着三明治提出了她的建议,“不过我就是随便说说……”
她曾经跟组太久,不管是妆容还是服装都轮不到她发表意见,说了也没人听。但是就在她准备闭嘴时,俞雅又一次递出了橄榄枝。
“你说你的,这方面你是专业。”俞雅相信白蔚的能力。当明星一定不要傲慢,不听造型师和化妆师的话,现场有可能很灾难。
白蔚小心翼翼地看向姚和韵,姚和韵也点了点头,她这才继续说:“那条蓝色是孔雀蓝,实际上有绿色的成分。根据我这些日子的观察……雅姐的肤色不是很上绿色,如果是纯蓝色倒是可以,都是冷色调。妆容这方面……”
“她又不适合冷色眼影。”白蔚断断续续地说,俞雅就是化妆师和造型师很容易打架的那类。
“要不……看看紫色这条?”陶文昌大胆地插了句嘴,“其实她很适合新中式。”
姚和韵和白蔚同时看向他。
“试试嘛,反正你们肯定提前试妆。”陶文昌拿出手机,从他历史悠久的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了白蔚,“你瞧,她以前穿过,特别好看。”
照片里的俞雅一看就是大学生,脸上还有一层没褪去的婴儿肥,满脸都是胶原蛋白。和她往常的浓烈风格不同,照片里的她穿着一条新中式连衣裙,婉约简单的盘发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件头饰。
只有耳朵上戴着珍珠耳钉。
“你把这个照片发给我,我参考。”白蔚眼前一亮,也对啊,金色裙子耀眼,蓝色裙子妖艳,紫色那条就是这种风格。
俞雅则拧开矿泉水,被一张照片拉入了回忆。照片里的她看似开心,实际上那天和陶文昌吵架吵得不死不活。
说好了下午3点在电影院门口见面,结果人家大运动员光顾得训练,没看时间,把她给忘了。
等陶文昌想起来,时间已经到了下午4点。他拿起手机,俞雅在3点半发了一张美美的照片,并附字:[你不用来了。]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争吵,他真是忘了看手机,她也真是失望生气。以至于那条裙子俞雅再也没有穿过,见一次气一次。
“好好,我现在就发。”陶文昌连忙发过去原图,顺便偷偷观察雅姐的反应。对不起呀,当年忘记说,你穿这一条裙子特别好看。
怪我,没陪你看上那一场电影。
过去的对错俞雅不想争辩,后来她也有因为工作而放了陶文昌鸽子的时候。
只是没处理好的情绪始终还残留一点小尾巴而已。大部分女人都懂那份失落,3点的电影,我从上午9点就开始期待,12点开始打扮,下午2点出门,然后……直到电影开场,别人都进去了,你还没来。
不止是没来,发消息还石沉大海。
不过都过去了,俞雅撩开刘海儿,没想到那张照片他还留着。
是请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帮忙拍的,俞雅都忘了当时怎么笑出来,光想着掐死陶文昌算了。你知不知道我打扮一趟多花心思,连美瞳都是日抛的。
现在想想,那时候还真是幼稚。俞雅回忆着过去,听着她们继续讨论给自己选什么样的饰品。能拿下珠宝代言固然是好,但这对于目前没有代表作的俞雅来说还是太过遥远。
车子还是开到上周的老地方,同理,下车之前姚和韵先走了一圈。陶文昌这回就熟门熟路了,一下电梯就看到了早早等待的唐誉和吴俊泽这两位大咖!
“唐部长!”陶文昌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两天真是辛苦你……诶诶诶,你干嘛?”唐誉刚准备好好安慰安慰,没想到陶文昌将他整个人抱起来转圈,“快放下快放下,稳重点儿。”
“这份大恩大德我要怎么报答呢?”陶文昌干脆将唐誉抱到雅姐的面前,“等节目录制结束,我俩请你和白队吃顿饭吧?”
“你俩?”唐誉意味深刻地看了看俞雅,“雅姐,你们……一起请我们吃饭?好啊,我和绵绵要吃大餐,人均低于1000块可不行。”
俞雅则是在唐誉肩膀上拍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祸得福,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找到姐弟情的她忽然对唐誉生出几分怜爱。一想到他戴着助听器替昌子忙前忙后,就好想再打陶文昌一顿。
让你惹事,让你惹事!
“真想不到啊……你和白洋藏那么深。”俞雅点点头,“请,你们想吃什么我都请。”
“但是不能在我面前秀恩爱,先说好了,我这种单身小狗是见不得别人亲热的。”陶文昌酸得牙床都要倒了,还“绵绵”,白队一拳能打死8个人,到了唐誉口中就成了“绵绵”?
要不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呢,雅姐那不亚于非洲鬣狗和长吻鳄的咬合力,在他的柔情滤镜之下也只是小打小闹。
“咳咳……你们聊什么呢?不带我?”吴俊泽在旁边装作失落,“要是聊八卦可要带上我。”
“没什么八卦,你可千万别被他们带坏了。”俞雅眼里只有吴俊泽一个人是稳重的,那两个都是不稳重的小弟弟,“咱们今天需要换衣服吗?”
吴俊泽的手里是卷成筒的简易剧本:“换,走吧,咱们先干正经事!”
正事重要,换装和化妆的过程里他们也能继续聊八卦。俞雅今天不止要画上农村感十足的质朴妆容,还要改变发型。那套灰扑扑的衣服一上身,俞雅连大笑的表情都没了,身心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塌陷。
她朝着陈娟娟的世界坍塌,她去找她。
半小时之后,陈娟娟的妆容完成,俞雅从化妆椅上起来,看向已经换了深蓝色夹克的吴俊泽。“吴哥,你过来一下,咱俩商量商量细节。”
吴俊泽的脸直接黑了三个色号,只怪他原生肤色太白,和饱经日晒的人物设定毫不沾边。化妆师技艺高超,连他的胡茬子都画得惟妙惟肖,走到俞雅面前,真像是村子里的吴大哥溜达过来。
“什么事?”吴俊泽也改了他的站姿,背着手,稍息。
“你入戏别这么快。”俞雅笑了笑,指着剧本说,“就是这一块,我觉得咱俩可以这样……”
等到章暄来了之后,4个人都做好了准备。大导演还是上周那套衣服,好似不需要换什么装备,手里是超大杯的星巴克,脸色熬得蜡黄。
这是大部分导演的正常状态,俞雅深以为然,这个工作也是磨人累人的活儿。
“开始吧,咱们别耽误时间。”章暄还是那一套话术,审视的目光依次滑过眼前4个人,但是特意在陶文昌身上多停留两三秒。
“你……你怎么又来了?”章暄很奇怪。
肤色涂黄的陶文昌指了指自己:“章导您忘了,我演猪。”
“我知道。”
章暄像自问自答,“猪有那么重要?”
他这话虽然是问陶文昌,实际上是在问俞雅和吴俊泽。演员的基本功是什么?除了台词、身体开发,还有就是信念。不管今天现场有没有猪,你俩都应该做到百分百无实物表演。
非要弄一个实物,你俩是不是不行?
“我觉得挺重要……”没想到陶文昌这个外行人倒是大胆,“而且……我对演戏挺有兴趣。”
俞雅和吴俊泽都不敢回应,陶文昌这算是误打误撞,别一会儿给章暄惹怒了?
没想到章暄倒是会心一笑:“你条件可以,就是演人不专业。以后我要是有非人角色,给你安排一个。”
“谢谢导演!”陶文昌见好就收,原地一个90度的大鞠躬。
没想到章暄刚问完陶文昌,又把话题转到了唐誉身上:“你怎么也来了?”
“我也来看看,帮帮忙。”唐誉松了一口气,还好章暄没见过小舅舅,不然就凭两个人相似的长相,章暄肯定会识别出自己是“关系户”,到时候给自己区别对待。
“今天这场戏不止是男女之间的碰撞,还有姐弟之间的牵绊,给你们半小时准备。”章暄没有过多回应,而是通知灯光师可以放灯了。演员准备期间他仔细打量着他的女一号,唉,这张脸还是不太满意。
按照他一开始对角色的规划和设定,陈娟娟的脸挺平的。
剧本没有太多的细节,这也是他的特意而为之。现在名单未定,他也要看看演员们的发挥空间,不能什么都给讲满。最后他掀开剧本,目光停留在“12-2,外景,傍晚,院落。主要人物:陈娟娟,陈林林,宋达”这一行字上。
等到章暄再抬头,眼前已经不是灯光师、收音师布置好的大棚,而是一处简陋却整洁温馨的小院。
四方形的小院子里,陈娟娟正在杀猪。
猪已经被她一个人放倒,一刀就捅到了脖子。陈娟娟一只手压着猪脖子,另外一只手拎过一个木桶。濒死的猪还在挣扎,木桶也被撞歪了,没想到陈娟娟却经验丰富,左腿一拐,愣是将木桶扶正。
长年累月的干活儿,陈娟娟一动手就是老把式。左脚再一歪,木桶刚好接住了血水,不偏不歪,一个人就能当两个人用。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可是陈娟娟听不到,端着一盆热水的陈林林没有冒然前进,而是放下热水之后用脚尖碰了碰姐姐的脚后跟。
“啊!”陈娟娟被人一碰先是下意识地倒抽气,回身看到弟弟,手上的手语和嘴角一起笑开:[这只猪终于出栏了,咱俩养得真好!]
“嗯,啊……”陈林林嘴里是听不清的音节,他先是用力搂了一把姐姐,松开手之后先干活儿。等第二个木桶拎过来,陈林林蹲在地上,昂着头和姐姐比划:[村里的男人都出去了,我不能总留在家里。]
[不用管他们。]陈娟娟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心里却酸楚无奈。
男人都会开车,大部分男人家里都有车。他们父母去得早,家里基础差,陈娟娟现在只是攒够了买车的零头。
没想到陈林林立即站了起来:“唔,唔……”
一边想要说话一边打手语,他们都错过了最主要的发声期,那点半吊子功夫的唇语也不够他们用。陈林林耐心地告诉姐姐:[我不要你买车,我不要车,我只想跟着他们出去帮忙。]
[帮什么忙?]陈娟娟不太愿意让弟弟干这个。
[跟着那些男人干什么?他们一走就走好几天,开车也危险。跟着他们学坏了怎么办?]陈娟娟开着玩笑。
陈林林却摇头:[跟着他们出去,我可以盯着他们卖猪肉,这样就没人坑骗咱家的钱了。上回李叔叔说猪肉卖了490,可是我偷偷问李婶了,她说猪肉卖了550,他骗人!]
陈娟娟顿时没了表情,她不是不知道他们会说谎,而是没有办法。她一个孤女,带着一个弟弟,就已经是村子里最弱势的人了。别人都是先卖自己家的猪,忙完了抽出空再帮她。
没想到单纯又青涩的陈林林不依不饶,目光比从小和大人打交道的姐姐要清澈,打起手语来也有一股子傻气:[他骗人!我去找他!]
[别去!别去!]陈娟娟打着手语站在弟弟面前,再将人往回拽拽,[李叔帮忙已经是好运气了,那60块是我给的。]
[真的?]陈林林显然不信。
只是陈娟娟非常坚决:[真的!李叔开车不容易,姐一开始就和他说好了,出去一趟给60的钱买烟买酒。你要是嫌多,以后姐姐找别人家。]
[所以说,还是得带着我,带着我他们就不敢了。]陈林林一眼看出姐姐在骗他,就在两人比划手语的时候,一个人不知不觉进了他们的院子。
等到姐弟俩发现,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一起蹦了一下。
“你说你俩,不关院门,人来了还把你俩吓着了?”进屋的人刚好是他们的邻居,也是和姐姐一起长大的人,宋达。他靠在院墙上,一只手拨弄着挂成一串的猪尿泡。
猪尿泡被陈娟娟加工过,吹满了气之后又往里面塞了小铃铛,风吹起来叮铃叮铃响。只是这种声音姐弟俩听不到。
“卡!”
就在所有人都深入戏中时,章暄却选择在这一刻喊停。拉着陈林林的俞雅、看向宋达的唐誉、和姐弟俩说话的吴俊泽以及……板凳上横躺着的非人角色陶文昌,同时转向了大导演。
俞雅这回大气都不敢深喘,演得怎么样?这是要点评吗?
上次章暄再不喜欢她,好歹也让她演完了,这次是不是已经没了耐心?俞雅没有松开唐誉,直勾勾地看着章暄的反应。
“你们是不是改剧本了?”章暄先问,“你们比划手语的时候,为什么还跟着发声?”
“这个是我的建议。”唐誉往前一步,先把事情拦到肩上,“我有这方面的经验,一言不发不太合理。”
说着他指了指右耳的助听器。
章暄半垂着眼皮,像是进入了冥想。
“如果您要是怪就怪我吧,是我建议的。”唐誉无所畏惧,总不能让雅姐再挨骂。
“那个……”想不到章暄喝了一口咖啡,“俞雅。”
“您说。”俞雅往前一步。
“你能接受的最短发,有多短?”章暄也不绕圈子了,“还有我觉得你的眼睫毛是个大问题。太长,太浓,太黑,放在陈娟娟脸上很不配套。”
“我可以剃光。”俞雅的回答显而易见。
陶文昌和唐誉的眼睛明显有一个瞪圆了的微小改变,在场的演员也就是吴俊泽没有任何的惊讶,反而是最为平静的那个。
这是章暄的惯用手法了吧,习惯突如其来的抛出问题,不留给演员任何思考空间,从而挖掘出演员的真实想法。但章暄显然没想到俞雅的回答如此干脆。
他捏着黑咖啡,一时之间只剩下眼珠子在动。
陶文昌已经开始想象俞雅剃光头什么模样了……她爱发如命,以前睡在一起压到她头发就挨掐,导致陶文昌都养出了下意识的动作。
哪怕他俩都没睡醒,只要俞雅翻身了,陶文昌就能闭着眼帮她把头发掀上去,全部拨到枕头上方。然而雅姐的回答只是让他惊讶,并不意外,
比起出演的机会,她确确实实可以牺牲掉发丝。
只是,连眼睫毛都要没了么?陶文昌想象不出来了,光秃秃的眼皮到底什么样?
“你先别急着说大话。”章暄终于开了口,像是沉淀了许久的石头。
俞雅用手摸了下眼皮,眼睫毛和头发其实是她小时候被夸奖最多的部位。小时候的她还没长开,但发质好,发量足,妈妈一双巧手可以随意发挥。眼睫毛是随了爸爸的基因,双层毛囊,浓黑加粗,幼儿园舞蹈汇演的时候甚至有家长特意找到老师表达不满,问为什么只给一个女孩子化妆。
看似是一路夸奖,但实际上也限制了她的戏路。
“我不是说大话,我可以为了角色改变外形。”俞雅反而比他还冷静,“不要说头发和睫毛,就说让我增胖几十斤我也做得到。”
“只为了角色?”章暄颇为意外。
他不是没合作过大咖,甚至还有顶级流量。但现在整个大环境非常奇怪,当一些流量明星的粉丝基数过大而只能依赖粉丝基数的时候,粉丝,就拥有了话语权。
这是他不知如何应对的局面。有一些合作对象在刚刚建立沟通的初期就会列要求,比方说,不能更改发型,不能染发,不接受什么什么颜色的服装,等等。
粉丝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的任务当然就有保持靓丽帅气形象这一栏。更别说扮丑。
扮丑是只有“真帅哥真美女”才拥有的词汇,一些明星的脸在章暄眼里根本不合格,他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演戏。不用扮丑,那是真丑。
“你愿意扮丑?愿意牺牲?”章暄又着重地问了一遍。
俞雅先是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我可以扮丑,因为我知道我的脸美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去美化。但我不觉得这是牺牲,演员的全身就是为了角色而生,陈娟娟是借着我的身体来这个世界走了一遭。”
章暄又不开口了。
他刚好站在一盏大灯的正下方,灯泡的亮度炙烤着他的头顶。
陶文昌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戴帽子,导演长期接受光辐射,容易秃顶啊。
“继续。”半晌章暄停止了他的沉思,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面前的人物再次活了过来,大棚又变成了小院落。章暄紧盯着小屏幕不放,试图还原这些人的面容上了真正的大屏幕是什么样。桌面上是他摊开的工作笔记,除了他亲手绘画的分镜图,还有他从小学习美术而奠定了深厚画功的右手呈现出的人物素描。
陈娟娟是他的“亲闺女”,自然是第一页。18岁的淳朴女孩儿,五官较为扁平,刚刚披肩的头发发质粗硬。圆鼻头,一点点的肿眼泡,脸型却是流畅的,是传统的瓜子脸。
稍加对比,小屏幕里的俞雅就是另外一个人。
院子里,宋达还在拨弄猪尿泡:“你们留着这玩意儿干嘛?一股子尿骚味!”
陈林林原本站在姐姐身后,他对村里的其他男人都有些惧怕的心理,也格格不入。他听不到宋达的声音,通过唇形能看出他在笑话他们,就对着姐姐摆手:[姐你回屋吧,我自己来分猪,一会儿我把他赶出去。]
[你才多大啊,你不会,进屋歇着去吧。]陈娟娟将弟弟往屋里推。
陈林林并不放心,他已经长大了,自然明白一个男人隔三差五给姐姐送东西是为了什么。猪刚杀一半,他再不高兴也只能回房间,隔着一扇算不上严实的门,试图把耳朵压在门缝上。
压上去之后,陈林林也一下子愣住了。关心则乱,他刚刚一不小心忘记了自己听不到。
屋外还响着铃铛的声音,陈娟娟也听不到。橡胶围裙就是她的裙子,她安静地拎着血桶,经过宋达身边的时候像是要一不小心撞上他。
“我来吧。”宋达一伸手,拎起了大桶。
温热的猪血漾过桶边,洒出来一些,刚好弄脏了陈娟娟的橡胶围裙。
陈娟娟低下头,用戴着手套的右手在身上抹擦,目光不经意地瞥着宋达,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意味。等到宋达再回来,她刚要转身,一只手拉住她的小臂:“诶,你等等!”
陈娟娟停下了,回过身问:[干什么?]
宋达能看得懂一小部分手语,毕竟他的邻居是两个天天比划的人。他的手在兜里摸了摸,在一片狼藉的院落里摸出一条项链。
“给你。”宋达把项链往前递了递。
陈娟娟摇了摇头,转身又要走。
“诶!”宋达再次拉住了她,这不能说话的人就是没法沟通,两个人始终听不懂对方要干嘛。见拉不住陈娟娟,宋达干脆快走几步,绕了半个圈子,最后拦住她的路。
猪都放完血了,正等着她。但他也等着她,心里毛毛躁躁的。
[给你,我看别人都有。]这一回,宋达用上了手语。
陈娟娟的头发并不柔软,当风吹过来的时候,发梢不仅没有飘逸姿态,反而像树梢一样摆动。但少女灵动的目光总是骗不了人,哪怕她没有精心打扮,没有优美嗓音,站在飘满血腥味的小院子里她也是好看的。
特有的那一份好看。宋达很惊喜她没走,大着胆子把项链塞到她手里:“你先戴这个,往后看上好的我再给你买。”
陈娟娟的掌心里多了一条项链,非常普通的链子,下面坠着一颗小宝石。她没有首饰,人生中的每一天都在磨练杀猪的技巧,她的身体习惯了血沫横飞和听不见的猪叫,项链对她而言真是又轻又陌生。
变故就在这时候,第一次表达情感的宋达鬼使神差地抱住了陈娟娟。或许在他的眼里,接受了代表暧昧的礼物就代表了可以下一步,这仿佛是他们身为男性与生俱来的权力,也是每个人的习俗。
大家都是这样。
但陈娟娟的反抗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她几乎不带犹豫地甩掉了项链,好似那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开始挣扎,想要挣脱这个意义不明的怀抱。她和会说话的姑娘不一样,会说话的姑娘会问,你到底想干嘛,你送我这个为什么,但陈娟娟的动作只有“接受”和“不接受”。
当宋达慌乱中想要亲她的时候,陈娟娟喊了出来。
当宋达的手臂抬起来的时候,陈娟娟只是瞪着他的脸,没有半分准备躲避的动作。紧接着宋达慌不择路地推开她,一巴掌落在了她的脸上!
巨大的声响要把这个夜晚撕裂,躺在台子上放血的猪好像变成了一个人,蜷缩成陈娟娟的模样。
“啊!啊!”下一刻一道身影冲到了宋达的面前,手里晃着泛冷光的杀猪刀,陈林林嘶吼着,口中喊着的声音都是他想象中的脏话。但这些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懂,充其量就是意义不明的音节。
宋达看着他的右手,惊呆了也吓怕了。
“啊!啊!啊!”陈林林手里的杀猪刀左右划开空气,他笨拙地做出一刺一刺的动作,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你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我真的会杀了你!
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宋达又一次在一个聋子面前败下阵来,他后退了好几步,一退就退到了院门口,还被门槛儿绊了一跤。爬起来之后他在夜色下逃跑了,又在外面被土坡拌了个跟头。
陈林林先一步上前,紧紧地锁上了门栓。光锁上还不够,陈林林用后背顶住院门,气喘吁吁生怕宋达再冲回来。刚刚那点勇气就是他的全部,这会儿腿都软了,
顺着门板往下坐了一下又赶紧站直。
杀猪刀掉在地上,陈林林缓了好久才去捡它,又顺着不算高的院墙看了一整圈。
而陈娟娟还在原地站着,脸上多了一个红红的掌印。陈林林嘶吼着冲过去,擦着姐姐的面孔,使劲儿地吹着气。
呼,呼,呼,越吹越着急。等陈林林想到去煮鸡蛋时,陈娟娟反而擦了下鼻子,绽放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
[没事,不疼。]陈娟娟笑得很惨淡,不光是因为疼,还有她莫名其妙无疾而终的少女心事。谁也没讲过这事到底怎么算,但如果找个相好还要挨打,她不要。
[姐,我疼,我好疼。]陈林林哭着指他自己的脸,像个大孩子那样哇哇地哭。
[不疼,真的不疼,没感觉。]陈娟娟揉了揉麻木的脸蛋,只是发懵、发麻、发烫,要说疼……好像已经疼过劲儿了。
她又指了指地上的项链:[帮姐把那个扔了吧。]
[下次我给你买,我坐李叔的车出去给你买。]陈林林将那带来不幸的项链一脚踹开,想着怎么能哄姐姐高兴。忽然间,他看到了墙上串晾的猪尿泡。
一串叮铃叮铃作响的猪尿泡被陈林林拎在手里,他学着小时候姐姐逗他的动作,站在姐姐面前一个劲儿地摇晃着它。
“卡。”这一次,又是章暄主动喊了停。
他话音刚落,躺在地上的那个非人角色演员陶文昌一个翻身就滚了起来。
陶文昌起得太快,不知道是情绪问题还是身体问题,他居然经历了几秒的头晕目眩。等到他冲到俞雅面前,眼白里的每一根红血丝都在泄露他的情绪和不解。
为什么试戏是真打啊!
谁让你们真打了!
吴俊泽看着那么儒雅,为什么下手那么重!
陶文昌转瞬又看向吴俊泽,心里一团火不住地往上拱。
“昌子你冷静一下……”唐誉第一时间走到陶文昌旁边,两只手分别攥住了他的左右腕。
作为这一屋子里唯一的一个完全圈外人,他能理解陶文昌此刻的震惊和不受控制的情感。这不是他的不专业,而是人之常情,自己捧在掌心的心上人当着自己的面,被别人甩了一个耳光……要是内心毫无波澜才是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