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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的船by玖月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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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后座的男人再度将姜皙拉上车,锁了门。驾驶座上的老八立刻启动汽车,调转车头,却见许城猛冲过来,一个飞跃跳上引擎盖。
他提着长扳手,浑身的血,像个修罗,逆着船厂高高的探照灯光线,扬起手中的铁器,狠狠一砸。
挡风玻璃碎成蛛网,视线彻底受阻,车无法开了。
老八被他狠恶的气势给震吓住。他手上有工具,他们怕对付不了,忙锁了车门,给前车的人打电话,祈祷他们发现后车没跟上。
下一秒,许城跳下引擎盖,绕到姜皙那扇门前,知道拉不开车门,根本试也不试,拿扳手猛力砸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蛛网扩大,碎裂,破开。
前车返回,疾驰而来。
许城一手拎扳手,一手伸进碎玻璃,不顾被剌得鲜血淋漓,扯起安全锁,开了车门。
姜皙被人抓着双手,动不了;许城直接搂住她的腰将人扯出来,同时一扳手打下去,对方松了手。
许城拉起姜皙,狂奔向鼓起的气囊,跳上去。他们踩着气囊,身体不平衡地左歪右倒,好不容易跑到梯子旁,许城掐住姜皙的腰,将她托起,自己紧随其后爬上梯子。
前车已经赶回,叶四等人全部下了车冲来。
许城和姜皙跑上船,飞奔上楼去驾驶室,发动轮船。
那帮人忙着爬上气囊,踩在鼓鼓囊囊的气囊上,歪七扭八地上前。轮船缓缓启动,沿着滚动的气囊向前行进。
老八好不容易赶到梯子旁边,但船已开走,梯子直通天空。
他们哪肯放弃,奋力去追缆绳。
驾驶舱里,许城将马力开到最大,货船碾着滚动的气囊发出巨大的摩擦声,加速朝江里冲去。
许城额上沾血,乌发汗湿,漆黑的眼睛紧盯江面,双手握紧船舵,说:“抓紧了。”
姜皙抓着墙壁上的铁扶手:“嗯!”
“三、二、一!”
货船猛地冲出气囊,前半截先悬了空,在重力作用下一个猛子扎进江中,哐啪一声巨响,砸开江面,拍溅起巨大的水花,直冲甲板!水浪甚至冲到二楼,扑进驾驶室。
下一瞬间,后半截船也坠进江中,又是一个猛子下砸,将前倾的船头翻翘起来。
来来回回跷跷板般的剧烈晃荡下,姜皙抓不住,脱了手,随着倾斜的船身滑过来。
许城本能地张开一只手臂去拦,姜皙一下扑进他怀里。剧烈动荡中,年轻的身体撞击到一处,紧紧相拥。
船体颠簸着,在剧烈晃动的水面上掀起巨浪后,轮船彻底入水,加速前行,在夜幕中很快离去。

天色渐黑, 地平线上最后一丝微光也熄灭。
小货船行至云西市下游十几公里,许城已力竭,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力在一处浅滩抛了锚, 人一头栽倒在地板上。
姜皙慌地扑上去看,血没有继续流了, 变成黑红色的血痂、血渍,覆满他的头、手臂和衣衫。
许城原侧躺着, 缓缓一瘫, 平躺在地, 眼神空洞。
他很痛,从头到脚蔓延着一股玻璃碎裂般撕扯牵拉的剧痛。与痛苦纠缠的是所有力气被抽走的疲累, 累到恶心想呕吐。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么一帮恶鬼手里把她救出来又逃出生天的, 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许是因为看到被他们任意打砸的船厂和货船,看到老板夫妇跪在地上的恐惧泪水;或许因为愤怒;因为方信平李知渠;因为做戏;因为什么也没想的本能;又或许……
因为她……吗?
他希望不是。
他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风,明明应该服从地任由叶四将他俩提回姜家去, 最多演一演挣扎情深小打小闹,也不知哪根筋不对, 祸闯成这幅样子。难道, 只是想把戏做得更实?还是……为了……她?
不知道。脑子已转不清楚。
许城躺在地上,太痛了, 痛到想哭, 想笑;疼痛刺激,放大了他心中的恐惧,折磨, 悲愤,他快要疯了。只想冲人发泄,身体却已脱力。
他闭上眼, 连喘气都没了力气,像是睡着了般陷入混沌迷雾里。
姜皙慌慌地守了他许久,因太害怕,哭了起来:“许城,你一定很疼吧。对不起——”
他一言不发,撑着地,艰难坐起;脑袋埋进染血的手臂里。他突然很恨她。
“许城——”
他没抬头,嗓音沙哑:“下游五公里有个码头。明天,到了那儿,你就下船,走吧。”
姜皙没做任何争辩,起身下楼去了。
停船很临时,只有船锚和锚链固定,没有岸边缆绳桩可用。江水东流,不似平静湖面,船体被水流冲击,不均匀地时而左偏、时而右移。幅度并不大,但许城头中一片晕眩,胸口翻搅般的恶心。身体机能剧损的状态下,一点不适都成倍放大。
脚步声响起,姜皙返回,拿了纱布、酒精和棉球。
“我先给你清理伤口。”她跪到他身旁,试着触他小手臂。
“手拿开。”他仍保持着埋头的姿势,“不要碰我。”
“可是——”
“我叫你不要碰我!”他猛地打开她的手,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愤恨,甚至恶心、憎恶。
姜皙懵了,继而羞惭,颤抖着问:“你……生气了吗?对不起,许城。”
许城双手攀住操作台,人努力站起来。此刻,水流作用下,船体在缓缓左转。窗外,远处水平线上,城市的光芒像一条金色的线在流淌。
他深深喘一口气,垂着头,问:“如果他们没找到你,你会一直躲在那里,看着我杀了他们,或他们杀了我吗?”
姜皙怔了怔。是他说要她藏好的,不然就不管她了。
她只是……想听他的话而已。
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害怕地问:“我应该自己出来的,是吗?”
可……他到底想问什么,他也糊涂了。剧烈的疼痛叫他思绪混乱。
他荒谬地笑出一声,扭头看她。因头颅低垂,沾血的一簇簇额发掠在眼前:“你见了姜成辉,喊他什么?”
姜皙隐约明白了,轻咬住唇:“所以,你讨厌我?”
“很讨厌。”许城说。
姜皙的心突然很疼,她有些慌乱地将这一丝情感压抑下去。
她想,应该的。她看到叶四他们长驱直入、肆意欺辱船厂老板夫妇,把他们安身立命的小港湾砸得稀巴烂,她也厌恶。
她觉得自己有点无耻,但她还是小声地想挽回点什么:“可我没有做过——”
他打断:“他是不是你爸爸?姜淮是不是你哥哥?我现在要是告诉你,他们都该死!你是不是会想要我死?”
这样巨大的问题砸到她面前,她没法反应;几秒后,迅速摇头:“我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这样想我?”
他眼神冰冷:“我们才相处多久,你知道我什么?我又能认识你多少?或许,在你面前,我全是装的,装好人一个。又或许,你也全是装的,装单纯,装无辜,装一切跟你无关。谁都说不准,是不是?”
“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就这么说了。”他眼中有凌乱的愤怒和疯狂,“你是姜家的人,你能是什么好东西?!”
“你……”她又气又伤,犟道,“我不是这样的!我讨厌你这么说!”
“那你滚!”
姜皙脸颊涨红,攥着纱布的手指节掐得森白;她用力盯着操作台上的水路图,眼里水光闪闪。许城觉得她要被他骂走了,但她忽然朝他走来,不由分说要看他手上的伤口。
他心里豁然一片苦涩,别过头去,反手将她推开;她往后踉跄几步站稳,再度上前;反反复复,船舱里安安静静,谁都不说话,只有她不断上前、被推开;两人不断打手、踉跄、脚步的循环声响,像在比谁能犟得过谁。
不知多少次,他再次将她一推,力度并不大,但船体随水流向右转到极限后,反弹向左,两力相加,姜皙猛地被甩撞到墙壁上,哐当一声响。
她看着他,眼神又无辜又倔强,两行泪无声滑落。
许城无言。
姜皙面无表情,好像流泪的不是她,执着地再度上来给他清理伤口。
这次许城没动,任她由她。她先给他清理手臂上的碎玻璃渣,想起他打破车窗,徒手穿过裂玻璃的画面,只觉从手指到心头一抽一抽地疼。
玻璃渣拣出来,棉球蘸了酒精,擦拭上去,他疼得手臂上肌肉直弹,人也直抽气。
姜皙立刻低头,轻轻朝他伤处吹气,清凉的风缓解了一丝疼痛。
她克制着,但眼泪源源不断;当她剪开他血糊的T恤,看清从手臂延伸到肩膀后的那一道撕裂的大伤口,泪水汹涌而出。
那时,许城坐在操作台前,姜皙在他身后。他看见她单薄的身影投射在后视镜里——她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只能抬起手臂,拿手肘捂住眼睛,哭得肩膀直抖,但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一切都静默无声。只有镜子里她薄薄的影子,和夜色里缓缓闪烁的远方的船灯。
她怕他发现,所以没有哭很久,大概半分钟就忍住了;可拿起棉球,手悬在他肩上,不知从何处下手。
许城淡淡开口:“直接拿酒精倒上去。”
姜皙哽咽:“……那会疼死的。”
“伤口太大,棉絮要是沾留在里面,反而麻烦。”
她一咬牙,迅速倾倒并移动酒精瓶,透明液体飞快冲洗过他整条伤口。许城做好了准备,但剧痛之下,没忍住惨叫一声:“啊!——”
他疼得整个人一下前倾,双手死死撑住台子;脖子上青筋暴起,背后的肌肉一块块全紧绷起来,剧烈颤抖。
他喘着粗气,不停调整呼吸,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儿:“好了吗?”
“快了。”姜皙拿纱布沾了酒精,清洗他头上、脖子上、背上的血渍血痂。
化开的血水染红了一块又一块纱布。
碰上厚的血痂,她得用力来回搓,他被她搓得摇来晃去,不发一言。
等姜皙给他包好纱布,已是夜深。
那晚,姜皙执意让他睡床上,她睡沙发。他疼累交加,并没多言,一头栽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许城没起来。
姜皙想着他太累了,没有吵他。
早上天气极差,乌云密布,天地间灰蒙蒙的像入了夜。狂风直卷,风大到能看到岸上的树林被吹弯了腰。
船也明显受大风影响,时不时摇晃。不过江中不比海上,不至于让人摔倒。中午,姜皙给许城做了很大一碗焖饭,特意加了几大块牛肉和两个鸡蛋。
她去里间叫许城吃饭,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因天气太差,里间光线昏暗。姜皙立刻开灯,就见许城双眼紧闭,面颊潮红;肩上、手臂上浮起大片昨夜打斗留下的淤青,青的、紫的、蓝的,骇人得很。
她爬上床,伸手摸他额头,一片滚烫。再摸脖子、腰上,到处跟火炉一样。
“许城!”她推他,“许城!你发烧了。”
许城痛苦地皱了下眉,眼皮像有千斤重,眯开一条缝:“嗯?”
“先喝水好不好?”
“嗯。”
她很快端来一杯水,努力把他抬起来一点,摸到他背后上热汗湿透;他一口气喝下一整杯水了,人瘫倒回去。
姜皙呆了会儿,下了决定:“喊救护车。”
刚要下床,手腕被他滚烫的手掌攥住,他哑道:“没事。急救箱,有消炎药。”
超市区已被叶四他们砸得稀烂。姜皙翻出药箱,找了消炎药、退烧药回去,刚抠出两粒,绝望道:“不行,过期一年了。”
“能用。”许城强撑起来,不由分说,将药粒塞进嘴里,灌了下去。
人再度重重倒下,直喘粗气。
姜皙感觉到他呼出的每口气息都灼热无比。
“许城,我怕这样不行的。”
他闭着眼,蹙眉:“你好吵啊,让我睡一会儿。”
“可是——”
“死不了的。”
“万一死了呢?”
“万一死了?……”他思考了下这种可能,干枯的嘴唇忽而弯起一笑,“那也挺好。”
“好什么好?”她急了,悲伤道,“你死了,我就哭死!”
许城缓缓睁开眼,清黑的眼珠望住她:“为什么哭呢?”
姜皙说不出为什么,望着他,眼中再度含了泪。
他居然笑了下,嘴唇惨白:“姜皙,我们交情有那么深吗?”
她不知道,她说不上来。可她就是想哭。而他闭上眼,疲惫地长吐出一口气,睡去了。
整个下午,姜皙坐在昏昧的房间里,听着外头呼啸的风声,坐立难安。
才三点多,天竟全黑了,一瞬间大雨倾盆,敲打着铁皮的船屋和甲板,发出巨响。
特大暴雨来了。
姜皙一次次进去看许城情况。到了四点,她发现药物没起作用,他的身体依然像个燃烧的火炉。姜皙慌了,不管了,拿手机要喊救护车,要报警,可暴风雨的江上,早就彻底没了信号。
她不停叫他、喊他;他眼睛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姜皙迎着风暴跑去甲板上,天地间一片黑风暗雨,方圆几百米竟看不见任何光亮,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和震耳欲聋的雷声雨声。
这艘颠簸的船被遗留在了天地间。
她压抑住心中令人胆寒的恐惧,折返回船舱,将四五条毛巾、浴巾、全部打湿了放进冰箱冷冻舱。又将里头冷冻的脆脆冰取出来,给许城擦身体。
冰化了,她去拿冻好的毛巾,毛巾化了重新冻上,换新的浴巾。直到她自己冻得手脚冰凉。
连续四个小时,她每隔十五分钟就给他擦脸和脖子,手臂和后背。到了夜里九点多,她累到快虚脱,可他的体温仍在起起伏伏。
而外头暴雨毫不停歇,猛烈敲打着轮船。某刻,一股巨风刮来,船身猛地摇晃,坐在床边的姜皙一下倒在床上,滚到他身旁。
她抱紧他的身体,突然悲从中来,大哭出声:“许城,我们一起,一起死了吧!”
如果这时候,锚链断裂,风刮船倾,他们就这样一起沉进江里,她也毫无怨言。
昏迷中的许城似乎听到她的哭声,皱了眉,沙哑道:“姜皙……”
“我在!我在!”她立刻止了哭。
他不知是不是烧糊涂了,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对不起。”
“什么?”
他缓缓睁眼,目光涣散:“我不是想赶你走。我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听不懂,疑心自己听错,又呜咽着问了一遍,“什么怎么办啊许城?”
“我该怎么办?”他很轻地叹出一句,又闭上了眼。
姜皙这才意识到,他根本没听到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全是在梦呓。
她想起家里人说过的回光返照,惧怕得泪水狂涌,紧紧抱住他,嚎哭:“许城——”
而他忽然又睁开了眼,望着天空,很遥远的地方。
“妈妈……”他唤了一声,极尽委屈心酸,下一秒,清澈的眼泪从两边眼角滑下来,玻璃珠子一样滚落入鬓角,“妈妈……”
他哭了起来,可连哭泣都没有太多力气,很快就虚脱地闭上眼,再度沉睡过去。

第19章
那天夜里, 姜皙持续拿冰冻过的毛巾给许城降温,一直坚持到凌晨两点多,她精疲力竭, 实在撑不住,倒在他身边睡了过去。
暴雨下到后半夜也丝毫不减, 风啸雨打船摇,姜皙下意识紧紧搂住许城的身体, 模糊地想, 要是船体倾覆, 便一起沉下去。
她不要孤零零地变成水鬼,一只鬼到处漂流。
可如果和他一起, 那她也不怕了。
姜皙身心俱疲, 一觉睡得很沉,可许城掀开她手臂起身时,她猛然惊醒, 只觉船摇得异常剧烈,仿佛地震。
天旋地转间, 许城已撑着墙壁, 走出里间。
暴风雨依然没停,仿佛时间不曾流逝, 仍困在昨晚。但墙壁上挂钟显示上午八点半。
她爬起来:“许城!”
面前的屋子、脚底的船板大幅倾斜, 她一下摔倒,滑撞到沙发旁。刚走到门口的许城也向后倾倒,猛地跌落在地。
他一手撑地, 一手伸向她。
她慌忙朝他伸手,可刹那间,船身晃动更剧烈。她跟着茶几从左侧滑去右侧。茶几撞到墙上, 砰地一响。
姜皙眼看要撞上去,许城将她拦腰捞住,搂紧了,趁着船体摇摆减缓的功夫,和她一起卡进角落的斗柜旁躲避。
姜皙一脸惊恐:“怎么了?”
许城嘴唇仍白,眉心紧皱:“锚走脱了。夜里涨了洪水。”
“你好些没有?烧退了吗?”她慌忙摸他手臂和额头。谢天谢地,终于退了。
这突转的话题让许城顿了顿,有些措手不及,没能躲开她的手,人很快回神:“我必须上去。”
但船摇晃成这样,怎么上去?
许城将姜皙的手放在柜子上,让她抓紧;他刚要起身,船体倒斜向另一个方向,他再度跌落,两人和柜子一道从这头滑撞到另一头的沙发角落。
柜子和沙发卡死,稳固住一小角空间。
姜皙说:“要重新抛锚吗?”
“没用的。”
水急船晃,江底巨量泥沙滚动,没那么容易固定。哪怕抛锚成功,在洪峰中也依然很危险,极可能再次走锚脱锚,甚至翻船。
他说:“必须把船开到最近的码头。”
“可你行吗?”
他虽然退烧了,但额上全是虚汗,脸和嘴唇白得像纸。
“不知道。”许城实话实说,试着握了下拳,身体仍虚弱,没什么力气。
“我们会死吗?”
“谁他妈知道。”他扫视东倒西歪的室内,看她一眼,“怕死吗?”
她想一想,竟开心地笑了。
经过昨夜,看到他又恢复,没有比此刻更好了。
“笑个屁。” 他拧眉说着,下一秒,却也笑了,只是笑容有些苍白。
很快,许城察觉到船似乎被冲到一处开阔水域,湍急的洪流有了丝缓解,船身的摇晃也大幅锐减。就现在!
“你待在里面,别出来。”他交代一句,立刻起身,摇晃着冲出门去。
门开的一瞬,狂风大雨混杂着江上的水汽,像巨大的水流闯入室内;扑得姜皙睁不开眼。
外头,天像破了洞似的往下灌水。江水变成愤怒的土黄色。水位暴涨,滚滚东流。他们的船彻底失了锚点和控制,左摇右晃地在洪峰中颠簸向前。
许城瞬间被暴雨淋得湿透,本就体力不支,风狂雨骤,他在船上摔得左摇右摆,竭力挪向楼梯。眼见只差一米,一股洪水袭来,船底猛地一震,直把他抛起来,掀去栏杆外。
许城滚落船沿边,半条腿悬去船外。他试图抓栏杆,可雨水打滑,他这侧船恰好处于下倾状态,再不抓住稳,他只怕滑落江底。
他奋力去抓,船身一斜,眼看要错过;一只细白的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他条件反射地攥紧了她的腕子。
姜皙趴在地上,隔着栏杆紧抓着他,她一脚蹬着栏杆,因用尽全力,假肢把腿上卡出了鲜血。她奋力将他拉近,许城抓住栏杆,勉强翻到内侧。
两人剧烈喘气,迎着风雨爬上楼梯,冲进驾驶舱。姜皙逆着狂风用力关上舱门,疯狂吹打的暴风雨关去室外,她彻底没了力气,浑身雨水地瘫坐在地。
许城跌坐到操作台前的驾驶椅上,因力竭,浑身发抖。
他头上脸上全是雨水和虚汗,嘴唇更白了,双手抖动如筛,但一双眼睛坚定冷静,熟练地迅速起锚,开动发动机,握紧船舵,控制方向,穿越风雨洪浪而去。
雨刮器疯狂摇动,但风雨太大,水流如注,防风玻璃前方视线全断。
许城透过肯特窗判断方向,水路图上显示着船体位置。下游三公里有个极小的民用码头,许城给对方发了联络和求助信息,得到回应后,破洪而去。
货船穿过风雨和洪流,很快靠近码头。
两个穿雨衣的工人站在岸边朝船挥手挥旗,打着掉头的手势。
许城调转方向,逆着水流靠近岸边,抛锚;船锚砸入江底,但没有固定。
走锚了。
姜皙也察觉到这次停船格外漫长艰难。岸上的工人大声喊着什么,风雨太大,根本听不清。
姜皙不出声,屏气等待。许城脸色枯白,但目光清明坚毅,浑身紧绷克制着疲惫到发颤的肌肉,开船,再来;一次不成,再来一次;再不成,再来。
终于,砸下去的船锚沉入江底,攀固住泥石,稳固住了。许城将船撞靠码头,两个工人敏捷地跳上船,一前一后解了缆绳,跳回岸上,捆紧岸边的缆绳桩。
直到他俩纷纷朝许城举手,他才一瞬松了方向舵和油门,人靠倒在椅子里,直喘气。
发动机的轰鸣声瞬间消散,船停了。
一个工人上来,见船舱里年轻的两人,惊得下巴快掉了,劈头就骂道:“你成年没有?!”
许城没气说话,虚弱地给他看驾驶证。
“也太疯了!出门不看天气预报啊?今夏最强洪峰知不知道?所有船都停了,你们在江上窜什么?!死在这时候,捞都捞不起来!”
许城低头认错:“对不起了叔。谢谢救命。”
他态度好到离谱,那大叔一下没说出话来,板着脸收了他递过来的停船费,走时说了句:“身上纱布都湿了,赶紧换掉,小心发炎。洪峰今晚就过,别再乱跑。”
工人走了。剩下两人在驾驶舱里缓命。
终于……靠岸了。
平稳了,只剩洪水经流岸边带来的起伏。
许城仰头阖眼,靠在椅背上喘息。
姜皙脑袋往墙上一砸:“活过来了。”
许城听言,扭头看她半刻,唇角很浅地动了动,目光下移:“你腿……”
“不要紧的,只是破了点皮。”
疲累到没有多的话。
许城清洗完,换了纱布和干燥衣服,在里间沉睡。姜皙也梳洗干净,去沙发上补觉。
到了下午,风雨终于减弱。
姜皙醒来,是黄昏时分,大雨弱变成中雨。天反而亮堂了。
超市区里,叶四的打砸加上大暴雨,货架东倒西歪,商品到处都是。好在货架本就有防倒处理,只是杂乱些,损毁并不多。她先将不能售卖的食物挑出来,去做饭。
许城从前天夜里至今,经历打斗、刀伤、发烧、走锚、洪水;经历苦痛、力竭、惊险,终于靠岸后,一觉从上午十点睡到下午五点半,睁开眼时,脑子里的混沌剧痛终于消散,恢复了清明。
帘外飘来青椒肉丝的香味,许城掀帘出去,房间内物件已简单归置整洁。
桌上一大一小两碗江州米粉,一盘韭菜摊鸡蛋;青椒肉丝刚出锅,被姜皙放上桌子。
许城搓搓脸,咕哝一句:“我快饿疯了。”
“所以我做了好大一碗米粉。”她殷勤地将大碗推给他。
米粉Q弹入味,汤里有大块牛肉,外加两个荷包蛋。粉吃掉一半,再往碗里添上肉丝青椒和摊鸡蛋,滋味极好。
只是那煎得焦黄的韭菜鸡蛋一口咬下去,咔呲一声,许城从嘴里捞出一小枚鸡蛋壳。
姜皙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用的是碎鸡蛋,有小碎壳,没看清。”
许城也不介意,扔了蛋壳,埋头继续:“没事。过期药都能吃,这算什么。”
“那个药肯定没用,或许还有副作用。”姜皙心有余悸,慌慌地说,“昨天晚上,我以为你会死掉了。”
他抬眉,不太信服,说:“有那么严重?你就喜欢大惊小怪。”
“有啊。”姜皙轻呼,“你还喊你妈妈了。”
夹米粉的筷子顿了一下,他淡问:“是么?”
“我以为你看见天堂了,吓死我了。”她微微哽咽。
他眼皮懒懒抬起:“你脑子想什么呢?我妈妈活得好好的。”
她一愣,立马:“对不起。”
许城不介意,平静解释:“我很小的时候,她跑了。”
“为什么?”
他没法跟她解释太多,怎么说?托您家人的福?
“我爸爸破产去世后,她再婚了。我后爸,就上次船上那个,是个畜生。好赌,欠债,家暴。她实在受不了,就走了。”
姜皙听得难过,问:“那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但,不管在哪儿,过得好就好了。”他说,“我猜她现在过得很好。”
他说这话时,唇角极淡地弯了下,好像真的看到了妈妈幸福生活的样子。
姜皙直直望住他。
“干嘛?”
她忙乱低下头去,往嘴里塞了口米粉,才说:“许城,你真好。”
他莫名其妙:“什么鬼?”又说,“我妈妈很好的,很漂亮,爱干净。不过她做饭很难吃。”
姜皙不禁微笑,她好喜欢听关于他的一切,憧憬地问:“还有呢?”
许城停下,认真想了想:“她很喜欢港式的卷发,花衬衫。哦对,她做饭难吃,但有一样她做得很好吃,南瓜煮成泥了,和大米磨成的粉搅拌,捏成圆形煎成南瓜粑粑。很好吃。”
她愣了愣,说:“我妈妈也给我做过。”
“真的假的?”
“真的!”姜皙说完,眼中光芒一落,“我都不知道妈妈是死是活。”
姜皙说,她模糊对妈妈有丝印象,是很小的时候,妈妈在煤炉前给她煎南瓜粑粑的背影。
后来,她就在街头流浪。是一个类似爸爸的男人把她扔掉的。那时她五岁。有天,她从垃圾堆里捡到一个不会说话的两岁小男孩,从此一直带着他,分东西给他吃,晚上抱在一起睡。她还记得,那时她俩馋路边的糖画儿,馋得口水直流。
再后来,附近居民报警,说发现一对流浪的姐弟。两人被送去福利院,取了名字小皙和小添。在福利院待了不到一年,姜成辉夫妇收养了他们。
姜皙对姜太太印象不深,当年她生有重病,医生说活不过两月。但姜皙姜添进家门后,她状态有所好转,可惜还是在两年后告别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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