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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的船by玖月晞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0-03

许城愣了下,说:“我以为姜成辉是你亲爸。”
虽说在江州,姜皙姜添的身世略有传言,但外界普遍认为,他俩就是姜成辉的孩子,或许是母不详的私生子。毕竟,姜成辉这种恶贯满盈的人,实在想不出他会发大善心收养残病的弃儿。
“他确实养大了我和添添,也是我们的爸爸。”
许城不予置评,低头吃粉。
两人都饿惨了,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因许城手上有伤,姜皙洗碗。
许城去超市区走了一圈,勉强先将货架复原。他经过冰柜,发现里头冻着三四条毛巾。
这才想起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昨夜,他每每烧到头脑昏昧时,都有她在不停地拿冰毛巾给他擦拭脸颊、手臂和后背,像久旱的甘霖。有次他模糊睁眼,见她抱着他呜呜直哭。
很心碎的哭声。仿佛她很心疼他的痛苦。仿佛他对她,是很珍重的东西。
屋外雨小了,淅淅沥沥的。打在甲板上,溅着小小的水花。
许城将毛巾晾在一旁,开始一点点归置散乱的货物,忙了没一会儿,姜皙来了,和他一起整理。
起先两人都没说话,只有来往的脚步声和纸盒子塑料袋的声响。
某刻,姜皙把几袋薯片放回架子上,刚好和对面放软糖的许城对上视线,她说:“对不起。”
“洪水太大,走锚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他随意说。
姜皙眼眶发热,忙蹲下去捡地上的牛肉干,拿毛巾擦干净包装了,放回货架,说:“坏掉的,我们可以自己吃。刚才我做饭用的,都是砸坏了的。”
“你还挺会过日子。”
姜皙大了胆子,问:“那你要不要把我留下?”
他顿了一下。
她脸微红,腼腆地补充:“我是说留在船上,做你的船员。”
许城还是没说话,蹲在地上,将洗衣粉一袋袋摆回底层货架。姜皙在镂空的架子对面跪下,说:“你以后要靠这艘船生活,对吗?”
他瞟她一眼:“听到我和大婶的话了?”
“我没偷听,但我耳朵太灵了。”
他被她这话逗得笑出一声,说:“哦。”
“你一个人在船上,肯定要船员的吧。”她急忙保证,“我可以很勤快地给你干活。”
“在船上讨生活,没出息的。”
“怎么没出息?”姜皙急切道,“我觉得你是最好的。”
“你见过几个人?”许城嗤一声。
“我不管。反正你是我心里最好、最厉害的人!”
许城无言。
“还是算了。”她肩膀耷拉下去,难过地说,“他们知道我在你这儿,肯定会来找你麻烦。我不想他们再伤害你。”
许城捏着手中的洗衣粉,扭头,但她已将货架上摆满洗发水,花花绿绿的瓶身挡住了视线。
许城整理完这一排货架的下层,说:“累了,晚点再弄吧。”
“哦。”姜皙起身,揉了揉酸涩的手臂,一望甲板,说,“雨停了。”
她迈过门槛,走到户外,天地间一片潮湿的泥水气息。
肆虐整日的风雨止住了,但江面上仍是洪水滚滚,不时有巨大的树枝、泡沫板、门板夹在其中,流速湍急。
晚上七点半了,夏季的夜幕开始降临,可西方的天空还很亮。
水平线上空,昏云散去,露出里头淡淡的橙色的晚霞。是给劫后余生之人的奖赏。
姜皙久久望着那道霞光。像望着自由。
许城走来她身旁,也望着西方,问:“为什么要离家?到现在也不想说吗?”
姜皙眺望着由橙转金的光芒,觉得天地苍茫广大,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五月份的时候,爸爸要给她相亲介绍男朋友,是朋友家的儿子。说先熟悉熟悉,谈两年了就结婚。她并不太愿意,但哥哥告诉她,爸爸的意思是最终决定。
她很难过。六月一号那天,她无意听说那家人来家里做客了。她想去看看对方是什么样子,就偷偷溜去了北楼。平时,如非允许,她是不会去那边的。
结果,就撞见凶案现场。
很奇怪,爸爸、大伯,和那几个客人都在场,明明在谈天。他们家的一个司机却跪在地上,说是什么线人。他痛骂着爸爸,骂他的财富、地位是江州无数男人女人的血汗与骨肉换来的,骂他会遭报应断子绝孙。还有些什么姜皙似懂非懂的钱庄赌场、出台卖肉……
姜成辉一点不生气,一边跟客人谈笑风生,一边让叶四活活打死了那个人。全是惨叫,全是鲜血。
姜皙在风中猛地颤抖,呜咽:“我感觉他们这样不对,很不对。我不喜欢。也很怕,就逃出来了。我是不是很忘恩负义?可是——我不想待在那里面,跟他们一起。我好怕。我怕他们。”
许城静静听完,头痛欲裂,不知老天到底在跟他开什么玩笑。
他就不该问,他宁愿不要确切地知道,她是无辜的。她也很无辜。

姜皙醒来时, 屋内亮亮堂堂,门框外是灿烂的蓝天。
她从沙发上坐起身,准备穿戴假肢, 却见残肢末端的小伤口上并排贴了两个创口贴,莫名可爱。她昨天擦伤, 随便涂了点酒精。估计是她睡着时,许城给贴上去的。
走去室外, 天高江阔。昨夜, 风停雨歇, 洪水退去。夏日的阳光灿烂得满世界闪耀,照得新刷了漆的甲板和栏杆闪闪发光。
许城就站在船沿边。天蓝水青, 江风吹动着他的黑发和白T恤。他似乎没睡好, 整个人不太有精神,趴在栏杆边望着滚动的江水,也不知在想什么。
姜皙站去一旁, 感受着暴雨洪水过后的开阔。
许城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去哪儿?”
姜皙说:“这是你的船, 你又不会听我的。”
他不禁弯了唇:“确实。”
“那你还问。”
“但你可以讲讲。”
“我讲啊。”她抬起头, 望向江水奔涌而去的东方,憧憬地说, “我们就不回去了!一直开到上海, 换条海船,进海里去!”
她神采奕奕,发丝飞扬。
他看着她:“然后呢?”
“然后……去海的尽头!”她开朗起来, “去南极!跟企鹅玩!”
他又看了她半晌,忽一弯唇,拍了拍栏杆, 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说:“听你的。”
说话间,拔脚走向船头,解缆绳。
姜皙:“你干嘛?”
许城:“开船!”
他们行去附近一座小县城,上岸采买。正好碰上周末赶集,当地特色的炸糍粑、煎豆皮、糯米糕、炸馓子满街喷香。姜皙跟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哪里都要看,脖子伸成长颈鹿。
许城说:“你能不能有点儿大小姐的样子,怎么跟乡下人进城一样?”
姜皙轻呼:“我从来没见过集市呀。”
许城已经不意外了,说:“那你想要什么,开口讲。”
“真的?”她眼露欣喜。
“真的。”
“嗯!”姜皙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想尝。许城每样都给她买了点。
她拎着炸米条、糯米糕,边走边吃,转眼又看见炸馓子,眼珠子瞅瞅许城。
他问:“要?”
“嗯。”小声补一句,“要是我吃不完,你会不会骂我?”
“吊在旗杆上骂。”他说,从兜里掏钱付给老板。
姜皙抿唇,偷偷笑了一下。一转眼,又瞧见隔壁店里长长脆脆的米泡筒,紧盯了几秒,又瞄许城。
许城刚从这家老板手里接过炸馓子,瞟见她眼神,问也没问,就掏钱。
姜皙飞速想了一下,伸手拦他:“算了,我怕吃不完。”
“吃不完我吃。”许城绕开她的手,钱递出去。
他接过米泡筒,见姜皙垂着眼帘,脸颊微红,唇角抿着一丝羞涩浅笑,忘了看路了,稀里糊涂地走。集市上人挤人,一位推着小车的大爷横冲过来,许城疾速揪起她T恤后领子,将她往回一扯。
她猛地跌撞进他怀里,脸颊上的绯红霎时烧到了耳朵。
他贴立在她身后,注视着那辆推车完全经过了,才松开她后领,低低交代一句:“看路。”
姜皙闷闷地“哦”一声,觉得心脏已跳到嘴巴里。
有那么一会儿,周围的摊位和人群都失去了色彩和声音,嘴巴里的米糕也失了香味,只有后背上,撞上他胸膛时的坚硬又热乎的触感,火辣辣的。
她就知道!他身上很硌人,还烫烫的。可是她……好喜欢哦。都不懂为什么喜欢。
“姜皙。”他在叫她。
她回了神。许城站在一个小巷口。早晨的阳光从屋檐上斜过来,照得他眉清目朗,睫毛都在发光。他下巴指了指一旁,说:“来玩这个。”
竟是糖画儿。
小时候她和弟弟流浪时,站在一旁留着口水看了一整天儿的糖画儿。
姜皙有点紧张,怕运气不好,转到最简单的画儿。
许城看出来了,说:“没关系,要是不喜欢,就多转几次。”
“噢。”她点点头,手指触到那个小木棍时,深吸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转糖画呢。
她不知是该用力还是轻拨,于是力度适中地一转。木棍旋动起来,几个路过的阿姨也停下看结果。
木棍减速,停止,吊针静悬在最大的凤凰上。
“哟!”路人夸赞起来,“小姑娘运气好呀!”
糖画儿大爷笑:“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几天没人转到凤凰了。”
许城也淡笑起来,但姜皙拧了眉,说:“可我不想要凤凰。”
围观路人说:“丫头傻啊你。凤凰最大,糖最多。”
许城倒没劝她,问:“你想要什么?”
“他这里没有。”
老板说:“别的我也能画,你说要什么。”
“我想要条船。”姜皙积极地给他比划,“先这样画,小栏杆在这儿。这边有甲板,这边是小船屋,屋子两层。这里有门,窗户,这里是驾驶室,旗杆,露台,水箱……”
姜皙手指着大理石板上的糖水,仔细念叨着。许城不用看都知道画的是他的那条船。
糖画大爷画艺精湛,很快完成。姜皙很满意,拿起竹签串起的糖画,笑容灿烂。
许城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她笑容微收,慌忙摸脸蛋,以为沾了东西。
他一言未发,往前走了。她笑起来很好看。
其实,不笑的时候也是。
姜皙很宝贝她的糖画“小船”,一路小心护着,怕行人撞到,也舍不得吃。
许城说:“天这么热,再不吃会化掉。到时你的船变成一手糖水。”
“我回去就放冰箱啦。”姜皙说。
可那糖画并没拿回去。他们路遇一个讨饭的女人,带着小孩,衣衫褴褛地缩在集市角落。小孩眼巴巴盯着她手里的糖画儿。
姜皙想也没想,就把糖画儿给了他。
许城也未劝阻,只伸手轻轻掰下“船顶”上的“小旗帜”;又给那女人的碗里放了二十块钱。姜皙也给了二十。
许城往前走,想起了方信平,说:“我之前认识一个警察,他告诉我,这几年,很多乞讨的人都有组织,是骗钱的。每天分配任务,讨到的钱要回去交给老大。不过——”
姜皙抬头,关心地问:“那是不是给了他们钱,他们回去就不会挨打了?”
许城顿住,她说了和当年的他说过的一样的话。
“或许吧。”他抬手,将指尖的一片“小旗帜”糖画儿递到她嘴边。
姜皙一愣。
许城说:“不是没吃过吗?都给那小孩了,也得给自己留点儿尝尝吧。”
她心里暖得厉害,乖乖张了口,凑过去;嘴唇轻抿住那一小片糖画。可糖画儿微融,粘在他指尖,没拉下来。
姜皙于是启开嘴唇,柔软的双唇在他指尖一包裹,轻轻含吮,糖画落入她口中,甜丝丝的味道融化在舌尖。
许城看着她凑过来,满脸绯红地轻含他手指,这画面……叫人莫名耳热。而指尖她嘴唇温热柔软的触感更是要命,触电般直抵心里。
她含着糖,脸红红的。
他也不见得多自在,转头去看集市上的小摊。
两人好久没讲话,也没再对视。
那之后,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江上航行。白天,开着超市船四处做生意;傍晚,停泊码头,下船补货、采买、加水、买油、蓄电。
许城开船,姜皙捆缆绳;许城搬货,姜皙收钱结账;许城擦甲板,姜皙打扫房间;许城洗床单,姜皙刷鞋子;许城记账算钱,姜皙调收音机……
很多时候,他们并不对话交谈;忙起来连眼神也无暇顾及彼此。但,感觉得到。
许城忙着捡货时,余光能扫到对面货架她细心整理货品的身影,侧脸静娴而清秀;姜皙在卷缆绳时,能感受到他拿着工具从她身后跑过去时带起的热烈的风,拂在她光露的手臂上,引起一阵战栗……
她趴在床上,听着收音机里缠绵悱恻的《喜欢你》的调调时,知道隔着一扇柜子的沙发上,他也在静静聆听;他拿着换衣物走进卫生间时,她洗澡过后蒸腾的水汽还未散,狭小潮湿的空间里全是她身上微甜的女孩的香气……
许城将洗好的床单迎风抖动,甩到晾衣绳上铺展开,姜皙刚好经过,不用多言便去帮忙。他和她隔着被单,各自的手肆意拉抻着布料,直到隔着湿床单,彼此猝不及防地触摸到对方熨烫的指尖,手掌相撞。
于是,阳光在床单上尽情跳跃,心脏在指尖奔忙。
白天在水域上航行,有时会有大片的空白时间。
许城坐在驾驶舱里,倦乏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看向坐在甲板上画油画的姜皙。江风吹着她的乌发和裙角,他发觉,这茫茫江水之上,他不是孤身一人了。
姜皙在里间吹风扇午睡、在超市区点货、在甲板上长时间画画时,有时会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在哪儿,不知今夕何年,未来何去,只觉天高江远,茫茫无亲;天蓝得叫人莫名想落泪时,她会听到许城拿着修理工具在船舱各处敲敲打打的声响,他起锚、抛锚的声音,发动机、螺旋桨的机械声,她便觉得踏实了,眼睛里的雾气瞬间消散,一颗漂浮的心安安稳稳落进肚子里。
一天一天,气温越来越高。七月中下旬的一天,傍晚,他们照例停在一处码头,下船走走。
这些天,每次停泊,他们都会下船,沿江走走看看。长江长,不同的水段和城市都有各自风景。有的碎石嶙峋,有的滩涂青青,有的树林成片,有的防波堤蔓延。
今天他们到的是一处小城,江边有不高的青山,客运和货运码头离得近,没走几步就看见不少的本地居民骑着摩托、单车、牵羊牵牛地上下客轮。
还有附近的庄稼人就地卖新鲜农产品。
姜皙对什么都感到新鲜,什么都要看;许城不多言,趿拉着人字拖,慢慢悠悠陪她闲逛,时不时停下等她,也不催促。
姜皙一脸兴奋,说什么都很有意思;他不置可否,倒是觉得她小脸一路放光的模样很有意思。
路遇一处小摊上结结实实的大南瓜,姜皙忽提议:“我们晚上做南瓜粑粑吃吧。”
于是买了大半个南瓜,一袋农家自磨的米粉,回去船上。
姜皙虽然会做一些菜了,但刀工不行。她刚洗了南瓜开始削皮,许城从她手中拿过刀去,说:“一边去。”
姜皙争取:“我可以的。”
许城淡说:“你别把手给砍下来,到时候跟脚凑一对儿了。”
姜皙:“……”
“讨厌!”她嗔声,打了他手臂一下。“啪”一声清脆,在湿热的空气里震荡着暧昧。
打完人,她倒脸红了。
许城没抬头,也没吭声,脖子被夕阳染得泛红。
姜皙去洗锅烧水。许城操刀,几下欻欻削掉厚厚的南瓜皮,挖去瓜囊,扬起刀砰砰大剁几块,一手摆瓜,一手挥刀,又哆哆咄咄切成无数小块,抹到刀背上,扔进沸水锅中;转眼瞥见姜皙惊讶赞叹的眼神,抬了眉梢:“怎么?”
姜皙眨巴眼睛:“许城,你怎么和超人一样,什么都会呀?”
许城抿了唇,但没忍住,别过头去笑了下,笑得耳朵微红,说:“你怎么随时大惊小怪?服了都。”
“真的。你从小自己做饭吗?”
“嗯,姑姑姑父太忙了。”
“他们对你好吗?”
“听我说做饭,以为他们虐待我?”许城淡笑一下,说,“不错了。毕竟我只是个侄儿。……我姑父不欢迎我,但这不怪他,因为挣钱的确艰难,日子过得很苦。我姑姑也很希望我大伯或我妈能带我走,至少给点钱,但……没有。她要把我扔街上去吧,她又不忍心。她气家里亲戚那么多,都不管我,她一气,就会骂我;可我姑父一骂我吧,她就跟姑父对骂,骂得可难听了。”
姜皙不知如何评价,这样的人生和情感,对她来说太过复杂了。她不太懂。
许城说:“可以了。”
南瓜已煮得稀烂收汁,关了火,盛入大汤碗里,倒入糯米粉和白糖。姜皙拿筷子搅了几下,不得要领。
许城叹气,说:“你扶着碗。”
姜皙照做,许城接过筷子,手臂哐哐搅动,打得碗壁乒乓响。
姜皙离得近,只觉他紧绷的手臂上突出的血管都莫名性感。他几下将米粉和南瓜泥混合搅拌好,当当敲打着,擀去筷子上的粉糊,筷子啪地扔去池里。他弯腰从碗柜中拿出两个盘子丢桌上,揪起大汤碗中的一坨糊糊,放在掌心双手一顿胡揉乱搓,搓出个圆球了,啪一声拍瘪,手心一个鹅黄色的圆饼饼,抠下来扔盘子里。
这一串动作音效,看得姜皙目瞪嘴张。
许城不客气了:“看什么,动手啊!”
“哦!”姜皙立刻加入,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搓搓拍拍的动作很可爱,她忍不住笑,边在那儿拍饼子,边笑;渐渐,越笑越好笑,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
许城一脸不可思议,说:“你有病啊,被点笑穴了?”
她还在笑,笑得一手托着压瘪的饼子,一手拿手背撑腰,直不起身来。
许城:“再笑,口水掉出来了。”
“乱说!根本没有。”她还是很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的,闭了紧嘴,可没忍住唇角扬起,眼睛笑弯成月牙。
许城完全不知她到底在笑什么,但看着很开心的样子,也就不管了。他将她手中的小饼抠起来,和其他一起拿去煎了。
很快,一盘金黄色的南瓜粑粑出锅。
姜皙和许城各自夹了一块,慢慢吃起来。外皮酥脆,馅料黏糯,带着儿时记忆里夏天的南瓜的清香。
姜皙忽想起了模糊的亲妈妈,轻声说了句:“好吃诶。”
许城也点头:“嗯。”是妈妈做的味道。
而后,彼此没再说出任何一句评价。两个孩子,坐在夏日黄昏的船屋里,吃光了那一整盘儿时的南瓜粑粑。

七月下旬, 许城收到了李知渠的短信。
上旬那场暴雨,他手机进水废掉了。许城没拿去修。他和姜皙乘着一艘小船在江上漫无目的地生活漂流,只当与世隔绝。
可有天上午, 手机突然醒了过来,将这半月来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涌一股脑儿接收。
当时姜皙正坐在桌边吃稀饭, 拧着眉心不肯吃榨菜,许城边嘲她挑嘴, 边往她稀饭里撒了白砂糖。
猛然响起的几十条短信音像一串鞭炮在船屋炸开, 带着剑拔弩张的气势, 把姜皙吓了一大跳。
姑姑的担忧,陌生号码的威胁, 杜宇康方筱仪等一堆同学的询问。
他俩的事, 全江州都知道了。
许城重点看了李知渠的内容,大意是,姜家在找他姑姑家的麻烦, 目前有警方护着,叫他不用太担心。但姜家不会善罢甘休, 而他们也没办法长时间盯着。他得回去, 把姜皙带回去。
李知渠觉得许城这次行动超出了预期。“英雄救美”既能完全拿住姜家小姐,又向姜家展示了他的能力, 同时还将两人“私奔”的事闹得满城皆知, 都不用他再费力去传小道消息了。
但,是时候回来了。
许城放下手机,回来继续吃稀饭。
姜皙很敏锐, 见他不讲话,心里就清楚了。她默默吃着那一碗凉稀饭,冰冰甜甜的, 很好吃,可她鼻子发酸,想哭。
她很快忍住,问:“许城,我们到哪儿了呀?”
这些天,他们的船一会儿往上游走,一会儿往下游跑,偶尔还去支流支江里晃荡,离江州很远了。回程得走上两天。
“快到梨城了。”大都市梁城上游十来公里的一个小城。
“那我到梨城下船吧。”
许城抬眸。
“等我到了梨城,会给家里打电话的。告诉他们,我早就下船了。让他们不要为难你。”
许城默了会儿,问:“你上岸后去哪儿?”
她掩饰住惆怅:“先找旅馆住着,然后找工作。”
“什么工作?”
“小超市,小卖部。”
许城扭头望向身后,门框外,是爆裂的夏日午后。
姜皙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脖子上拉起一条长长的紧绷的筋络,一直勾到锁骨处。风扇鼓着他的白背心,晃晃荡荡。
少年肌骨瘦清,手臂上的疤早已掉痂,空留一条淡粉的痕。
她希冀着,他挽留她。
但他说:“好。”
中午一点,船开到梨城郊外一处小码头。
许城拴上缆绳,走进船屋超市区,扯了个大塑料袋,挑拣了些她平时喜欢吃的零食。
就这么放她走,他不知回去后怎么跟李知渠解释。
许城一颗心沉沉的,走进起居室,姜皙已经把背包收拾好。
上船一趟,多了一堆衣服和画具,她瘪瘪的背包变得鼓鼓囊囊。人神色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许城拎起塑料袋,缓声:“这些带在路上吃。”
“太多了。”
“让你拿着。”他又掏出一叠钱,“省着点用。”
姜皙坚决后退:“不要。”
“怎么不要?”
她嗡声说:“我觉得,你赚钱很辛苦的。我不想要。”
许城心抽了下,抓住她胳膊将她扯过来,不由分说把钱往她裤兜里塞。她硬是不肯,双手阻挡。
“姜皙!听话!”他喝一声。
她不动了,嘴巴抿紧成一条直线,鼻尖红透。垂首的模样茫然而无助,很是可怜。
许城心里不知是种什么滋味,不能再多看她一眼了,匆忙塞好钱,拍了拍她后背。
她背好书包。许城拎着装满零食的大塑料袋,送她出去。
盛夏的午后,太阳如滚烫的银针一般密密麻麻扎在身上。甲板上热气潮湿蒸腾。两人无声走到船头,姜皙停下了,低头看着脚下的江水、与栈道摩擦的轮胎。
许城没催她。
姜皙回头再望一眼这艘蓝白相间的小货船,又望那滚滚的长江,忽然扬起声音,期盼地说:“我都不知道我本来姓什么叫什么呢。要是我姓江就好啦!长江的江。那我就叫江江。”
许城眼睛有点痛,用力敛了敛眉心。
“或许,我就姓江呢。”她声音低落下去。
她很喜欢在江上呢,但……要下船啦。以后,长江不会保护她啦。
姜皙一大步跨上栈道。许城把塑料袋递给她。她接过,一声不吭,望着许城的眼睛。
许城也直视着她,烈日将她的脸照得灿白,她眼睛是红的,鼻尖儿也是红的。紧抿的嘴轻轻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许城轻声说:“走吧。”
她低呜:“我们还会再见吗?”
“不知道。”
她眼里一下水光荡漾,稚声问:“那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许城说不出话来,抬头望向高高的被烈日晒得发白的天空。
姜皙知道他不会留她了,丧气了,眼泪吧嗒吧嗒滚到下巴边,雨一般滴落:“许城,我走了。”
许城回头,只看到她迅速转身的背影。
起伏的轮船摇得他晃了晃,他看着姜皙一点一点慢慢走下栈道,走上坡。
这会是最好的结局。她有她的人生,他走他的正轨。
他迅速解开缆绳,大步上楼,进了驾驶舱。
船尾的江面翻溅出浪花,小货船离了岸,朝江心驶去。
船只转向那一刻,许城最后看了姜皙一眼,她脑袋垂得很低,跛着脚一步一步蜗牛一样走在坡道上。
很快,视线里只剩下宽阔的长江水路。
烈日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船往江心开,许城始终没回头。可千忍万忍,还是瞥了眼后视镜,蓦地心一沉——姜皙一动不动,站在堤坝顶端望着他船的方向。
灰色的坡,绿色的树,她白色的身影在天地间孤零零的。
许城目视前方,继续开船,江水破开成白色的泡沫,朝两舷涌去。
他感觉开了很久,却才刚到江心,再瞥一眼后视镜,那白色的影子仍纹丝不动立在先前的位置,执拗地望着江上远去的船只。
许城眉心拧成疙瘩,前胸后背热汗直下。
姜皙,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突然,“笃!!!——”一声船笛响彻空旷的江面!船调转方向,劈开水域,朝岸边加速而去。
堤坝上的姜皙定了一两秒,突然就冲下坡道,朝下方的码头栈道跑。她腿脚不便,又背着包拎着塑料袋,跑得一瘸一拐,根本快不起来。但她在尽全力奔跑,用她最快的速度。
“别跑啊傻子!”许城又鸣了一声船笛。
可姜皙不管,使尽一切力气奔向他!
她踉踉跄跄跑下长长的斜坡,歪歪扭扭跑上栈道。许城的船刚靠边,落了锚。船头随着江水往复冲撞着栈道,时而靠进,时而分离。
姜皙一路地奔,丝毫不停。许城看出她心思,一出驾驶舱就冲她大喊:“等我下来!危险!”
他飞速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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