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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的船by玖月晞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0-03

姜皙奔到船边,只停顿一下,看准船头冲撞到岸的一瞬,飞扑到船上。
可她本就腿脚不好,跳不了太远,船头随水流与岸分离开。姜皙扑趴在船上,下半身悬了空。
许城楼梯下到一半,干脆撑住扶手一个翻身跳下,奔至船头,揪住姜皙的胳膊将她拎起来,恼火道:“叫你等我下来,你急什么!你知不知道危险——”
姜皙满脸的泪水,冲他委屈直哭:“许城——你怎么不留我呀?!”
那一瞬间,许城的火气、烦闷、心燥、不宁……全都消失了。脑子里一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想了。
他把姜皙重新安顿好。
她一进船屋就不哭了,认真把包里的衣服翻出来放回柜子里,画具也全部装回她的娃哈哈纸箱。
许城切了半个冰镇的西瓜给她。
她刚跑出一身热汗,坐在桌边,吹着电扇,拿勺子舀西瓜吃。吃着吃着,变得安心又自在,幸福又满足。
许城也热得要命,拿了根老冰棍,坐在藤椅里一言不发地吸着。
他不知道自己又在发什么疯,明明决定放她走了却又接她上船。
他跟自己说,他只是为了给方信平给李知渠一个交代。
那夜,姜皙在卫生间洗澡时,恍然想起,距离他们从船厂逃亡,已安宁地过去半月。上船以来,是她人生飞速变化的日子。当初一眼选中这艘船,好像还在昨天。
今天以为要永远下船,却又失而复得。
她站在堤坝上,听到江中那一声鸣笛时,她心里的震颤,会在生命里留下永久的印记。
姜皙洗了把脸,伸手准备去拿沐浴乳,看到了许城洗澡用的香皂。心思微妙地牵动,手便落下去,将香皂拿起来。
滑滑柔柔的,一点不像他会用的东西。
她闻了闻,清新的茶树香味,是每天夜里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她看向镜子,女孩的身体白皙姣好。她心跳很快,偷偷做一件很私密的事——镜中,女孩稍稍抬起下巴,抓着那淡绿色的香皂,涂抹着修长的脖颈,锁骨,清瘦的肩膀,丰盈的胸口,纤细的腰肢,腿杆……
香皂柔腻细滑,像在抚摸,滋润着她的肌肤。
姜皙回神时,呼吸急促,脸颊滚烫,红得像起了火。这火在她周身蔓延,连脖子和胸口都烧成灼热的粉色。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发梦一样,一下羞得不行,赶紧将他的香皂放回原位,慌忙冲洗身体。
突然,停电了。
她惊得一声尖叫。叫完就冷定下来,做贼心虚,急急忙忙擦干身体;摸黑抓到睡衣,胡乱套上。门上传来敲门声。
许城在外面:“没事吧?”
“没事。”她拉开门,根本不敢看他,“停电了吗?”
“嗯。应该是柴油发电机出了点故障。你洗完了吗?”
“唔。”她更心虚了。
“走路小心。”许城未察觉她的异样,拿了工具上楼修理。零件坏了,得换。今晚用不成了。
盛夏,室内闷热得跟蒸笼有一拼。没了电扇,静坐着都得出一身热汗,根本没法入睡。
许城说,只能去二楼露台上睡了。
他提了几桶水上去,就着夜色泼在露台上,拿拖把拖干净,消一消露台上的热气;再把床上的凉席拆下来,拿上两盘蚊香,叫姜皙抱上枕头上楼。
凉席铺地上,夜风吹着,别提多清凉。
许城先躺下,在凉席最靠边的地方。姜皙躺另一边,间隔的距离能再塞下一对他俩。
姜皙莫名紧张,心跳得厉害,手指一下下抓抠着席子,发出细微刮擦声。
许城懒懒说:“这席子惹你了?”
她没出声,动作倒瞬间停了。
过了会儿,他说:“姜皙,你看。”
她扭头看他:“什么?”
他望着天空,下巴指了指天:“那儿。”
姜皙望天,一瞬屏住呼吸——漫天璀璨的夏夜星河!
繁星如珍钻一般在蓝丝绒般的夜空闪烁,天空垂得很低,触手便可摘星。
她惊叹:“好漂亮!”
他一手枕头,一手指天空:“那条,很亮的那条,就是银河。”
“哇……我从来没见过银河呢。真好看。像倒了一条牛奶。”
许城笑了下:“那边,最容易认出来的,是夏季大三角。就是牛郎织女星,和天鹅座的天津四。”
“哪里?”她不自禁往他身边靠近一个身位。
“那儿。”他的手比划了一下,“最亮的那三颗。”
“真的。你怎么认识的?好厉害——”
他顿了一下,说:“我也只认识最常见的。夏天的牛郎织女,冬天的猎户座。”
“你经常睡在这里看星星吗?”
“嗯。以前我和姑姑姑父还有表姐挤一条船上,电扇不够。有时候实在热得睡不着,就一个人上来睡。但我很喜欢睡这儿,一直看星星,看到睡着,觉得挺好。”
可姜皙想着少年的他独自躺在小船的露台上,以天为被,以船为席,突然很难过,问:“你会觉得孤单吗?”
许城愣了一愣,像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一直觉得,他过得挺好的。但这一刻,却有什么东西莫名撞在他心口上,撞到一处本身就空洞的地方,钝钝的疼。
姜皙接着轻声说:“其实我也很孤单。虽然家里有很多人在我身边,哥哥,爸爸,阿武哥哥,阿文姐姐,还有添添。但好像没有人听懂我说话。不过,我也没什么想说的。或许是我不会表达。”
“你家人对你不好?”
“也不是。已经很好了。”
只不过,她所有一切都得听爸爸安排。她去特殊学校,她和姜添上下学都由司机保镖接送,没有自由活动时间,也不允许交不认识的人家的朋友。而她整天不是在家,就是特殊学校,基本没朋友可交。
许城想起去年初遇,她单纯得跟个孩子似的,原因在此。
清凉的江风吹着,他们东一句西一句闲闲聊,不知何时,困意来袭,模糊睡去之时,姜皙咕哝一句:“许城,我在船上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不孤单一点?”
许城慢慢睁开眼睛,在风中,他闻到了她身上,他洗澡用的香皂的味道。
他睡意没了,扭头看她,她睡颜安宁,发丝在夜风中微微拂动。风吹过来,他很确定,她浑身都是他香皂的味道。
许城做了个梦。
梦里,姜皙紧紧贴在他怀里,缠着他,绕着他。香皂的、沐浴液的香气,水乳交融,搅成一团。她的身体白得像银色的鱼,软得像天上的云。
许城醒来时,浑身热汗淋漓,濡湿黏腻。
头顶仍是星空,身旁仍是她熟睡的容颜。
许城第一次做春梦。他告诉自己,以他三年的男生宿舍经验来看,这是他这个年纪男生正常的生理现象。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和她无关。都是那块香皂惹的。
他平复着心跳,很轻地起身,下楼,拿了条新的内裤去卫生间。换下来的迅速洗净晾起。
他重新回到露台躺下,望着寂静星空,望了会儿,侧过身,凝视着她美好的睡颜。不知什么时候,再度渐渐睡去。
这一次,睡梦安宁。
但一大早,激烈的电话声将露台上的两人惊醒。
许城看到姑姑来电时,已有预感。
姑姑很焦急,责备他为什么这段时间电话打不通,短信也不回。说今天又有奇奇怪怪的人堵在店门口,找许城讨人。
“全江州都说你把姜家小姐拐跑了,到底怎么回事?”姑姑急道,“小城你疯了呀,姜家的人你也惹!日子不要过啦?”
许城说他马上回去。姜皙也醒了,沉默地坐在席子上,手臂上还压印着凉席花纹印。
彼此什么也没说。
许城起身下楼,登岸去换柴油发电机零件。姜皙将席子铺回床上,打扫掉露台上残留的蚊香灰。等许城回来修好发电机,她煮好稀饭。两人无言吃完。
她拆缆绳,他起锚;小货船开动,拖着长长浪花向上游而去。
许城在上方的驾驶舱里掌舵,姜皙在下方的船屋,抱着双腿蜷坐在藤椅里。
收音机磁带放着悠扬的《喜欢你》。
傍晚,船开到江州市陵水码头,停了。时隔半月回到原点。发动机的轰鸣消弭下去。
但许城一直没下楼。
姜皙上去找他,见许城背对着她,双手撑着栏杆,久久地望着东方的江面。
姜皙在他背后伫立许久,慢慢走过去,慢慢……伸开双臂,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身。
少年的身躯在风中一下紧绷起来,却不似对抗,像不知所措,像慌张。一直紧绷着。
姜皙不管,将头贴靠在他后背上,闭上眼。她紧搂着他发热的精瘦的身体,感受着薄薄布料下他皮肤的炙热、心跳的搏动、甚至血液涌动的声音,嗅着他身上的熟悉的好闻的气息,始终没松手。像要把这一刻所有的感觉都镌刻在心底。
一点一点,许城的身子,缓缓松解了下去。
像江水接受了风的拥抱。
他任她抱着,没有推开她。心,平缓了。像暴雨洪峰过后的江面,只剩平静开阔。

第22章
刘茂新许敏敏在老城区商贸街最边角租了个铺面开五金店, 生意一般,但日常开支过得去。想着年纪渐长,落下腰痛风湿, 不好长期在船上劳作,未来指着这家铺面养老。
夫妻俩做事一向本分, 不与人结仇。可最近他们店被姜家人盯上,说许城拐走了姜家小姐, 他们上门来讨人。每每让警察赶走, 每每又来。
许敏敏联系不上许城, 急得不行。
今天一大早,又来了伙高矮不一、凶神恶煞的男子。
几人堵在卷帘门前, 跟门神似的, 老顾客来,直接轰走;隔壁店家好声好气打圆场,也被喝斥滚蛋。
刘茂新胆小, 不敢吱声忤逆;许敏敏气不过,又报了警。可警车声儿一响, 几人麻溜儿散去, 留一两个嬉皮笑脸把守门口,冲警察摊手:“青天大老爷, 我站这儿等弟兄, 站会儿怎么了?公家的地方,不让站啊?”
由于对方没有任何非法行经,民警规劝几句, 也只能打道回府。
许城赶到时,那帮花臂男从店里搬了六七把猩红的塑胶凳子,正大马金刀坐在门口啃西瓜, 西瓜皮摔了一地。
许敏敏老远见到许城,急忙赶来:“小城啊,你这些天去哪儿了!你是从哪里惹上了这帮活阎王?”
刘茂新积累了多天的惊吓变成泄愤,搡他肩头:“高中规矩了三年,一毕业就惹祸,你不要命还拖我俩垫背?”
“也不是要骂你,可你招谁不好招姜家的——”许敏敏一扭眼看见他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姜皙,朝她投去一个埋怨的眼神。
姜皙低头垂眼。
“之后再说。我会处理。你们别掺和。”许城握了下姑姑的手,示意她止步。
坐在门口的几人放缓了啃西瓜的动作。为首的,许城认识。一年前,他去学校“请”过他几次,叫阿武。
许城站定,说:“找我?”
阿武“啪”地砸了西瓜皮,粗犷的双眼紧盯着他;许城不惧,冷淡回视。
阿武眼风冷冷扫开,看向后头的姜皙,面色松缓了,朝她走去。经过许城身边,阿武一根手指点了点他肩膀,说:“有人来收拾你。”接着冲姜皙微笑,“妹妹,我们回吧。”
姜皙抬头:“阿武哥哥,谁要收拾他?怎么收拾?”
阿武握她手臂往前走:“回去再说。”
姜皙挣脱开:“我不想回去。”
阿武很意外,他从没见过姜皙叛逆,他也从不忤逆姜皙的意思。可今天,他为难地说:“小姐,得罪了。”
他朝她伸手,姜皙立刻往许城身后躲,许城也同时移步过来,挡在她身前。
阿武上手就推他肩膀:“你他妈怎么回事?!”
说着就要绕过去找姜皙,许城再度拦截,一把回推回去:“你怎么回事?”
“敬酒不吃!”阿武恼了,要动手时,一旁传来淡淡的声音:“阿皙,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后座车窗落下,姜淮坐在里头,说:“爸爸在家等你,现在。”
姜皙望着他,脸色苍白。她垂头良久,朝车走去。
姜淮这才看向许城;而许城的目光刚从她身上挪开,与他相撞。电光石火、刀剑相交。
姜淮余光朝阿武,勾了勾手指,阿武立刻过来,弓身。
姜淮说:“请他上车。”
走到车边的姜皙浑身抖了一下,哀求地看住姜淮。他很轻地摇了下头,示意无用。
阿武折返去许城面前,什么也没说,看看五金店子和许敏敏夫妇,又看看他。
许城明白,走向汽车。
许敏敏一下冲过来,紧紧抓住许城,哀求他别去。许城安慰说没事,去去就回,让刘茂新将她拉走,上了车。
汽车驶离老城区,绕去栖雁山。已入盛夏,山上树冠茂盛,如碧绿华盖。山林深处,姜家大宅的金色铁门高大气派,从两边拉开。汽车又行驶过一段林荫道,停在一处白色的巨大建筑群前。
门口的喷泉迎空怒放,风吹水雾扑来,解去酷暑丝丝热意。
许城去年初夏来过,回去后给方信平画了张地图。可惜当时他只允许去姜皙居住的小西楼,对这庞大建筑群其他分区无从涉足。
一行人从富丽堂皇的南楼大厅穿过,笔直前行。许城往左边看了眼,那头是姜皙住的地方。这一回头,与姜皙目光对上,她表情木然,眉间有极淡的愁。
许城冲她安慰地弯了下唇,她瞬间眼眶红了。
往前走,是许城没到过的短廊、会客厅。一路装修极尽奢华,处处彰显主人财力。
不知多少人的血汗码累其中。或许还有他爸爸的一份。想到这儿,他自嘲一笑。
阿武扭头撞见他那抹放肆自若的笑,也是佩服得无话可说——叶四在他那儿败北的事儿,整个家族都知道了。
中庭是一座四方花园,内种奇珍异树。中央一座与门口规模相当的大理石喷泉,水雾弥漫。绕过喷泉,北面一座凉亭,芭蕉树围绕,树下流水潺潺,姜成辉一身清凉的丝质对襟褂,在小池边投喂锦鲤。身旁专人捧着鱼饵。他哥哥姜成光则坐在一旁吃着一颗桃子。
众人停在凉亭外台阶下,脚下的鹅卵石被太阳烤得发焦。
姜淮走上台阶,在姜成辉身边低语几句。后者扔掉最后一把饵,回过头来。
这是许城第一次见姜成辉,江州几十年来的“传奇人物”——包揽江州一市六县大型娱乐休闲、商旅酒店、集运物流等产业,黑白两道通吃。早年靠地下博.彩发家,近年说是洗白,但巨大利益驱使下,并未完全脱手。
他额头窄,两眉几乎相连,小眼大耳厚唇,五官谈不上天生凶恶,也无端令人不适。
姜成辉先看向姜皙,掌心向上,四指勾了勾。
姜皙走上凉亭,低唤了声:“爸爸。”
姜成辉摸了摸她的头,又打量她一圈,说:“没事就好。”
姜皙霎时愧疚地垂下头。
他往前一步,负手立在凉亭台阶上,眼睛眯起,打量许城。
才成年的毛头小子,居然从叶四那一帮身强力壮的专业打手手中抢走姜家小姐,还砸毁了一台车。
他原好奇他那深居简出的单纯女儿能被什么人拐走。现在一见,有几分理解了。这小子确实生得挺拔英朗,身段好,脸也好,尤其一双眉眼,锐利坦荡,年纪轻轻也遮不住蓬勃的男儿气概。
但姜成辉厌恶他的眼神,不惧不畏的,甚至不羁不屑的眼神。
他挥了挥手,说:“叶四。”
叶四用力点头,五指撑开,动了动指间的指虎。他一个眼神,两名强壮的手下立即上前缚住许城双臂,叶四一拳击打到许城颧骨上,顿时鲜血覆面,骨痛如裂。他剧痛之下来不及做反应,叶四又是连续几记重拳砸到许城腹部。指虎将拳头力量放大,一拳一拳,生生打得他一口喷出血来,身体脱了力,头耷拉下去。
“许城!”姜皙被阿武一把拦腰接住,低声警告:“别去,老板会更生气。阿文已经——”
姜皙目露惊恐:“阿文姐姐怎么了?”
姜成辉坐下,示意佣人倒茶,说:“阿文没有照看好你,我叫人把她打发回老家了。”
“怎么打发的?她没有失职,一点都没有!”
“她没看住你,这就叫失职。”姜成辉看向台下的人,又勾了下手。叶四让开,两名打手架着许城,上前几步,来到台阶下。
姜成辉掀着茶盖,说:“死了没?”
许城低垂的头动了动。
“这几下,你必须得受着。江州城到处在传,说我女儿被你拐到船上,孤男寡女的,荡了两个月。你考虑过她的清白名声没有?”
许城只有出气的份儿,没回应。
姜皙刚要替他辩解,姜淮抓她的手腕,目光警示地摇了下头。
而姜成辉话锋陡转,说:“行了,你先跟在姜淮跟前办事。要是办不好,随时收拾你。”
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起身要走;却听见一声嗤笑,笑得一众手下们在烈日下心底凉得发毛。
许城语气讽硬,嗓音沙哑:“我说,要给你姜家办事了吗?”
所有手下头不敢抬,大气不出;连叶四都不去看姜成辉脸色了。
姜老板沉默了十秒,说:“我现在让你失踪,在场一个人也不会透漏出去,你信不信?”
许城垂着头,汗湿碎发下,一只血红的眼抬起,瞧他半晌,流血的嘴咧出笑来,说:“老子……不信。”
姜淮眼色森森,阿武也倒吸一口凉气。姜成光差点把桃子噎嘴里。
姜成辉脸皮隐忍着怒,语气却平缓:“阿皙,我要是杀了他,你会揭发爸爸吗?”
姜皙惊到张口无言。
“试试吧。”他再度挥手。
一帮人快速将许城拖到喷泉边。两人锢手肘,两人摁大腿,叶四跳进喷水池,双手抓住许城后脑勺和脖颈,将他整颗脑袋摁进湛蓝的池水里。
冰凉的池水瞬间灌进他耳朵口鼻,世界、阳光、烈日一瞬抛去脑后,只剩耳边无尽的水流轰鸣声、心脏狂跳声和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空气——
空气——
身体本能疯狂地挣扎,每一颗细胞都拼命搏动着抓取空气,但涌进鼻子、灌进肺腔的只有稠密的无所不入的水。痛苦的灼烧感从气管撩烧到胸腔,心脏。血液在幽闭血管中疯狂冲涌,仿佛要爆炸——
空气——
空气——
姜皙哭叫着挣脱阿武,冲到喷泉池边。没有一人上前拦她,因为她不是对手。
她用尽力气去推他们,她抓扯,撕咬叶四的手臂,掰他的手指。没有任何作用。他们岿然不动。
她眼睁睁看着许城的后背涨得血红,他手臂上青筋暴起,手指拼命想要抓索什么,却无能为力。
喷泉水在空中喷出靓丽的形状。
园中众人或低头顺耳,或无动于衷。天地间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只有许城被死命摁在池子里绝望的挣扎水声。
姜皙扑通一声跪下,哭求:“不要杀他!!爸爸!我不跑了,你放他走吧!我再也不跑了,求求你放他走。哥哥,你帮我求求爸爸。哥哥——爸爸——求你了!”
姜成辉无动于衷。
姜淮目露难色,可看看父亲的脸,也知难转圜:“爸——”
叶四等人已冒出热汗。而许城仍在挣扎,喷泉里水花扑腾飞溅,洒出的是流逝的生命力。
姜皙哭求无用,再次扑上去,拼尽全力去撕咬叶四的手。可任她将他抓咬得鲜血淋漓,他一张脸冷酷无情,一双铁爪不见半分松动。
许城因求生本能而拼命乱抓的手在某一瞬间抓到姜皙,那一瞬,他死死攥紧了她,手掌因充血而滚烫得可怕,又在一瞬间,松垂了下去。
姜皙心沉池底,再度跪下,冲姜成辉哭喊:“爸爸我求求你了!”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不是他把我拐走的,是我要逃走的!不管我碰上谁,我都会跟那个人走,求他把我送走。跟他没有半点关系!我就是不想待在这里,我不想做姜家的人了!”她叫得撕心裂肺,“我求你放了他!!”
姜成辉说:“叶四。”
叶四松了手;另几人将许城拖起来往地上扔,他的衣衫和头发带出一大片池水泼在鹅卵石小径上。
许城扭曲而痛苦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口鼻喷吐出几大口水,剧烈咳嗽,咳得身板在地上弹起又坠落,反反复复;咳得腰身弓成一团,像抽筋的虾。终于咳顺气了,大口大口地往肺腔子里吸气,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姜皙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许城满头满脸的水,脸上指虎击打出来的伤口在渗血,嘴唇白得渗人。
“许城——”她见他狼狈凄惨模样,眼泪泉涌而出。她抱住他的头,哭得浑身发颤。
姜成辉威严的声音传来:“你想离开姜家?不想做姜家的人了?”
“对!”她抬起一双泪眼,朝亭中人奋力哭喊道,“你,你们……为什么要伤……”她说不出那个“杀”字,“害人?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用的东西沾别人的血、别人的汗!”
姜淮吃了一大惊,没料到单纯如白纸的姜皙会说出这番话。
“我女儿温柔安静,害羞内向,从来不会这么对我讲话。”姜成辉眼中闪过冷光,“这话谁教你的?你这位新朋友?”
姜皙恐惧地将许城牢牢箍紧,生怕他再次被谁夺走:“不是他找的我,是我找的他。不管碰上谁,我都会求他救我走!求你不要牵连无辜!”
“姜家是你说走就走;姜家人是你说不想做就不做的?!”
姜皙怔了怔,脸上挂着泪珠,害怕却决然,轻声说:“您养我一场,把我的命拿去吧。求您放他走;求哥哥和阿武哥哥照顾添添。”
姜成辉一手将茶杯挥摔在地,杯盏碎裂,瓷片飞溅。在场之人皆不敢吭气。
“你是我养大的女儿!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还是说你仗着是我女儿,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行,我今天断你另一条腿,看你以后拿什么再往外跑!叶四!”
叶四黑青着脸,唰地抽出刀,上前抓住姜皙右腿,将她整个人往一旁猛拖。他速度极快,众人都做不出反应,而半死不活的许城突然从地上窜起,手脚并用扑上前揽住姜皙的腰,将她整个儿扯回怀中,团团护住;一脚踹向叶四手里的刀背,弹得刀刃乒乓响。
姜皙只觉阳光蓝天四下旋转间,她人已在他怀里,耳边是他剧烈的心跳和呼吸声。他头发上的水滴在她脸上,冰冰凉凉。
姜淮喝止:“叶四!!!”
叶四停下。
姜淮看姜成辉,沉声:“爸爸,你不能这么对妹妹。”
“我要怎么对她?我还要怎么对她?!”姜成辉大呵一声,又语带悲凉,“阿皙,爸爸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伤爸爸的心?我收拾他,不过是气你还小,就这样不清不白跟他在外头晃荡。你不考虑姜家,你想过自己的名声没有?想过别人怎么看你!你看看你,这家里所有人拿你当公主捧着。你出去外头俩月,粗糙成什么样子?啊?我一个当爸爸的,不心疼?不生气?我就不能发一场火?”
姜皙本就内心交战。他强硬,她能争辩;可他一示弱,她便无措了,流着泪唤了声:“爸爸,我不是……”
“你有什么不能好好跟家里说,非要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家里人为你担心了两个月!你哥哥都快急疯了!”
姜淮拧着眉,沉默无言。
姜皙大哭:“哥哥——对不起——”
姜成光打圆场:“算了算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训几句得了。走走,我陪你去下棋。”
姜成辉绷脸半刻,又有些颓唐模样,对姜皙说:“女儿大了,管不了了。我也给了他教训。为了你,我不为难他。可你记住,我姜成辉,永远不能失去我女儿。再跑一次,我要他的命。”

从姜家回来后, 许城因伤在家躺了两天。
许敏敏又心疼又气恼,一会儿责备他不学好,把人小姑娘拐去船上快俩月, 行为实在放浪;一会儿哭诉自己平头百姓无钱无势,孩子遭人欺负也无处还手;一会儿又痛骂他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和姜家小姑娘搅在一起,且不说姜家万一报复下狠手, 哪怕姜家接受, 她也不同意——钱啊富贵啊她不管, 她们清白人家绝不跟那吃人喝血的奸狡之人同流合污,她怕遭报应。更何况, 他许家就是姜家众多受害者之一, 好好一个家给祸害散了。不然她侄儿何至于小小年纪过得那么苦。
许城闷头昏睡,各项质问一概不答。稍好转后,他搬回船上。
在姜家差点溺死的事, 跟一棒子似的把他打清醒了。被摁入水里的恐怖的窒息感和绝望感,他忘不了。他考虑她的无辜, 可姜家何时把人当过人看?不论是他、方筱仪、方信平, 等等的人。
他厌恶他们整个家。
许城让自己的心冷了下去;很快见了李知渠,简短说了那天在姜家发生的事, 他拒绝了姜成辉的提议。这是他本能反应, 直觉不能答应得太轻易。
李知渠叫他自己把握,说延迟入学的事批下来了。至于他后来报的院校,今年分数陡涨, 掉档了。也好,外界以为他没考上,没书读了。
许城有些心不在焉, 说:“姜皙到现在都没联系我。”
自那日后,姜皙就像从他生活里消失了一样,音讯全无。
许城将她留下的衣服打包塞去柜底,洗漱用品扔去一旁。他独自一人起床、洗漱、解缆绳、开船、交易、理货、整理、吃饭、靠岸、洗衣服、睡觉、听收音机……
起初,会想起她。
她在甲板上画画,在电磁炉旁忙碌;她坐在风扇前吹湿漉的头发;午睡醒来小身板摇摇晃晃,揉揉脸上的凉席印子,他塞给她一根冰棍,她呆呆地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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