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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的船by玖月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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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皙怕他麻烦,说:“不用换。”
许城起了心,问:“我睡过的床单你要睡啊?”
姜皙呆了呆,一时脑子短路:“你要给我睡……也没关系啊。”
“……”
两人大眼瞪小眼,许城果断说:“不行。”
换了床单。
以后,她就住那里了。
晚上,桌上多了道莴笋鲫鱼汤。
姜皙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今晚的主食是江州米粉,姜皙兢兢业业埋头嗦粉。
吃到一半,许城说:“吃菜啊。”
“哦。”姜皙从盛着鲜美鱼汤的大碗里,挑了块莴笋。过了会儿,又挑了块莴笋。
拣第四块莴笋的时候,许城问:“怎么不吃鱼?”
姜皙犹豫了一下,说:“刺太多了,我不想吃。”
许城看了她一眼,姜皙被他眼神压迫,夹了一大块鱼肉。
两人不说话,各吃各的。
姜皙埋头挑鱼刺,挑得手忙脚乱,鼻尖冒汗,不免惆怅:“鱼刺好多呀。”
许城正熟练分剔着鱼骨,头没抬,眼帘抬了:“它是鱼,能没刺吗?”
姜皙小声:“桂花鱼没什么刺的。”
废话,桂花鱼多少钱一斤?
“吃不起。怎么,大小姐没吃过鲫鱼?”
她脸一红,急咻咻道:“你以后不准这么叫我!”
“行。不叫了。你没吃过鲫鱼?”
“吃过啊,但阿文姐姐都给我把刺挑干净了。”
许城:“……”
他说:“要我给你挑吗?”
姜皙愣了,脸一寸寸变红:“你……愿意给我挑鱼刺?”
许城发现她分不清好赖话,给了个表情:“你觉得呢?”
姜皙羞得闭了嘴,知道他又在笑话她。
而许城喝着鱼汤,忽想起李知渠那句“要是能找到她,从她入手姜家,就好了。”
他静了会儿,重新拿了副碗筷,夹了一条鱼进碗里,一言不发地挑起了鱼刺。
姜皙惊呆了。
鲫鱼的鱼刺很多,又小又密,他低着头,仔细分辨着,一点一点,不厌其烦地将细小的软刺挑出来。侧脸静默,眉眼从容。
连哥哥都没给她挑过鱼刺呢。
一碗细白的干净鱼肉推到姜皙面前时,她脸都红了。
许城一句话没说。
姜皙也说不出话来,埋头乖乖吃着鱼肉。真的很好吃。一边吃,一边拿眼睛不断瞄他。
“看什么?”
“你……”她整张脸都是热的,“干嘛给我挑鱼刺啊?”
许城觉得应该象征性地哄她一下,但嘴里实在没好话,道:“大小姐不都是要人伺候的?”
“……”姜皙真想咬他!
但她并没有生气太久,那天晚上,她躺在里间的凉席上,吹着半截电风扇的时候,觉得许城还是很好的。从始至终,一直都很好。
她朝四周望望,想看看许城留下的痕迹。但这只是个夹在舱壁和衣柜中间的小隔间,墙上没有海报贴纸,也没有旧照片,只留了些钉子洞和胶条贴过的黏痕。
她不知道,因为她的爸爸,许城已经很多年没有自己的房间了。
姜皙好些天没在床上睡过了,电风扇来一阵走一阵地朝她这边吹风。她伸开四肢,摩挲着凉席,觉得很幸福。清爽、干燥的幸福。
她翻了个身,侧脸压进枕头里,枕头很干净,是许城洗发水的香味。她记得那个瓶子,写的海洋味。
没一会儿,许城洗完澡回来,关了灯。屋内陷入黑暗。
他睡在沙发那边,开了收音机,一道女声缓缓念着听众点歌。是一首《喜欢你》。Beyond的《喜欢你》,她在他的磁带里也听过。
姜皙闭了眼,心跟着歌儿一道舒缓,忽听许城问:“你家人在找你,听说很着急。悬赏了很多钱。”
姜皙默了会儿,反问:“你要拿我去换钱吗?”
“没兴趣。但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她不吭声。
一到这个问题上,她就沉默。
许城没继续问,躺了会儿,睡意来袭,关了收音机。
姜皙睁眼躺在里间。
许城带来的消息让她难过。
她一直是个乖孩子,爱爸爸,爱哥哥弟弟。她一直很听话,从不忤逆。连爸爸说要给她相亲,她也没表现出异议。
可那天骇人的景象,让她意识到,那或许是她未来的生活。
她害怕了。
那是养育她的家,她任性地跑出来,是不孝,是背叛。但她心里太过恐惧混乱,只想将那些理不清的混沌抛在脑后,缩在一个她觉得安全的角落里。
这艘船就是。
夜里,船上的气息不如白日那样纷杂,变得沉稳,绵软。江水潮湿浸润的木质家具的气味,和洗完澡后她自己或许城身上洁净清新的香味,让人很踏实。
熄灯后,墙上的小圆窗渐渐透出光来。屋里开灯时,那是片漆黑的夜玻璃;关灯后,外头是漫天的星。
姜皙悄悄坐起身,爬到小窗口朝外望,夜里的长江像一条闪着柔光的墨色缎带。天空是深蓝的丝绒,星光如钻石闪烁。所有的元素都纯净。
她太喜欢这里了。
踏踏实实地喜欢。
不用去考虑好与坏,对与错,恩与仇。要是能永远在这里,就好了。
许城也没想清楚一些事。
他考虑过接近姜家的可能性,但他迟迟没告诉李知渠姜皙在他这儿。
他不想让姜皙留在这儿,但始终没有实际行动地赶她走。
起初,姜皙尽量缩减着她的存在感,但渐渐,她在不经意中改变着这艘船。
当她开始在船上扩大行动范围后,她会听着收音机里的歌儿,学着许城,代替许城,把地板和窗户玻璃擦得干干净净。
桌布、沙发布、帘子、小窗帘全拆下来洗净,重新再挂上去时,满屋子太阳和洗衣粉的清香。
窗明几净,幽香绵长,让走进去的许城猛然想起他很小时候的家,屋子里染着夕阳,爸爸拿胶皮水管往院子里洒水,妈妈叠着晾晒后的干净衣物,他坐在小板凳上吃西瓜。
超市区的玻璃也让她擦干净了,自然的光线,从朝霞到落日,缤纷地在船舱内流转。整个货物区跟打了高级光的卖场一样,色彩诱人而明亮。
许城沉默地任由改变发生,不去深究细想。
日子像江水,缓缓东流。
一天早上,姜皙在安睡中醒来,猛然察觉不对,手往屁股下一摸,人立刻弹跳起来。凉席上巴掌大一片暗红。
姜皙怀着侥幸心理掀开席子,心彻底凉掉,床单也沾染了。
她动静太大,许城从超市区跨步过来,说:“你抄家呢——”
姜皙原背身立在隔间帘子下,立刻捂着屁股转身,但来不及了,许城看见她短裤后头的血渍,愣了愣,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人一大步后撤过门槛,退回超市区。
船上静得只剩电风扇在扭头,吹得姜皙心头发凉,她觉得自己要塌掉了。
许城站在货架前,思考了一会儿,问:“弄到席子上了?”
“嗯——”姜皙声音里带了哭腔,“还有床单上——你别生气——”
许城莫名其妙地蹙了眉,重新回去,一脚踏到门槛上,说:“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又不是你能控制的。洗干净不就行了?”
姜皙一愣,原本涨红的脸上,热度开始消散,焦急忐忑的心跳也开始平复。只是人还恍惚,许城见她杵在床边也没个动作,叹了口气,走进隔间,说:“让开些。”
姜皙往里头挪了点,许城俯身抓住床上的凉席,一抽,双手握住底边飞速卷动,几秒的功夫,凉席卷成一团,被他倚墙立在旁边。
姜皙震惊于他的速度,又羞赧于床单上的一团血红时,他无所谓地瞥了眼那块血渍,迅速抓起床单,往上一掀,再用力一扯,空气打出“啪”的一声脆响。
扬起的风冲着姜皙扑头盖脸,吹得她头发、白吊带和白短裤呼呼乱飞,清凉得要命。
整张床单像飞舞的灵,扑进许城怀里。
许城将床单团一团了扔地上。还好,下头的垫子没脏,不算大工程。
他瞥一眼姜皙,她头发乱糟,小脸懵懂。
他没话说她,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新的换洗床单:“会铺床吗,大……”
“小姐”二字没讲出来,叹了口气。
姜皙赶忙拉他手里的床单:“会的。”
许城松了手,站在旁边观看。
姜皙将床单展开,用力一挥,手法生疏,但也有模有样。先把离她近的这头一点点捋好,再爬去床上,抻远头的布料。
她跪趴在床上,低头理床单,头发沿脖颈垂落下去,露出吊带后大片背部肌肤,白玉一般。小小的肩胛骨轻轻耸动着。因趴着的姿势,白色沾血的短裤包紧在臀上,绷出一道圆润隆起的线条;衬得腰肢愈发纤细。
隔间里空气燥热,许城突觉眼神无处安放,大步离去。
姜皙把床单铺完,发现许城带走了脏床单和凉席。
她头皮发麻,赶紧冲去卫生间。
许城光脚蹲在早已打湿的席子上,正拿刷子刷着污渍;泡沫涌动中,痕迹早已淡去。一旁,水龙头正哗哗放水,桶里泡着床单。
姜皙窘得半天说不出话,咕哝一声谢谢,又说:“……我可以自己洗的。”
许城用力刷着凉席,没搭理她。等转身拧床单时,看一眼她细细的手杆,说:“就你那手,麻杆一样。得了吧。”
又道:“再说,女生这种时候,不是不能碰冷水么?”
姜皙确实肚子很痛,问:“你怎么知道?”
许城被问得噎了一下:“是个人都知道吧?”
许城不知道的是,姜皙并没有像他一样正常地在学校接受教育,和各种各样的男女生相处,能正确理解人际关系和常识。
她从小和姜添一起塞在特殊学校,全是社会边缘的自闭症、痴呆、精神病患者、盲人聋哑人。很多常识,她不理解,也不懂。
姜皙站在船廊上想了好久,猜想或许是方筱舒告诉他的。他们关系应该很亲密,才会讲这些东西。
她小声问:“放假了这么久,方筱舒不来找你玩吗?”
许城没讲话。
原本无虞的心境,骤然卷起乌云。
许城陡然间厌恶起自己。方筱舒,方信平,那么多人死得那么惨,他却在莫名其妙替她洗着血床单。
他垂着头冲洗凉席,姜皙没看见他突然沉郁的脸色,继续问:“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你能不能闭嘴了滚出去。”他没抬头,冷声说。
姜皙吓一跳,怔怔半刻,一下子转身走了。
门口她的影子挪去,上午的太阳穿透云层,照进来,反射得许城眼睛痛。
他猛力刷着凉席,刺啦直响,刷着刷着,突然把刷子往地上狠狠一砸。
肥皂泡,水珠,乱溅开去。
床单冷漠地挂上晾衣绳;席子粗暴地铺晾在甲板上;
那之后,他们俩整整一个星期没讲话。

但姜皙还是做饭,许城也还是洗碗。
吃饭时,两人分坐茶几两边,各吃各的,互不对视,也不开口。
有天傍晚,姜皙煮了一锅江州米粉,是之前跟许城学的。
姜皙虽然从小“养尊处优”,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做过;但她很聪明,学东西快。日常事务,看许城做过一次,她下次流程就全对;而第二次第三次就能做得很好。
那锅米粉很好吃,如果夸奖一句,会是个缓和的良机。
但许城没开口,他这人平时散漫随意惯了,很多事无所谓;但要真杠上了,犟劲儿上来,也绝不服软、不低头。
姜皙看着软,骨子里脾气却拗;她硬,他更恼火,也更硬。看谁熬得过谁。
快吃完时,许城手机响了。姜皙偷偷一瞥,来电显示人名三个字,她只看到开头是个“方”。
许城接起来,是方筱仪。
“喂?”
“我下周去学校填志愿了,你那天去?”因船上太安静,姜皙听得见听筒里的女声。
许城虽报了提前批,但普通批次也要报。他嘴里含着米粉,没来得及说话。
“选同一天,一起去吧。我最近心情不好……”她哽咽中带了丝哭腔,“我想和你说说话。”
许城咽下食物:“行。”
“到时我跟你联系。”
“嗯。”许城多安慰了一句,“别太难过了。”
他挂断电话,姜皙已经吃完,碗放在灶台,人出去了。
许城洗完碗,拿了笔记本和圆珠笔,坐在桌前记账算账,清点进项。算了好一会儿,意识到姜皙一直没回来,也没动静。
他起身去超市区,边清点货物,边有意无意穿行货架间,透过两边墙上的六七扇窗户往外看——北边,江对面若隐若现的沙洲——东边,长江的下游——南边,黄昏的码头。
没有姜皙。
这就一声不吭地下船了?
许城拧眉,大步带风地走回生活间,刚迈过门槛就刹住脚步。
透过沙发背面墙壁上的窗户,姜皙侧身背对他,站在船尾左侧的栏杆边,望着暮色降临的江水吹风。
西方江面上一片昏红的残霞。太阳早落江了。
许城都没意识到,他心落了一道;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墙上那副小画框里,女孩抬起左手,擦了擦眼睛。她连续擦了两三下,肩膀在晚风中委屈地抖索。
她哭了。
许城无言,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透过那扇窗户传来。
他折身回去,走到货架前,却不知自己要来拿什么。
天色昏昧,货架间弥漫着各类杂物的气味。又正值黄昏,船上积蓄了一天的热量将整艘船的铁锈味和轮胎胶皮味放射到最大,拥堵在面前。他心头涌起一阵燥郁,或许早应该狠心把她赶下船去。
他终究沉下心来,把白天收到的钱款清数了,按数额分币收好;再回屋时,船尾没人了,里间的帘子放了下来。
自上船以来,姜皙除了船行驶在江面上时会出来走走,大部分时候都在船屋。
前段时间相处不错时,她行动自由了很多。
可自两人冷战,她的活动范围骤然减小,终日缩在里间。拉着帘子,落地扇也推了出来。
许城坐在藤椅上,看着那道帘子,最终,没有过去。
次日,许城坐在驾驶舱,看着前头略显浑黄的江水时,意识到洪季要到了。
最近每天停船时,能看到码头栈道下的立柱被上涨的江水一点点蚕食。他不太喜欢洪季,洪水总伴着暴雨,江中泥沙俱下。
今天有好几艘途径的小货船来买东西。
许敏敏曾说喜欢跟小货船做生意,方便,但他们爱挑挑拣拣、讨价还价。
许城更喜欢跟大船打交道。初中那会儿,他很喜欢一溜烟儿爬上高高的巨轮,去窥探货舱里如山成堆的货物,看看装着些什么,运去哪里。
那时他年纪小,过路的船员都爱跟他聊天。
常有人说,下次经过再来找他玩。还拉钩,做约定。
偶有几人会再见面;绝大部分人和他们说过的话一起,永远消失在水平线。
船行到江心,头顶的小电扇飞速转动着,许城起身伸了个懒腰,莫名想起隔着铁板的脚底下一层,也姜皙不知在里间干什么。
前方水域一艘巨轮驶近,朝他鸣笛,挥了挥旗帜。许城旋即坐下,操着方向舵,船只转向,朝巨轮驶去。
船侧捆绑的轮胎撞压瘪下,又回弹而起。
许城系好缆绳,正要去搬梯子,船上几个男人朝下喊:“没事!我们有伸缩梯!”
说话间,他们搬出梯子挂到船侧;一个中年男人问:“小孩,你家大人呢?”
“……”许城好笑,“我不是大人啊?”
“行行。我们要的东西多,自己下来挑。”
许城比了个好。
两个男人陆续翻过船舷,往下爬:“米油都有吧?我看你这船小。”
“五脏俱全。”许城说,“你们船很新啊,运什么的?”
男人回答了一句。
许城来了兴趣,问:“能上去看看吗?”
“看吧。玩会儿也行。我们副船长要上岸办事,可得一会儿呢。”
许城扭头看,一艘小型的载人接驳船正朝这儿驶来。
他飞快折回船屋,里间仍是拉着帘子。他放慢脚步,伸手在衣柜侧板上敲了敲:“姜皙?”
没人搭理。
许城顿时佩服她气性大到可以,心想再哄你老子是狗,转身要走,里头传来一身喘着粗气的朦胧的:“嗯?”
他一愣,自然降低了声音:“你在睡觉就算了。”
话未落,里间的人已急忙麻溜儿地爬起来,光脚下床,氹地一声跺在船地板上,扒拉开帘子:“干嘛?”
她头发乱糟糟,眼睛黑漉漉的,右边小脸上一片凉席压出的红印,嗡声问:“你叫我干嘛?”
许城下巴往外头扬了扬,问:“去不去大船上玩?”
“啊?”姜皙扭头看窗户,圆窗已完全被灰褐色的船体所阻挡——他们停在一艘巨轮旁了。
“好啊。”她还不知道玩什么,嘴巴已经先答应,“等我换一下衣服。”
她还穿着睡衣。
许城垂下眼眸,他本就比她高一大截;她一只脚从床上跨下来,一手扒拉柜子,一手撩着帘子,呈俯身姿势,吊带领口下隐约捧着乳白而盈起的柔软。
许城弹开目光,低头摸着鼻子往外走,嗓音没那么有底气了:“我在外头等你。”
下午两三点,日头正晒。许城立在甲板上,头顶太阳的热度劈头往下泼,脚底钢铁甲板上滚烫蒸腾的热气顺着小腿往身上窜。不出片刻,他冒了一身热汗。
超市区,那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正持续往甲板上搬货,大米、面粉、桶装油、饮料、零食、堆成小山。
许城算完账,一共八百零五,抹掉零头:“算八百吧。”
男人付钱,笑:“小伙子蛮会做生意咧。”
许城笑笑,钱塞进裤兜。
姜皙换好衣服出来了,白T恤,卡其色棉布长裤。
许城这才想起,她除了睡衣,只带了两套换洗衣服。另一套是白T加浅青色七分裤,换来换去就这两套。
姜皙看到甲板上几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不自在地往许城那边靠了靠。
许城正跟那几人说话,意识到她往他身后躲的动作,心头莫名涌起一丝微妙,像微风拂过湖面,波纹粼粼。
许城船上的铁筐不够大,好在对方船上设备多,说有个铁筐子可以放下来运货。
等待时,一个船员掏出烟来抽,给弟兄们分,也分给许城一只。
他接过了别在耳朵上。
另一人插嘴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个江上加油站?”
许城指了下:“下游三公里。”
先前分烟的男人见他收了烟却不抽,问:“还没成年啊?”
“十九了。”
“那可以抽了嘛,哪有男人不抽烟的?”大汉呼出一口烟雾,被江风扩散。
许城背后,姜皙毫不掩饰地呛咳了两声。
许城:“……”
几个吞云吐雾的男人:“……”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他们都是豪爽的人,笑着说抱歉,挪去船舷边。
许城回头没见到人,一低头,她有点困难地半蹲在他身后,扬起脑袋,眼神无辜。
“蹲这儿干嘛?”
“很晒啊。”她稍稍眯眼。
可不,他身后一小团影子,刚好给她遮阳。
他略嫌弃地“嘁”了一声,但人没挪开,直到船上的大铁筐慢慢放下来,落稳当了。
许城低低说了句:“走了。”
姜皙就觉头顶阳光倾泻而下,炙烈如纷洒的小银针。
许城把成堆的货往筐子里搬,一箱接一箱、一袋接一袋,像是不知疲惫。
因光线太烈,他微皱着眉敛着眼,很快,额头上、脖子上汗出如暴雨。
姜皙帮他拎稍轻的东西,许城说不用,让她一旁待着。但她执意要帮,往来几趟,她瞥见许城手臂肌肉上汗津津的,又见那几个男人在船头抽烟闲聊,红着脸,软声说:“叔叔,能不能过来帮下忙呀,谢谢。”
许城刚提起两桶油,一愣,她其实很怕跟陌生人开口。
他没什么语气地说:“不用。人家是顾客。”
姜皙不解:“顾客就不能帮忙吗?东西这么多。要把你累死了。”
许城:“……”
做生意久了,搭把手的概率,一半一半。
做顾客时,许城是那个搭把手的;但做老板时,碰上不搭手的,也不能往心里去。不然,要么生意做不成,要么徒生闷气,何苦来哉。
不过姜皙一开口,那几个男人忙掐灭了烟,笑着跑来:“哥儿几个聊着聊着,忘了。”
许城没说话,姜皙开心又真诚地说了句谢谢叔叔。
三个壮年男人加入进来,货物瞬间清理完毕。三人爬上去,拉铁筐上船。
许城抹了下额头上的汗,下巴指长梯,说:“上去看看。”
“上面有什么玩的?”
他嘴角含了点笑,卖关子:“上去不就知道了。”
姜皙走到船边,看了看脚下的船沿、挤攘的轮胎、涌动的江水,她小心地抓住梯子。
许城在她身后,紧盯着她的腿脚;但没催她。
她先搭上左脚假肢,试着使力往上,大概是没找准发力点,才起来一点点,又心慌地要落下。
许城握住她的腰,轻轻一举;
姜皙顿感腰间一片火热,一股托力轻盈向上,她右脚踩到上一节梯子,稳了。
他已收回手,低声叮嘱:“别看上头,看脚下。”
“哦。”她一级一级往上走,脑子里乱麻麻的,纵使隔着衣服布料,他的手心也太烫了!而且,男生的手好大!
许城心里也像被什么没碰过的陌生东西胡乱撞了一下。
他握着坚硬发烫的梯子,随她往上,手掌间却残存着刚才她腰上的触感,异常温热柔软。她的腰居然那么细,几乎能叫他两掌合掐。
姜皙爬上船,轻哇一声——操场大的巨轮上,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停满了各式各样崭新的汽车,以银灰色居多,间杂着黑色、红色、蓝色,还有黄色。
大多数是小轿车,部分是越野、SUV,还有几辆很漂亮的跑车。
阳光灿烂,照得车漆、车窗闪闪发亮,跟洒了钻石粉一样。颇为壮观。
姜皙兴奋惊叹:“货船还能运车呀,像江上的停车场。”
许城站来她身旁,说:“去看看?”
“嗯!”
两人钻进“停车场”,在一排排静止的车辆中漫无目的地走动。
他们讨论着这辆车好看,这辆一般,这辆凑合,这辆有点儿丑,仿佛在逛一个专属于他俩的江上大型车展。
经过一辆红色车时,姜皙停下脚步,说:“这个颜色真好看。”
许城也停下。
那颜色确实特别,比路上跑的一般的红色车有质感得多。
姜皙歪头想了想,说:“在品红里加一点点赭红,再加一点明黄。”
她说这话时,右手挥舞着一支虚空的画笔。
许城想起她很久没画画了,刚要问一嘴,她已被前头一排车吸引。
那儿停着几辆跑车,相当漂亮,车身流畅优雅,像天上飞得最快的雨燕,地上跑得最快的猎豹,海里游速飞快的旗鱼。
“好漂亮啊!”
“确实好看。”
“你说,其他的车,知道这几辆车格外漂亮吗?他们会不会在我们不在的时候聊天,讲悄悄话?”
许城唇角弯了弯:“你问问,看它怎么说。”
姜皙停在一辆她认为全场最漂亮的跑车前,满眼欣赏,说:“许城,如果你变成了车,你就是这辆。”
许城看过去,就听她说:“最好看。最帅气。”
许城有几秒没接话,他有时会被姜皙的过于直白和坦荡,搞得措手不及。早在一年前,他就发现了。
他随口问:“那你呢?”
“这里没有我。”她说,并不遗憾。
许城看看四周,选了刚才那辆车旁一辆也很漂亮的车,说:“这个是你。”
姜皙说:“那它得少掉一个轮子。”
许城愣半秒,噗嗤笑出了声。
他原已走过了,插着兜身板后倾,歪头端详那辆车,想象那个画面,说:“我觉得它少掉一个轮子,也挺可爱的。”
姜皙脸忽地红了,心跳也乱了节奏,像在甲板上乱滚的烫烫的珠子。
许城说完才意识到那话仿佛话中有话。但,那也不假。
两人继续闲逛,经过一辆香槟色跑车时,姜皙脚步微顿。
“怎么了?”
她抿紧唇,走开两步了才说:“我哥哥有这辆车。”
“……哦。”
他说:“先不逛了,走吧。”
“为什么?”
他看了眼她红扑扑的脸。这人一放出来撒野就不肯回窝了。
“天气这么热。再走下去,你要中暑了。”
“我没感觉到诶。”
“等你感觉到就迟了,傻子。”
两人走到船中央的阴影处,头顶是这艘货轮的驾驶舱和各类房间,状似悬空的天桥。
那几个男人,同一个女人一道坐在不远处喝着刚从许城船上买的饮料,冲两人招了招手。
走过去,男人递来两瓶冰饮。
“谢谢。”
男人闲聊:“你是不是很小就在船上了,我有个兄弟跑船的,说在江州段碰见过一个小男孩,长得很好看。说每次过船都去你家买东西,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许城笑:“来来往往的多了。”
另一人插嘴:“他额头这儿,有道疤。”
许城想起来,眉一抬:“林叔叔?”
“那就对了,老林。”
“我高中后就很少上船了。”
“他走啦。”男人叹了口气,说,“肝癌。哎……”
许城一时无言。
一旁嗑瓜子的女人打量起姜皙,问:“这小妹妹不像跑船的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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