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的船by玖月晞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0-03
叫荷尔蒙。
许城很注意避让,基本不和她单独待在小屋。夜里收工后,洗完澡就拎着收音机躺进隔间里吹风了。
他有时听夜间音乐频道,有时听磁带。他偏爱粤语歌,尤其是Beyond的。
隔着一排衣柜,姜皙也听着歌,吹着同样也吹着他的那半截风,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金色的阳光稀薄一层洒进小船屋,将黄木色的家具照得像旧时光,悠远绵长。
隔壁的超市区倒五彩斑斓,像个万花筒。货架上彩色的包装在朝阳下闪闪发光,缤纷又快乐。
听到哐哧哐哧铁链卷动的声响,姜皙就知道,船起锚了。
她很喜欢趴在窗边,看船只离岸。
江岸、其他船舶、树木和城市一点点后退,越来越远,和她拉开水天的距离,她觉得自由和安全。
她以前觉得家是安全的,现在却不是了。
六月一号那天,她不该去北楼的,就不会看见鲜血和死人。
姜皙吓得魂不守舍,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大街上。
她不能在未陪同的情况下自由出门。但小西楼西侧的山上有一条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通道。她有时白天去看小动物,或夜里睡不着,偷溜到山上看月亮。每次都很快回去。
那天,从来是乖女儿的她,偷逃出来,没有返回。
姜皙从小在江州长大,却并不熟悉几条街,茫然乱窜着,看见家中来找她的车,赶忙往小巷子里钻。不知怎么七拐八拐,天黑的时候就到了陵水码头,撞见了这艘船。
六月初那几天,这船晚上没人住。她白天躲在床底,晚上出来透气。透气也不敢出船屋。一个人坐在黑黢黢的屋里,对着夜幕下的静物,想到血和尸体,吓得发抖。
晚上蚊子很多,她一边打蚊子,一边哭。
她不知该怎样再面对一向对她慈爱的爸爸。或许她看错了,是幻觉,是眼花。但她不敢回去求证。
躲在床底的那几天,每每四周有点动静,她都吓得要死。直到许城一手将她从床底扯出来,她反而不害怕了。
那一刻,这艘船变得安全。
不过,她总是谨慎地躲着人,外头一有人影就藏起来。所以好几天也没明白这艘船是如何工作的。
有天,姜皙实在好奇,悄悄凑在隔间门边,见识了水上超市运转的全过程。
来了艘小货船,吃水和许城的船相当,不用挂梯子吊绳子,彼此的船四周都挂了轮胎防撞。两船靠一起,头尾处拿缆绳系上,人就能来往穿梭。
顾客还可以自己上船来挑拣货品。
有时高度不一致,差那么十几公分,跳上蹦下也能应付。
但碰上巨型货船,就麻烦一些。
那天他们的船在江中逡巡,一艘巨大的货轮经过,船上的人冲这边摇了旗。许城调转船头,朝货轮驶去。
姜皙就见那艘大船缓缓逼近,渐渐显现出其庞然大物的压迫感,像一堵钢铁高墙拦在面前。她有一瞬害怕会撞上去,但并没有。
她在的船停下了,在江面上起伏着。像人类脚边停着一只蛄蛹的小猫咪。
许城出了驾驶室。
大船上的人朝下喊:“要一箱王老吉,一箱娃哈哈水,一瓶酱油,三瓶老干妈,十袋薯片,一袋橘子。有梯子吗?”
“有。”许城仰头回应,“但你们船太高了,长度不够。拿绳子吊。”
“行。我们有绳子。刚说的要再讲一遍不?”
“不用,记下了。”
“一共多少钱?”
许城正快速下铁梯,梯子踩得哐当响。他很快心算完:“一百二!”
“行嘞!”
许城钻进超市区,在货架和货柜间快速穿梭。
姜皙透过隔间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夏天上午的阳光斜射进来,金灿灿的,照亮了他俊俏的下半张脸和隐在宽松白T恤下清瘦却不失有力的上肢。
他对货物所处地一清二楚,动作麻利,记忆清晰,几乎在一瞬间就把东西清点完毕。
他转身出门时,无意间扫向舱壁这侧的门,撞见了玻璃窗边姜皙探出的半颗脑袋,她发丝被阳光照得毛茸茸的。
因他在工作状态中,眉心微蹙着,眼神稍显凌厉;她被他这眼神一撞,立马缩回去。
许城出了船舱,船上的人已找来麻绳和油漆桶,刚好吊放下来。
桶不算干净,沾着银灰色的小碎石。
许城拿起桶底的一根散烟和一堆碎钱,瞟一眼,一百二正好。钱塞裤兜里,散烟别在耳朵上。
他先往桶里装上几袋散货。
至于王老吉和娃哈哈箱子,早拿绳子绑好,用铁钩勾到桶子提手两边。确定栓牢了,许城朝上头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示意放行。
船上两个男人一起使力拉绳,一大串货物沿着船体匀速上升。
许城等着验货,闲闲问了句:“船上拉的硫精矿?”
男人讶异:“你怎么知道?”
“桶子里沾了末儿。”因阳光渐烈,许城微眯了眼,又问,“有三千吨吧?”
“你很识船嘛。”男人欣赏道。
船沿边站着的女人低头笑问:“小伙子多大啦?”
“19。”他刻意往高了点说。
“我说看着年纪小嘛。江州本地人噶?”
“嗯。”
“都说江州出帅哥美女,这话怕是一点不假的哟。”女人语气欣赏。
许城原仰着头看油漆桶上移,听了这话,眼神挪向她,说:“谢谢啊。”
女人见他这么大方,也爽快地笑了,趴在大船栏杆边,继续问:“这船就你一个人啊?”
“嗯。”看桶子快到顶了,许城转身上楼梯。
“得找个船员,船上一个人,无聊寂寞的。”
许城犯不着费劲跟她解释这船平时有姑姑。
对方收了桶,清点完货物后,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许城顺势回了个手势,进了驾驶室,启动。
船笛鸣起,小货船缓缓驶离大货轮。
许城一手握着船舵,一手将耳朵上的烟取下来,拉开抽屉,丢了进去。
里头零落着几根品牌不一的散烟,攒起了给刘茂新抽。
合上抽屉,看着前方的长江水路,许城忽想起,他不是一个人,船上还有个姜皙。
此刻就在他正下方的船屋里。
姜皙很乖觉,知道许城不想收留她,所以让自己毫无存在感。
说实话,她没给许城添什么麻烦。但许城对她仍有丝说不清的排斥。
姜皙将自己的所有物品整理进书包,集中放在沙发一角;拖鞋或鞋子永远是一双在脚上,一双塞在沙发底。水杯也放在沙发扶手靠墙的地方。让许城走到任何角落、眼睛往哪儿扫都不会觉得他的空间进入了异物。
许城将她的谨慎懂事拆解为:装好,示弱,想多留几天。
他不想让她留在这儿,想赶她走。一想到已模糊的父亲母亲,想到方信平和方筱舒,他就烦恨。
可话到嘴边,开不了口。
她抬头,一双眼睛乌润润望着他,又感激又谨小慎微,一副生怕他轰她下船的无助模样。
许城的烦恨就在喉咙里打个圈儿,原封不动跌落肚子里。
几次之后,他想,姜家人果然厉害,惯会操控人的。于是更排斥。
他没事尽量不跟她同一空间,也不太跟她讲话。姜皙声音天生细软,很柔,许城不给她套近乎的机会。
姜皙察觉到他的冷淡,心里是难过的,可实在不敢乱跑出去,于是更沉默地缩小自己的空间。
起先,他们只在有必要的时候,交流一两句。
姜皙洗漱前问:“这个香皂是干什么的?”
许城说:“洗澡的。”
“没有沐浴液吗?”
许城说:“没有,大小姐。”
姜皙一下脸通红,闷不吭声走了。
可挣扎许久,还是来说:“你家超市里有。”
“你可以买。”
她小声商量:“都是玫瑰味,薰衣草味,水果味,我都不喜欢。下次进货,能不能选个别的味道?”
许城发现她娇气得简直可以,但居然好脾气地多问了一句:“你想要什么味?”
姜皙老实回答:“柚子。”
许城闻所未闻:“有柚子味的沐浴液?”
“有的。日本的。”
许城:“……”
他微颔首,说:“从没见过柚子味的,大小姐委屈了。”
姜皙脸红到发涨,抿紧嘴巴走了,之后许久没跟他讲话。
她洗完衣服,拎着滴水的湿衣,船前船后地到处找晾晒处,就是不问他。到半夜了,自己摸到船屋后,找到了晾衣绳。
许城于是发现,这丫头片子看着闷不吭气,还挺记仇。
接着,他们在吃饭的时候,交谈一两句。
许城碰上忙时,中午冲碗泡面就能对付,姜皙也跟着他吃泡面。
到了傍晚,他拿挂面煮一锅面条,烧开水,挂面下锅;水汽在屋内蒸腾时,他懒散拿两个碗,碗底随意加些盐、鸡精、酱油、猪油、葱花、少量辣椒酱,勺子舀了面汤一兑;这时锅里的面也半软了,再丢几片青菜,磕两个荷包蛋;起锅捞面,坐在茶几旁的地上开吃,推给她一碗,也不问她味道怎么样。
姜皙从没吃过家常素挂面,主动说好吃;他也只嗯一声,不关心口味的样子。
要么犯懒了,煮一锅汤圆充数。
姜皙咬了口汤圆,细眉一皱,勺子放下。
茶几对面,他抬眼皮,淡问:“怎么?”
姜皙小声:“花生馅,不喜欢。”
许城一副“都这时候了你还特么挑啊大小姐”的眼神,嘴上倒没说一个字。
也不妨碍,姜皙看懂了。
她低了头,还是一个个咽下去吧。
他长手伸过来,把她碗拿来自己跟前。人起了身,语气听不出好坏,问:“红豆?”
“嗯。”
许城去隔壁超市区冰柜里重新拿了包红豆馅儿的汤圆,又把锑锅哐当扔到水龙头下,噗噗放上半锅水了,滋啦拖回电磁炉上,乒乒乓乓,响声表达着“麻烦”二字。
姜皙识时务地起身,说:“我自己煮吧。”
许城没理她。东西到她手上,磨磨蹭蹭,看着烦,不如他自己动手省事儿。
姜皙在他身后,再度提议:“我自己来。”
许城忽转身要撤,刚好她上前,两人差点撞到一起,互相及时刹车。
姜皙的心突地往嗓子眼一撞,没敢抬眼,目光直直撞见他近在咫尺的喉结,和骨节上撑起的细腻的肌肤。她一年前画过的……
她飞速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许城倒很淡定,手指电磁炉,示意“请”。
姜皙脸颊发热地上前,看着炉子平面上的各类符号,先摸了个“开”。
“滴”一声,但接下来,她不知怎么操作了。
她手还悬在炉子上,许城过来,拿手背轻轻把她腕子打开去一边。
她挪去一旁,手腕内侧莫名发烫。
而他已操作熟练地摁了一串摁钮。
水开始烧了。
他背对她,拆着包装袋,问:“小姐,你还有什么味道不吃?”
她咕哝:“水果馅的,黑芝麻的,肉的……”
他微叹:“说你吃的吧。”
“红豆。”她说。
他:“……”
“但我最喜欢没有馅的小汤圆。”她开心了点儿,说,“加上酒酿和蛋花,最好了。”
“屁事儿也是有点多。”他说。
她:“……”
她那碗不吃的汤圆,许城吃掉了。他不喜欢浪费。
姜皙根本不敢看他吃她那碗汤圆,但很确定的是,她咬了一口的那颗,被他捞出来扔了。
他做饭,她洗碗。互相默认,分工明确。
从某天起,姜皙开始做饭,学他的样子煮面条,步骤一丝不苟。
等许城落了锚,从驾驶室下来,栓了缆绳,一进屋,看到茶几上摆好的面条,很意外。
姜皙忙得额发碎成一圈毛边,眼睛亮亮看着他,等待检阅。
许城在她灼灼的目光下,吃了一口。别说,是那么回事儿。
姜皙压抑着小兴奋,期待地问:“好吃吗?”
他点头:“嗯。”
“我第一次做。”她得到肯定,脸在发光,又快乐地补充,“我下次还能做得更好。”
许城听到“下次”,冷不丁问:“不是待几天就要走吗?什么时候走?”
姜皙刚拿起筷子,为难地小声:“我能在这儿给你打工吗?我可以给你当船员。”
上次那女人说的话,她倒是听进去了。
许城想也不想:“不行。”
他说:“你看我像是无聊寂寞的样子吗?”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味儿呢?
“但我弟弟还在江州,我不能把他丢下。”
许城虽不知道她搞什么鬼计划,但大概猜得出她想逃离江州。
可她一个人都够呛,还加上个脑子不清楚的弟弟。
有次许城点货途中,朝房间这边看了眼。见她从包里摸出手机,开了机,很快蹦出一堆消息。她只挑了其中一个点开,阅后迅速回了一条,随即关机。人接着发愣,有淡淡的忧愁。
现在想来,那短信对面应该是她弟弟。
许城不知拿什么话说她好,也就什么都没说。
晚饭后,许城照例在屋里点了盘蚊香,上了楼。即使是夜间,江面上也有货轮往来。有船,就有商机。
这天夜里的生意比往日好些,许城忙到快十点半才返程。
由于他睡里间,姜皙睡沙发。以往姜皙都等他先洗完,自己再去洗漱入睡。但今天姜皙实在撑不住了,船还没靠岸,她就去了卫生间。
门手柄是老式的摁压锁,姜皙锁上门,打开淋浴喷头,洗头发,冲凉。快洗完时,船体重重一磕。
她早已习惯靠岸的这一耸撞,迅速扶墙调整好重心。没一会儿,听见了许城关驾驶室门,下楼梯的脚步声。
接着,人往船头去系缆绳了。
姜皙冲完水,抬手抹开镜子上的水雾,拿浴巾搓头发,身后的门突然一下被推开。夏夜的风涌进来。
姜皙立时尖叫:“啊!!!”
她慌忙拿浴巾裹住身体,船廊上,脚步声疾驰而来。
许城几大步跑到卫生间门口:“怎么了?”
姜皙面颊绯红,惊魂未定,一手紧揪着胸口的浴巾,一手抓着角落的拖把,做防御状。
许城疑惑地退后一步,看看船廊两侧,只有无尽的黑夜与水面,码头的灯光在远处闪烁。
他又来回推了下门,看向门锁。
姜皙呆看许城一秒,顺着他目光看到门锁,一下反应过来,大声说:“门坏掉了!”
许城一脸费解:“坏个门你叫那么大声?我以为你见鬼了。”
“我以为你……”姜皙说出口立觉不妥,收了声,但……
许城的表情变得相当不可置信的精彩,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偷看你洗澡?”
他问:“我这么变态的吗?”
姜皙的脸涨红成了番茄。
“再说……”他这才有功夫扫了浴室里的她一眼,姜皙脸要滴血了,他静了瞬,没接着说下去。
“我找工具来修一下。”许城叹了口气,去了杂物间。
他刻意放慢速度,人蹲下,从架子底层翻出几根铁丝和一把老虎钳,磨蹭着在手上掂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返回。
门虚掩着,一道昏黄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将船廊上的黑夜切割成两半。
许城抬手,指节叩了叩门。
门很快被拉开,这回,姜皙穿上睡衣,还披上了浴巾。
许城走了进去,里头空间狭小,姜皙往后一步,后背几乎贴在墙上,却仍觉他身躯高大到有些压迫。
他先试着关上门,拿铁丝比了比大小,随后打开门,将铁丝穿进门框余下的锁洞处。
他一手绞铁丝,一手捏老虎钳,小手臂上肌肉规律地紧绷起又松开去。
少年的身子看着清瘦薄削,可因动作牵扯,那T恤贴紧在肩背上,勾勒出了微鼓的线条。
姜皙还看着,他两三下就用铁丝做了个简宜搭扣,关上门一试,刚好。
姜皙哪见过这种,又惊讶又真挚,说:“许城你好厉害~”
她声音本就软乎,稍稍惊呼,听着就娇。
“……”许城沉默,肉眼可见的不太自在。
姜皙也蓦地心跳乱了。
“先这样。你先洗完。下回买个新锁换上。”他手里转着老虎钳,出去了。
镜子上的热气早已消散,姜皙的脸持续在发烧。
她收拾完了回屋,许城在里间吹电扇,帘子虽掀着,但见不着人。姜皙喝了水,关了客厅的灯,爬到沙发上睡下。
没一会儿,许城起来,将电扇移到帘子下,对准了她的方向。
许城洗漱完后,在船廊上独自吹了会儿夜风。他望着黑夜中的江水,什么也没想。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比如,接近她;可又什么都没做,因心中排斥,不愿太靠近她。
想干脆轰她下船一了百了,可她连老张叔那关都过不了。丢下船要是不回姜家,不知能活几天。
他看着一艘夜行的货轮远远地进入视线,靠近了,又远离,消失在远方,才重新进了船屋。
他锁上超市区的大门,穿过货架,走到隔间,刚要关掉这边的灯,却多看了眼姜皙。
姜皙换了一头睡,依然是背对着他,面朝里。
起居室客厅里的灯关了,可里间墙壁上的灯,和超市区这边的光线双双弥漫进去,将她那一方角落晕染得柔和而暧昧。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吊带小衫,宽松的白棉布短裤。
夜很静,只有风扇呼啦啦鼓动着。风推送过去,一阵一阵,波浪般掀起她薄薄的衣角。纤细的腰、在风的律动下,时隐时现。
她睡着了,所以丝毫不知,船屋里的风撩拨着她的肌肤和衣衫。
许城第一次注意到,她腰很细,侧身曲线起伏而下,是一双修长的腿。唯独在左脚上缺失了一截,但丝毫不影响其美感。
许城关了灯回里间,躺到床上。有那么一瞬,眼前还是她那白白的小衫和短裤。他皱了皱眉,察觉到一丝躁动的炎热,回过神来,起身将落地扇摁了转头摁钮。
风吹过来,拂去他心头一丝潮热。
许城重新躺下,闭上眼,却后知后觉想起冲去卫生间时看到的一幕。
姜皙小脸清丽,像只受惊的小鹿;揪着浴巾,浑身湿漉,水珠勾勒着她修长清雅的锁骨和肩膀,从胸脯到浴巾下摆的两条腿,一切都湿漉漉的,柔白得发光,像漫天下的粉雪一样。
第11章
许城一大早起床,掀帘出来,姜皙还在熟睡,脸和身子都平转过来了。那一身小吊带和小短裤,在白天里看着更加清凉。
许城移开目光,简单洗漱后打算下船,刚要关舱门,想到什么,又留了张纸条在桌上。
“出去了,等下回来。”
他去置办了些简单的工具用品,想起船上每天就吃那几样东西,又给姜皙带了份早餐。
半路上,接到方筱仪电话。说她妈妈昨夜又抱着她哭了整晚。
许城问要不要他过去看看,方筱仪说不用,她们准备去乡下外婆家待几天。方筱仪怀疑她爸爸的死不是意外,问许城能不能跟李知渠打听点什么。
许城说,警方查案的事,一般不会给外人讲。
可许城还是拨通了李知渠的号码,问撞死方信平的那人抓到没。
李知渠并未聊及太多案件相关,但随口提到,姜家女儿失踪好多天了。无论警方还是姜家,到处都找不见人。要是能找到她,从她入手姜家,就好了。
许城觉得他应该坦白点什么,话到嘴边,却换了内容:“姜家那么大本事,会找不到人?”
“奇怪,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家里人都急疯了。一家子恶人,对至亲倒很上心。”李知渠讽刺道,“姜成辉说了,谁能提供消息,奖五百万。要是仇家拐走了人,伤到她一根头发,要他的命。”
五百万。
江州人听也没听过的天文数字。
许城默了会儿,问:“她为什么失踪,没个理由?”
“说是家里安排了结婚对象,小姑娘不喜欢,闹离家出走,跟家里人示威呢。”
许城:“……………………………………”
骑摩托返程路上,许城觉得他的世界荒谬到可以了。价值五百万的□□大小姐在他那破船上上演恶俗逃婚偶像剧。
到了码头,路遇几个收工的钓鱼佬。许城随意看一眼,对方热情道:“刚钓上来的新鲜野鲫鱼,煮汤最鲜了。来一条?”
水桶里,江鱼活蹦乱跳。这些天,姜皙不是吃面就是吃汤圆,也该补充点营养了。
……她凭什么?!
许城一言不发,黑着脸驱车往前。
钓鱼佬莫名其妙,收起吊杆,拎了桶要走,摩托车又退回来了,骑车的人面无表情:“就要那两条。蹦得最欢,最有精神那个。”
等他上了船,姜皙居然还没醒,一张脸粉粉嫩嫩,睡得无比安稳香甜。
丝毫不知现在整个江州城都在议论消失的姜家千金和那五百万。
许城:“……”
他将桌上的纸条揉成团扔垃圾桶,鱼丢进水桶,水龙头开了道缝儿,滴水养着。
姜皙一觉睡到早晨九点半才醒。
茶几上放着从外面买来的豆腐脑和小笼包。
她睡饱了,又难得吃到这些,心情不错,一口气吃了个精光。中途,听到敲敲打打的声响。
姜皙披上浴巾,去洗手间换衣服,上了船廊,才发现声音正是从洗手间传来的。
许城穿着件背心,单腿跪在门边换锁,他一手扶锁,一手拧老虎钳,嘴唇轻抿着两颗金属螺丝钉。
察觉到人来,他目光朝她扫了眼,姜皙心跳就漏了一拍——他嘴唇很红,银色的螺丝钉在唇上压出柔软的痕迹,禁忌而又性感。
许城俯身放下老虎钳,从唇上摸下一颗螺丝钉,怼在门上,捡起地上工具盒里的小锤子,哐哐捶两下,又弯腰放下锤子,从一摞工具中挑出螺丝刀。
姜皙目不转睛看他行水流水地做着这一串动作;横在地上的那条小腿长而遒劲,肌肉像拉长的蓄力的弓。
他应该是从外面忙活回来,有些热了,所以只穿了件背心,露出精瘦却有劲的肌骨。
从锁骨到肩膀到手臂,随着他的动作,拉出一道道好似充满了弹性的弧线。
他再度俯身拿工具时,她瞥见了他胸口流畅的肌理,隐约而下。
姜皙看得呆呆出神,许城拿了螺丝刀,正要拧螺丝,又瞥了她一眼。
姜皙被他撞到眼神,心跳全乱,感觉应该说点什么,他已先开口,因抿着螺丝钉,发音含混:“站这儿干什么?”
“听不清。”
许城说:“帮我拿钉子。”
“啊?”还是没听太清。
许城眼神垂下,示意嘴上的钉子,再抬眸瞧她。
姜皙懂了,微红着脸,被他眼神蛊惑得乖乖伸手过去,接到他下巴下。
许城缓缓启开嘴唇,螺丝尖儿往下一歪,却没掉下来——那颗螺丝钉陷在他压凹的唇洼里了。
许城没料到这情况,一时没做出反应,但姜皙直愣愣盯着他的唇,鬼使神差地大胆抬手,小心揪住他唇边的螺丝尖儿,将它取了下来。
再小心,她的指尖还是触碰到了他的嘴唇。轻,而痒。
他红唇上留了个钉形的小洼坑,缓慢在复原。
两人都没说话,也没看对方。
姜皙手捏着钉子,觉得发烫,疑心是他嘴唇的温度。
“你刚说什么?”
“……”他忘了,就没接话,拧好门上一颗钉子了,朝她伸手,她将那颗交还给他。
她孩子气地由衷感叹:“你为什么什么都会?会开船,还会修各种东西。好厉害呀。”
许城下颌绷了绷,没太绷住,低下头去很快速动了动下颌,再抬头,脸有点红,语气淡淡:“能别大惊小怪吗?”
她不解:“我说的是真的。”
他继续锤锤拧拧,忽说:“以后你睡里间,我睡沙发。”
姜皙奇怪:“为什么?”
“你起得比我迟,进进出出的麻烦。”
她认真问:“哪里麻烦?”
“……”许城顿了一秒,说,“你睡相难看。”
姜皙愣了,反问:“很难看吗?”
他服了她的追问功力,不搭理了。
姜皙转身靠去船栏杆上,望着宽阔的水面蹙眉,不知自己哪里睡觉难看。她不张嘴巴,也不流口水啊。
好惆怅。
远处,几艘长条的黑色货船经过。
“那是什么船,长得真瘪。”
许城扭头看了眼:“运煤的。”目光一收,瞥见栏杆边她露在短裤和浴巾下的一双细长的腿,在晨光下更显白皙。
姜皙“噢”一声,转过身来,许城已看向门锁。
“你对船怎么这么了解,很小就来船上玩了吗?”
许城嗯一声,不多答。这女孩机敏得很,他不讲话,她就不太讲;他要搭腔几句,她就有一箩筐。
果然,她不追问了。
锁装好了,他俯身归置工具。
少年蹲在她面前,江风翻着他后脑勺的黑发,从脖后侧到背上一大片紧致的肌肤。
姜皙睁大眼睛巴巴看着,觉得他哪儿都好看。怎么连后背都好看呢。
“为什么有水上超市船?货船上的人为什么不自己靠岸?”
“吨位大,吃水深。”许城拎着工具盒站起身,淡淡瞟她一眼,“还没靠岸就搁浅了,傻子。”
说话间,擦肩而过,掠过一缕细微的风,带着早晨江上的水汽、一众金属工具的铁气,和他身上的荷尔蒙气息。
姜皙换好衣服,再回到房间,许城正往沙发上铺凉垫子。天气炎热,人粘上沙发就冒汗。
收拾完沙发,他拎起她的背包,走进里间:“你以后睡里面。”
说着要换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