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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的船by玖月晞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0-03

他再次意识到,高中生涯就此彻底结束了。
面对别离,这些天,同学圈子里一派热闹兴奋又夹杂着忐忑惆怅的离别情绪。但许城像是从其中抽离开了,无法融入,仿佛一切热闹与他无关。
到学校时,正是上课时间。高三楼空荡荡的,高一高二的教学楼里偶尔传来老师的讲课声。
他去了肖文慧办公室,很快填了志愿。班上除了他,没人报提前批,许城让肖文慧保密,他不想别人知道。
肖文慧应允,又说:“你知渠哥找你有点事,你先别走。”
许城说:“他跟我说过了。”
他走出学校,想着肖文慧看他的眼神——压抑着的紧张与悲伤。许城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走向校门外马路边的石球墩,还没坐下,见李知渠的车停在路边,他对他招了下手。
哪里是刚好来办事,分明是特地来的。
李知渠一改往日的笑颜,表情沉默,道:“上车说。”
许城上了副驾驶,李知渠也不开车,深吸着气,像不知道怎么开口。但那句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师父死了。”
是方信平。
许城的脑子嗡地一下,一阵天旋地转后,听见满世界刺耳的知了叫声。
还没到正午,树上的知了已扯着嗓子叫得昏天暗地。
车里很热,但他的心像不断下沉入冰湖:“出了什么事?”
“车祸。对方肇事逃逸了。”
“什么时候?”
“三号。”李知渠说,“不想影响你们高考,所以没告诉你们。但今天是他头七。”
难怪考前没见到他人,说出差了。
许城空白了好一会,问:“方筱仪呢?”
“昨天估完分后,她妈妈告诉她了。”
去墓园的路上,许城脑子里持续混乱着。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方信平的时候,他穿着蓝色的警察制服,看着他,目光锐利却含着一丝友善。
那时许城还是个初中生,跟一帮混混搅在一起,几乎快辍学了。是他把他从街上捞回学校的。
是他在那帮富二代混混想推罪给许城去顶时,扛着压力保了他。
是他在许城返校后遭遇那帮大混混报复时,护了他。
是他找学校减免了他的学费,还凑了他的部分生活费。
也是他,隔三差五地来观察他的情况,生活上有无所缺,心理上有无所失。
他说:“小子诶,我知道你很孤单,但那帮人不是你的朋友。”
还说:“别让我再看见你跟那帮人混在一起,我绝对来收拾你。”
也是他,在他青春期突然想一了百了去报仇时,和他说,生活不是古惑仔电影。该警察做的事,就交给警察。
许城曾有个很幸福的童年,在家庭骤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非常思念父亲母亲。而方信平的出现和陪伴,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他心里的缺口。
他顺利地成人了,他却突然离世。
到了墓园,方筱仪和她妈妈袁庆春也在。
方筱仪刚把香插上,扭头看见他们,呜咽着喊了声:“许城——”
她扑到许城怀里嚎啕大哭。
许城搂着她,眉心紧拧,下颌直颤,两行泪飞速砸落下来。
墓碑上,方信平身着制服,戴着警帽,面容正派而精神十足。可照片却是黑白色的了。
李知渠也哭了一场。
许城磕了三个头,蹲下给他烧纸。青烟裹着灰烬上升。风过,一阵浓烟扑向许城,熏得他眼泪直涌。隔着烧红的灰烬,他看向旁边的墓碑。
方筱舒的笑容定格在大理石碑上。
去年十一月,他看着方信平亲手将她的骨灰安放在下面。
是啊,方筱舒也去世大半年了。
是一种所有人根本无法想到也难以接受的方式。
可那确实是阳光般热烈正义的方筱舒会做的事。
他们班一个叫杨杏的女孩跟外校几个混混谈恋爱,招惹了情债,被人报复。
路过的班长方筱舒想保护她班上的女孩。
她被捅了十几刀,当场死亡。
杨杏一句道歉或道谢都没有,全家搬离,至此消失。
那时,离许城刚知道方筱舒一直喜欢他,才过去不到两周。
那时,他们说起去同一个城市读公安大学。她多年的暗恋尚未表白,而他对她隐约的朦胧好感还没来得及成形。
很荒谬,荒谬到有很长一段时间,许城在想,是不是这世上所有对他来说美好的事物,最终都是不告而别,戛然而止。
从墓园出来后,许城和李知渠陪袁庆春和方筱仪回家,晚饭后才返程。
许城不想回姑姑家,房子太小,他一个行军床挤在客厅不方便,不如一个人住在船上自在。何况,他心情差到极点,只想一个人待着,最好谁都不要见。
他独自在江边坐了很久,看着黑夜中的江水,想一头跳进去一了百了。
方信平,那个像父亲一样陪他护他度过青春期最艰难晦涩时光的人,明明说好了等他考上大学,他要风风光光帮他办升学宴的。
这一想,就又想到死去的爸爸和下落不明的妈妈。
他忍不住了,抱头痛哭;哭这天地之间,只剩了他一人。
回到码头时,已近夜里十点。
船舶都已停靠码头,零星几艘船上,有人做着最后的清洗收尾工作;大部分船静悄悄,像熄了灯的大模型。
许城跳上船,朝船舱走去。
这艘船的前身是辆小型沙船。改造后,甲板占三分之一,船屋占大头。甲板可以掀开来做货仓,船屋是个小型的两层建筑,二层是驾驶室和露台。
一层靠近甲板是仓储区,也就是超市区。
后侧是生活区。
左侧开了两个小门,一是卫生间,一个是起居室。起居室和超市区中间也有道门相通。
许城没从超市过去,直接走船侧。
才走几步,不知怎么忽想起姑姑说的贼。他四下看了眼。
一轮弯月挂在夜空,聊胜于无。除了江面上的引航灯和远处的货船灯,一切都静悄。
他的鞋子踏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走近船舱,掏钥匙时,似乎听到了急促的响动,像黄鼠狼刺猬之类的某种夜行小动物。
声音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许城推开舱门,开了灯,舱内除了静物,什么都没有。
起居室不大,靠门窗的地方摆着小柜子和电磁炉,厨房功能有了。
往里是藤椅、凳子、桌子、茶几和沙发,这算客厅。再往里是排大衣柜,衣柜侧面贴挂钩,墙上拉条绳,绳上挂条帘子。
帘子里头摆张一米五的床,便是卧室了。
他慢慢走到侧门,推开,开灯,超市内置放着的货架和箱子也都一览无余,无处可藏。
他松泛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好整以暇地喝了半杯了,掀开帘子到了最里屋。他装作无意地抛了下钥匙,没接住,金属脆声砸在地上。
一丝极细微的瑟缩动静从床底传来。
许城迅速蹲下,伸手进去,抓住一只鞋子就往外扯,不想手上一阵脱力,那人腿居然断在他手里了。
他骇一跳之时,床底一只手伸出来抢那条“腿”。
许城则飞速攥住那手腕,猛地往外一拖。
一个白色的人影从漆黑的床底滑出来,撞到墙上,惨叫一声。
许城差点儿飞脚去踹,听到是个女的,忍刹下去。对方惊恐地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瞬间愣住。
是姜皙。
许城震惊:“你怎么在这儿?!”

姜皙一身脏乱,惊恐地观察四周,确定没有第三个人了,才颤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许城气极反笑:“这是我的船!”
姜皙哑口半晌,跟犯错了似的低下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的船。”
他顿了下:“我姑姑的船。”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姑姑的船。”
“……”她讲话跟鬼打墙一样,许城无语至极,嗓门大了,“我问——你怎么在这儿?”
她原跌落在角落里没起来。这下,伸手扒拉着地上那截短小的假肢、鞋子和背包,拢到自己跟前,保持住怀抱膝盖的姿势,防备,不吭声。
迟迟不见回答,许城耐心到了极点,更烦闷。可瞧见她的假肢,最终忍了,他转过身去不看她,一手叉腰,一手胡乱一掀额头的碎发,躁道:“呵,我说怎么有小偷。”
姜皙立刻辩解:“我没偷东西,我给了钱的,放在货架旁边的柜子抽屉里了。”
许城懒得去求证。
她以为他不信,慌忙把假肢穿上,爬起来要去证实。还没走到侧门那儿,许城烦声:“你走吧!”
姜皙停住,垂下头,心理建设了几秒,转身巴望住他,有些可怜:“我能在船上待几天……”
“不能!”
船舱内白炽灯昏黄,两张年轻的脸孔对视着。
时隔一年不见,陌生得像毫无交集。
而许城的眼睛在灯光下阴恻恻的,平生一丝怨恨。
今晚从方家出来时,李知渠说,方信平生前一直怀疑方筱舒的死不是意外。只因方信平是全江州查姜家查得最狠的一个警察,才遭此报复。而如今,李知渠认为,方信平的死也不是意外。
他眼中的厌恶太过昭彰。
姜皙脸发红,抿紧唇,羞耻心叫她走,但现实困境让她语气卑微,祈求:“我其实一直想走的,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搭上货轮。或许——”
“搭货轮?”许城大吃一惊,觉得她简直荒唐又害人,“你脑子疯球了!当我这儿走私人口呢?”
她从小没被人骂过,脸皮涨红了:“我没地方去了。能不能就几天,我可以给你钱……”
“走!——”许城已不耐烦,尾音拖得又长又重,人也快速挪到门口,哐当一下打开舱门。
夜里清凉的江风涌进来,吹得里屋的帘子发出轻微的唰唰声。白炽灯泡吊在绳子上晃荡,两人的影子在舱壁上来回移动。
姜皙呆立半刻,接受了。
她环抱着背包,有些跛足地走出门去。擦肩而过时,许城看见她头发上全是灰尘,T恤肩头领口也都是脏污。
这几天船上热得厉害,她脖子上长满了痱子,通红一片。混着大大小小的蚊子包,和抠痒抠出来的抓痕。
不止脖子,手臂上也全是包,甚至脸上也有。
不知这些天她怎么熬过来的。
他心烦地挪开眼神,砰地关上了门。
这漫长的一天都他妈什么事儿!
闷热的船舱里,他一下瘫坐进沙发,像个泄力的水泥麻袋,闭眼仰头,疲惫至极。
夜很静。
姜皙的脚步声深浅不一,在船廊上回荡。
许城睁眼,看着白炽灯里灼烧的钨丝,才松开的眉头又渐渐皱起: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
他终于烦躁地骂了声:“艹!”
站起身,大步到舱门口,拉开门出去。姜皙刚走到船头,正打算下船,听见动静,抓住救命稻草般立刻回身。
就见许城站在船廊上,灯光和黑夜在他脸上切割出一道分明的交界线。照得他的眉眼一半锐亮,一半阴暗。
“你今天先睡沙发,明天一早走人。”他冷冷撂下一句话,折回去了。
许城拿上换洗衣物去了卫生间,等他洗完回来,去到货舱的货柜,拉开抽屉看一眼,里头果然躺着两百块钱。
屋内,姜皙背对他蜷缩在沙发上,一只脚露在外面,另一条裤腿空了小半截。一只短小的假肢跟一只鞋袜摆在沙发边。
他怀疑她是故意摆一副可怜样儿。姜家出来的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许城黑着脸,把脏衣服扔进藤椅里,走到灶台柜那儿,重新拿杯子倒了杯水,不轻不重地放到她脑后的茶几上。
她没反应,他也一句话不说。
他看一眼她手臂上到处皆是的蚊子包,拧着眉去超市区拿了盘蚊香拆开,忍着烦躁,点燃了支在沙发旁。又拧开一瓶花露水,满心厌恶地在她脑勺和手臂上胡乱洒了洒,跟浇花儿似的。
花露水瓶“咚”的一声搁在桌边。
随后扯关了灯,掀开帘子,打开电风扇,揭了蚊帐,倒去床上。
屋里很安静,只有电风扇叶片呼呼转动的声响。船舱前后都有圆窗,外头的夜渗了朦胧的微光进来。
许城想起白天的事,心绞痛到无法呼吸。好不容易气息调整过来,人又陷入悲伤、空茫。再想起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姜皙,更觉烦心。
不知怎的,明明没动静,他总怀疑姜皙在哭。
许城躺了会儿,风扇渐渐吹掉周身的水汽和心头的烦躁,皮肤干爽下来,心也冷定了点儿。
他摸黑起身,就着窗户里的一点儿光,将分隔客厅和卧室的那道帘子卷起来,胡乱打了个结。
电风扇推到帘下,摁了转头按钮,人重新倒去床上。
落地扇开始缓缓转头,凉风吹到许城身上,又慢慢掉头,吹去了衣柜隔断另一边的沙发上。风在黑暗中,鼓动了姜皙糟乱的发丝和汗湿的T恤后背。
她瓮声说了句:“谢谢。”
声如蚊呐,几不可闻。
他就知道她在哭。
许城不想管她,侧翻个身,闭紧了眼。
夜里,他睡得不安稳。
方信平、方筱舒、模糊的父亲、母亲的影子在他脑子里打转。等到天蒙蒙亮,好不容易睡了没一会儿,他被关门的动静惊醒。
姜皙起得很早,关门时尽量轻手轻脚了,但船舱门重,还是发出了砰的一声。
她走了。
许城皱眉翻身,困倦得要命,身体却察觉到异样——电风扇吹来的风定格在了他身上。
他睁开眼,看了眼持续对着他鼓风的风扇,是她刚离开时调整的。
他口干舌燥,起身想去喝口水,却见茶几上多了张纸条。上头五个秀丽的字迹。
“谢谢你,许城。”
姜皙走到船尾,望了望辽阔的江水和身后的码头。
夏天早上五点多,天已经亮了。
江边雾气重,许城的这艘船停在码头最边角,离出口还有段距离。这时候,码头一个人也没有,只剩船只笼在薄雾中,静得吓人,像迷雾的森林。
姜皙小心下了船,脚踩上码头的铁板,吱呀作响。
前方雾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影。
她迟疑地放慢脚步,可身后也无处能去;想着应是船主或船员,这才攥紧背包,低头迎去。
老张叔昨夜接了个临市的活儿,去收一小批水产,今天一大早来开船出门。老远看见姜皙,他还担心又撞上疯子或流浪汉了。走近发现是个脏兮兮的年轻女孩,胆儿就壮了起来。
擦肩而过时,他叫住了她:“你站住!”
姜皙停下,茫然而警惕。
老张叔上下打量她,质问:“你哪儿来的?大清早在这儿干什么?啊?!”
“我走错路了,马上就走。”
“包里装的什么东西?”老张叔气势十足,“码头最近闹贼,有人偷东西,是不是你?把包打开给我检查!”
姜皙不给:“我没偷东西。说话要讲证据。”
“谁大清早无缘无故来码头上走?”
“码头又不是你私人的。你管不上。”
老张没料到她看着瘦瘦弱弱,声音也小,理由却一套一套,叫:“这附近很多船上都丢东西了,我看你就像小偷!你不把包给我搜,我现在就报警!”
姜皙顿时噤了声。
老张迅速判断她应该是离家出走的问题少女,害怕报警,于是斥责:“还不把包给我?”
姜皙内心挣扎之际,老张叔一把将她背包夺去,扯开拉链,掏翻出来几套换洗衣物,内衣内裤。
姜皙满脸通红,要去夺回。他大手一挥,包里的衣服散落地上,他翻出一摞人民币:“还说没偷,我船上掉了几千块钱!”
“这是我的!”姜皙冲上去,抓紧钱和背包,两人扭扯在一起。
“老张叔,”身后一道懒倦而极其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你扯着我妹妹干嘛呢?”
两人回头。
许城站在晨雾里,背心、短裤、人字拖。他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带着可怕的起床气,一脸没睡醒的烦躁:“拉拉扯扯你很有意思是吧!”
老张叔一愣,松了劲儿。
姜皙飞快夺回背包和钱,又赶忙去捡衣服。她腿脚不好蹲,只能狼狈跪下。
清晨,江边的地上全是泥水汽,她的T恤、裤子、内衣内裤上多多少少沾了泥。姜皙也顾不得了,一股脑全塞往包里塞。
许城看见一滴泪无声落在她手背上。
老张狐疑:“你妹妹?怎么大清早在码头上跑?”
“昨天晚上吵架,她气性大,早上赌气跑了。”因没太醒,许城嗓音微哑,糙得像某种砂纸,说,“老张叔,你一把年纪了,把小姑娘的包翻得乱七八糟的,合适吗?”
老张脸一涨,瞧着女孩这细皮嫩肉模样,逞强道:“她是你什么妹妹?许城,你怕不是拐了小姑娘藏在船里做坏事。”
许城静静看他,嗓音也平静:“我就是拐了,又干你屁事噢。”
老张最是吃软怕硬,见他没好脸色,忙笑道:“我开玩笑的。哎呀,这丫头也不说清楚,她要早说是你妹妹,也不会误会了。”
许城不理会他的笑,问:“老张叔丢了多少钱呐?”
“没多少没多少,应该在别的地方丢的。都是误会,误会。”
“行。”许城说,“误会解除了,你给我妹妹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了。”
姜皙腿脚不便,刚费力地站起身,听到这话,怔愣地看向他;她眼睫还是湿漉漉的。
许城说这话时,相当平淡,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老张一脸尴尬,毕竟老油条了,摆起长辈架子,道:“小城,这就没必要了吧。你张叔还不是操心你们船上丢东西的事。”又看向姜皙,“小姑娘,我都一把年纪了,你别计较。”
许城看向姜皙,声音轻了点:“你要不想道歉,就算了。”
姜皙没讲话。
许城于是跟老张叔说:“她不肯,要你道歉。”
“这……你!……也不知道你们较个什么劲儿。”老张叔咕哝着,径自就往前走,打算耍赖过去。
没想到许城插着兜,往左一移,挡住了他的去路。许城虽跟他儿子岁数差不多,年纪轻,但人比他高出足足一头。
因出来得急,上身随意套了个背心,少年很瘦,但手臂上精瘦的的肌肉很有力。
他垂眼俯睨着他,眼神已很不善。
老张叔想起,许城才初中的时候,有次跟回江州找他姑姑要钱的大伯打架,把大伯打得屁滚尿流,自己也一头一脸的血。更不说跟那帮混子一起打架了。
他认怂,转向姜皙,说了句:“小姑娘,对不起啊。”
人走了。
许城和姜皙还杵在原地。
江水轻轻拍打着码头。
许城转身走了两步,站在栈道边,望向水平面,太阳还没有出来,江面依旧雾气蒙蒙。
许城问:“打算去哪儿?”
身后,没人答。
许城叹:“跟你说话这么费劲。”
身后的人动了一下:“……不知道。”
又是沉默。
许城低头,看看自己的大脚趾和栈道下的江水。
“什么时候上的船?”
“一号。”
许城吃了一惊,很无语。佩服她居然能在船上藏十天。也得亏姑父姑姑这段时间忙,不怎么来船上。
“怎么进的舱?”
“钥匙在门口的地垫里……”
许城没话了。
姜皙望向他的背影,白背心露出他清瘦但好看的背肌。
许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回头,有一丝纳闷:“这么多船,你怎么就挑中我家这艘?”
姜皙有点难为情,无意识抠抠手臂上的一串旧蚊子包,说:“你家的船涂了青蓝色,好看。”
许城:“……”
两人对视着,一时没讲话。
许城注意到她背包上印着一只带粉色耳朵帽子的兔子,拉链上还挂了一个同样的兔子玩偶,有点儿像她。
过了会儿,他说:“你要吃亏在颜控上的。”
姜皙嘴巴动了动,突然蹦出一句:“我不喜欢你了。”
许城眉心轻皱,微微偏了下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她说:“我之前只是因为朋友太少了,所以总是去找你玩。不是别的意思。”
许城对她这段没头没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回了一个字:“哦。”
“反正……就是,一年前,那时我没什么朋友,所以表现有点夸张。”
“那你现在朋友多了吗?”许城说,“恭喜你啊。”
姜皙窘迫地闭嘴了。
他说完,真的困了,打了个哈欠,趿拉着人字拖往船上走,说:“我只给你住几天。”

姜皙在船上住了不止几天。
头几天,许城极少与她交谈。她不说为什么离家,他问了几次,她嘴巴跟蚌壳一样,他也懒得追根究底。
恰逢许敏敏回城路上遭遇车祸,撞断了腿,伤筋动骨,得修养几个月。而岸上的五金店生意渐好,刘茂新也走不开。
许城便接下了“敏敏江上超市”的一概事务,营业额刨开成本后,与姑姑家五五分。
船上琐事密、杂务勤。
每天光是开船,清货、点货、记账、结算,就得费不少功夫。
加之船龄大了,时不时这儿换螺丝、那儿补机油;这儿封个胶,那儿锤个钉。
姜皙看得出许城对这艘船感情很深,像维护着他的一个老朋友。
起初,她大部分时候不出船屋,待在起居室,竖着耳朵听他这儿敲敲、那儿锤锤的声响。
有时,许城会在超市区走动,拿货搬货,脚步很快;姜皙透过隔间门上的圆窗瞄他一眼,只瞥见少年飞速闪过的身形,像猎豹一样。
而他待在楼上驾驶室里时,就像豹儿隐去草丛,没了响静。仅在他起身走动时,姜皙头顶会传来钢板在他踩踏下起伏的响动。
这时,姜皙会趴到窗边张望,发现船已行驶在江中央,水波漾漾。而岸边的城市早已远去,眼前只剩天空与长江,她像待在江中一座小岛上,很安全。
谁也找不到她。
船上什么娱乐都没有,时间漫长。
姜皙却耐得住,她最擅长独自等天黑,好多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有天下午,船开到一半,许城忽然咚咚咚从楼上下来,大步踱进船屋生活区。
姜皙正蜷坐在沙发上发呆。
沙发夜里是她的床,白天是她的椅。她没事基本不乱动乱走,规矩得过了头。
她被他声势浩大的闯入吓一跳。可许城不看她,掀开帘子,奔里间去了。
两秒后,他拎了个老式的播放一体收音机出来,和几盘磁带一起甩在茶几上。
他蹲在茶几前,埋头去地面插上电源,脑袋又抬起来,因热天工作,额头上全是汗。他长指一勾,摁了开机键。
收音机“吧嗒”撬开一个壳,像蚌壳张大了嘴。
许城随意挑了盘磁带塞进去,摁了开始键,一首歌曲刚流淌出来——
他啪地摁了加速,啪,停,音乐起;又啪地摁倒带,啪,停,音乐又起。
再啪地关上。
一段诡异而滑稽的加速、倒带音停止后,姜皙才反应过来,他在教她各个摁键的作用。
许城拉着T恤领口扇了扇风,一句话不说,又摁了另一个键,另一手从收音机后方卡槽里捞出一根天线,“夸哧”一下扯得老长。
银色的金属细杆竖起像根触角。
他拧动收音机侧面一个粗粗的圆形钮。
很快,某个电台里,中气十足的男人起着范儿,讲起了评书:“话说那日!秦叔宝——”
许城热得要命,没多少耐心,又一拧,女主持温柔地念:“今天的听众来信是……”
再一拧,歌手在唱歌:“穿越过前面山顶,和层层白云……”
他接着示范如何调节音量齿轮,往上是提高。
“绿光在哪里!!!”
往下是降低。
“触电般……”
啪。关了。
他完成任务了,快步出去,脚步声当当当旋转上了铁楼梯,又在她头顶哐哐响动。随后停止。
世界安静了。
姜皙:“……”
姜皙仰头看看天花板,又看看面前一阵滋儿哇乱叫后陷入沉默的收音机和几盘磁带,眨巴眼睛。
她溜下沙发,按着他刚才的步骤试了几下,很快掌握了播放磁带和收音电台的功能。
很欣喜!
姜皙从没用过收音机,好奇地把每个频道都收听了一遍,有的在讲新闻,有的讲路况,有的讲情感,有的讲书,还有天气预报和音乐频道。
很有意思!
从这天起,姜皙会听着歌或电台,在屋里小范围地走动。轻快的、严肃的、正经的、深情的、娓娓道来的声音填满了船屋。
江州的夏天潮湿闷热,只要离开风扇范围,汗就小虫般直冒。
船行到江心时,四下空旷,姜皙会打开门窗,让江风涌进来,堪比大空调。
江水的味道是潮湿的,生生的,带着一点淡水的土腥味。而被太阳暴晒的船只,时刻都散发着钢铁的生锈味,塑胶轮胎的气味,混杂着超市区无尽的纸盒味,又掺杂着零食、糖果、香皂、蔬果的香气。
每一次呼吸,都吸入满满的世界。真实,落地。
许城的气味,则很多变。
白天他在船上忙忙碌碌时,身上带着轻微的机油味,铁屑味,和汗湿的味道。
他灰色的衣服到了晚上,汗渍、污渍一条条印在衣服上,而后被他大力搓洗,洗得干干净净了,滴着水晾在船尾。
洗过澡后,他整个人散着一股子清新的香。
姜皙在卫生间里看到他洗的香皂是山茶味,可当他从她身边经过时,闻着像青皮的柠檬。
反正是香香的,还有一种她形容不出的很舒服的味道,他特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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