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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by刀下留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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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衣衫是新换上的,旧衫脱下时不住滴血,粘在伤口上,幸好血液未干,没和皮肉连在一块。
季寒初看着佛祖,佛祖也看着他,如此温柔,如此悲悯。
他问佛祖:“你说,她今晚成功了吗?”
佛回不了话。
季寒初:“这是最后一个了。”
佛还是安安静静。
季寒初低头,喃喃道:“我觉得我可能疯了……”
他完全可以告诉所有人,今晚红妆要杀殷芳川,可是他没有。
他彻彻底底成了她的帮凶。
越了礼教规矩,逆了正道大义。季家家训“明心净礼,克己自律”,他一样都没做到。
季寒初低低地问:“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错了?”
顿了一会儿,他又摇摇头,自嘲道:“也许最错的人是我。”
他跪在佛像前,请求佛祖宽恕,但又忍不住在想,总是有罪的人才需要宽恕,他却不觉得自己有罪。
可若不觉得自己有罪,那便成了真的罪。因为他护着一个杀人无数的女魔头,纵容了她最后一次的屠戮,小医仙做出这种事情,还死不悔改,是多么惊世骇俗啊。
季寒初弯腰磕头,起身道:“你去救苦救难,普度众生吧,如果她真的罪无可赦,那么所有的报应也都请只报应到我一个人身上。”
以后你守众生,我守她。
佛祖看着他,眼神遗憾又惋惜。
惋惜他座下小仙叛了正途,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堕了红尘。
佛祖问,用一身盛名换了离经叛道,你真的愿意?
季寒初闭了闭眼:“愿意。”
这一去,叛族、叛道。永远再回不了江南,他会和她一样,欺世盗名、臭名昭彰,成为正道人士口诛笔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可他不悔。
季寒初看着佛祖的眼,感到一丝悲凉,他转身,走到父母的牌位前,再次跪下,磕头。
“对不起。”他说,“您不必宽恕我。”
(四)牵丝戏
季寒初出了祠堂,门口站着谢离忧。
谢离忧看着他走出来,嘴唇翕合,欲言又止。
整个季氏,整个五扇门,最了解季寒初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个被季家长子收养、与季寒初一同长大的第二门门主。
从那句“不悔”开始,谢离忧就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他走到季寒初身边,望着祠堂大门,声音平静:“季三,不走行不行?”
季寒初没有讲话。
谢离忧抱手,靠在树上,喃喃道:“就为了个女人……”
他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因为他活得很自我,几乎不去关注除自己以外的人事。可季寒初今天让他撑不住了,他唯一的兄弟,唯一的亲人,如今要走上叛族的不归路。
季寒初低声说:“对不起。”
谢离忧偏头:“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季寒初蹒跚着走近:“二叔呢?”
谢离忧:“接了新的任务去洛京了,你不等他回来吗?”毕竟季靖晟可以算他半个养父。
季寒初摇摇头,来不及了,等到天亮殷家人就会发现殷芳川的尸体,到时候恐怕会更麻烦,他不想让事情变得棘手。
季寒初:“你替我和二叔说声‘对不起’。”
“怎么又是这个?”谢离忧嗤笑,“季三,你没对不起任何人,你只是选择了你自己想要的,无愧于心就好。”
顿了顿,他又问:“以后还回来吗?”
季寒初静默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谢离忧弯起嘴角,满满苦涩:“那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情报门要对宗主直接负责,绝不隐瞒,这是历来的死规定。
季寒初点头,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走了,你保重。”
谢离忧很低落,面容隐在树影下,看不太清,他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袋子,丢给季寒初。
季寒初接过,打开一看,是一袋的金叶子。
谢离忧背过身去,冲他挥挥手:“我把五扇门的人都调开了些,趁着天还没亮,你赶快走吧。”
季寒初愣了愣:“谢谢。”
谢离忧挥手,直到他离去,脚步声消失,也不曾回头。
挽留不住的,就不留了。
人活一世,生命太短,这辈子见不到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总能见到的。
天亮了,季寒初走了。
谢离忧坐在屋顶上,疲倦地往后躺下。
日头带着凉意,照在他丰硕的躯体上,他眯起眼睛,想到了记忆里自己的养父,季家早逝的长子。
他已经很久都没想到养父了,也很久没这么消极了。
“唉,都走了……”他抬手遮住眼睛,心里难受到了极点。
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他是真的想不明白,能让季寒初家也不要了,正道也不要了,名声和地位都不要了。
谢离忧闭着眼,感受阳光盖在脸上,脑子里都是季寒初。那时季寒初看着医书,半天翻不过去一页,怔怔地坐几个时辰,偶尔勾唇微笑,偶尔低头沉思。
虽然不说,但谢离忧知道他是在想红妆。
季寒初问过他:“人的杀孽太重,死后还能不能进入六道轮回?”
谢离忧不信佛不信道,当然也不知道答案,可他偏偏明白,季寒初隐在这个问题下的真实心意——他还想着祈求来世。
“这个疯子……”谢离忧笑着骂出来,“这辈子都过不明白了,还想着下辈子的事。”
吃了迷魂汤了!
谢离忧不知在屋顶上躺了多久,躺到日头越来越暖,底下有小弟子叫他。
“谢门主,谢门主!”
谢离忧跷着腿:“今天不见客。”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想动。
小弟子战战兢兢地说:“宗主叫你去书房。”
”……”
还真是天王老子来了。
谢离忧啐了一口,麻利地爬了起来,隐隐又有些担心。
等到了书房,这隐隐就变成了真实。
季承暄坐在书桌后,桌上放着逐风和一个红锦袋,听到谢离忧来了,抬眸看他,眼神是说不出的锋利。
谢离忧是有些怕季承暄的,又敬又怕,他硬着头皮说:“宗主。”
季承暄将门关上,把他推到了书桌前,示意他去看桌上的东西。
红料子上的鸳鸯戏水,栩栩如生。
季承暄说:“这个锦袋是今早在血衣里发现的,洗衣的奴仆说,这是寒初的。”
谢离忧答得干巴巴:“这样啊,那得收好了……”
后半句话面对季承暄可怖的目光,被他吞回了肚子里。
季承暄拿起锦袋,手指摩挲着精致的绣纹,那鸳鸯戏水真生动啊,底纹明明稚嫩如生手,可经过第二个人一改,登时活灵活现。
那个人的手,做女红很好,做木雕也很好,她总向他炫耀,光这双手就值得十斤金叶子。
季承暄按着锦袋,旋身,紧盯着谢离忧:“杀殷家人的到底是谁?”
谢离忧企图蒙混过去:“大概是殷家的仇人吧,当年殷宗主为了抢回寄雪剑得罪了不少人,说不定是颍川剑鬼的后人。”
季承暄叩了叩桌板:“谢离忧。”
语气淡淡的,可谢离忧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前兆。
“你是第二门的门主,应该知道第二门到底要做些什么。”季承暄坐到桌案后,手指抚摸上逐风,“姑苏季氏不养废人。”
明明是一双好看的眼睛,看人时却让人脊背发凉。
季承暄又问:“杀殷家的人是谁?”
谢离忧吞咽喉头,迟疑道:“一个小姑娘。”
“几岁了?”
谢离忧想了想:“约莫十几岁。”
季承暄摸刀的手顿住。
谢离忧看他的表情,猜到他在想什么,犹豫再三,还是说:“宗主,她看起来……年纪比三公子要小些。”
红袖失踪时,季家长子甚至还未娶妻。
所以红妆不太可能是季承暄的女儿。
季承暄没接话,想了想,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谢离忧:“红妆。”
名字在嘴边过了两遍,季承暄的眼睛落在锦袋和逐风上,片刻后抬起,望着谢离忧:“找到她了吗?”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红袖。
谢离忧摇摇头。
红袖当时出现得离奇,不知来处,她自己也不肯说来自哪里,只讲那是秘密,她和季承暄在一起已是断了与师门的联系,不愿再透露和师门有关的一星半点。
除了一把逐风刀,她什么都没留下。
季承暄找了她十几年,找到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他其实信了,她可能已经死了,也怀疑与殷家脱不了干系。
但到底怎么死的,他没有确凿证据,所以他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一直找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季承暄拿起锦袋:“这锦袋是红妆送给寒初的?”
谢离忧点点头。
季承暄:“为什么不上报?”
谢离忧为难,声如蚊蚋:“宗主您说过,和殷家有关的事情,不要让您听到一个字。”
话是这么说,但私心也有。
季承暄冷哼,把锦袋收进怀里,对他说:“走。”
谢离忧小心地问:“宗主,去哪儿啊?”
季承暄开了门,往别院走去。
“现在去找寒初,问个清楚。”

季寒初除了星坠和金叶子什么也没带,直接去了有间客栈。
其实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确定红妆还在那里,但他就想试一试。
季寒初没有逃亡的经验,但有钱走天下这个道理不用教就能懂,那袋金叶子被他收得很好,他想了想,决定暂时还是不给红妆了。
红妆好像有点破坏倾向,照她那种插桌子跟劈柴似的架势,金叶子给她只会更有恃无恐,说不定没两天就赔光了。
柳新绿和一个伙计守在大堂,伙计睡得很香,柳新绿在一边点着烛火数钱。
笑得正得意时,她一转头就看到了门口的季寒初,跟见了鬼一样:“小季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季寒初走进来:“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柳新绿把钱捯饬进袋里,走到他面前说:“红妆跟我说你俩掰了,她不要你了,准备自己回家去。”
这话说得就像在往季寒初心里插刀,但他敏感地捕捉到了话里的“准备”,顾不上心疼,问她:“红妆呢?”
柳新绿指了指楼上。
季寒初要往上走。
柳新绿见状,赶忙拉他过来。不是她喜欢多管闲事,而是有些话不得不说。
她守着这客栈几十年了,一个女人做掌柜的必定有些泼辣本事和看人的本领,这一对住店里这段日子,她算是看明白了,两人就不是一条道上的,红妆邪性得很,小季公子却一派正直,明明应该水火不容,可惜大多数男人都过不了女人那一关。
但红妆够邪也够野,小季公子栽得不冤。
她拉了拉他的袖子,问:“你怎么惹她生气了?”
季寒初:“我没有惹她。”
柳新绿:“那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就不要你了?”
这话又往季寒初心上插了一刀,他想了想,好像是因为她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回去看星星,他那时候有点纠结,于是没回答,她可能以为这就是拒绝,所以生气了。
季寒初:“她以为我不要她了,所以她就先不要我了。”
柳新绿嘴张得老大,她被红妆强悍外表下的脆弱心灵震惊了。
“那你可得哄哄,女人都是这样,需要哄着的。”柳新绿抬起头,“不过小季公子,我也劝你一句,你要是没决定好,还是算了吧。”
虽说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男人爱女人更多些,但从红妆的模样瞧,她也不是完全不在意的,季寒初也伤着她了。
季寒初沉声道:“我决定好了。”
柳新绿点点头:“那就好。”
说完,她拍拍他的背,把他往楼上推:“快上去吧,她一回来就失魂落魄地坐在房里,别让人家等太久,不然真要跑了后悔都来不及。”
这巴掌把季寒初拍得差点背过气去,肩背上的伤口像密密麻麻针扎一样疼,但他不管了,三两步上了二楼,步履匆忙,真是怕红妆等急了就跑了。
坏东西没长良心,不拴在身边就溜了。
可这次他不怕了,他孑然一身,她就是跑到天边他也能追了去。
推开门,红妆就端正地坐在桌边,怔怔地看着烛台。
听到声响,她转头看到他,也没什么意外,神色不变:“你怎么来了?”说完低头,轻声道,“总不能是来杀我的吧。”
季寒初在她对面坐下:“我不像你,这么没有良心。”
红妆坐直了身子:“我哪里没良心?”
季寒初:“我为你差点去了半条命,你就这么坐着等着看我的笑话,不是没良心是什么。”
红妆冷笑:“那些人是我求你杀的吗?你自己要这么做,出了事别把什么都赖我头上。”
季寒初:“不是你求的,是我自愿的。”
他这么讲,红妆就没话说了。
半晌,她问:“你来干什么?”
季寒初向她伸过手,说:“不是说要带我回去看星星吗,我现在来了。”
红妆看着他的手,手指修长好看,真想象不出来他怎么用这双手杀人的。
“我后悔了。”她看都不看他,“我现在打算自己一个人回去。”
季寒初淡淡地问:“你不要我了?”
红妆望着烛台,有些遗憾,张口却说:“不要了。”
“那怎么办?”季寒初弯着嘴角,“八十二道鞭刑已过,族也叛了,道也舍了,你不要我我也只能缠着你不放。”
红妆不敢置信地转头:“你说什么!”
季寒初由她看着,微微一笑,把手向她伸去:“我什么都没了,只有我自己,你要不要?”
红妆觉得他简直在闹着玩,明明是她要他一起走,可后悔的也是她,她没想过季寒初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她红着眼,有片刻的失神,道:“你让我要我就要啊,凭什么。”
季寒初从善如流:“那你要怎么样?”
红妆用力眨了眨眼,哽咽道:“你求我呗。”
季寒初笑了:“我求你。”
红妆绷不住了,其实她早就绷不住了。她杀完人还要回来,明明知道这里很危险,说到底也是存了心思,想等一等他。
她以为他不会来,可没想到他来了,不仅来了,而且还给了她这份“惊喜”。
都说最先动情的人沦陷得更深,她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算是几分真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可他不给她机会,断了所有后路地来了。
血的教训还摆在眼前,但红妆觉得,她可能也要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她不能做摇光了。
如果师姐知道了,也许也会觉得无可奈何。
可是没办法,师姐,你知道吗,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太诱人了,我好像真的没办法拒绝。
季寒初来到她身边,将她搂紧,温暖的指腹抹了她的泪水,在她指尖落下一个吻。
“我将这一生交到姑娘手里,麻烦看顾了。”
(二)浮生祭
红妆把东西收拾好了,其实也没多少,就几把武器,一串佛珠,来的时候是这样,走的时候多带了个季寒初。
在走之前,她还特地让季寒初把身上的东西都擦了擦,确保没有沾到追踪香。
在他擦拭的这段时间里,她溜出门,去找了柳新绿。
听了她的描述,柳新绿表情有些奇怪:“没有这样的吧……”这也太草率了。
红妆:“你管我呢,给我就是了,赶紧开个价。”
柳新绿想了想,咚咚咚跑上楼,跑到自己房间里翻腾了一圈,找出一块红盖头,递给红妆。
“这是我成亲时候用过的,一直收着。”柳新绿把红盖头递过去,顺道从柜上拿下一瓶酒,一起给她,“送给你,不要钱。”
红妆看了一眼红盖头,再看了一眼她。
柳新绿没好气道:“真不要钱。”停了停,她又起了好奇心,“你怎么突然又打算带上小季公子了?不是说不要他了吗?”
红妆没回答,她晃着那块布,盖头有些旧,但保存得十分完好,轻飘飘的,照得她神情有些温柔。
柳新绿:“你俩以后都不回来了?”
红妆折了折红布,慢慢往上走:“你什么时候见过私奔还带故地重游的?”
”……”
红妆开了门,神色很平常地走到季寒初身边,托着下巴看他。
他把东西都清理了一遍,捏捏她的鼻头,说:“没问题了,走吧。”
红妆黏到他身上,亲亲他的下巴:“等一下。”
她把那块红盖头展开,覆在自己头上,昏黄的烛火里,她的面容难得有了丝害羞。
“我听说中原礼仪都是这样的。”红妆托起他的手,把盖头的一角塞到他的手里,要他往下拉。
季寒初僵了僵,手上没有动。
红妆握着他的手,问:“为什么不动?”
季寒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叛族都不是儿戏,可这个简单到简陋的婚礼却像极了孩童的玩耍,他低哑着嗓子说:“男女结百年之好,上拜天地,下拜高堂,三媒六聘……”
红妆咬了他一下,口吻轻佻:“反正你和我都没爹没娘,高堂就省了,我们直接拜天地吧。至于三媒六聘什么的,以后再补。”
说完不等他反应,她拽着他的手就把盖头从自己脑袋上扯了下来,因为动作太快,头发都乱成了一团。
红妆搂着他的脖颈:“好啦,小郎君,以后我们也算有名有分的了。”
季寒初沉默着,伸手帮她将头发抚平,再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
红妆抱紧他:“你还撑得住吗?我们走吧。”
季寒初轻轻点头,附耳说:“以后我会对你好。”
——以后我会对你好。
可他们还会有以后吗?
人的一生是孽与情的轮回,爱恨嗔痴最后都会化作一捧烟灰,消散天地,无处可寻。
但行过的万里路,欠下的良心债却会永远留于世间,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姑苏季家,山雨欲来风满楼。
季之远转头,目光飘向远处别院露出的一角屋脊,眼中阴鸷丛生。
那是季寒初的住处。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屋脊上的神兽,手指扣在轮椅把手上,用力到指节仿佛要断裂,因为太过克制浑身都在颤抖。他的心里仿佛变成一锅即将煮沸的水,把所有情绪压抑在水面下,咕咚咕咚,往上冒着泡,马上就要彻底爆发。
“季、寒、初。”他眯着眼睛,双眸赤红,仿若泣血。
他脑中又浮现出那句“私心太过”和“我不悔”,反反复复,像催魂的诅咒一样,一直在他心头萦绕,折磨得他快要发疯。
殷芳川死了。
他的芳姨死了。
死得很凄惨,和殷远崖一样,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她到死都没能等回自己失踪多日的女儿。
他招来身边的小弟子,问:“阿烬呢?”
小弟子答:“表小姐哭晕过去了,夫人和戚门主都在屋里守着。”
季之远点头,吩咐道:“你让他照看好小湮儿。”
小弟子应了,随之退下。
他又招来另一名弟子,问道:“我爹去哪儿了?”
弟子答:“宗主早上出去了,往西边去了。”
“走多久了?”
“刚走不久。”
季之远冷眼看着远方。
季寒初叛了,谢离忧不可能不知道。
虽然季承暄平日除了那把刀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但在季家待久了的人都知道,他最看重的人其实就是自己的侄子。季之远清楚得很,当年他娘算计了他爹,未婚有孕逼得他爹成婚,加之这么多年他爹始终怀疑是殷家害得自己喜欢的女人失踪,所以季承暄对殷家根本不待见,连带着对自己也不喜欢。
可对季寒初,他爹简直偏心得不得了,门主让他做,家主让他做,连杀人放火都帮着他!
季寒初现在连叛族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他倒要看看,季承暄还怎么帮。
季之远漠然地笑笑,招来另一名弟子:“你去把第四门第五门所有死士都叫上。”
弟子称是。
季之远想了想,又道:“带上鹰弩。”
起风了。
他抬起头,望着被阴云遮住的太阳,想到的是他小时候,殷芳川给他洗澡喂饭,教他念书写字,殷远崖费力地用一只手抱起他,去摘树上的果子……
他们或许作恶多端,或许十恶不赦,但他们是他的亲人,是呵护他长大,给了他无数关怀的至亲之人。
可他们现在都死了。
不会再有人给他摘果子,也不会再有人替他遍寻名医,费心费力减轻他腿伤疼痛了……
再也不会有了。
所以有的人,必须死。
红妆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很漫长的梦,她的一生都凝缩在这个梦里。
最开始,她咿呀学语,爹娘嫌她是个女孩儿不太喜欢,但总算是无忧长大。
后来是百废待兴时期的大饥荒,人都变成了野兽,人间成了地狱,她被谁咬了一口,扯掉块皮,又被丢进锅里,被捞出来,听到有人凄厉地喊“不可以,不能吃她”。
她被救了,女人的手冰冰凉凉,但怀抱温暖,对她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去做摇光”。
她说,愿意。
于是,她的一生被改变了。
再往后,时间过得很快,天枢用虫子吓得她哇哇大叫,天璇恐吓她不练好鞭法就把她抓去“正骨”,摇光温柔地摸着她的头,教她识别各种毒药的用法,她说女孩子的一生都很脆弱,要懂得保护自己。
还有除夕的夜里,她卧在师姐的膝上,小哑巴在冰河上转着圈儿,往树上挂彩球,大雪下了三天三夜,球被染白了,他就重新挂。
摇光在屋里熬热汤,天枢厚着脸皮凑在她身边帮忙。师姐替她梳着长长的头发,同她讲新的一年长大了一岁,练武的时候不能再撒娇偷懒……
她从死人堆里获得新生,又要在死人堆里结束短暂的一生。
可时光回转倒流,梦境回溯,她依然能看到那个人,少年明亮如昔,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他说:“在下姑苏,季寒初。”
他的背都被鲜血浸染得通红,八十二道鞭刑的伤比她想的更重,他的肋骨还插着两支箭羽,一柄长剑刺穿了肩头,他的眉头拧得那么紧,嘴唇苍白毫无血色,卧在一地血泊里,安静得像已经死去。
红妆想起就在不久前,他拖着重伤的身体过来找她,把自己的一生放在了她的手里,说他叛了季氏,要和她回去看星星。
从来干净得像天上来的人,软下眉眼说“我求你”,如今为了她满身脏污,伤痕累累,生死不明。
这个傻瓜,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凭什么还有信心觉得自己能对付几十上百的死士。
让她走,走个屁啊走。
嗡鸣声在红妆脑子里喋喋不休,她甩出了佛珠,毒物肆意横行,有人在尖叫,有人在谩骂,有人抓着她的衣领嘶吼:“告诉我她在哪里!你告诉我她是不是还活着!”
她听不清了,马上也要听不见了。
眼前湿润黏稠,黑黑红红,心口的利箭带来刺骨的疼,鲜血不断流淌,流了满地,天地跟着一起浸在红色里。
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呢。
她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原来死前是这种感觉。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他偏过头去,嘴角流血,但只是擦了擦,然后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季承暄喝道:“孽障!”
季之远哈哈大笑起来:“我是孽障?是啊,我流着一半殷家的血,殷家的人哪个对你来说不是孽障!”
季承暄站起来,冲着身边的弓箭手大吼一声:“给我住手!”
没有人听他的。
暮色里,季之远的脸扭曲如疯子。
“你以为姑苏季氏所有人都得听你的对吗?”季之远紧紧盯着季承暄,仰天大笑,笑里有泪,“他们是我的死士,只听我的命令!我要他们死!都死!都死——”
疯了,都疯了。
季承暄踏过一地尸体,将红妆从地上捞起来,手捂着她的心口,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他颤抖着声音问:“你到底是不是……是不是……”我的女儿。
红妆笑起来,口中淌出浓稠的血,头发遮住了眼睛。她眯起眼,话里有种决然:“我不告诉你。”
你自己慢慢用余生去猜,到底是不是吧。
亲生儿子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滋味一定很好受。
季承暄看起来很疯狂,也很可怜。他抱着红妆,陷入了执拗:“她在哪里!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她在南疆是不是?你说啊!”
夕阳的光影映在断崖边上,时间好像被拉长了。
红妆轻声说:“你找不到她的,永远找不到。”
她的声音渐渐消散。
季承暄摇头:“你不能死,你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红妆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她实在没有力气了,也实在太累了,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她和季寒初的故事才开了个头,可她没办法再支撑下去了。
她吐出更多鲜血,努力张嘴说道:“你知道吗,我唯一庆幸的,就是杀光了他们……在我死前……”
红妆转过头,抬起手,指尖有鲜血,她费力地去看季寒初。
夕阳一照,季寒初的影子被拉得长长,他似乎是醒了,伸出手在地上摸索着,所过之处皆是血迹。
很多年前,师姐也是这样伏卧在冰棺上的,那时她沉默地摸索周身,那么不甘,那么绝望。
记忆里的人和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她有些茫然,像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死去一样。
红妆抬眸看了季承暄一会儿,突然笑了:“你知道为什么我杀、杀了那么多人,却唯独没有对你怎么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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