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暴君心尖月by婉婉有仪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0-05
沈郡公赤红的眸中泛出浑浊的泪光来。
他拄着拐杖环顾殿内四周所有人的神情,最终又转过了身来,看向最前方的赵皇后。
而众人也都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
都在等着他说话。
“陛下是老臣我看着长大的,他自幼身强体壮的体格,就算是年轻时候负伤太多,也断然没有这样几年之内就彻底垮了身子的道理。”
“老臣虽然身在岭南,然,自从闻听陛下疾病以来,一直寝食难安,心如刀绞。”
“臣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自从赵氏陪伴在陛下身边之后,陛下的身子没几年就不成个样子了!”
“韩将军因为检举赵氏和罗珩的私情而被贬斥,到了岭南之后,韩将军就将陛下平素最常吃的一种汤药的方子配给了我看。我当时心中便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这方子不对劲,但是问过了所有的医者,他们竟然都一口要死了说没问题,说这只是些补品。”
说到这里,沈郡公擦拭了眼中的泪,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赵观柔。
“……幸而,天不亡我大邺。老臣在岭南遇到了一位深山中的隐居医者,将他请出了山来,请他仔细看了这份药方。那岭南医者勃然而变色,当即怒斥道,这药方分明是一味取人性命的毒药!
——相见欢,对否?”
“赵皇后!老臣今日尚且叫你一声赵皇后!你可承认,这些年来你伙同宫内女官、兖国夫人薛氏一道,用这不常见的秘毒来谋害陛下安康、意欲弑君,有没有这回事!”
“无稽之谈!”
赵皇后还未说话,皇太女就骂了回去。
“贱奴老匹夫,你岂敢污我母亲清名!这些年来君父入口的补膳汤药,我母亲与我都是先尝过无误才敢奉与君父的,朝臣皆亲眼所见!你一贱奴、亡命之年,也敢在这里妖言惑众!”
女儿对自己的这般维护,让赵观柔心中又是一暖。
然,台下的沈郡公面对皇太女的这般责难,却并不慌张。
“真真假假与否,不如请皇太女殿下现在就去将陛下平素所用的补膳汤药方子都取来,咱们一对便知!”
殿内一阵哗然。
赵观柔的眼中也划过一丝错愕。
她猛然间想起了几年前在幽州的时候,薛兰信不经意间和她说过的一句话。
薛兰信说,这药方子,取自岭南山岭之间的术士。
一般的医者们,即便是看见了,也认不得的。
“怎么,皇后陛下,您不敢么!”
沈郡公怒目圆瞪,直直盯着赵观柔。
不过片刻的功夫,赵观柔的神智就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忽然从上首的宝座之上起了身,以冰冷的眼神扫视过在场的所有人。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笑话。”
赵皇后听了沈郡公的话,神色表情非但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像是听了个好笑的笑话一样克制不住地低低笑了两声。
“本宫原以为沈郡公是上了年纪的老臣,应当不至于是那种容易被人拨动挑唆的蠢货才是。”
“你那什么南蛮烟瘴之地找来的所谓神棍,本宫暂且不与你先说,只先和你论一论你污蔑本宫圣誉的第一件事。”
“方才,就是你,口口声声说本宫与罗珩有私情,说罗珩是因为与本宫私通才被陛下贬谪的,你们在场的都听见了?”
赵观柔其实心头怒到滴血。
她不在乎这个姓沈的说什么她给梁立烜下毒的事情,哪怕他说的就是真的,赵观柔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
真正让她怒的,是这个姓沈的对她的诽谤和攻讦!
这是对她一个摄政皇后威严的极大挑战!
自从身居上位之后,赵观柔一日胜过一日的眼高于顶,是绝不能容忍有人胆敢这样对待自己的。
老匹夫,她必灭他阖族!
“陛下曾经说过,他与本宫帝后共尊,见本宫如同见皇帝。这也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可是今日沈庆胥你见了本宫毫无对待九五之尊陛下的礼节,这是对陛下不臣。
想来你多年待在岭南,远离洛阳,早已在岭南经营了不少你自己的势力,连年号都想好了,想要封疆裂土了,所以才将陛下从前三申五令的话都当做耳旁风。这是你的一罪。”
“你污蔑本宫和罗珩有染,那你可否告诉本宫,这话是谁告诉你的?是朝廷给本宫定了罪,还是给罗珩定了罪?还是陛下有秘密传书于你?
既然朝堂上都没说过的事情,今日你却敢胡言乱语,想必你陛下告诉你的了,那可否请你将陛下的手书拿出来给咱们都看一看?没有么?那就是矫传圣旨。这是你的二罪!”
“你污蔑本宫,如同污蔑陛下,诽谤朝廷,混淆视听。这是你的三罪!”
“你说罗珩是被贬的,这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是罗珩亲口告诉你的么?本宫和陛下将罗珩调到岭南,正是希望他在岭南可以有一番作为,不能像你这老匹夫一般,在地方上鱼肉百姓祸害乡里,不思为官正事,一心钻研取巧!
若这是罗珩亲自和你抱怨、和你怨谤朝廷,那你便是结党营私、蓄谋不轨。这是你的四罪!”
赵皇后一句接着一句地说下去,沈庆胥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他本就是上了年纪的人,根本就受不得太大的刺激,赵皇后这一番话下来,将他活生生气到面色通红肿胀,手持颤抖着指着赵皇后,根本说不出话来。
赵观柔没有给他喘息解释的机会,又说道,
“然后本宫再来和你论一论、你诽谤本宫和薛兰信向陛下投毒、谋害圣体的事情。”
“其一,陛下的贴身饮食之物,为了避免外人得知陛下喜好而借机在饮食中动了手脚,这些一向是不外传的。你又是从何得来所谓陛下饮用的补膳药方?莫非沈公身在岭南、心在邺宫,一直有心腹安插在皇宫之内,借机探听陛下动向么?你又是何居心?这是你的罪五。”
“其二,陛下龙体安危事关国运、绝非可以轻易议论之事。如今还没影的事情,你却在众人面前率先散布谣言、妖言惑众,致使文武百官人心惶惶、无法安于其事,你这是意欲动摇国运、毁坏大邺根基,这是你的罪六。”
“其三,你随意从岭南寻来一个不知是人是鬼是猪是狗的所谓术士,光凭着他一张嘴胡言乱语,甚至连陛下的面都还没见到,你就断定陛下身染剧毒、是受本宫这个中宫皇后、储君之母的谋害,这仍是你对本宫不敬、对陛下不敬、对皇太女不敬,是藐视天子。这是你的罪七。”
“其四,陛下的饮食起居非比寻常,素来有内司省里专门的宫人主管。尤其是陛下的一饮一食,从前朝时候开始,为了防止外面有人随意刺探君主喜好而在君主的饮食中做了手脚,所以一贯是不能随意外传的,皇帝每日吃了什么,也只有内司省里屈指可数的几个女官知道。
如今沈庆胥你竟然开口要将陛下平日的饮食药方都公之于众、任由百官黎庶指点议论,倘或陛下身体因此受损、受人暗害,你拿什么来赔!你为了攻讦本宫,连陛下的安危都不顾了,这是你的罪八!”
赵观柔说完这一番话后,着实还把她自己的口舌都给累着了。
而她这一番几乎不曾停顿的八项罪名扣下去,台下那沈庆胥的腰身也几乎弯到直不起来。
他只能不停地嗫嚅着唇瓣,含糊不清地骂道:“妖后、妖后、妖后……”
“陛下一世圣明,缘何却在情之一字上荒唐至此啊……”
说完这句话后,他整个人便一下子轰然瘫软在了殿上。
皇太女起身发落了他,指着沈庆胥道:
“这逆臣犯了八罪,本该打入大牢仔细审问,只是他年事已高,倘或一朝死了,倒像是本宫的生母故意谋害他一般。即令将他送回家中休养,将沈庆胥全家看管起来,别让他死了!”
殿外立马就有禁军中的侍卫们领命,将沈庆胥如拖着死狗一般拖下去了。
殿内的文武百官都忍不住窃窃私语,面面相觑,心中十分惶恐。
他们当然惶恐了。
虽然倒霉的只是这个脑子不清醒的沈庆胥一个人,但是他们沈家如果遭到清算审问,沾亲带故的沈家亲朋好友也肯定受到牵连。
到时候他们一样也得跟着完蛋。
恰此时,朝中一个沈庆胥的儿女亲家大步出列,对着上首的赵皇后俯首三拜。
赵观柔微微捏紧了手心,等着他说话。
不过那样跪伏着一路膝行到了赵皇后面前,几乎是跪在赵皇后的脚下垂泪哀求:
“皇后陛下!这沈庆胥定是发了疯入了鬼了,定是叫那岭南的瘴气熏坏了头脑,所以才敢这样对皇后陛下不敬、诽谤中伤皇后陛下的!”
“皇后陛下,陛下病中臣屡屡看望请安,陛下分明不是什么中了毒的人,这这这——朝中大臣,无人不知啊!怎么能容人如此中伤皇后陛下!”
“臣认为,皇后陛下理当处置沈庆胥,并且应当下令不准将今日朝堂之事泄露外传一个字。皇后陛下虽则圣明清白,但是外面黎庶百姓,总有多嘴多舌之人,倘若有人因此受了沈庆胥的蛊惑,引起什么轩然大波了,反倒不好。”
赵观柔眼神中多了一分满意的意思。
看来,这是第一个跑出来和沈庆胥撇清关系的。
算他还是识相。
此人说完之后,立马又有许多人出列附和,说他们相信皇后陛下的清白,要求严惩沈庆胥,并且要将今日之事严肃镇压,不能外传。
赵观柔点了点头,反而故作为难:
“你们觉得不能外传,怕外头的人若是有听信了的,议论起来动摇民心,可是若是不给人传,这不又是像本宫心虚了似的,反而是本宫捂着你们的口舌了。
再者,沈庆胥既然满心自负地请来那个岭南术士,不若也请他到陛下跟前看一看吧,彻底安了你们的心也好。”
“皇后陛下不可!”
赵皇后话音刚落,下面就有人反对。
那人说道:“皇后陛下万万不可!这沈庆胥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世人皆知岭南多妖魔怪道之人,常擅以妖术祸害医者,并且又通于蛊术。陛下本非岭南人,如何让他们来给陛下医治?这术士若是安了什么邪心,趁着诊治陛下之时,在陛下身上施加邪术,又该如何?皇后陛下千万不可听信沈庆胥的挑拨激怒啊!”
这人的话倒是切切实实地赢得了满朝文武的赞同。
下面的大臣们也左右议论:“是啊,岭南滇地的种种蛊术,咱们连认都认不得,若是此人借机使坏,咱们或许都发现不了呢。”
“是啊,不能让此人来为陛下看诊!”
“为陛下医治的太医署的医官,都是陛下用了几十年的老人,有他们在,还不够么!还稀罕去外面请人来!”
片刻之后,众人都达成了一致协议。
他们都认为是沈庆胥污蔑赵皇后在先,认为赵皇后无错,并且应该阻止风言风语的发酵,而且不能让这个岭南来的术士沾了皇帝的跟前。
全都是利于赵观柔的话。
许久之后,赵观柔才一锤定音。
“既然如此,那么今日之事就如此办吧。本宫若是在外面听到半个不该传出去的字,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她带着女儿转身离去,朝臣们恭敬地跪拜。
直到自己的身影消失在他们的眼前后,到了私下没有旁人的地方,赵观柔才一下泄了浑身的力气,疲惫不堪地直接瘫坐在了华丽繁复的地毯上,浑身轻颤不止。
她不知道……她都不知道,方才朝堂上发生的这般千钧一发的事情,她自己竟然当真应付了过来!
她竟然真的完美地应对了过去。
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就在刚才,只要她稍微犹豫迟疑了一小会儿,只要她有一丁点的处理不当,没有控制住场面,那么现在送到自己手里的,不是一杯鸩酒,就是梁立烜的废后诏书。
她现在能这样看似若无其事地挺过来,也全都是因她命大!
是天不亡她!
就算梁立烜靠不住又如何,她还有女儿作为倚靠,还有那么多站在她阵营里的官员们为她出谋划策、附和着她的声音。
所以,她熬过去了。
但是此事还是带给了赵观柔不小的打击,让她的心再一次不安了起来。
这之后,她做了数夜的噩梦,每次梦中惊醒,都尤为害怕自己被人从那高台上拉下去。
因为没有人和梁立烜说,所以梁立烜根本不知道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一夜,赵观柔又是满身冷汗地从梦中陡然惊醒,面上尽是一片泪光,瑟瑟发抖。
梁立烜近来睡眠越来越不好,夜里也不得安生,其实五脏六腑都在不停地抽痛,但他还是那样温柔呵护着将赵观柔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别怕。别怕,观柔我在。我在你身边,别害怕。”
他嘶哑的声音逐渐让赵观柔清醒了过来。
她一下推开他的胸膛,跳下了床去,指着他谩骂道:“就是因为你在,所以我才害怕!”
都是他的错。
只要这个人还活着,她就永远没有安生日子可过,她就会永远害怕!
梁立烜的微笑僵硬在了唇角。
心脏抽痛得更加厉害了,他自己能感觉得到。
他的心很痛,很痛。
随着和她渐渐疏远、随着她对自己越来越不耐烦、夫妻相伴的时间越来越短,他的心一日胜过一日的痛。
他望着赵观柔的眼神里竟是一片卑微而凄楚的茫然。
他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
他到底是有哪里还做得不够让她开心?
他到底又做错了什么,让她这样厌弃自己?
为什么她不愿意告诉自己、和自己多说一会儿话?
只要她愿意说,他都可以改的……
这具身体一日复比一日的衰败,他所能感知到的各种身体衰竭的痛苦也一日比一日更多。
他不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是不知道啊。
只是不想去想罢了。
为什么,都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多和自己说一句话?
他真的好爱她,年少时不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意思,只想着将她娶回了家里,让她成为了自己的妻子,这一切就算大功告成了。
他以为自己在心中坚守着永远都只爱她一个人的承诺,这一生都只有她一个女人,就是对他们这份爱情的忠贞。
可是随着年岁渐长,梁立烜才知道这一切都错了。
都错了。
那不是爱。那只是一个男人自以为是的占有欲。
后来他慢慢懂得如何去爱她,如何用自己的一切、用自己的心血去浇灌那个自己心爱的女人。
那就是让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
凡是她想要得到的,他都可以给她。
凡是她想去做成的事情,他都帮她去完成。
他不再向她表达自己想做什么,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她想要什么。
他向她永远遵循当日发下的诺言,绝不会再怀疑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难道这样也是有错的吗?
他用尽生命去爱的人,也容不下他了吗?
还是说,这段情,自始至终都根本就不曾有过任何挽回的机会。
他以为所谓挽回,其实……
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梁立烜默默地看着赵观柔。
有如水般澄澈地月光打进了殿内,透着那份月光,赵观柔也看清了梁立烜此刻的样子。
——他真的越来越让她恶心了。
因为身体衰竭、飞速老去,他眼角生了皱纹,身体也清瘦下去,几乎都快露出了骨头一般。
枕在这个人的身边,被这个人抱在怀里,和这个人同床共枕,都让她恶心。
赵观柔默默下定了一个决心。
她不能继续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第150章 离心(下):“请皇帝传位于皇太女。”
那晚夹杂在他们二人之间的不快,包括就连赵观柔脱口而出的那句“就是因为你在,所以我才害怕”的话,在第二日晨起之后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了一般。
如同这深秋里留在桂树枝梢上最后的一点细碎花朵,随着一阵风吹过,也就落地不见了。
但它存在过的痕迹,仍然以某种彼此心知肚明的方式留在了双方的脑海中。
受了那样的一番刺激后,梁立烜的身体越发不济。
心里受到的打击和折磨,其实远远超出身体上的痛苦千万倍。
而这种内心的煎熬和折磨,最终又表现在他肉身的痛楚上。
梁立烜后来哪里都不能去了,他的五脏在衰竭,浑身泛着剧痛,连手脚之上的一丝力气都没有。
当年可以轻轻松松在马背上拉开三石巨弓的少年将军,现在连从他的床上走到大殿门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弥留之际,奄奄一息,也大不了是他如今的样子。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去等待赵观柔的回来。
每一日,他有气无力地躺在大中殿内的龙床上,都会让宫人们永远敞开着殿门。
他就那样望着,望着,等着赵观柔回来,可以陪伴在他身边。
他经常从白天望到黑夜,最终在夜幕幽深之际,自己的双眼都望到酸涩的时候,才能等到那个人的身影归来。
他用那样卑微而深情地眼神看着她、祈求她的一丝爱怜,可是再也没有得到过她的回应了。
当那个人枕在自己身边入眠的时候,梁立烜不论有多痛都不会再动弹一下,更不会发出半声痛苦的喘息,唯恐吵到了自己心爱女人的睡眠。
只要她枕在自己身边,就足以了。
就算如今已经是这样的同床异梦,可是好歹还有这“同床”的亲密一刻呢。
因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梁立烜每日越来越依赖那赵观柔为他端来的汤药。
他连饭都很少吃,就那样不知疲倦地喝着汤药。
从原先的一日各一碗,逐渐发展成了一日多碗,一碗接着一碗地往自己的腹中灌下去。
徐棣后来私下想要和皇帝说些什么,但皇帝只是苦笑着打断了他的进言。
“皇后要什么,孤就会给她什么。这句话,孤答应过她,永世不变。”
“孤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你想劝孤去做什么。可是孤不想去做。因为……孤要永远保全和她帝后夫妻的名分。”
她可以和他撕破脸,可以和他冷淡,但是她永远都摆脱不了这个“赵皇后”的身份。
永远都还是他一个人的妻子。
但是梁立烜却永远都不会再对她下手。
——原本,这些都是他欠她的。
她现在愿意这么做,他反而只觉得轻松了。
欠她的,她愿意如何报复,如何索取,他都只觉得高兴。
因为他真的爱她。
从她才几岁的时候,她就在他身边,被他亲自看着、带着长大,早就是他一生中最在意、最重要的人。
是他毕生挚爱。
挚爱么,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样超乎底线的纵容和溺爱,他只给她一个人。
直到他死。
几日之后,沈庆胥被赵皇后赐死家中,沈氏家族的子弟们也泰半被赵皇后手下的酷吏们以其他方式网罗罪名致死的。
一个本该这样体面风光的家族,家中的子侄儿郎们本该在一个有这样资历朝中老臣的带领下不断步入仕途、走向辉煌的。
但是因为沈庆胥一个人行差踏错,顷刻之间一个家族就可以走向彻底的覆灭。
出乎赵观柔预料的是,因为她底下的人做事做的好,所以沈氏的覆灭,竟然也就这样被压了下来,没有在朝堂上继续引起更大的风波来。
让赵观柔啧啧称奇。
连被沈庆胥从岭南带回来的那位术士,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弄死了。
后来薛兰信见过那人的尸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了一声:
“哎,如此说来,当日我看过的那本医书,竟然就是此人所编。可惜他不识好歹,不知投靠皇后,反而跟着这些走狗胡闹。死了也活该。”
彼时,皇后正和薛兰信、柴子奇在一处私下小声议事。
赵观柔浑不在意地冷冷笑道:
“就是死了也活该。敢跟我作对的人,都得死。我管他是什么好人坏人。”
她非良善之辈,也不需要去博得一个清白纯洁的菩萨名声。
她只知道,所有敢挡在她和她女儿前面的,就算是救世济民的菩萨,她也敢掀了他们的金身!
“不过,好歹是他编出来的药方子,给我解了这样大的一个麻烦。哎,算了,给他留个全尸,一口薄棺,葬了吧。”
一旁的柴子奇连忙接话:“皇后陛下仁慈,是他祖上修来的福气。”
观柔笑着点了点头,又问柴子奇:“入了冬后天寒,你的腿伤还发作么?”
柴子奇淡淡地摇了摇头:“多谢皇后陛下关怀,臣早无大碍。……也是多谢兖国夫人每岁赠予臣的膏药,叫臣一年胜比一年的好转了。”
说到后半句话时,出于礼数,他侧身转向了薛兰信。
薛兰信却面不改色:“不必多谢我,咱们都是为了观柔和月儿做事的人,你好好守在那个禁军统领的位置上,以后对皇后还是有用处的。”
这是和他拉开距离的意思。
言下之意是,若不是因为柴子奇对她们还有用,她根本就不会在乎他的生死。
话说的稍显不耐烦,柴子奇仍是温和地向她躬了躬腰身:
“多谢薛夫人,臣定会为皇后陛下和太女殿下效死一生。”
赵观柔提起沈庆胥的那一茬事情,还是心烦意乱,异常不悦。
“沈庆胥那老匹夫敢这样对我,他知道的,不都是韩千年那逆臣告诉他的?韩千年是皇帝的心腹,
——你们说,这一切,是不是皇帝自己的意思?”
“是皇帝容不得我了,是皇帝想谋划废了我。”
“就像当年,唐高宗同上官仪他们密谋废了武后……如今他也想废我、杀我。”
“还有那罗珩,也当真是没用的废物。我让他去盯着韩千年,韩千年如今都弄出这样大的动静了,他的书信在沈庆胥骂完我之后才送到。我早要他做什么去了!”
赵观柔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华丽锦绣的凤袍裙摆在丝绒的地毯上发出轻微磨蹭的声音。
如催命的死神在磨着屠刀一般。
赵观柔这话说完后,薛兰信和柴子奇都久违地沉默了。
“皇后陛下若是放心不下,想要过早筹码些,臣等必死生相随。”
最后,柴子奇俯身再对着赵观柔说了这句话。
赵观柔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龙徽十二年的除夕转瞬便至。
这样的年,赵观柔在宫里也过了好几个了,年关里要做的事情,她也早都熟悉。
一切都被安排得十分稳妥,不曾出现一丝差错。
转过了年来,一转眼就是龙徽十三年。
梁立烜称帝的第十三个年头。
这个王朝,也走向了它的第十三岁。
每岁除夕之后的正月初三,都是邺宫里摆着君臣宴的日子。
皇帝召见群臣,同群臣宴饮,同贺新年。
这一年,虽然梁立烜已经病到十分虚弱了,但是因为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也不小,臣官们怎么说一年到头见不到皇帝也是不放心的,所以赵观柔仍然将梁立烜推了出来见人。
然而,宴会之上,却从有人的口中走漏了风声,同皇帝说起了沈庆胥已死的消息。
皇帝的神色当下有一瞬间的愕然。
他猛烈地咳了咳,一手支在膝盖上才能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
臣下们面面相觑,没想到皇帝竟然至今都压根不知道这回事!
赵皇后当真没有告诉皇帝吗?
可是……赵皇后为什么没有告诉皇帝?
是她不想,还是她根本不敢?
殿内忽然一阵寂静。
这背后的事,就由不得他们往更深里的地方去想了。
因为细思必极恐。
皇帝环顾四周,又轻声问了一遍:“她为什么要杀沈庆胥?”
见四下众人面面相觑,他又不悦地呵斥了一声,“说话!”
皇帝已经肉眼可见地看出老态来了。
可是即便老去,衰弱,病虚,这样一个皇帝,他说话的分量还是有的。
底下的人不过略顿了顿,便有人压低了声音,偷偷走到皇帝跟前,跟皇帝把这件事的所有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讲完之后,所有人也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想要看看皇帝对此会做出如何的反应来。
梁立烜陷入了亘久的沉默之中。
他恍惚间意识到自己的心脏是在抽痛着的,可是这颗心早就痛到麻木,似乎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本来,他就应该能猜到答案的。
“陛下……?”
见皇帝听完后一言不发,一副沉思的样子,臣下们又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孤无事。”
梁立烜顿了顿,定下了心神,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
他郑重其事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对着下面的人又说道:
“皇后所言极是。孤与皇后恩爱相守,数十年夫妻同心,缘何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简直是无稽之谈!沈庆胥罪该万死,并不为过。此事皇后处理地极为妥当,日后,孤也不想再传出关于此事的任何言语来。”
说完这样的一段话,已经让他的气息很是不济了。
宴上的臣官们都恭敬地应下了一声“是”。
然而,如今的邺宫之内何处没有赵皇后的耳目眼线?
今日这君臣宴上发生的事情,很快就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赵皇后的耳朵里。
也让赵观柔再度为之不快。
她对薛兰信说:
“你看,梁立烜他现在是不是越来越容不下我了?不止是他容不下我,就连如今我御下那些看起来臣服和忠心的文武官僚们,一个个看着温顺如兔儿,没想到心里也藏着这样的祸心!好端端的,那去年就死了的沈庆胥,为什么还有人要单独提出来和皇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