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暴君心尖月by婉婉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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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席宴最盛之时,梁凇便命人取了一对玉佩来,唤了赵女和自己的长子上前。
观柔深吸了一口气,牢牢记住母亲的教诲,规规矩矩地走上前,福身给梁凇行礼。
虽然在场这么多人看着让她心底发毛,但她到底没有出任何的错。
梁凇便举杯向众人笑道,自己今日恰逢贺寿之喜,想要为长子定下婚事来,也是叫自己的长子知晓身上的担子和责任,教他快些长大成人、心智成熟之意。
又说,自己挑来挑去,恰觉得这小小年纪的赵氏女最合眼缘,便属意将她定下。
在场的其他人、包括宫中来的那个奕王都是顺着梁凇的话捧着他,也说着赵女家风清正、举止娴雅,日后必是知书达理的淑女,堪配幽州少主。
梁凇便与赵偃夫妻再度交换了信物,将自家的这对玉佩一枚赠给了儿子,一枚赠给了赵女,算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正式定了亲,过了时人婚礼六礼中的“小定”之礼。
小观柔与梁立烜一起大拜下去,向节帅和自己的父母叩首。
还有人玩笑道:“如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站在一起也有几分拜了天地的意思了。”
观柔很快就知道为什么节帅梁凇要在他自己寿辰这一日当众为自己和大哥哥定亲了。
——因为又可以多收一份礼。
席宴的后半场,小观柔跟在梁立烜的身后,同他一一拜见过那些来给梁凇贺寿的人,这些人一面夸着他们是金童玉女好姻缘,一面又是不停地往外掏东西赠给他们。
观柔自己收东西都收到手软了。
台上,郭顺玫母女俩看着他们的眼神中暗藏着低沉的凶光。
她们母女又焉能不恨呢?
对于郭顺玫来说,这是她丈夫的生辰,可是她丈夫却没有将半分的眼神投注在自己这个妻子的身上;
对于梁清茵来说,在她的家里,在她父亲的寿宴上,她父亲竟然对着一个别人家的女孩儿百般疼爱,让她成为了众人众星捧月般夸赞的焦点……
是杨氏母女这两个贱人夺走了本该属于她们的风光。
梁立烜同奕王等人说话的时候幽幽侧首,凉薄地打量了她们一眼。
眸中是一瞬间滔天的寒意。
这天席宴毕,小观柔拖着一身的疲惫和母亲上了回家的马车。
刚进了马车里面,见不到外人了,她便一下软倒了身子,无精打采地仰在了母亲的怀里。
杨夫人轻笑:“今天收了那么多的东西,还唉声叹气的呀?”
观柔翻了个身:“想睡觉了。”
杨夫人也笑着叹了叹气,将女儿搂在怀里,哄着女儿沉沉睡去。
但是这一夜,幽州城内闹翻了天的事情,她们母女自是不知道了。
这天晚上,赵偃也没有再回家。
幽州节度使梁凇抓到了太原晋王派来的属官和自己幽州官衙里的属官互通消息、结为内应,并且查到这二人借自己过寿的机会合谋想要毒害奕王、栽赃到自己梁氏的头上。
这晋王的属官还意欲用这个泼在自己头上的罪名,借机攻打幽州,图谋造反。
梁凇说得信誓旦旦,更是直接抓了个人赃并获,并且带着其他节度使派来的属官们一起亲眼见到了。
他当日便写了奏章送到长安的朝廷里去,说自己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缘何要受到晋王如此的陷害和算计!
让他这忠臣的心好生委屈不甘!
叫朝廷一定给他一个说法。
三月二十日,在他送到长安的奏章还在半路上的时候,幽州梁凇便以此理由讨伐逆贼晋王,称晋王心怀不轨,不臣朝廷,当即提兵二十万,自涿州、易州、定州直往太原而去。
遣部将赵偃为先锋,十日之内便将措手不及的义武节度使打得节节败退,无力抵抗。
待幽州城内的杨拂樱母女收到丈夫寄来的信时,幽州军的铁蹄已经打到了太原城下了。
幽州距离太原还有不小的距离,中间隔着另外两家节度使义武节度使和成德节度使的地盘。
但是这两家节度使都是子承父业,老父亲在位的时候还算军政清明,等老父亲一走了,即位的两个年轻儿子都是酒色之徒,在地方上为非作歹、横征暴敛,早就闹得民心涣散。
所以幽州军一路打来,他们从未想过隔壁的梁凇敢对他们动手,一时间人仰马翻,很快束手就擒,成了战俘。
而幽州梁凇实际上控制着的地盘,也开始突飞猛进地增长了起来。
如今,他们和太原已经打起来了。
朝野震动,海内惊诧。
长安的朝廷之内,经过梁家私下派人的一番游说之后,竟然真的劝动了许多官员上书皇帝,让皇帝“承认”幽州打太原这场战事中,幽州梁氏父子的“正义性”。
虽然藩王权力过大和臣子权力过大都是一件让皇帝头痛的事情,但是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两者对比一番,对于皇帝本人来说,还不如选让地方的臣子压过藩王。
毕竟臣子的权力和风头再大,短时间内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们这些臣下是造不了反的。
但是藩王一旦得势,有的是名正言顺的理由掺和皇室的事情,随随便便就可以把龙椅上的皇帝赶下台,换自己来当新帝。
所以梁氏父子花了重金收买长安官员,叫他们用这样的理由去游说皇帝。
又对皇帝说道,现在这两家既然都已经打起来了,朝廷又没有那个权力去劝架,如果什么都不干,倒真真显得像是朝廷无能一样。
不如就好歹下了个旨吧,说是皇帝您命梁凇收拾晋王,梁凇这才去打仗的,这样也显得您自己有点面子。
皇帝早就对太原的晋王颇为忌惮恼怒,如此,也就糊里糊涂地同意了下来。
四月十二,皇帝下诏,封幽州节度使梁凇为上柱国大将军,梁凇子为柱国将军,加封梁凇派出的先锋将领赵偃为太原大都督,命梁凇征讨太原逆王。
同年五月初十,太原城破。
晋王一家畏罪自杀。
梁凇携子入主太原。
三日之后,消息便传回了幽州城内。
杨拂樱与观柔两人痛哭了一场,终于放下了悬了这许久的心来。
左右亲邻也连连上门贺喜,恭贺大都督夫人。
长安的朝廷闻得太原战事已了,便加封梁凇为幽州、义武、成德、河东四镇节度使,封梁凇子为太原郡王。
梁凇意思意思地从太原城内扒拉了一些粮食布匹,叫人运去了长安的朝廷里,说自己是忠臣,从前的晋王不向朝廷称臣纳贡,自己现在却是要为朝廷交税的。
老皇帝当真以为梁凇没有什么太大的不臣之心,心里也稍稍安定,待梁凇更加宽和。
——当然,他不宽和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这一年的夏日,整个大齐天下的时局都顷刻间发生了翻覆一般的变化。
梁凇父子凭借着这出其不意的一战,迅速拿下了北都太原,成了天下人人忌惮的北地大枭雄,更是成了实际上整个北方的主人。
但是北地霸主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了。
战后,为了彻底管理好太原等地,梁凇自己先回了幽州坐镇,叫儿子和亲家赵偃留守太原,重新组织太原等地的一系列新官衙官吏成员等等。
仗虽然打赢了,但是留给他们焦头烂额地去忙着的事情,还多得多。
而且,太原一战之后,幽州军也需要好好地休养生息、补充有生力量,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没法再发动更大规模的战役的。
杨拂樱和女儿虽然思念赵偃,但是更明白梁凇的良苦用心,知道节帅是器重赵偃才把他留在太原,因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个夏天,梁立烜没能继续陪在观柔的身边,但是她身边从来没有缺少过他的影子。
他人虽然在太原,可总是隔三差五命人从太原送来许多东西给她,琳琅满目,精巧贵重,都快让她数不过来。
直到又是这一年冬末的腊月,赵偃和梁立烜才从太原回来。
杨拂樱早早带着女儿在城门外等着丈夫归家。
大半年的时光过去,小观柔肉眼可见地又长大了不少,哭着便扑进了父亲的怀里:“爹爹,我好想你!”
赵偃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都快长成大姑娘了,还哭?”
观柔扯了扯父亲的袖口,将父亲的两只大手都一一看过,又不住地往父亲的腿上去望。
赵偃被她逗笑了,问她在找什么。
观柔哽咽哭泣道:“怕爹爹在外面……丢了胳膊或者腿……我看别人说,打仗、会死人、好害怕……”
赵偃哈哈大笑,又伸手去抚妻子的腰身:“外头天冷,咱们先回家吧。晚间回去,叫你阿娘亲自检查一番,看看爹爹身上丢没丢了东西,好不好?”
杨夫人一下红了脸,拍开他的手,扬眉瞪他。
观柔不觉其中的玩味之意,还认真地叮嘱母亲:“那、阿娘你要、你要好好看看!”
他们一家三口说了一会儿话,少主梁立烜才从后面上前来。
“见过叔母,赵妹妹好。”
少年人也正是肯长身量的时候,梁立烜似乎也比观柔上一次见他时又长高了不少。
观柔操心完了父亲,又开始操心他,扑进梁立烜的怀里也是一番哭诉。
梁立烜耐心地哄了她,她来扯他的衣袖:
“哥哥,我也看看你、身上、在外面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丢了什么……”
之后,赵偃和梁立烜再没有过长时间离开她的时候了。
观柔的童年,便是在这样的幸福美满之中日复一日地度过。
一转眼便是三年之后。
这一年,小观柔九岁。
梁立烜十四岁。
幽州城内忽然闹出了一阵传闻,说是节帅夫人郭氏曾经和关外的突厥人有往来,又曾向突厥人传递过城内军情。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因为不仅牵扯到节帅梁家,而且还关系到南地的郭家,所以很快就闹开了。
这也是有缘故的。
梁立烜哄着她捧着她,用一副恨不得把她惯坏了的架势把什么好东西都捧到她跟前来,只为哄得她展颜一笑。
不论她想要什么,梁立烜都会为她取来。
而当了这么多年赵家的独生女,父母二人恩爱美满,父亲无妾室,家中无庶出的弟妹们,一家子只一心养育着观柔一个人长大。
她便是想要过得不开心也难。
虽然人人都哄着小观柔,说她眼看着是要做大姑娘的人了,但是三年过去后,这个被人宠惯了溺爱惯了的赵氏女还是一副懵懂天真的样子,瞧不出几分真的长大了、心性成熟了。
若说她真的有所成长,那大约也只在身段上,比之从前略高了些、五官更长开了一些而已。
——但梁氏少主的成长,那却简直是整个幽州、乃至整个天下地方枭雄诸侯们都能耳闻目睹的。
外人皆知这位太原郡王梁立烜是何等的天纵奇才,大器早成,更甚其父之风。
龙骧虎步,胸有万谋。
从当年他刚刚十一岁就和未来的岳父赵偃镇守太原的那段时间开始,赵偃便是第一个发现他的心性远比同龄人成熟的。
在太原的那近一年的时间里,梁立烜以幽州少主的身份发号施令,选派官员、整治军纪,起先还有人以为他年幼不经事,而太原刚刚被幽州军攻下,难免诸事繁杂,所以就有人想要糊弄糊弄他。
——然而那一年梁立烜坐镇中军帐,亲自观刑,用军法仗杀了十几个不遵军令的大小将军官吏之后,便再无人敢对他存什么敷衍的意思了。
即使是赵偃,当时也有被他吓到些。
梁立烜见他过来,起身拱手行礼,赵偃望着一地的血水,而这少年人却泰然处之,仿佛早就见惯了一般,不觉皱了皱眉头。
梁立烜微微俯首:“叔父是觉得烜太过残暴苛刻了么?”
赵偃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回答。
梁立烜遂道:“可是烜的手段若是不这般残忍,如何镇得住这偌大的太原和幽州?来日如何能护得住妹妹一生荣华富贵?妹妹是最纯善天真的人,杀一只兔儿都不敢亲眼去看的。烜若是不残忍,如何能让妹妹安心去做善良之人?”
赵偃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所以这几年来,他也从未和女儿说起梁少主在外面的铁血手段和雷霆行径。
回到幽州之后,这位被封为太原郡王的幽州少主,便越发展现出了自己的锋芒。
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寒光四散,亟待饮血。
少主身量雄伟,体魄健硕,早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自请去了幽州军营中历练,早就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
后来这几年冬日巡边在外,都是少主代替梁凇出去。
这一两年来死在他手下的人,更是早就不计其数了。
梁氏地盘上的所有人,不论是在幽州、冀州、青州还是北都太原,再无人敢拿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将军真的当一个少年人来糊弄了。
——后来外头给他起了个诨号,又开始骂他是“伏虣将军”。
虣者,音“暴”,乃残忍弑杀、食人血肉之猛兽也。
这并不是什么好词儿,“伏虣”,乃是猛兽潜伏、积蓄力量,以待一击致命击杀敌人的意思。
恰因有幽州少主正好属虎,梁凇素来得意此子,称他为“虎儿”“虎子”。
但他得意的儿子,对着不愿臣服于梁氏的那些人,可是真得残暴更甚猛虎。
有一年青州又有豪强叛乱,梁立烜亲自带人过去镇压,不过是小半日的功夫便将这些自己地盘上作乱的人全都肃清了下来。
他抖了抖袖子里灌进去的血,亲手剜下那叛军主谋的眼睛,随手抛掷到空中,喂了自己的鹰。
之后,这个伏虣将军的名声便隐隐传了出来。
人家是怕他又恨他。
梁氏父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梁凇干脆就给儿子取了“伏虣”二字为表字,索性就叫他梁伏虣。
这个名字传到梁立烜耳中时,他也不过是一笑了之。
这一世,他要更早更早地夺取天下,捧自己心爱的女人去做皇后,所以必然要付出加倍的代价和血汗去拼杀。
至于这点名声,他素来懒得去经营。
随外面人爱怎么骂就怎么骂,他只要他们乖乖地跪伏在他脚下即可。
郭氏的事情被捅出来的时候,正是幽州这一年的暑夏。
梁立烜这一日自军中回来,回府换了身竹青色的长袍,命亲随带着早就在井水里湃过的荔枝、樱桃和甜瓜等物,去了赵家看望小观柔。
梁立烜出门时正好遇见父亲梁凇,梁凇见他又往赵家去,又是带了琳琅满目一堆东西,便笑骂了两句:
“你在外面把自己名声糟蹋得一塌糊涂了,怎么到了那赵女跟前,反而这么惯着她,当心宠坏了她的性子!”
梁立烜掸了掸自己的衣袍,随意答道:“她是儿子来日的妻子,儿子不宠着她宠谁?”
梁凇哼了声:
“你还知道她是你来日的妻子。老子当年愿意为你定亲,是因为打量着赵家的家风清正,料想这赵女必定规规矩矩、懂事温顺,来日娶回家中,可以给你生养儿女、侍奉内帷。
——不是给你定了个祖宗,叫你一年到头地把她捧到天上去的!”
梁立烜便是皱眉不悦:
“我们梁家不缺奴仆侍奉,儿子还正好就缺个小祖宗来捧着,如何?”
他就是愿意捧着宠着,把她溺爱着惯坏了,又如何?
谁敢来置喙?
说罢,梁立烜也不搭理父亲是个什么脸色,甩了甩袖子便走了。
梁凇倒也不是真的恼了赵氏女,只是看了儿子的这副样子,心头觉得好笑,兀自摇了摇头叹了声。
身边奴仆便小心奉迎:“赵姑娘只是年纪小,并非真的不懂事的女郎。这几年杨夫人和杨家的老先生可给姑娘读了不少书,也是教着她道理规矩的。待到两三年以后更大了些,自然看出端庄来……”
这几年梁立烜到赵家几乎就像回了自己家中一般随意。
而观柔渐大,赵偃夫妇也不让她待在父母的隔壁睡了,索性给她挪去了单独的绣阁里,名唤抚翠阁。
那是小观柔的院子。
梁立烜去年做主,为她将赵家隔壁的那户人家院子以翻了两三倍的价格重金买了下来,将两户人家之间彻底打通,重新修了一番,把赵家的宅院直直又翻了一倍大。
观柔的绣阁内摆件陈设、楼阁装饰,也都有他插手布置过。
——有时候赵偃夫妻自己心下也纳闷过,自己的这个女儿,到底是他们养大的,还是梁少主养大的?
自从和她定亲之后,梁少主真是隔三差五把各种好东西往赵家送来,包罗全了赵观柔的衣食住行、闲耍玩乐。
赵偃夫妻便是有心给女儿买点什么,但是在家里库房里翻一翻,梁少主都提前送来了。
就是他们在外面买的东西,还不如梁少主送来的好呢,买了也没意思。
这会儿正是暑热闹腾,九岁多的观柔也不敢带着毛绒绒的猫儿茉莉一起睡了。
她一个人斜仰在软榻上,穿了件单薄的襦裙,懒懒睡着午觉。
娇嫩地像是夏日荷塘里一支含着花苞的莲花,柔粉可爱。
梁立烜待她从来都是礼数周到,把握分寸,至少从来没有在赵偃夫妻面前出过错。
——而且他每次过来,也都是悄悄走暗道过来,并不让外头的人都知道他来了赵家,省去了外人嘴里的许多不该有的议论。
是以现在他径直入了观柔的绣阁里看着她午睡,赵家父母也没有多说什么,早就习惯了这些事情。
梁立烜默默地看了看她,打开自己随身带来的食盒,将里面的荔枝樱桃全都摆出来。
他自己轻轻坐在了观柔身边的小凳子上,为她打扇扇风,让她睡得更加安心些。
赵偃听闻梁少主过来,中途还是过来悄悄张望了一眼。
他站在屋外,悄悄打量过去一眼,只见那少年望着观柔满目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滔天的柔情,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规规矩矩地给观柔扇着扇子。
观柔睡梦中一脸娇憨,容颜精致动人,睡得香甜。
赵偃转身离去,由着他们独处去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总是感到一丝的异样。
明明那个梁少主这些年来对待观柔从未做错过半件事,即便经常跑到赵家来,对观柔也没有半分的失礼和不妥,待他们夫妻二人更是恭敬已极……
人人都说少主好,人人都对自己说,有这样的女婿真是他们赵家天大的福气。
可是赵偃还是时常感到心里不对劲。
——譬如说,梁少主看着观柔时候的那种眼神,就让他觉得十足的不对劲。
一个少年人,看着自己还未长大的小未婚妻或许是会有柔情和怜惜之意的。
但是情浓太甚,几有滔天翻覆之意,那只会让人感到害怕。
少主为何会对观柔有这样深厚的情意?
赵偃只见过他杀人的样子。
见过他杀人的时候满目赤红、毫不留情,犹如地狱修罗。
外人恐怕也只会更熟悉梁少主那个样子的。
谁敢相信,这样一个被人称为伏虣将军的少年人,此刻却用这样小心翼翼的温柔,呵护着他睡梦中的小未婚妻,用那双杀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手,来做小伏低地为那个女孩儿扇风?
……但,到底婚事都已经定了下来。
对方梁家是现在整个北地的霸王,即便他觉得不对劲,他也无法抗婚。
何况妻子杨氏也说:“少主能多爱观柔几分,总比少爱、不爱要来的好吧?”
是被那一阵荔枝和樱桃的甜果清香味馋醒的。
见她醒来,梁立烜给她擦了擦脸,然后就把那些樱桃和荔枝推到了观柔面前,让她去吃。
几年下来,观柔对他早就熟悉如同家人,见他守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午睡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她微笑了下谢过梁立烜的好意,然后就开始心安理得地享用着他送来的美食。
观柔吃了一碟子的荔枝,嫣粉唇瓣上都沾着荔枝汁水的晶莹,格外动人。
她看了看梁立烜,忽然有些低垂下了自己的脑袋。
“烜哥哥,伯母她……”
郭夫人在幽州闹出来的这阵丑事,即便是观柔都有所耳闻。
说的就是今年开春时候,突厥人又有人来犯,太原郡王梁立烜亲自带兵出城追杀,结果在突厥人那里搜到了他们首领身上随身私藏着的信件。
只看了这些东西,不用细想也知道是幽州城内出了奸细,一直在和这些突厥人“互通有无”,传递军情,所以才惹得突厥人总是骚扰。
节帅梁凇大为震怒,当即任命一个自己的心腹瞿荷去彻查此事。
瞿荷查了三个月,把整个幽州城翻了个遍,又把那些被抓到的突厥人严刑拷打逼问,最后给出的答案直指节帅夫人郭氏。
他声称种种证据和线索都指向了郭夫人,此事必是郭氏所为。
而且查到了郭夫人的婢女柳氏就习得突厥语,甚至可以和突厥人交谈得极好。
于是顷刻之间满城哗然,议论纷纷。
现在郭氏被梁凇禁足,节帅也似乎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在外界面前沉默了小半个月一言不发。
但是梁氏主母偷偷向关外突厥人传递军情的事情,梁凇也并未镇压这些消息,由着众人四散地传了开来。
现在想必她娘家南地郭家的人都知道了,只是不知郭家人届时会做出何种反应。
父母若是做人不体面,儿女也难免跟着遭殃。
所以现在有一个饱受争议的母亲,梁氏少主的声名瞬间变得惹人议论了起来。
赵观柔有些担心他。
不过梁立烜自己看起来似乎根本就不在乎。
他对着她柔柔一笑,把话头岔了过去:“这些事情一概是父亲在管,我也懒得过问,并不在意。”
观柔遂不好多问了。
梁立烜在她身边很有闲情地剥起了坚果,一颗颗喂给她吃。
“多吃坚果妹妹会变聪明。”
观柔咀嚼着口中的核桃仁,有些出神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说是少年人,可是他身上的气质早就和一个成年男人没有什么分别,甚至他的身形还高大健壮地远胜一些普通成年男子了。
他待在她身边,让她心中总有些发烫……
虽则才九岁多,但是观柔好歹知道了这个人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也知道自己将来会嫁给他,和他在一起……
大哥哥已经长大了。
翻过年来他就已经十五岁,十五岁的男子,在这个时代早就适宜成婚娶妻、成家立业了。
可是她还小。
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呢?
这个念头观柔不能去想。
一想她的脑子里就乱得不得了,让她生出百般复杂为难的情绪来。
在她偷偷看他的时候,梁立烜也在看着她。
她确实还很小呢,嫩生生的面庞,还是个小姑娘。
何时才能长大成人?
这样一想,他心中也是一阵苦笑。
即便她长大了又如何?
他必然还是要把她在父母身边多留几年的,让她多做几年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舍不得还像前两世一样,叫她才刚十五岁就嫁了他做妻子,早早成熟起来。
这一世,他该把她留到多少岁?
十七?十八?
看过了小观柔,梁立烜回到了家中准备歇下,却听仆人通传,说是节帅请他过去议事。
梁立烜换了身衣服前往父亲的书房里,见到郭氏双目含恨地跪在书房的地上,两手被束缚在身后,不甘地瞪着他们父子。
梁凇瘫坐在太师椅上,疲倦已极的神态。
见到梁立烜过来,郭氏顿时嘶吼哭嚎了起来。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你的生母了,是不是?你知道你的生母是个突厥女,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算计我、与我离心?是谁告诉你的,是杨拂樱那个贱妇?是不是她告诉你的!”
郭氏挪动着双膝想要扑到梁立烜面前来,
“我想明白了!是她!是那年她差点落水,你把她救上来,然后她就告诉了你你的身世,你就与我离了心,一心只和赵家好,是不是?!”
梁立烜甩了甩衣袖避开她,“杨夫人没有和我提过半个字。”
太师椅上的梁凇陡然睁大了眼睛:“烜儿,你知道……”
梁立烜冷笑:“我知道什么?我不该知道什么?我只告诉你们,杨夫人从头到尾没有和我说过半个字,她一直都在替你们瞒着我,是我自己知道的。”
“我能知道什么?我能知道我生母是个被你抛弃的突厥女子,我知道我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知道我本来也该是双蓝眸。我知道弟弟因为生了蓝眸便被我父亲嫌弃!我知道喂养过我的乳母匡娘子,就因为喂了我一场,和我搭上了关系,所以她婆家娘家上下那么多人都被郭氏一把火烧死了个干净!我还能知道什么!”
他的情绪也陡然激动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不停,像是一头发了怒要吃人的猛兽。
连梁凇都被他的气焰镇压到了。
梁立烜俯首打量着这个自己三世以来加起来孝顺了超过五十年的所谓母亲,眸中翻滚着赤红的恨意。
“我父亲当年爱过一个突厥女子,所以你为了与她争宠、陷害于她,你在嫁来幽州的那几年里,时常借着节度使夫人身份的便利,向突厥人传递情报,教他们如何来打幽州。
这样做对你当然有好处。
一则幽州和突厥打起来,节度使分身乏术忙于战事,就不会经常陪在那个突厥女子的身边,而你自然而然借着送饭添衣的功夫可以去接触你的丈夫。
二则你可以诬陷那个突厥女子,说情报是她传出去的,是她背叛节度使。
三则两边战事打响,隔着国仇家恨,那位节度使和突厥女子之间的关系,即便是想要弥合都弥合不了,时日一长,自当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