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春潮by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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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与二哥皆站在廊下,见她出来,母亲急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忧心忡忡道:“这般时辰突然传召,也不知究竟何事,你定要当心些。”
她压下心中不安,轻声安慰:“娘放心,我且去探探祖父的消息。”
母亲点了点头,眉间的忧虑却未散半分。
二哥沈意林上前问那来接引的小太监:“可否容我陪同舍妹一同进宫面见太子?”
小太监躬身回道:“沈公子恕罪,殿下只吩咐召见沈姑娘一人。”
“可知太子召见所为何事?”沈意林追问道。
小太监只是摇头:“奴才也不清楚。时辰不早了,还请姑娘快些动身,莫让殿下久等。”
太子之命不可违,沈识因只得独自登上马车。一路驶向皇宫,她心中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马车径直行至东宫,甫一踏入殿内,太子便迎了上来,含笑道:“雪下得这样大,路上可冷?”
他说着便将手中的暖炉递过去。
沈识因垂首恭谨行礼:“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并未去接那手炉。
太子连忙扶她起身:“不必多礼,快进内殿暖和暖和。”
宫女即刻上前为沈识因解下氅衣。
沈识因随太子走入内殿落座,太子将手炉轻轻推至她手边的案几上,又命宫女奉上热茶。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透着一丝尴尬。
沈识因抬眸悄悄打量,见太子今日气色似比往日稍好些,便径直问道:“殿下召见臣女,不知所为何事?我祖父可在此处?”
太子轻笑,语气温和地回道:“年关将近,宫中冷清,我想请你来说说话、添些热闹。”
说说话?添些热闹?
沈识因听闻这话,即刻起身道:“殿下,臣女实在无心在此逗留。只求殿下明示,我祖父究竟在不在东宫?”
太子见她神色焦急,却不恼,依旧含笑摆手:“瞧你急的,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沈识因踌躇着,担心祖父,又重新落座。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气氛有点微妙。
沈识因见他不言语,抬眸看他,正迎上他凝望的目光。
他病容未褪,更添几分清绝之姿,身影静静融在那扇雕着幽兰的屏风前,如同一幅氤氲着诗意的画卷。
目光相接的刹那,沈识因从他眸中看出了难以解脱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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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肥章来啦!
不怕情敌多,就怕情敌优秀。
沈识因与太子并无太多交集。幼时随长辈入宫,曾与那位小太子相处过一段时日。
那时她年纪尚小,只觉得他可怜。一个即将失去母亲的孩子,自己又带着一身病气,她便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所以那段时间待他格外温和,会软语哄他开心,也会将自己带来的点心分给他吃。
于她而言,那不过是孩童之间寻常的善意,可对那时处境孤寂的太子来说,或许成了某种难得的慰藉。
后来年岁渐长,她偶尔从祖父与父亲口中听闻太子的消息,也多是朝堂之事。只觉得天家储君,离她的世界实在太远。想来他终日所思所虑,该是如何勤勉上进,将来承继大统、为国效力。
偶尔宫宴上相逢,两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太子有时会赠她些小玩意儿,她虽恭敬收下,心下却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毕竟姐姐与二哥也会收到他赠送的礼品。
因此,她心中的太子,除了那几分看似和煦的温和,便只余下因体弱多病与位高权重而生的疏离感。他们之间,连熟稔都算不上,更莫提知己好友。
可方才他看向她的那一眼,眸底深处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竟让她没来由地心慌意乱。她慌忙垂下头,静默地等待着他开口。
一阵压抑的寂静后,才听得他带着些许气音的声音响起:“我唤你来,并无他意,只是想同你说说话……暂且不提旁的事,可好?”
话音未落,他便掩唇接连咳嗽了几声。
沈识因闻声抬眼看他,但见他面色苍白,气息不稳,一时不敢太冲突他,毕竟他是个病人,再加上祖父至今下落不明,她需要心平气和地与他讲话。
她定了定神,语气尽量放得平缓:“臣女听闻,祖父最后是被传召入宫的。可父亲与二哥前来寻过,宫中却不见他的踪影,也不知他究竟在何处办差。臣女斗胆,恳请太子殿下能帮忙寻一寻,或许祖父只是在宫中某处耽搁了。”
她说着,朝他深深一拜,道:“在寻到家祖父之前,臣女愿在此等候。”
她肯留下,是以太子必须寻回她的祖父为条件。
她很聪明,太子怎会听不出她的意思,轻笑一声道:“这有何难?我这便派人去寻沈太师。”
他说罢,朝殿内一位侍卫略一摆手:“去,仔细找寻沈太师的下落。”
侍卫领命退出,殿内复又安静下来。
太子看向沈识因,温声道:“你且先坐下。我已让御膳房备了些饭菜,天寒地冻的,一同用些暖身罢。”
他目光转向殿外纷扬的大雪,声音里透出几分寂寥:“你看这雪,今年下得格外大,天也冷得刺骨。我这东宫,总是这般清冷,总想寻个知心人说说话、添些热闹,却始终未能如愿。”
他顿了顿,视线落回她低垂的眼睫上,语气愈发温润:“其实以往在宫外街市上,我曾遇见过你几回。每每想上前招呼,却总想起你祖父当年的嘱咐,他怕因你我走得太近,引得父皇猜忌东宫结党,生出不必要的风波。所以,这些年,我便一直忍着,不敢靠近分毫。”
他轻轻叹了口气:“可关于你的事,我多少都听说过。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那般良善聪慧,未曾改变。我想着……”
“太子殿下。”沈识因忽然出声打断,依旧垂着眼,声音却清晰平稳,“臣女很快便要成婚了。定亲之时仓促,未能禀告殿下,是臣女之过。待到婚期定下,若殿下届时得空,还望赏光莅临。”
太子微微一愣,随即低笑了一声:“我知道,你
原先是与许夙阳定了亲。只是许夙阳此人,我素来不喜,亦始终觉得他配不上你。后来陆呈辞半途插手,将你夺了去,倒是令人意外。”
他刻意将“意外”二字咬得重了些。
沈识因闻言,只轻声应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意外的。若是对的人在对的时机相逢,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的缘分罢了。”
她说得坦然,并无半分扭捏之态。
太子听完,抬眸凝视着她,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
他沉默下来,沈识因亦不再作声,殿内空气仿佛凝滞,只余几分微妙的尴尬流转其间。
半晌,太子忽然起身,语气里带着故作轻松的怅然:“不如……你陪我去堆个雪人吧。”
他望向窗外皑皑白雪,声音渐低:“因着这身病,自幼便无人允我碰雪。都说此症畏寒,雪是万万沾不得的。这么多年,看着旁人玩闹,我却只能远远望着,像被无形的锁链困住,连寻常人最普通的快活,都成了奢求。”
他转回头,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唇边却漾开浅淡笑意:“今日,我想任性一回。什么身份、什么病痛,都暂且抛开。就像个寻常人一般,痛痛快快地玩一场。你……可愿陪我去?”
他话音轻轻落下,字字句句都浸着难以掩饰的失落,仿佛一个自幼被禁锢在琉璃罩中的人,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永远隔着一层的世界。
沈识因听在耳中,心下触动。她明白,这金尊玉贵的储君被沉疴困了太多年,寻常孩童唾手可得的嬉戏玩闹,于他皆是奢望。
可正因他身份贵重,她才更不敢轻易应承。万一寒气侵体,病情反复,这罪责她如何担待得起?
她沉吟片刻,柔声劝道:“殿下若是想瞧雪人,不如由臣女去院中为您堆一个。待堆好了,您再隔窗观赏,可好?”
太子想了想道:“你这法子虽体贴,可我还是想亲手试一试。”
沈识因望见他眼中那份执拗的期盼,心头微紧,忍不住又道:“可若是病情因此加重了怎么办?殿下吃了那么多苦药,受了那么多罪,难道就甘愿为堆一个雪人,让往日种种煎熬都前功尽弃吗?”
她语气放缓,带着劝慰:“雪,年年都会下的。今年不成,还有明年,总有一年是能如愿的。”
她在宽慰他。
太子闻言,怔怔望着她这张水润娇俏的小脸,晃了一下神。
她不似后宫那些惯会婉转逢迎的妃嫔,说话干脆利落,毫不迂回。那份显而易见的防备之心,更让她眉眼间总凝着一缕挥之不去的警惕,像是曾被什么深深伤过,教人瞧着无端生出几分怜惜。
他望着她出神片刻,终是妥协般轻声道:“好,都听你的。那……我就在殿门前看着,你去院中堆,可好?”
沈识因微微颔首:“臣女这便去。只愿雪人堆成之时,能得见祖父安然。”
她话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太子心下明了,这聪慧的女子定然已察觉她祖父的失踪与自己有关。
他唇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起身走向一旁的紫檀木柜,取出一双毛色润泽的狐狸皮手套递到她面前:“雪凉,戴上这个,能暖和一些。”
那手套质地极好,狐皮柔软细腻,触手生温,尺寸竟也与她手掌恰好契合。沈识因捏着这意外合手的手套,心下疑惑。
只听太子温声道:“每年落雪时,我都会备上一双新的收在抽屉里。总盼着,或许哪一年,真能有个人来,陪我堆一回雪人。”
他语声低回,说话间,眼神几度悄悄掠过她的脸庞。
沈识因抬起眼帘,恰恰撞进他凝望过来的目光里,急忙偏头避开视线,低头将手套仔细戴好,转身步入庭院。
院中积雪已深,她寻了处宽敞地方,正要俯身,却见太子拿着氅衣跟来,走到她身旁,展开氅衣便要为她披上。
她侧身避开,伸手接过氅衣自行披好,轻声道:“殿下还是请回廊下等候吧,仔细雪落身上,着了寒。”
太子见她如此疏离,并未多言,默然退至廊下,望着雪中那道好看的纤细身影。
沈识因俯身捧起积雪,初时不过掌心大小的雪球,在她手中反复滚压,渐渐裹上层叠新雪,变得浑圆硕大。她将第一个成型的雪球稳稳安置在院中,又俯身开始揉搓第二个。
鹅毛般的雪片簌簌飘落,庭院角落几树红梅正凌寒盛放,点点朱红缀在皑皑白雪间。她娇小的身影在茫茫雪地里专注弯腰的模样,竟如一幅精心描摹的画卷,悄然融进这片静谧天地。
太子静静凝望,眼底不觉漾开笑意。这寂寥多年的东宫,终究是添上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终于有人愿在漫天风雪里,为他堆砌一个雪人。
正当沈识因抱起第二个雪球准备叠放时,脚下忽地一滑,整个人猝不及防跌坐在雪地中,怀中的雪球也应声碎裂。她吃痛地轻呼一声。
太子心头一紧,快步上前伸手欲扶,却见她已用手撑地,独自站了起来。
见她氅衣与脸颊都沾满晶莹雪花,他忙关切道:“可曾摔着了?雪地湿寒,快先回殿中暖暖身子。”
沈识因摇头拂去衣上雪屑:“不妨事,堆雪人哪有不滑倒的?若是打起雪仗来,雪球噼里啪啦往身上砸,越多越狠才越是尽兴呢。殿下不必挂心,且回廊下稍候,臣女很快便好。”
见她神色坦然,太子虽仍不放心,却也不好再劝,只得走回廊下。
沈识因重新俯身,仔细团起一个扎实的雪球,这次格外小心地将其稳稳安放在先前那个大雪球之上。接着寻来几颗圆润石子为雪人嵌上眼睛与纽扣,又折下一小段枯枝勾勒出弯弯笑唇,最后将自己发间一枚小小珠花点缀其间。
不过片刻,一个眉眼弯弯、憨态可掬的雪人便立在素白天地间。
她直起身朝太子欣然招手。太子缓步上前,端详着那个笑容可掬的雪人,却轻笑道:“很好看,只是怎么只堆了一个?能不能再堆一个?”
沈识因拍着身上积雪回道:“一个便足够了。这个雪人,堆的便是太子殿下。您看它精神奕奕,笑容满面,多么明朗的模样。整个人便如同这白雪一般,干净纯粹。心思也像雪一样,澄澈分明。”
太子闻言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发间积存的点点白雪上,下意识伸出手,想为她轻轻拂去。
这动作来得突然,沈识因微微一怔,下意识向后避开。不料退得急了,脚下又是一滑,身子便朝旁侧歪去。
太子眼疾手快伸手欲扶,却被她侧身避开,整个人软软跌进了厚厚的雪堆里。娇小身子陷在皑皑白雪中,氅衣散开,模样竟透出几分稚气的可爱。
太子瞧着她这般情状,一时没忍住低笑出声。素净雪景映衬下,他那笑容显得格外清朗。
沈识因抬眸瞥了他一眼,蹙眉撑着手臂站起身来。她默不作声地向后挪了几步,刻意拉开距离,只低头仔细拍打衣裙上沾满的雪花。
太子望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像只受惊的雪兔般惹人怜爱:“儿时,我总央求母妃陪我堆雪人。可自我记事起,母妃便一直病着,终日躺在榻上,终究没能陪我堆成一次。”
他转回目光,柔和地落在沈识因冻得微红的脸上:“你还记不记得?我母妃去世前几日,你随沈老夫人进宫探望。那时也下着这样大的雪,你原本要拉我去院子里堆雪人,却被母妃出声拦下。后来,你便让我站在廊下看着,自己跑到雪地里,歪歪扭扭地堆了两个小小的雪人,模样虽不工整,却格外可人。”
“那时我怕你冻着手,还特意寻来一双小手套给你。你戴上后,仰着脸对我说,手套特别暖和,堆雪人一点都不冷。”
沈识因静静立在雪中听着。待他说完,她抬眸看他,目光清凌凌的:“有这等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她语气疏淡,“太子殿下莫不是记错了,总说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他一时哑然。
沈识因转身朝殿内走去:“时辰不早,臣女该回去了。还请太子殿下念在臣女冒雪堆雪的份上,让臣女与祖父一同回府。他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
太子跟在她身后,心头既涌起暖意,又夹杂着难言的失落:“何必急着走?御膳房备下的
膳食还未用。今日这顿饭,你定要陪我一同用。”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沈识因心下明了,他既已用祖父作为牵制,自然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他所求的不过是这片刻独处的时光,而她若不见到祖父安然,也无法安心离开东宫。
她终是停下脚步,转身轻声道:“也好,臣女也有些饿了。”
太子见她应允,眸光顿时明亮起来,快步走到她身侧并肩而行。
今日的太子与往日判若两人——平素在东宫下人眼中,他总是沉默寡言,时常独坐发呆。虽待下宽和,却总透着疏离,常常一人枯坐院中,或终日闭门不出。
外人或许以为他性情豁达,即便病中依旧温和,却无人知晓这深宫重重里,真正能窥见他内心寂寥的能有几人。身为天家子弟又自幼疾病缠身,这样的孤寂仿佛早已是命定的烙印,自降生便如影随形。
可今日的他眉眼间透着难得的明媚,笑意真切了许多,甚至与那姑娘说话时都带着前所未见的小心翼翼。侍立的下人们悄悄交换眼色,心下暗忖这位沈姑娘对太子而言定然非同寻常。
太子引着沈识因步入膳厅,二人净手落座。桌上早已摆满御膳房精心准备的佳肴,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沈识因不难揣测太子的意图:在陆亲王虎视眈眈的威胁下,太子为稳固储位,自然会将作为陆呈辞未婚妻的她视为突破口。
只是......他此刻待她的这份细致温柔,瞧起来却那般真挚,教人一时恍惚难辨虚实。
正出神间,太子已亲手盛了碗热汤放在她面前:“快趁热尝尝,这是用肥鹅细细炖煮的,加了不少滋补食材,最是暖身养胃。”
沈识因褪下手套搁在桌边,捧起汤碗轻啜一口。暖意顺喉而下,方才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的指尖贴着温热的碗壁,也渐渐回暖。
太子见她眉宇舒展,眼底笑意更深,又夹了一箸菜放入她碟中:“尝尝这个,是御膳房的拿手菜。”
沈识因不好意思地道:“殿下不必如此费心照料,臣女自己来便好。”言语间仍带着刻意的疏离。
太子却不着恼,依旧耐心为她布菜,细细介绍每道佳肴的妙处。他兴致颇高,还讲起许多宫外趣闻。虽常年深居宫中,却不知从何处听来不少市井笑话,说来既逗趣又不失文雅,每每引人会心一笑。
他自个儿笑得眉眼舒展,那副轻松模样不知不觉感染了沈识因。起初她还心存戒备,渐渐倒也放松下来,偶尔还会随着他的话搭上一两句。
膳毕,太子又引着她前往花园。这花园并非建在室外,而是一处极大的暖阁,里头竟精心培育着各式花卉。他说每一株花木都是亲手栽种照料。
步入其间,只觉暖意融融,花香馥郁,恍如踏入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更妙的是园子一角还有一眼小小温泉,氤氲着湿润热气,更添几分惬意。
太子俯身采了几枝开得正盛的鲜花,细心集成一束递到沈识因面前:“这花送给你,快闻闻,香气很是清雅。”
沈识因望着那束带着露珠的鲜花,微微一怔,没有立即伸手。
太子轻轻将花塞进她手中,半开玩笑道:“这花是我亲手所种,方才又亲手所摘,你若是连这个都不肯要,那可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给了。”
沈识因回过神来,低头轻嗅,花香沁人,花瓣娇艳。她轻声道谢:“多谢殿下。”
太子爽朗一笑:“何必言谢。”
他又引她走到一株金桔树前,语气带着几分自豪:“你看这金桔树,是我精心侍弄的。虽是寒冬,但这暖阁里的温度正适宜它生长。你瞧上头结的果子,个个饱满金黄,看着就喜人。”
说着,他摘下一颗金桔,细心剥开外皮,将橙黄的果肉递到她唇边,目光殷切:“快尝尝,味道清甜。”
沈识因看了看金桔,又望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多谢殿下,臣女不饿。”
太子不由失笑:“刚用过膳,自然知道你不饿。只是想让你品品我种的金桔滋味如何。”
见他如此热情,沈识因不好再推拒,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果肉汁水丰盈,清甜满口,她不由得点头:“很甜。”
她说很甜。
太子眼中闪过欣喜。精心栽培的果子被在意的人夸赞,心中的欢喜几乎满溢而出。他感觉浑身都轻松了许多,脚步轻快地引她来到一方小池边:“你看,池里养的金鱼好不好看。再看池底,那幅画是我亲手绘的。”
沈识因低头望去,池底以彩石精心铺就,绘着碧空流云与展翅飞鸟。成群的金鱼游弋其间,恍若翱翔于天际,别有一番灵动意境。她心中微讶,不曾想太子竟有这般巧思。
“来,再带你看个更好玩的。”太子又领她走到一片茸茸青草丛旁,只见草叶间偎着两只毛茸茸的雪白兔子,正蜷作一团,憨态可掬。
沈识因原本的拘谨在看到这两只软糯的小兔时瞬间消散,忍不住伸手去抚摸。
太子俯身轻轻抱起一只放入她怀中:“快抱抱看,软乎乎的,性子也温顺。”
沈识因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团温热的小生命,轻抚它细密的绒毛,只觉得暖意直达心底,不由生出怜爱。
太子又将另一只抱起,眉眼温柔:“这两只小兔我养了有些时日了,每日都会过来看看。瞧着它们活蹦乱跳的模样,仿佛自己也添了几分生气,心情便能明朗许多。”
他侧首留意着她的神情,轻声问:“喜欢吗?若是喜欢,这一只便送给你带回去养着。”
送给她?
沈识因心中一动,却还是摇头:“还是殿下继续养着吧。臣女不擅长照料这些小生灵,况且您养了这么久,早已有了感情。它们两个相依相伴,若硬是分开,另一只会孤单的。”
她心思细腻,言语间满是体贴。
太子连连点头:“你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了。那就让它们好生在这儿作伴。往后你若得空,常来瞧瞧它们。”
沈识因应了一声,用脸颊轻蹭小兔子的耳朵。小兔子似乎也很喜欢她,不仅不躲,还用耳朵扫了扫她的脸颊,惹得她不禁轻笑。
她这一笑,如春风拂过园中百花,让站在一旁的太子看得怔住了。
沈识因逗了一会儿兔子,太子又带她来到温泉边。他在池边石上坐下,开始解靴上的系带。沈识因有些讶然,他轻笑道:“我平日很喜欢在这儿泡泡脚,很是解乏。你也一起来试试?”
沈识因连忙摇头:“不必了殿下,臣女该告辞了,不知祖父是否已经找到......”
“别急着走。”太子自顾自褪下靴袜,将双足浸入温泉中,“你若不泡,就等我一会。”
他指了指旁边一架缠绕着藤蔓与鲜花的秋千:“那秋千是我幼时搭的。每当想母妃了,就会坐上去摇一会儿。晃着晃着,仿佛什么烦忧都能摇散。你去坐坐看。”
沈识因转头望去,但见那秋千以麻绳精心编织,扶手和绳索上点缀着嫩绿的藤枝与小巧的花朵,别致又温馨。
她依言走上前,抱着小白兔轻轻坐上秋千,随着微微摇晃,的确感到几分难得的闲适。静静打量着这方别有洞天的小花园,心中的郁结不知不觉散去了不少。
此处景致精巧,温馨惬意,她着实未曾料到,这样一个病弱的人,竟能在宫阙深处营造出这样一处充满生趣的天地,可见其心思之细腻,以及骨子里透着的温雅情怀。
太子已褪去靴袜,挽起裤腿,坐在温泉边将双足浸入水中。温热的水流漫过肌肤,他舒适地轻叹一声:“这泉水里添了些养身的药材,时常过来泡一泡,每次都觉得浑身通透,如获新生。”
沈识因低头轻抚怀中白兔的绒毛,始终未抬眼看他。虽说此处并无外人,但终究男女有别,他这般在她面前赤足泡脚,着实不合礼数,令她颇不自在。
他开始细说泉中所添药材的效用,又说起亲手打造这方温泉的经过。她静静听着,周遭花香馥郁,温泉热气氤氲,秋千轻轻摇曳。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她头一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惬意。
只是短暂的舒心后,理智又将她拉回现实。尽管此地清幽雅致,她也确实心生欢喜,但找到祖父和出宫归家的念头更为强烈。
她抱着兔子起身行礼:“殿下,天色已晚,臣女该回去了。”
太子望向窗外浓重夜色,缓声道:“确实不早了。只是雪大风急,天黑路滑,此时回去甚是不便。不若......你今夜就留在宫中安歇。”
“太子殿下。”沈识因立即拒绝,“臣女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岂能留宿宫中?再者,臣女一直惦念祖父,可殿下始终对祖父的下落避而不谈。”
“雪人,臣女为您堆了;饭,也一同用过了;这园子,也陪着您逛了。不知殿下何时才能允准臣女与祖父一同回府?”
她的语气带着急切。太子默然拿起布巾拭干双足,穿好靴子走到她面前:“宫门这个时辰早已下钥,你便是想走,也出不去了。”
出不去?分明是他不愿放人。她蹙眉看他,神色不豫。他却丝毫不恼。
她转身向外走去,声音里压着怒意:“殿下不能如此强留人,我现在必须走。”
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将怀中的兔子放入他怀中,一字一句道:“臣女敬重您是太子,也请您尊重些臣女。”
火气上来,她的脸颊泛起红晕。
太子歪头看她:“你生气了?从前你也曾在宫中住过,况且天黑路滑,我是真心担忧。”
“既如此,为何非要叫我前来?”她仰脸质问。
“因为想与你说说话。”他微微俯身,语气真诚,“我今晚特别开心,谢谢你。”
他没有因她的失礼动怒,反而道谢。沈识因一时怔住,望着他那双温润的眼睛,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
片刻后,她决然转身疾步向外走去。
刚走几步,却听他在身后唤道:
“沈识因,我要做皇帝。”
“你要不要,做我的皇后?”
陆呈辞离开京城后,并未径直赶往边疆,而是绕道寒山寺。在寺中与住持暗中交接了一批精干人手,方才带着这批人马直奔护城,与早已等候在此的表哥付恒会合。
付恒本是武将出身。当年陆呈辞的外祖父付老将军在世时,付家权势煊赫。老将军官拜镇国大将军,麾下猛将如云,连沈识因的舅父也曾在其麾下任职。
可惜自付老将军离世,付家声势日渐衰微,今上更是趁机削去付家所有兵权,尽数交托于沈识因外祖父一脉手中。
想当年,付恒这位表哥也曾是京中颇负盛名的“小旋风”,是人人称道的少年骁将。他十几岁便随军出征,浴血沙场,及至弱冠之年已是战功赫赫,在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
奈何外祖父骤然离世,付家势力被今上瓦解收编,他那刚刚崭露的头角也随之埋没于朝堂纷争之中。
如今,他成了付家仅存不多且能助陆呈辞一臂之力的人。这两年来,陆呈辞暗中联络旧部、集结兵将,其中不乏其外祖父留下的忠心部属,皆由付恒暗中操练打理。
此次陆呈辞便要付恒率领这批精锐,随他秘密潜行至边疆,意图奇袭陆陵王大营,取其性命,夺其权柄。
与表哥交割完毕,他便带着陆陵王的长子陆赫,一路直奔边疆而去。
这无疑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若胜,他便有了杀回京城、问鼎皇位的资本;若败,便是万劫不复,唯死而已。他已无退路,只能行此险招,为自己搏一个翻云覆雨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