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春潮by花上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0-25
他话音未落,沈识因已厉声打断:“许夙阳,你可还配称作男子?她不过是个小姑娘。我早先便警告过你,谁知你竟还是对她……她年少不知轻重,难道你也不知克制吗?”
许夙阳偏过头去,眼神闪躲着沉默不语。
沈识因难以置信地摇头:“所以……你就这样害了江灵?你算什么男人?告诉我,为何不尽快医治?此病可还能治好?”
许夙阳再度垂下头,默然不语。
他转身欲走,行出几步却又停住,回身望向这个他曾爱慕了十余年、用尽手段却终究未能得到的姑娘。如今他心里仍装着她,念着她,可他们之间早已隔了万重山。
他喉结微动,哑声道:“对不起,识因……望你往后诸事顺遂,姻缘美满。”
诸事顺遂,姻缘美满?
这番话彻底点燃了沈识因心头怒火,她抬手指着他厉声斥道:“许夙阳,你就是个混账。我告诉你,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把江灵给我治好。若你敢让她有半分差池,若你敢再欺辱她,我定不饶你。”
许夙阳立在薄光里,望着这个因怒意而双颊绯红的女子,望着这个此生或许再难相见的故人,不知不觉眼眶已红。他唇瓣微颤似欲言语,终是默然转身离去。
才走出几步,便听得沈识因在身后厉声喝道:“许夙阳。我不许你就此逃避,无论如何都要把江灵医好。”
他脚步愈急,几乎是小跑着拐进深巷。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下来。
他这一生,已经完了。
沈识因望着那道清瘦身影消失在巷口,心中百味杂陈。江灵才多大年纪?许夙阳让她怀上身孕已是造孽,如今又染上这怪病……江灵这一生,怕是就此毁了。
沈识因心头沉郁,记挂着江灵的境况,并未急着回亲王府,转而往江家新宅去了。
自江絮升任翰林院学士后,圣上特赐府邸,姨母与江灵皆已迁入新居。她还未曾去过这处宅院,几经打听方才寻到。
如今的江家今非昔比,江絮身居翰林院要职,权势地位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府邸自是气派非常。
门房见着她颇觉意外,急忙入内通传。不多时,便见一身绛紫官袍的江旭快步迎出,轻轻唤了声:“因因!”
沈识因凝眸相望,直截问道:“江灵可在府中?”
江旭微微颔首:“随我来。”说着便引她往内院行去。
陆呈辞清晨刚出太师府,便被宣召入宫。圣上见他时未多言语,径直下旨命他前往利州平乱。
那处地方陆呈辞极其熟悉,麾下尚有一支亲军驻扎在此。实则利州境内并无动荡,不过是圣上寻了个由头,欲要借机将他那支亲军连根拔起罢了。
陆瑜素来心思缜密,如今这般行事,自然是为防范陆呈辞日后坐大。虽说眼下不便与这位权臣正面相争,但身为一国之君,他势必要将天下权柄逐步收拢掌心。
陆呈辞虽是个难缠的对手,陆瑜却有着十足的耐心。既登九五之位,这些明争暗斗本就是必经之路。
而陆呈辞此刻也不得不从。圣旨是在早朝时当着重臣的面颁下的,他若当场抗旨,不仅损了君臣颜面,更会落个跋扈之名。
再者,利州那支精锐本是他暗中布下的棋局,如今皇上突然命他前往平乱,显然是窥破了其中玄机。这一趟,他非去不可,且须得小心周旋。
自京城至利州约莫半日车程。临出城前,他特地差人回亲王府给沈识因捎了口信。他们二人有约定,无论往后他去往何处,都需知会于她。
安排妥当后,他便带着亲随策马扬鞭,直奔利州。甫一抵达,便撞见一伙猖獗反贼。这伙人行事狠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搅得四邻八乡的百姓连夜逃难,所过之处哀鸿遍野。
边城守将亦将军率众相迎,甲胄在身,神色恭谨中带着凝重:“王爷,乱贼狡诈,来去如风,专攻我等防守薄弱之处,末将……惭愧。”
陆呈辞扫过亦将军看似诚恳的脸,并未多言,只下令整合情报,厘清乱贼动向。
陆呈辞带来的亲卫皆是精锐,迅速渗透城中,很快便发现端倪:这些“乱贼”组织严密,行动颇有章法,绝非乌合之众。更令他心惊的是,几处看似偶然的
袭击地点,竟隐隐指向城西那片荒废多年的琉璃窑区域。而琉璃窑复杂的地下结构,正是他秘密屯兵之所的天然屏障,目前由表兄付恒在此坐镇。
亦将军适时呈上军报:“王爷,据抓获的贼人口供,其巢穴可能藏于城西废弃琉璃窑一带。因地况复杂,末将不敢贸然深入清剿,恐中埋伏。”
陆呈辞心中警觉——是巧合,还是试探?他面色不变,只淡淡道:“既如此,加强巡逻,封锁周边,待摸清底细再行动。”
他表面上按兵不动,暗中却加派双倍心腹,严密监控琉璃窑周边一切异动,同时密令付恒提高警惕,做好随时转移的准备。
然而接下来的几日,乱贼的行动陡然升级。他们不再劫掠,转而开始有组织地袭击靠近琉璃窑区域的几处小型军械库和粮草囤点,行动迅捷,一击即退,故意留下指向琉璃窑的线索。
与此同时,城中开始流传谣言,称有前朝余孽或境外势力潜伏于琉璃窑,意图不轨。
压力开始向陆呈辞汇聚。亦将军屡次请命搜查琉璃窑,以绝后患,都被陆呈辞以“证据不足,恐伤及无辜”为由压下。
但陆呈辞清楚,若一味阻止,反而更显心虚。皇上的耳目必定也在暗中观察。
真正的杀招接踵而至。乱贼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于琉璃窑附近掳走了数名颇有声望的乡绅及其家眷,并公然留下血书,要求官府准备赎金送至琉璃窑内指定地点,否则便杀害人质。
此事瞬间引爆全城舆论。百姓恐慌,士绅施压,亦将军及其部下群情激愤。若再不出兵,陆呈辞不仅会落下“畏战无能”、“罔顾人命”的污名,更可能激起民变,届时局面将彻底失控。
陆呈辞立于行辕地图前,指尖正点在琉璃窑的位置上。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局。
对方算准了他无法对“人质危机”置之不理,更算准了琉璃窑是他不得不保的软肋。他若派大军前往,藏兵之处很可能在混乱中被发现;若只带少量亲信前往,则自身安危难料。
对方的算计远不止于此。陆呈辞通过特殊渠道收到付恒密报:琉璃窑部分废弃坑道发现有近期人为活动的痕迹,且找到一些疑似乱贼遗落的物品,似乎证实了乱贼确实将巢穴设在了琉璃窑的另一侧,与他藏兵的核心区域相邻但尚未侵入。
这消息让陆呈辞陷入更深的疑虑。这像是对方故意留下的破绽,让他以为乱贼只是“巧合”地选中了隔壁,从而减轻他对藏兵点直接暴露的担忧,诱使他亲自前往处理——毕竟,只有他亲自坐镇,才能在“剿匪”的同时,最大限度地控制和掩护真正的秘密基地。
是冒险一搏,亲自前往控制局面,确保藏兵点万无一失?还是继续坚守,承受舆论压力和可能暴露的风险?
最终,对付恒和数千精锐安危的担忧占据了上风。陆呈辞决定兵行险着。他命令亦将军率主力在外围布控,形成合围之势,自己则带领最精锐的亲卫队,以“谈判赎回人质、伺机剿匪”为名,进入琉璃窑区域。
他自信凭借自身武艺和亲卫的实力,即便有诈也能应对,更可在交战中“引导”战局,避免波及藏兵之处。
琉璃窑内,废弃的窑洞如怪兽张开的巨口,巷道错综复杂。陆呈辞一行循着“线索”深入,果然遭遇小股“乱贼”抵抗。轻松击溃对方后,他们找到了被捆绑的“人质”——竟是几个穿着平民衣服的草人。
中计了!
就在陆呈辞心下一沉的瞬间,异变骤起。
四周窑洞顶部、壁龛中突然射出无数火箭和浸油的麻包。这些火攻并非瞄准他们,而是精准地落向那些早已被悄悄泼洒火油、埋设硝石的特定巷道和支撑结构。
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势沿着预设路线疯狂蔓延,瞬间封死所有出口。那火焰巧妙地避开了陆呈辞藏兵区域的方向,形成一道不断收缩的巨大火环,将陆呈辞及其亲卫死死困在核心区域。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亦将军惊慌失措的呼喊:“不好,王爷还在里面,快,全力救火,剿杀外围乱贼。”
然而那所谓的“合围”,此刻却成了阻止任何人靠近火场的屏障。
陆呈辞瞬间洞悉了全部算计:
对方先是故意泄露琉璃窑的线索,观察他的反应。接着袭击相关目标,散布谣言,制造压力,让他心神不宁。
再利用人质事件,逼他不得不介入。故意留下“乱贼在隔壁”的线索,减轻他的疑虑,诱使他亲自入内。
最后利用对地形的了解,设置定向火场,既不立刻触及藏兵点,又将他困于死地,同时还能制造“乱贼纵火,王爷不幸遇难”的完美假象。
他因担忧藏兵之处而犹豫,因想掌控局面而亲身犯险——每一步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对方甚至算准了他会要求外围布控,从而方便他们控制救火节奏,确保火势达成目的。
烈焰滔天,热浪扭曲了空气。亲卫们奋力扑打着试图靠近的火舌,寻找着可能的生路。
陆呈辞立于火海中心,玄色蟒袍在热风中猎猎作响,硬朗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望着那刻意避开藏兵之处的火线,眼中没有绝望,只有冰冷的锐利和一丝被彻底激怒的狠绝。
这火,烧掉了他最后的侥幸,也点燃了他的斗志。
火势愈发汹涌,陆呈辞迅速环视火场。对方刻意避开藏兵区域的火焰走向,恰恰印证了他的猜测。
皇帝或亦将军背后之人的首要目的是铲除他陆呈辞,其次才是挖掘他藏匿的军队,甚至可能想借此机会“坐实”他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罪名,再“不得已”加以铲除,从而避免直接搜查可能引发的动荡和非议。
“王爷,这边火势稍弱,似乎可以突围。”岳秋指着一条火线相对稀疏、通往琉璃窑更深处的巷道喊道。
那正是对方希望他选择的“生路”,一条通往更致命陷阱,或至少是远离他核心力量、便于后续追杀的路。
陆呈辞却指向火焰最为炽烈、看似绝无可能通行的方向,沉声道:“不,走这边。”
岳秋愕然,那边是火油集中、硝石爆炸的核心区域,几乎是必死之地。
但陆呈辞眼神决绝,不容置疑。他早已通过付恒的密报和连日观察,对琉璃窑地下结构了如指掌,甚至发现了数条连亦将军都未必知晓的、因年代久远而被封堵的古老泄洪通道。
那条烈焰之路的下方,正有一条这样的狭窄通道,入口被废墟掩埋。火势虽猛,却可能烧穿阻碍。
“掩住口鼻,跟紧我。”陆呈辞低喝一声,周身内力鼓荡,玄色衣袖无风自动,竟率先冲向火海。亲卫们虽心惊,却毫不犹豫地跟上。
炽热的火焰舔舐着皮肤,浓烟几乎令人窒息。陆呈辞凭借超凡的武功和毅力,挥剑劈开燃烧的坠物,精准地找到那处被烧得坍塌的洞口。内力一震,清出通道,他率先跃下,亲卫们紧随其后。
通道内阴暗潮湿,与外面的炼狱形成鲜明对比。他们沿着预设路线急速穿行——这路线并非直接通往藏兵点,而是通向琉璃窑外围一处隐蔽的出口。
与此同时,在陆呈辞冲入火海、身影被烈焰吞没的刹那,外围“指挥救火”的亦将军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
他立刻按照计划,派出“精锐”小队,假借搜救之名,试图靠近并确认陆呈辞藏兵的具体入口,甚至准备在混乱
中“不得已”与之交火,将其“乱贼同党”的身份坐实。
然而就在陆呈辞踏入琉璃窑吸引所有注意力的同时,另一场行动早已悄然展开。
陆呈辞在进入利州之前,就已通过绝密渠道向付恒下达了最终指令。指令并非“死守”或“救援”,而是“金蝉脱壳,移师临城,伪造现场”。
付恒接到信号,立刻行动。数千精锐化整为零,通过多条早已勘探好的秘密路径,在亦将军布控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撤出了琉璃窑地下基地,迅速向邻近的、势力交错、监管相对松散的临城方向转移。
而在撤离的同时,他们按照陆呈辞的吩咐,在基地内巧妙布置,留下了“经历惨烈搏斗”、“重要物资被焚毁”、“部分人员伤亡”的痕迹,甚至故意遗落了一些无关紧要却能指向“这是一股被剿灭的私人武装”的物证。
亦将军派去“探查”的小队,最终只看到了一个被“大火波及”、经历“内讧”后废弃的据点,符合“乱贼巢穴被捣毁”的预期,却找不到任何活口和核心证据,更无法与“陆呈辞私兵”直接挂钩。
就在陆呈辞带着亲卫奋力破开最后一道墙壁的瞬间,异变突起。
一群黑衣人从燃烧的阴影中杀出,武功极高,招招致命,显然是确保陆呈辞必死的最后杀招。这才是真正的绝杀之局。
陆呈辞与亲卫陷入苦战。火势愈烈,杀手围攻,情势危如累卵。
陆呈辞身上添了数道伤口,玄色衣袍被鲜血与火灰浸透。但他剑势愈发凌厉,仍在等待那个关键信号。
就在陆呈辞几乎力竭之际,外面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并非来自亦将军的部队,而是原本应该在外围“策应”的、由陆呈辞另一名隐藏心腹暗中控制的部分城防军。他们突然倒戈,从背后向亦将军的部队发起攻击。
同时,一枚特殊响箭带着尖锐啸音划破夜空。
是付恒成功的信号。
陆呈辞精神大振,厉喝一声:“突围!”
他率领残存的亲卫,爆发出最后战力,终于杀退黑衣杀手,冲入暗渠,消失在冰冷的河水中。
付恒转移军队之后,根据陆呈辞之前的缜密调查,精准伏击了亦将军与京城之间最秘密的信使。
他们从信使身上,不仅截获了亦将军与京城的往来密信,更找到一份刚刚从京城发出、用特殊火漆封印的密旨。
这份密旨从兵部流出,加盖了兵部印章——而能够调用此印的,只有皇帝和新任兵部侍郎。
密旨内容令人心惊:若确认陆呈辞私兵所在,或陆呈辞身死,即刻以此旨意,调动利州、临城周边三郡兵马,以‘剿灭叛军、肃清余孽’之名,将陆呈辞在利州及周边所有疑似势力,无论军民,一律格杀勿论,并可酌情牵连临城官员,务必斩草除根。事后,可推于乱贼所为。
这道密旨狠辣至极,不仅要将陆呈辞及其势力连根拔起,更不惜波及无辜,意图将利临之地彻底清洗,可见幕后之人杀心之炽烈。
但陆呈辞深知,刚登基的陆瑜绝不会行此残害百姓之事。这背后必定另有其人。
究竟是谁?
这道意图屠戮无辜、牵连官员的铁证密旨,一旦公之于众,足以动摇陆瑜统治的根基,引发朝野震荡,甚至激起兵变民愤。这比任何把柄都更具杀伤力。
利州之行,陆瑜本欲借此良机铲除陆呈辞,却未料竟将最大的把柄亲手送至对方手中。
陆呈辞脱险后并未立即现身,而是隐入暗处,营造出“生死未卜”的迷局。
在其心腹掌控的城防军与不明势力的内外夹击下,亦将军所部溃不成军,其本人亦“不幸”殒命于乱军之中。
琉璃窑大火熄灭后,官府清理现场时,发现了“乱贼”内讧及仓促撤离的痕迹,另有数具难以辨认的焦尸,由此坐实了此处乃乱贼巢穴,而亦将军则为剿匪捐躯。
不久,陆呈辞或已离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
作者有话说:都被做局了,剧情进入高潮阶段。
所有锁章都可以看了!
第51章
那日沈识因踏入江府,江姨母见她来了,先是微微一怔,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才浮起笑意,轻声问道:“识因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识因抬眼望去,只见江姨母面容憔悴,虽强撑着笑意,那笑意却如浸了黄连,苦得教人不忍细看。
近来姨丈猝然失踪,予她打击极重。纵使他们如今已脱了贫寒,儿子身居高位,一家住进这朱门深院;纵使女儿攀上京中高枝,前程似锦,也未见她真正开怀。
那个曾将她从闺阁绣帷牵往乡野田间的夫君,就这样骤然失了踪迹。一生奔忙,一生逐情,到头来竟落得如此境地。这般结局,怎不教人心中悽惶?
沈识因静立未坐,心下焦灼,略一环顾四周,便低声问道:“姨母,江灵可在府上?”
提及女儿,江姨母神色愈发复杂,眉尖若蹙,似含无尽愁绪,只轻声道:“在她房里歇着,近来身子不大爽利,少有出门。”
沈识因凝着她满面愁容,不再迂回,径直道出此行来意:“我今日来,是想问问江灵身上那红疹究竟是何缘故?可是染了什么症候?为何迟迟未消?她如今怀着身孕,若一直不好,于她自身、于腹中胎儿……怕都有损碍。”
江姨母没料到她突然问起红疹之事,目光微微一躲,强笑道:“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如今都已好了,你就不必挂心了。识因若是得闲,不如坐下吃盏茶。说起来姨母心里也惭愧,你成婚那日,我竟未能亲自登门道贺,实在对不住。”
沈识因见她有意回避江灵的事,心头焦灼更甚,索性直言:“今日我遇见许夙阳了,见他身上也有与江灵一样的红疹,他神色躲闪,实在蹊跷。莫非江灵身上的红疹,是他传过去的?姨母,江灵虽已许了人家,可终究还小,万不能让她受了委屈。我今日过来,就是……”
“识因。”江姨母倏地打断她,眼底浮起痛色,“许家的家务事,就不劳你费心了。灵儿不过是怀着身子,有些不适罢了。她与许夙阳相处甚好,婚期已定在这个月十六。若你得空,那日便过来喝杯喜酒吧。”
沈识因心中仍是放不下,温声恳求道:“姨母,不如让我见见江灵罢。她如今怀着身子,我有些体己话想同她说说,婚嫁之事也该当面嘱咐几句。您放心,我确是真心记挂她,这才特来寻她。”
江姨母本质上并非恶人,只是这些年的抉择早已失了大家闺秀的见识,反倒显得目光短浅了些。她以为儿子官运亨通、女儿许得高门便是人生圆满,却不知自己正将亲生骨肉往火坑里推。此刻她仍避而不谈,更教人忧心。
沈识因见她沉默不语,又缓声道:“姨母,姨丈的事,我母亲与二哥已在竭力寻访,想必不久便会有消息。江灵正值失父之痛,最是需要亲人宽慰的时候,您就让我去见见她罢。”
江姨母闻言眼圈倏地红了,侧过脸去避开沈识因的目光,轻叹道:“也罢,你去她房里瞧瞧罢。”又转头对侍立一旁的江絮道:“你带识因过去。”
江絮应了一声,沈识因随着他出了门,穿过回廊,往江灵房间走着。她暗中留意着江絮的神色,见他并未如寻常人家失父般悲戚焦虑,反倒平静得异乎寻常。
那张清秀面容上瞧不出半分哀恸,眉宇间凝着与年纪不相称的沉静,尤其那双眸子,幽深得教人窥不透其中情绪。
二人一路无言至江灵房前。甫一推门,便嗅到缕缕药香萦绕室内。只见江灵正面朝里卧在榻上,听见响动转过身来,见是沈识因,微微一怔,撑起身子轻声道:“姐姐怎么来了?”
沈识因还未走近,便瞧见江灵双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那红疹竟比先前所见又密了些。她急步上前,温声问道:“好妹妹,你且老实告诉姐姐,这身红疹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许夙阳过了病气给你?”
江灵没料到她这般单刀直入,蹙眉瞥了眼身旁的丫鬟。那丫头会意,连忙垂首退下,轻手带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二人相对,沈识因见妹妹仍不答话,又追问道:“你别怕,只要好生医治,定能痊愈的。今日我在街上遇见许夙阳从药铺出来,你二人既患同症,莫非这病真是他传给你的?”
江灵抬眸望着表姐焦急的神色,眼圈渐渐红了。她低头绞着绢帕,声若蚊
蚋:“姐姐,其实有句话憋在心里许久,今日终究要当面与你说声对不住。是妹妹不该惦记许夙阳,毕竟你与他自幼一同长大,纵然缘分浅薄,我也不该……”
“可那时他就像耀眼的日轮,照得人睁不开眼,我从未见过这般出众的男子,一时鬼迷心窍,便信了他的甜言蜜语。”
她哽咽着继续道:“即便是作妾,我也认了。如今婚期已定,不日便要过门为他生儿育女。可这心里……这心里却像堵着团浸水的棉絮,闷得人透不过气。”
江灵说着说着眼圈已红透,泪水在眼眶里盈盈打着转。
沈识因瞧着她这般模样,心头酸涩难当,柔声劝道:“妹妹快莫说这些了,往事已矣。既然选了这条路,该想着如何把日子过好才是,岂能这般委屈自己?你且告诉姐姐,这病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还有法子医治?我问许夙阳,他却总是含糊其辞。”
江灵年纪尚小,遇上这等事本就惶惧,这些时日心里压着千斤重担,又无人可诉,终日闷在房中。有时浑身发起痒来,直教人坐立难安,几欲发狂。除了母亲偶尔来宽慰几句,许夙阳虽也常来探望,可两人皆是这般光景,谁又能比谁好些呢?
江灵垂首静默良久,纤细的指尖将帕子绞得发皱,终是颤着声开口:“姐姐,我告诉你实话,你千万莫要传出去,确实如此。在我与许夙阳相好之前,并不知他可能早已染病,连他自己也浑然不觉。那时我与他花前月下,只当能这般长相厮守。”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许夙阳待我原是极好的。可谁知……谁知我们在一处后不久,他便开始起这些红疹。起初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后来……后来我发现不止我们二人这般,连林苑竟也是如此。”
言至此处,江灵已是泪盈于睫,声音里浸满凄楚。
她哽咽着继续道:“许夙阳这病怕是林苑传的。许夫人知晓后雷霆震怒,将她拘禁起来重重责罚,那林苑这才吐露实情。她说这病原是从一个男子身上染的,那人表面称是她的兄长,实则是她相好。”
“他们从小镇结伴来京,林苑早年曾在烟花之地谋生,结识过不少男子。那位‘兄长’也在青楼当差,二人相好后私奔至京城,专挑富贵公子设计行骗。”
“林苑在京中假作卖花女,刻意接近许夙阳,后来便有了肌肤之亲。她本意只为谋财,不仅卷走许夙阳不少银钱,还骗走一间钱庄的地契。”
“林苑起初并无异样,直到她的‘兄长’到来后,她与许夙阳才相继出现红疹。后来才知道,是这位‘兄长’在外染了脏病,先传染给了林苑,林苑又传染给了许夙阳。”
江灵痛声道:“许夙阳他……又传给了我。”
“大夫说这是花柳病,是治不好的花柳病。”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耳畔,沈识因浑身一震,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病。眼前才十四岁的表妹竟然染上了这等病?
她急切道:“好妹妹,你先别慌,姐姐定会为你寻访名医。如今你既怀着许夙阳的骨肉,他现在待你如何?”
江灵抽噎着道:“许夙阳他……因觉得亏欠,待我倒是体贴,这些时日一直延医问药。可他父母却极厌恶我,说我腹中胎儿也是不干净的孽障,逼我落胎,要我离许夙阳远远的。”
她泪珠滚落:“但许夙阳不肯,执意要与我成婚。他父母拗不过,只得应下,却说成婚后不许我们住在府里,他们对许夙阳,已是失望至极了,连提都不愿提起这个儿子,将消息死死压住。”
“那林苑与她所谓的兄长也被带走了,至今不知生死,只留下个她与许夙阳的孩子,那孩子倒是健健康康的。”
江灵泪眼朦胧:“许夙阳近来身心俱损,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再难振作。他这一生怕是完了。”
而她,何尝不是。
沈识因听得心中百转千回,五味杂陈。许夙阳啊许夙阳,当初那个翩翩少年,如今竟落得这般境地,终究是害人害己。
她望着江灵含泪的眸子,柔声问道:“好妹妹,你且告诉姐姐,如今作何打算?是仍要与他成婚,生下这个孩子,还是就此断了这孽缘?”
江灵哽咽道:“几个大夫都劝我将孩子落了,说如今月份尚小,于身子损伤不大。他们都说这孩子即便生下来,怕也难康健,既怕染上这病,又因我连日服药,终究对胎儿无益。”
她伸出布满红痕的手臂,泣不成声:“可不吃药又浑身奇痒难耐,腿上早已被抓得不成样子。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终究是条小生命,如何舍得?可若强要留下,岂不是害了他一生。”
沈识因望着她这般凄楚模样,也不禁落下泪来。好好一个明媚少女,怎就落得这般境地?
她温声劝慰道:“妹妹先莫要难过,待我回去便为你寻几位医术高明的太医来好生诊治。若大夫们都劝你舍了这孩子,便莫要强求了。否则你受苦,孩子生下来也要受苦。你年纪尚小,好生调养身子,将来未必不能重头来过。”
江灵泪眼婆娑地望向她:“可是姐姐,我这般样子,当真……还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这都要看你自己的抉择了。”沈识因轻叹,“婚期在即,你定要静下心来想明白。这关乎你一辈子的路,你才十四岁,往后的岁月还长着。”
她凝视着表妹稚嫩的面容,语重心长道:“姐姐今日与你说的话,你且牢记,莫要贪图虚华,平淡安稳才是真福气。人这一生,未必非要大富大贵,只要勤勉知足,自能过得圆满。若是以为嫁入高门便能改命,殊不知那朱门绣户里,多的是吃人的规矩。”